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共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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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映照著蔚藍的海水。
嶽棠下意識地抱緊了昏迷的巫錦城, 茫然無措。
是的,歸墟很好,這裏應該可以阻斷天庭地府的追蹤, 讓他們不用花費任何精力就成功地在天道的“協助”下逃離了地府。
這裏的靈氣也很充沛,適合休養恢複, 尤其是魂體在地府被陰氣所傷, 又受到寒冰地獄與刀山地獄的折磨, 確實殘留了不少隱患。
但是諸多好處, 都抵不過這裏是歸墟啊!
歸墟一天, 外界一年。
這裏還是被外界稱為迷蹤秘境的地方,嶽棠的身邊隻有巫錦城, 其他人都失散了。
他要怎麽找到大家,又該怎麽出去?
嶽棠看著一望無際的海麵,無語凝噎。
他不認識路啊!
嶽棠隻來過歸墟一次, 隻知道想要出去,最笨的方法就是順著海潮走。
——靈氣掀動海浪, 形成有規律的潮水,穿過三百六十處重疊的空間, 最終被浪潮送出秘境。
期間不能動用任何真元去幹擾它,否則海潮的流向就會變亂。
這個訣竅隻能保證他帶著昏迷的巫錦城逃出歸墟,不能幫他找到失散的鬼。
巫錦城倒是認識路, 畢竟他在這裏修煉劍道多年,可是……
嶽棠低頭, 犯難。
魔焰還在燃燒, 嶽棠壓得很費勁。
這是屬於巫錦城的魔焰, 巫錦城潛意識也不會想要傷害嶽棠, 所以魔焰並沒有直接焚燒魂魄, 但嶽棠還是必須麵對魔焰的負麵影響。
從前沾染到巫錦城身上的魔氣嶽棠都感到燙手,現在這些黑色魔焰更是變本加厲地考驗著他的定力,嶽棠忍不住想,這是明明沒有去過火海地獄卻追加了切身體會。
灼熱與劇痛,隻是最初的感覺。
隨之而起的殺意、狂念、暴躁,讓人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撕碎。
然後是心底深藏的不甘、痛苦,包括過往的所有遺憾。
最後各種欲念叢生,攻擊道心。
人皆有野心欲望,而活在世間就有不平不甘之事,尤其是高於世俗的不凡之輩。
錢財功名不值一顧,那麽權勢呢?力量呢?
修士最容易被強大的力量迷惑,他們一生追尋著道法,有時又忘記了道法與天道之間的關係,分不清自己在參悟天道,還是隻想變得比所有人都強;是想杜絕無奈、彌補遺憾,還是己所不欲,可施他人。
修道之初心,還在嗎?
可有做過昧良心的事?
背叛過曾經的自己嗎?
……
當然沒有。
嶽棠很容易就突破了魔焰在他神魂裏生成的層層迷障。
魔氣不散,反而匯聚得更多。
嶽棠的魂體上蔓延著一片又一片的漆黑,魔氣張牙舞爪,像是要把他徹底吞噬。
看起來恐怖,其實魔氣隻能流於表麵,浸染不到魂魄深處。縱然有幾縷找到了嶽棠的道心空隙,準備在東明府舊事上發力,結果很快就被嶽棠堅定的心念排斥出去了。
嶽棠全身都在冒“黑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厲鬼,被這烈日的陽氣曬化了呢。
“巫錦城!”
嶽棠急切地呼喊著昏迷的魔。
巫錦城全無反應。
不過他身上的氣息節節攀升,明顯正在恢複實力。
嶽棠凝神細思,他是在那片混沌的幽暗空間“撿到”巫錦城的,對方的遭遇估計跟他一樣,突破了封印,困在過去的記憶之中。
巫錦城的記憶包括前世,恢複起來也比嶽棠漫長。
今生的墮魔更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嶽棠恍然,巫錦城如今這般情形,難道是正在經曆血池的滔天恨意與墮魔化劍的那段記憶了?
這魔氣困心,不僅會傷害別人,也同樣困住了巫錦城。
南疆的慘烈過往,天庭的倒行逆施,作為劍修的前生對種種不平之事的無能為力,這些都會化為障礙,困住巫錦城的意識。
情急之下,嶽棠也顧不得地府那段記憶有多麽窘迫了。
“蕭寨主!”
“梟!”
嶽棠心知,這兩個名字可能更貼合巫錦城的自我認知,更容易把巫錦城喚到下一段記憶裏。
果然魔焰緩緩開始消退,魔氣也在消散。
巫錦城的氣息逐漸變得平穩,穩穩地定格在了化神修為上。
嶽棠鬆了口氣,然後才想到要怎麽跟巫錦城相處的問題上——在他跟巫錦城失憶之後,折騰了一連串離譜的誤會之後,情劫仍然存在的前提下,怎樣開口說話怎麽相處?
這是什麽要命的難題?
