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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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洲隻有一個機場, 軍民混用,層層關卡,宋玉章到了與樂瑤兒約定的地方讓司機回去後, 獨自留下來等候,他身上什麽都沒帶,除了通行證和機票之外,就隻有兩張支票, 兩位糊塗兄長辦事倒貼心,給他都換成了國外銀行能兌的支票,落地就能變成現錢。
    宋玉章在車上的時候確實挺得意,他實在是很享受這種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類似於惡作劇一般,不過他通常都不會得意太久,得意可以, 得意忘形就不大好了。
    宋玉章戴著一頂帽簷寬大的黑色帽子, 它幾乎能遮住他大半張惹眼的臉, 微一低頭,宋玉章又點了支煙, 不緊不慢地抽。
    抽了半支煙後,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登機的手續繁瑣,他與樂瑤兒約定了九點碰麵,現在已經九點了。
    宋玉章抽出了嘴中的煙,微微皺了皺眉。
    這事對於樂瑤兒來說重要至極, 樂瑤兒怎麽會遲到?
    宋玉章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的直覺可是一向很靈驗。
    心念一動,宋玉章立刻有了計較。
    身邊人來人往, 車輛擁擠, 行駛得極為緩慢, 眉頭舒展,宋玉章低下頭繼續若無其事地吸煙,身側又駛過一輛車時,他忽一彎腰跟著車輛的掩護往前進入了前頭擁擠的人群,他邊走邊熟練地脫衣戴墨鏡,解了領帶隨手掛在街邊的欄杆上,將帽子也一並扔到一邊,撥亂了梳得齊整的頭發,側過頭將領口緊束的扣子解開,嘴裏噴出一點煙霧,宋玉章很快就從翩翩貴公子變成了個浪蕩子。
    他這一係列的行為都被高處站在窗邊的孟庭靜拿望遠鏡看了個一清二楚。
    孟庭靜邊看,心中邊道:“難不成他還是個特務?”
    手上攥著望遠鏡,孟庭靜沉聲吩咐道:“在通關口將他攔住,他身手不錯,別大意。”
    “是。”
    想跑?做夢!
    宋玉章雖然不知道有人正在高處監視他,但很顯然這個將宋氏兄弟兩頭吃的計策出現了紕漏,樂瑤兒人沒來,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已經敗露出了問題,不管了,比起別人的死活,宋玉章還是更在意自己的處境,先跑了再說。
    上飛機估計是上不了了,事情出了問題,通關口八九成有人攔他,說不定現在就有好幾隻老鼠正在跟著他。
    海洲真他媽是個晦氣地方!
    宋玉章在心中邊罵,邊又點了一支煙,腳步一轉進了街邊的一家古董鋪子。
    在高處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孟庭靜見他沒往通關的方向走,眉頭一皺,迅速地放下了手裏的望遠鏡拋給身邊的隨從,“在這兒候著。”看樣子還得他親自抓人。
    孟庭靜下了樓,腳步急促地進入了古董鋪子,鋪子裏店員正在拿著羽毛撣子撣灰,店員認識人,忙喜氣洋洋地招呼了一聲,“孟二爺!”
    孟庭靜沒跟他廢話,直接道:“剛進來的人呢?”
    店員一頭霧水,“您說的是……”
    “特別漂亮的那個。”
    店員心領神會,指了指上頭,“上樓了。”
    孟庭靜立即也跟著上了樓,上頭是閣樓,樓梯不長,幾步就到,孟庭靜上樓時腳步急促得快要飛起來,上了樓,卻見一方狹窄的天地,隻有掌櫃一人坐在台子後,兩撇胡須一對綠豆眼,“喲,孟二爺,您怎麽來了?”
    孟庭靜沒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疾言厲色道:“人呢?!”
    掌櫃道:“您說誰?”
    “剛上來那個!”
    “那位爺上來之後,立即就又下去了……”
    “下去了?”孟庭靜不可思議道,“不可能,我就從下頭上來的!”
    掌櫃站起身,推開了他身後與牆壁融為一體的小門,門後有一條長長的樓梯,掌櫃道:“那位爺是從這兒下的。”
    孟庭靜話都說不出了,眼神吃人一般盯住了掌櫃,“你這兒怎麽會有這小門?你認識他?他跟你說好了從你這兒脫身?!”
