第177章 歪打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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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狹窄低矮的通道, 仿佛凶獸的食管。
    通道一直往下延伸,從下方傳來一股惡臭焦糊的氣味。
    這感覺更像是往凶獸的胃袋裏走了。
    巫錦城停下腳步,他眼前出現了重影, 有模糊的記憶正在複蘇。
    ——狂怒的咆哮震耳欲聾,黑色火焰在血肉裏燃燒, 他提著一柄沾血的劍。
    “首領?”
    桑多見勢不妙,及時喊了一聲。
    巫錦城驚醒,眼前的模糊景象已經消失了。
    這就是他失去的記憶?他曾經宰殺過一頭大到可以輕鬆吞下人的凶獸?
    巫錦城下意識地看右手,那種缺失感愈發明顯,不過現在他知道少了什麽。
    劍。
    亡者兩手空空,無論生前有什麽,都不可能帶入地府。
    所以那把劍留在人間了吧?
    真可惜, 能殺死那樣凶惡的怪物,肯定是一把不多見的寶劍。
    “桑多, 我的劍呢?你見過嗎?”
    “呃。”
    桑多膽戰心驚地看著巫錦城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 他懷疑自己看到了魔焰從巫錦城魂魄裏冒出來。
    絕對不是錯覺,周圍的通道都隨之反應, 出現了扭曲擠壓的現象。
    還好, 他及時喊醒了首領。
    現在巫錦城又問起了“劍”, 這可麻煩了。
    劍就是劍修的道,如果極力去想這把劍, 就等於是在努力拆封印。
    試想一個化神期劍修的生魂忽然出現在第三獄深處,還召出了魔焰,這動靜絕對不會比之前邪修鬧事小。
    別呀!桑多苦著臉想, 他們是來挖牆腳的, 撈走魂魄就跑才是最終目標, 沒有打算在這時候就推翻地府!
    都怪這條通道。
    其他巫儺們也覺得很不舒服,誰知道第三獄的底層會這麽奇怪,讓他們無法控製地想起了凶神鬿譽。
    特別是這種惡臭的氣味。
    像泡在血池裏的肉,散發著濃鬱的腥臭,然後又被火粗粗地烤過,血水與焦糊的黑灰不停地散落著……
    隻要閉上眼睛,那些畫麵就重現在眼前。
    森冷的神廟,白骨累累,血池裏盡是哀嚎之聲。
    長長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塊塊肉,有活著的人,也有被撕成數塊的屍體。
    動物與人的屍骸胡亂地疊放在一起,鮮血沿著石桌流下,匯入長桌前麵地勢較低的凹坑,天長日久就形成了血池。
    山神與它麾下妖獸們,以及山神邀請來的大妖賓客,舉著酒壇,一邊醉醺醺地大笑,一邊隨手從桌上撈起一塊“肉”塞進口中——無論肉是活的,還是死了的。
    骨頭不停地被丟進血池,還包括了不好入口、或者被山神嫌棄的那部分肉。
    一顆顆頭顱在血池裏載沉載浮,有鹿、虎、熊,也有人的。
    ……
    山神饗宴之所,萬魂葬骨之地。
    南疆巫儺神廟……
    “不,不對,這是幻術!”
    桑多直接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努力讓思緒從中抽離。
    可是這太難做到了,他耳邊縈繞著的,是昔日族人的哀嚎慘叫,是山神的輕蔑笑聲。
    深藏在心中的怨恨也像一堆幹柴遇到了火星子,猛烈地燃燒起來,叫囂著讓他做點什麽。
    譬如說殺死那些冷眼旁觀,不敢過問南疆發生了什麽事的修士。
    數千年了,南疆的苦難為什麽一直在繼續?為什麽所有人都視而不見?那些發現南疆有異的修士,死了的暫且不提,為什麽活著的也不肯把巫儺七族的悲慘命運告知世人?
    還有南疆的那些凡人百姓,愚昧無知,深信著隻要奉上貢品,犧牲部族裏的幾個人就能換來安寧的生活,他們知道神靈的真麵目,但不敢做任何反抗,甚至覺得把同類送出去做祭品是理所當然的事。
    最後是天庭、地府……
    這些都是深埋在桑多心底的憎恨,如複一日,年複一年,他什麽都恨。
    甚至痛恨自己的無能。
    痛恨天道,痛恨一切,希望三界徹底覆滅。
    所有人都該死……
    “砰。”
    桑多感到自己腦袋上挨了重重一擊。
    他本能地想要反擊,然後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巫錦城?
    在模糊之中,桑多似乎聽到了一句話。
    “你們如果再不清醒,我就要想辦法找回記憶,才能製得住你們了。”
    “不!”
    桑多本能地睜眼,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當他勉強恢複意識,赫然發現巫儺們以各種各樣滑稽的姿勢趴在地上,有以頭搶地的,有死命咬手腕的,還有個家夥試圖用腳丫子捅鼻孔。
    “……咳,我活著的時候腳特別臭,其實這種方法應對幻術很有效的。”
    那巫儺訕訕地解釋著他記憶錯亂,完全忘了自己早就死了的事實。
    好在大家對他生前的事情不感興趣,更顧不上嘲笑他。
    “首領你怎麽樣?”
    巫錦城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桑多心驚膽戰地確認者自家首領的狀態,還好,封印沒破,魔焰也沒被召出來。
    “呃,首領是怎麽堪破的?”
    “……我看到了軍師跟另外一個我在一起。”
    包括但不限於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種種情形都在說明,嶽棠心悅之人,絕對不是蕭寨主。
    “但我無論怎麽看,都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我卻知道那個人是我自己。”巫錦城沉著臉。
    倘若是前世的記憶,怎麽會是那般視角,倘若不是前世的自己,怎麽看個臉都看不清?
