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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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迷迷糊糊的有了知覺……或許不該說是知覺……因為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都像是不存在似的,之前天雷擊打的痛苦沒有半點殘留,隻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情傷還存留在心間。
    她隻剩下靈魂。
    憑著本能,一步步順著唯一的小路向前行去,每走一步,在世上二百多年的每一天、每一刻所有的記憶都不受控製的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降生時聽到的報喜聲,睜眼見到生母慈愛又疲憊的臉龐。
    三四歲第一次見到鄰居家同歲的小哥哥,從他手中接過又圓又大的蘋果,很甜。
    七歲時被忐忑的父母推到仙長麵前,將手放在測靈石上,看到灰撲撲的石頭發出奪目的光芒,周圍響起的驚歎聲,還有,娘親驚喜若狂又夾雜著傷感不舍的眼神。
    累到汗流浹背的掙紮在登仙路上,那個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背影,那隻毫不動搖的牽著自己的手。
    在曲亭師尊麵前的第一次叩拜,順利踏入練精期的欣喜。
    與那人一起下山曆練,第一次回到家鄉,看到蒼老的、壽數已然不長的父母。
    第一次殺生,第一次見識奇遇,第一次在外結識好朋友,朋友的死亡。
    還有……在和魔道交戰時初遇那個少女。
    一切劫數的開始。
    見識越來越多,眼界越來越開闊,修為也漸漸升高,曾經形影不離的同伴也漸漸有了分開行動的時候。
    再見時偶爾的心不在焉,外界的傳言,他清冷敷衍的解釋。
    成親前的欣喜和釋然,最後的瘋狂與絕望。
    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閃過,原本在心底濃墨重彩的記憶慢慢變得清淺,那令人難以忍受的難過也開始像雷劫的傷痛一般淡去。
    其實心知肚明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她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去,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試圖反抗,任由過往的一切被拋在身後。
    走了約麽有十數年那樣久,終於走到了盡頭。
    那裏不出意外有一座石床,模糊中,上麵盤膝坐了一個人。
    朦朧的白光中,那人輕輕抬眼,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神與她相對。
    雖然看不清臉孔,但是她知道這人的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就這樣用淺淡的目光看著她,像是看著世上最尋常的一株花,一棵草。
    她走近,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接著輕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化為了一點星光,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海,投入了那人的魂台……
    在最後一縷魂魄歸位的同時,周身的靈氣有一瞬間的暴漲。
    她置於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縮,抱守心神內視,居高審視著運行於四肢百骸的經脈及丹田中的靈基,看著像金子一樣耀眼閃爍的靈氣沸騰了許久之後,最終還是慢慢歸於沉寂。
    還是不夠。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嗬。
    她心中如此想,難得的帶了一點遺憾,但是這遺憾都是淺淺淡淡,像是深潭之中的魚息,還沒能在水麵上泛起漣漪,就消散了。
    耳邊仿佛有數十人吵吵嚷嚷的聲音,都沒有對她的平靜造成絲毫影響,眉心光輝明明暗暗的閃耀,最終蔓延出一副鋪滿了額頭的瑰美紋路,如同彼此纏繞的藤蔓,將上丹田護於其中,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著著紋路一點點消退於眉心。她的睫毛顫動許久,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眼中深藍的光芒幽幽閃過,魂魄輪轉已有數不清的光陰,她的視線有片刻不受控製。霎時間,千萬裏的山河雲海,數千年的歲月飛逝都倒映於眼底,卻顯得那樣渺小而微不足道。
    這道視線所過之處足有萬裏,甚至連尚未穩固的神魂都在這一瞬間隨著目光散逸投射在未明之處。
    而這道不含絲毫情緒的目光所及之處,凡是修為到了一定地步的人都下意識的有了片刻的驚悚,他們周身靈氣激蕩,下意識抬頭望向了那道通天之柱。
    那是……
    ——不周山。
    有三男一女共四個年輕人走在山中,神情俱是嚴肅中帶著謹慎。
    他們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道袍,一個個看著多為二十出頭的年紀,年長的也就是三十左右,最年輕的也不過十七八。
    濃霧掩日,太陽星在崇山峻嶺中的霧氣掩映下,隻能留下模糊的金紅色暗影。
    霧氣中能模糊看到蔥鬱的綠植,茂密而層次的拔地而起,藤蔓錯落而緊密的纏繞著樹幹,竟顯出一種猙獰的姿態,綠樹不為所動,無一絲虛弱之態,冠頂的枝葉似乎可以戳破天際似的。
    在這樣的山野之間,植被無一例外都在迸發著活躍到近乎詭異的生命力,卻安靜的落針可聞,連一絲鳥雀的啼鳴都尋不見,仿佛有什麽無形卻蠻橫強悍的手捂住了所有生靈的口,讓它們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在這種氛圍中,年紀最小的少年覺得呼吸漸漸困難了起來,忍不住鬆開握住佩劍的手,捏了個法訣想要再試試。
    “沒用的,”他身邊的青年冷靜的勸道:“這裏是神界不周山,言航師祖說過此地靈氣充沛,到了地仙之上的靈光期方可勉強調動,你我在神界不過無名小卒,何必白費力氣。”
    這二人雖並肩行走,舉止形容卻不算親密,走在這麽窄的山間小路上,都要跟對方刻意保持起碼一尺多的距離,由此可見關係並不融洽。
    果然,那少年卻低啐了一口,不但沒有聽勸,反而加快了速度,咬著牙繼續。
    果然如那青年所說,法訣剛剛做了起手勢,與其說是充沛,不如說濃稠的靈氣便如利刃一般切進丹田,不但沒辦法利用,反而險些傷及他的靈基,嚇得少年忙不迭深深吐息,連帶一口鮮血一起,將完全不能為己所用的靈氣吐了出去。
    少年麵皮脹紅,心知自己莽撞,卻梗著脖子不肯低頭,嘴裏嘟囔道:“要不是你心神不定,我們怎麽會觸動法陣,與師祖失散……現在倒好,在這等地界,怕是他老人家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好施展,找到我們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說不準我們在那之前就被靈壓碾成肉泥了……來上界第一天就折戟沉沙,傳出去怕不是得被笑死……”
    一個發髻上挽著粉紫色絲帶的女孩子皺緊了眉頭:“匡師弟,你也太不講道理了,雲清好心提醒你,你不領情就算了,怎麽還倒打一耙?”