    掌櫃一聽他語氣不對,忙道:“孟二爺,您可是冤枉我了,咱們古董鋪子那家家都留有小門,這、這是為了買了貨的顧客免遭搶劫……您……不信您隨便去瞧,這海洲每一家古董鋪子那都一樣,我真不認識那位爺,我真是頭一回見……”
    孟庭靜耳朵聽著,臉色卻是完全凍住了。
    待那掌櫃戰戰兢兢地解釋完後,他笑了一聲。
    掌櫃被他那笑給嚇得說不出話。
    孟庭靜笑罷,轉頭問他,“他漂亮嗎?”
    掌櫃一開始沒回答,孟庭靜持續地盯著他之後,他才顫巍巍道:“我就看了一眼。”
    “漂亮嗎?”
    “……漂亮。”
    掌櫃不得不老實道,就一眼,那顧客的模樣也是令人難以忘懷。
    孟庭靜又笑了一聲,他像是對掌櫃說,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宋玉章說,他道:“走著瞧。”
    掌櫃一頭霧水又內心恐慌地目送著孟庭靜下了樓,他本來是想送的,孟庭靜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一直到孟庭靜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掌櫃的才鬆了口氣,他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心道:“青天白日的,這叫什麽事啊!”
    回憶孟庭靜那凶神惡煞的臉孔,掌櫃的心中又道:“這莫不是來抓奸的?”他邊想邊在位置上坐下,察覺到身後熱風才想起他還沒關門,回身關門時他卻是又被嚇了一跳。
    那位一眼就讓人覺得漂亮的爺正站在他身後的樓梯上,見他驚駭無比的模樣後,輕聲“噓”了一下,“別出聲。”
    掌櫃的嘴已長大,但還真沒出聲,他是嚇得失聲了。
    宋玉章進了閣樓,幫掌櫃的把小門關上,心道:“竟真是他。”
    這種被浩浩蕩蕩圍剿的事兒宋玉章不是沒經曆過。
    聶飲冰這狗娘養的自己倒是沒什麽本事,可很有一幫有本事的同學,真是將他攆得快沒地方藏,他可是千辛萬苦地從郊野墳地才逃出了江州。
    看來這種小心眼是海洲特產。
    宋玉章在閣樓上靜靜站著想事,一旁的掌櫃驚慌之餘覺得這事有些玄妙,看宋玉章立在閣樓中,像是玉雕,又像是白瓷,都懷疑他是店裏的古董變的。
    宋玉章沒想到孟庭靜這麽難纏,不知道是哪走漏了風聲,專程地來堵他。
    也太沒道理了。
    他們相識的時間也不長,他不過是不想被他奸,罪不致此吧?不讓走麽?
    他連他的錢都沒騙過,還給他買過一個蛋糕呢。
    真是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宋玉章在自我的評價體係當中果斷地剔除了孟庭靜對他的救命之恩,將孟庭靜從救命恩人劃到了不知好歹的玩意係列。
    不要緊,他既然有本事從聶飲冰那些軍校同學組織的天羅地網中逃脫,區區一個孟庭靜算什麽,反正宋家的人都以為他上了飛機,先躲個幾天耗耗他的耐性再說。
    就是不知道樂瑤兒怎麽樣了,宋玉章邊搖頭邊下樓,心想行騙這項行當還是適合單打獨鬥,與人合作操心太多太不可控。
    樓梯幽暗狹窄,行走嘎吱有聲,宋玉章腳步落地,他的末梢神經很快地顫動了一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宋玉章是個打架的好手,他人長得美,行走江湖自然就多有不便,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小櫻桃別的事都糊塗,唯獨對待宋玉章卻是什麽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她看宋玉章生得美,未雨綢繆地從小就安排宋玉章跟著班子裏的武生學上一點防身的功夫,宋玉章學得不錯,之後在與地痞流氓乞丐土匪的實戰中不斷提升經驗,可謂是取百家之所長,集實用於一身,陰招損招爛熟於心,講究的就是打人先打臉,專衝下三路。
    所以當斜側裏伸出手來時,宋玉章毫不猶豫地就想後肘往對方的下身招呼。
    很可惜,他遇上的是孟庭靜。
    比起宋玉章的野路子三腳貓,孟庭靜就不一樣了,他跟過碼頭的師傅,在國外留學時又好鬥,與那些五大三粗的外國同學也多有切磋,中西合璧之後,他最擅長的就是一擊致命。
    宋玉章差點被勒斷氣。
    他真想不通孟庭靜這苗條個子哪來那麽大的力氣,手臂壓在他的鎖骨上沉得他幾乎不能動彈。
    “抓著了。”
    孟庭靜頗為得意地在宋玉章耳邊笑了笑,還想跑?想得倒美!
    宋玉章慌是慌了,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庭靜,你這是什麽意思?”