嶽棠頭皮發麻,搜腸刮肚想著辦法。
這時,他耳中忽然捕捉到某些動靜。嶽棠側頭一看,恰好看見一個滿身破破爛爛的築基修士,抱著幾塊木板狀的破爛飄到附近。
那修士本來渾渾噩噩的,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結果漫天彌散的魔氣刺激了他的魂魄,他“醒”了,睜著迷糊的眼睛想要找尋危險的來源。
正好跟嶽棠的視線對上。
“……”
試想大片海水被魔氣暈染,透著詭異濃烈的不祥。
最中央是一團不停膨脹的漆黑魔氣,其中有個氣息強大到超出想象的家夥,忽然轉頭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你一眼,一副發現了你存在的模樣,你會有什麽反應?
“呃,救……救命啊啊啊!”
流浪修士久不出聲,僵硬的舌頭都被嚇得順溜了起來。
嶽棠莫名地低頭一看,恍然。
為了壓製魔氣,他毫無保留地使用著自己的真元。
加上這翻滾的黑色魔氣,在他人眼裏,豈不是一個大乘期修為的魔?
嘖,別說低階修士了,就連他聽了這個形容也會感到心悸的。
嶽棠不想嚇死這個修士,默默地看著對方趴在木板上四肢亂刨著海水,豁出所有法力逃跑,途中還畫錯了好幾次疾風符。
看得嶽棠忍不住送了他一股風,好讓他盡快脫離眼前之境。
“哎。”
嶽棠想起歸墟三百六十處重疊海域裏受困的修士,全都窮得要命,能有幾塊木板半張椅子一張木榻算是過得好的,就這樣還要互相爭搶,恨不得把對方那堆破爛都拿來,綁在自己的“木筏”上。
他總不能搶這些修士的家當,就為了讓昏迷的巫錦城得到休息的地方吧?
哦,不對,他們現在是生魂,離開地府,全靠法力維持著形體呢!
如果是普通人,生魂離體久了就得死了。
嶽棠深深皺眉,不經意間忽然對上了一雙紫色魔眸。
他受驚一跳,直接鬆開了手,急退數丈,脫離了魔氣團。
巫錦城:“……”
魔氣不甘心放棄獵物,死死地纏繞在嶽棠身上,卻又無可奈何地被嶽棠扯斷了大部分,隻剩下少數頑固分子,於是嶽棠這一暴退,硬生生地拉出了十來根長長的“細絲”。
藕斷絲連,戀戀不舍。
嶽棠:“……”
嶽棠急忙甩脫還黏在身上的那些魔氣。
巫錦城沉默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海水,暗運功法,把魔氣全部收了回去。
海水這才恢複了清澈蔚藍。
“軍師。”
巫錦城剛說完就意識到了口誤。
這個詞也重新點燃了嶽棠的絕望與尷尬。
猛虎寨軍師這個身份,他真的不想再麵對了。
“巫道友,這裏是歸墟……是天道把我們丟到這裏來的。”
嶽棠極力想要恢複到原來跟巫錦城的相處情形,可惜他想忘,他的腦子不會忘,剛才被魔氣纏繞著不放的魂體也不會遺忘那種感覺。
三魂六魄差點又要打架了,一些嚷嚷著嶽棠是自欺欺人,一些反唇相譏說這都是意外,既然是意外現在該回歸正規。
巫錦城沉默了一陣,忽然說:“軍師為何要堅持稱我為道友。”
嶽棠下意識地反駁:“那你為何要喊我軍師?”
兩人對視,巫錦城斟酌了一下,從善如流地喚道:“阿棠?”
嶽棠一抖,哭笑不得地製止:“算了,還是喊軍師吧。”
他的名字上了神光鏡的,不能隨便喊,軍師這個稱呼還頗有迷惑性。
“稱呼不過口頭之詞,無關緊要,隻需……你我心中所想,無礙無惑,無迷無障,便勝過諸多世間……情話……”
嶽棠幾乎是咬著牙,才勉強吐出了最後那個詞。
不承認不行。
他最初還能裝作情劫不存在,現在他已經充分見識到了情劫的威力。
再說用情深不深,就看患得患失能搞出什麽笑話了——他們已經把能丟的臉全部丟完了。
嶽棠估摸著再不恢複記憶,他恐怕都找不著多餘的臉皮可以丟了。
情劫不愧是修真界人人聞之色變的劫數。
嶽棠深吸一口氣,沒事,情況不是很糟,他是跟同道共誌之人有情愫,又不是跟倒行逆施助紂為虐之輩糾纏不清。
他的眼睛沒問題,他的心也沒出什麽岔子。
所謂悟道,吾之所欲也;悟情,亦吾之所欲也,若二者不可兼得……誰說二者不可兼得了?
嶽棠思忖,隻要他道心無恙,意中人是魔,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嶽棠心神一定,當即邁步上前,一把抓住巫錦城的手。
“蕭寨主當日在地府可是說過,我就如你手中斬滅鬼神的利劍,縱然須臾,不願離身。”
後麵八個字巫錦城沒說過,是嶽棠自己厚顏加上去的。
巫錦城先是訝異,然後眼底緩緩被笑意浸染,他反手微微用力,沉聲說:“世路艱難,更有諸般苦痛萬種不易。惟願有人知我之心,解我之意,念我所想,共我所執。我失道友,就似獨行暗夜手無寸鐵,道友失我,宛如劍光晦暗明珠蒙塵……三界六道,今生來世,願與君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