    匡餘明年紀最小,嘴皮子卻利索:“他的好心一般人可當不起,隨隨便便救人就能救到魔界的小妖女,害得……”
    “行了!”修為最高,年紀也最大林縉簡直心力交瘁,此時不得不出言阻止:“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女子偷偷瞄了一眼封雲清仍舊沒什麽表情的臉,輕咳了一聲,小聲道:“就是說嘛,人都要向前看的,再說了,我輩修道之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她自己心窄渡劫失敗,又怎麽能怨到別人頭上……”
    匡餘明聽了不免心生寒意,大聲道:“你這說得這是人話嗎?!”
    林縉皺眉道:“餘明,沈師妹是你的師姐,不可如此無禮!”
    匡餘明眼見沈瀅麵露得色,大師兄也似在責怪他舊事重提,而話題的中心封雲清微抿著唇一言不發,不禁更加心寒。
    師姐當初與同門相處融洽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這才過了幾年的時間,就仿佛煙消雲散了。
    就為了他封雲清修為高,前途不可限量嗎?
    師姐死了,那妖女也沒落到什麽好,但是憑什麽封雲清就可以毫發無損,沒事人一樣繼續當他的天之驕子?
    匡餘明越想越氣,再不肯跟同門多說什麽了。
    封雲清分明將方才的一番爭執聽得明明白白,卻一句話不肯分辨,隻是凝視著前方,似乎有什麽東西若有若無的撥弄著他的心弦,他頸上掛著的玉佩一直亮著紫黑色的幽光,讓他始終定不下神來。
    這究竟是……
    再往前行,一條山溪顯現在眼前,曲曲折折的占據了這條小路。
    幾人無奈,又不敢穿越茂密而詭異的樹幹,隻得踏進了溪水中,任由鞋襪從裏到外都被浸濕。
    溪澗的水流順著山型的走勢蜿蜒而下,幾人踏過時都被溪水冰的打了一個寒戰,在下界時,他們都是修道路上的佼佼者,不然也不會被上界的尊者選中。
    平日裏踏水淩風都是常事,袍袖間常年都是不染纖塵,這樣狼狽的情形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舊事了。
    封雲清本身就有潔癖,此時感受著腳底黏膩潮濕的感覺,也略微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那匡餘明皺了皺眉頭,也顧不上那點芥蒂了:“你們有沒有感覺水變熱了?”
    其他人反應也不慢,立即就察覺到了不對。
    這明顯不是他們的皮膚習慣了溪水的刺骨,就在這短短的一句話間,穿過腳麵的水流已經從“稍有溫度”過渡到“舒適適宜”的地步,就像踩在溫泉中一樣。
    所有人的腳步驟然停住。
    前麵不遠處的溪水中,分明趴伏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纖細,伏在岸邊,半邊身子浸泡在溪水中,長發都浸在其中,側著臉,從他們的角度尚且看不清楚麵孔。
    一襲似綢非綢,似緞非緞的雪白的衣裙裹在那人身上,隨著溪水的衝刷,卻奇異的看不出被水浸濕的模樣,袖旁裙邊仿佛有細碎的藍色電光攜著金色閃爍而過。
    竟是一個女人。
    在神界最靈力充沛,又最神秘莫測的不周仙山中,除了植被,甚至連鳥雀昆蟲都不見一隻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伏在溪水中的女人。
    即使傻子也能察覺出這人的出現非同一般,不合常理。
    但是匡餘明被這一幕驚住了,他本能地以為這是有人溺水,想也沒想就要去救人。
    封雲清下意識將他拉住:“等等!”
    隻見那女子身上的光芒漸漸加重,將整個人襯托的竟有幾分虛幻,像是趴伏在溪水中的幻影,而並非真人。
    但是……但是!
    封雲清的神情一凝——不知是不是方才的爭執對他有種潛意識的暗示,這女子的臉側過去,隻露出了纖細的脖頸與脊背,但是看在他的眼中,卻始終有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其他人都驚疑不定,不敢向前,反倒是攔住了匡餘明的封雲清徑直向前走去。
    沈瀅一驚,還沒等她出言阻攔,封雲清就已經停下了腳步。
    ——那女子的手臂微微動了一下,接著緩緩將麵孔從溪水中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