    “別說廢話,你那些話我不愛聽。”
    孟庭靜心情好,連帶著說話的語調都俏皮了,“留著哄那些小兔子吧。”
    孟庭靜是挾著宋玉章出去的,像是逮捕了個犯人,挾著人一路回了他包下的旅館第三層,讓房間裏的人出去後,孟庭靜很幹脆地將宋玉章拖到床邊,抽了旁邊的領帶將宋玉章雙臂反剪捆在了床沿的鐵欄上。
    宋玉章一見那根領帶就老實了,這就是他隨手扔在街邊那一根,看來他真是栽得不冤。
    孟庭靜將他捆好,後退半步欣賞了一下此情此景。
    宋玉章半跪在床邊,雙手吊捆在床沿,他因為走得急,額頭已滲出了一點薄汗,那點汗水沒讓他顯得髒汙,反而更襯出他臉龐的白淨無暇,他麵上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我倒不知道你對我如此生氣,庭靜,我實在想不出我到底哪得罪你了,還望明示。”
    孟庭靜不想明示。
    被大騙一場這件事他已不想回憶,幹脆地已將它無視,不管,這人就是宋玉章,懶得算這筆賬了,對他不好。
    但可以算別的賬。
    孟庭靜手背在身後,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地跟宋玉章算。
    “在船上,你醒了之後捏了我的手。”
    “……”
    宋玉章嘴唇微張,頭一次感到了什麽是“無話可說”,目光中流露出了非偽裝的詫異,“這就得罪你了?”
    “你稱呼我為寶貝兒,親愛的。”
    “……”
    宋玉章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要麽孟庭靜是瘋子,要麽孟庭靜就是想整治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辯無可辯了。
    然而孟庭靜是真的認認真真地在同宋玉章算賬。
    “我好心借你衣服,你卻以此調戲我,對不對?”
    那是誤會,他以為兩人本就相識……
    宋玉章有口難言,又不能說出自己並非“宋玉章”的事實。
    是了,鎮定,鎮定,無論如何,他現在到底還是宋家五少爺,孟庭靜再瘋,也要顧忌一下宋家,宋玉章悄悄安慰自己,慢慢咽了口唾沫。
    孟庭靜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撩起深色長袍,慢悠悠地繼續數宋玉章的罪過:相約見麵卻故意耍花樣遲到;警察局中莫名其妙向他示好;親自排隊給他買蛋糕;夜裏等他回家約他吃飯;巷口裏拉他的手;在戲園子裏主動輕薄他;約他看電影;小公館裏對他欲擒故縱……
    等等罪狀,一一列舉。
    宋玉章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他忍不住道:“這些事冒犯了你?”
    孟庭靜盯著他不說話。
    宋玉章道:“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可以向你道歉,從此不再湊到你跟前現眼,如何?”
    孟庭靜默默不言,他嘴角一勾,是個邪惡的冷笑,“宋玉章,你別他媽跟我裝傻。”
    他站起身,長袍一甩,弧度利落翻滾,他走到床邊,單手扣住了宋玉章的下巴,狠狠抬起了他的臉,孟庭靜低下頭,與宋玉章那張臉靠得極近,他低聲道:“你是覺著我喜歡你了,想逗我玩玩,是麽?”
    宋玉章的直覺告訴他這時候說他以前慣常用來哄人的花言巧語沒有半點好處,他很幹脆地閉口不言,避免多說多錯。
    孟庭靜眼睫上挑,冷光一寸寸掃過宋玉章的麵孔,“你這樣的濫貨,有什麽資格同我調情?”
    宋玉章定定地看著孟庭靜漆黑的眼睛,愣了幾秒後,忍俊不禁般道:“濫貨?”
    這評價他還是頭一回聽,不得不說,聽著比雜種混蛋一流,似乎要稍顯有趣一些。
    “怎麽,說你是濫貨,你不服氣?”孟庭靜挑了眉毛,“陳翰民那樣的貨色你都下得去手。”
    宋玉章想著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時還是不要再激怒孟庭靜,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想戲弄這脾性火辣的小白臉,“那不是我那時還沒遇上像你這樣的高級貨色嘛。”
    孟庭靜果然勃然變色,宋玉章的下巴都被他捏疼了,旋即邊笑邊道:“別急,氣壞了身子我心疼。”
    “宋玉章!”
    “唉,寶貝兒,我聽著呢。”
    孟庭靜捏著他的下巴,看著宋玉章滿麵從容的笑意,他麵上冰冷的怒色忽然消解了,他鬆了手,輕拍了拍宋玉章的俊臉,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你這麽喜歡這個稱呼,那我今天也疼你一回,讓你當當我的好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