    還莫名其妙地生出怒火,發狂地想要殺死對方。
    這不正常!
    雖然巫錦城懷疑過自己,但是他堅定地相信自己不是那種人。
    ——怎麽可能因為意中人愛別人,不愛自己,就想殺了對方取而代之?
    這世上有這麽多的人,沒了這個,還有那個,殺得完嗎?
    再說,就算自己有長相上的優勢,可是情愛並非口中餐身上衣非有不可,怎麽可能殺掉情敵,意中人就會轉投自己懷抱?
    傻子才會做這種事!
    巫錦城想,就算他真是那種強取豪奪,十惡不赦之人,他也不會當著嶽棠的麵下手。
    動手是下下之選,讓嶽棠醒悟到意中人的無能,回頭看到自己的優秀,這種方法難道不好嗎?
    殺什麽啊?
    於是巫錦城很自然地清醒過來了。
    然後就看到猛虎寨的人痛苦地抱著頭,眼睛發紅,狀似發狂地喊叫著。
    嘴裏隻會念著殺殺殺,馬上就要克製不住,敵我不分互相攻擊了。
    巫錦城:“……”
    他用一句威脅,成功地喚回了巫儺們的神智,同時也意識到了巫儺們有多麽害怕他與嶽棠恢複記憶。
    “哈哈哈!”
    通道盡頭忽然傳來了大笑。
    隨著這個聲音,那形如凶獸胃囊的通道也像積雪融化一般緩緩消失了。
    原來這也是幻覺。
    巫錦城深深皺眉,很快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溶洞。
    一眼看不到頭。
    溶洞頂端與地麵的石筍全是利刃,那一滴滴的“水”似乎就是幻覺的來源。
    許多魂魄滿身濕透,麵容扭曲,以各種奇特的姿勢躺在地上或攀爬在溶洞各處,渾然不知身外之事,最為可怕的是,利刃仿佛是從他們魂魄裏“生”出來的。
    巫錦城回頭望去,原來他們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第三獄底層。
    這就是神秘莫測,又讓無數逃出來的修士聞之色變的底層魔獄。
    “新來的人不錯啊,這麽快就醒了。”
    之前大笑的聲音戲謔地說。
    巫錦城循著聲音望去,赫然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魂魄,躺在石筍之間——胸口有兩道利刃生出來,把人牢牢地釘在原地。
    石筍裏陸續冒出了話語聲。
    “低階修士罷了。”一個隔得很遠的魂魄說。
    另外一個魂魄附和:“不錯,恐怕又是什麽沒經曆過磨難的小家夥,心裏那點子破事,很容易就看開了。”
    “你們都錯了。”
    披頭散發的魂魄繼續大笑,“我聞到了情劫的味道。”
    溶洞裏清醒的魂魄同時一愣。
    “鏡姑,你在說什麽?這怎麽可能?”
    “有情劫的魂魄還能擺脫幻覺?”
    “是啊,你搞錯了,是桃花劫或者別的什麽劫吧?”
    “都閉嘴!”那鏡姑不耐煩地叱喝,“你們是看不起我占天門的相術?”
    溶洞裏再次恢複沉寂。
    這次是巫錦城漠然道:“我蒙頭遮臉,蓋住本來麵目,尊駕能看到什麽?”
    “嗤,小輩無禮,占天門在人間的傳承斷了,你們這些後來的家夥竟都不知道吾派的威名!”
    鏡姑用手捋了一把頭發,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老嫗麵容,她語氣不善地說,“旁人相術是相麵,占天門是相魂,人的魂魄才是最藏不住秘密的。”
    她審視著巫錦城,眼神逐漸變得有些奇異。
    “你……你這封印,很是有趣啊?”
    她竟然看不到眼前之人的來曆,也看不到他的去處。
    如果不是情劫的存在痕跡太強,突破了封印,鏡姑懷疑自己連這個也看不著。
    老嫗繼續望向桑多等人,隨即無言。
    這什麽情劫,怎麽波及麵這麽廣,把所有人都染得麵目全非,都在為這場情劫所苦?
    “行了,你們費盡心機來第三獄做什麽?”
    鏡姑看著不做聲的眾人,哂然一笑,“每個進來的魂魄是什麽反應,我們都看在眼裏,你且瞧。”
    她抬手一指。
    巫錦城赫然看到遠處有一團黑灰色的影子。
    旁邊還七零八落地躺著十幾個像是被水裹在“殼子”裏的鬼卒。
    溶洞裏那些修士魂魄笑了起來,聲音高高低低,格外詭異。
    “是第七獄鬼王的人!”
    “還有第五獄的鬼卒。”
    “滅燭鬼王早就提防著別獄鬼卒,誰進來,誰倒黴。”
    “你們是第三批闖進來的家夥,還以為你們會跟這些蠢貨作伴,沒想到運氣倒是不錯。”
    “怨由念起,恨由心生,真正困住魂魄的利刃都來源於己身,這才是真正的刀山地獄,上麵的那些刀山……嗬,小孩玩意罷了。”
    “你們見到從這裏逃出去的修士了吧?是不是覺得他們沒骨氣,愚蠢,又可笑?哈,隻有放棄了心中所想,拋棄了執念的人,才能走出去。”
    “你們身上正往外長出利刃,真多啊。”
    鏡姑看著巫錦城與巫儺們,眼神複雜,她輕聲歎息,“來不及了,這就是第三獄的鐵則,你們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