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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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天東進來, 見兩人正拉著手,便笑道:“喲, 兩位哥倆好啊, 怎麽還拉著手呢。”又玩笑道:“真是一對璧人哪。”
孟庭靜同廖天東相識幾年,就今日看他最順眼,對著他笑了笑, 剛要回答時,宋玉章卻是從他的手心裏抽出了手,“廖局長, 來,咱們也好一好。”
宋玉章過去同廖天東拉了手, 廖天東湊趣地學著洋人對宋玉章做了個吻手禮, “多謝宋行長垂青。”
廖天東感覺自己今日是尤其的左右逢源, 放了宋玉章的手後又轉向孟庭靜,方才孟庭靜也衝他笑的很親切,“孟老板, 咱們也好一好?”
孟庭靜給了他一張拉長的冷臉。
廖天東馬上訕笑著當自己沒說過了,心道這王八蛋喜怒無常的, 當初他們翻臉真不怪他!
外頭冷, 三人便進了裏間。
廖天東想起上次大聚會四人在馬場時的情形,便不由多愁善感地大談特談起對聶雪屏的悼念。
孟庭靜聽了,咬牙切齒,覺得廖天東真是礙眼到了該死的地步。
冷眼旁觀了宋玉章的反應,雖不說悲痛欲絕, 看上去也還是冷冷淡淡的。
孟庭靜一麵很討厭宋玉章對聶雪屏的懷悼, 一麵又感到些許欣慰。
對一個為了自己而死的人, 任誰也不該那麽輕易地就將人忘了。
即便宋玉章再郎心似鐵, 到底也還是會被觸動的。
沒過多久,聶飲冰也終於來了。
他的身影甫一出現,廖天東便不由自主地先站了起來。
聶飲冰,同聶雪屏實在是太不相同了!
若說聶雪屏是春日的風,叫人覺著溫暖舒適,聶飲冰則是恰恰相反,他似乎天生就帶著一副不好惹的氣息,他一進屋,廖天東便覺得周遭更冷了三分。
最後到場,聶飲冰也並未道歉,因為他沒有遲到,即便遲到了他也不會道歉——都已經遲到耽誤了時間了,來回道歉客套不更浪費時間嗎?
於是聶飲冰在廖天東看來極其的我行我素且無理道:“開席吧。”
見麵不打招呼,直接主人一般地叫開席,廖天東有些眼前一黑,倒不是生氣,而是覺著失去了聶雪屏那麽一個合作對象,卻換上來個聶飲冰,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好消息。
“哦哦,既然聶二爺來了,就叫廚房上菜吧。”
廖天東八麵玲瓏,對這被冒犯的行為安之若素,和顏悅色地企圖將場麵拉回到寒暄,“聶二爺,礦山上忙,耽誤了吧?”
聶飲冰瞥了他一眼,廖天東憋著口氣等他作出回複——沒有回複,聶飲冰扭頭問一旁的傭人餐廳往哪走。
廖天東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以前聚餐可以說就孟庭靜一個難伺候的,三對一,場麵還算圓融,如今孟庭靜和聶飲冰兩個人都是需要伺候的,廖天東人坐下,額頭上就先開始冒汗了,他人過中年,頭發稀少,額頭光亮,一冒汗便尤其的刺眼,掏了手帕趕緊擦汗,“這屋子裏倒是挺熱的。”
話落下,沒人接,廖天東趁這句話落到地上前自己撿了起來,“真是熱啊熱啊。”撿的太不高明,廖天東自己臉都綠了。
宴席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安靜中展開,廣東大師傅的發揮一如既往,將這場寂靜的晚宴拉長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
沒有請來小鳳仙,所以也就沒有熱場子的人,場麵冷得像冰,廖天東都快忍不住,恨不得自己站出來給眾人表演一段熱熱場子——老實說,他唱的在票友中算不錯的。
海洲三位巨頭去世的宴席,廖天東出於各種各樣的緣由都沒有參與,如今麵對著三人,在這漫長而安靜的席上,他感覺自己終於是一口氣吃了三回席,都快吃撐了。
終於挨到了宴席結束,廖天東立刻要求轉移陣地,他受不了在這兒悶不吭聲的,轉移到了壁爐前的沙發那,最起碼這兒還能聽個爆火星子的動靜。
“今日聚會,其實是有正事要同幾位商量,”廖天東終於是舍棄了他在官場上的那套圓滑話術,決心今天說話就痛快一些,直來直去吧,“我同宋行長商量了一下,決定通過宋氏銀行來發行鐵路債券。”
結果不知道是他這話說的過於痛快了,還是怎麽,他話一說完,聶飲冰和孟庭靜都是毫無反應。
廖天東伺候了他們一晚上實在也是不想伺候了,幹脆地把這事全甩給了宋玉章,一回身拍了下宋玉章的肩膀,“宋兄,剩下的事就你跟他們說吧,我還有事,先走啦。”
廖天東逃也似地離開了這溫暖卻如冰窖的小公館。
孟庭靜掃了宋玉章一眼,目標是宋玉章的肩膀,廖天東心裏沒數,手上更沒數,那一下不知道有沒有將宋玉章肩上的傷口拍裂了。
“鐵路債券這事,我思量已久,修鐵路是造福全民的好事,應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所以我想發行一些鐵路債券,這樣大家手上也可以多一些現錢周轉。”
孟庭靜的思緒瞬間從宋玉章的肩膀跳到了“鐵路債券”這四個字上,隨即便眯了眯眼,很冷厲地看向宋玉章。
“宋行長,”孟庭靜緩聲道,“好算盤啊。”
宋玉章想通過銀行從民間集資,那不擺明了要削弱他對這條鐵路的控製?
孟庭靜心中燃起了一絲邪火。
他在聶家墓地前那樣要挾聶飲冰,是為了叫聶飲冰不要將注意力全集中在宋玉章身上,因聶雪屏的死太過為難宋玉章,沒想到宋玉章轉頭就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這邪火並不旺盛,孟庭靜心想聶雪屏賠了一條命,宋玉章想幫襯一把聶家也是應當的,也算有情有義——算個屁!人死都死了,他還活著,宋玉章為什麽就不肯多想想他?!
孟庭靜直接站了起來,“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宋玉章坐著不動,“孟老板先請,我還有話同聶……飲冰說。”
飲冰?叫得可真是夠親熱的。
孟庭靜很失望,也很生氣,他相信以宋玉章的頭腦應當很清楚他當初那番話的用意,宋玉章清楚了,仍然選擇了這樣做,哪怕跟他商量一下呢?
孟庭靜帶著滿腔的憤怒離開進了內間。
這下隻有宋玉章和聶飲冰了,宋玉章可以開始同他談了。
現在聶家對宋玉章是全然的開放,宋玉章來去自如,也經常會去聶家,悄悄地看一看聶伯年,隻是聶飲冰,他真是許多天沒碰上了。
宋玉章道:“飲冰,向聶家借的那筆款子非要馬上就還嗎?”
聶飲冰沉默片刻,答非所問道:“青雲在查賬。”
宋玉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麽,可否有轉圜寬限的餘地?”
“她是我妹妹。”
宋玉章又懂了,知道此事在聶飲冰這已經沒有了商量的餘地。
聶青雲,對於宋家是恨之入骨了。
聶雪屏救了他,聶青雲或許不會拿他怎麽樣,但要拿宋氏銀行來開涮,那可是易如反掌。
但凡她再狠心一點,將銀行欠債的消息傳出去,銀行就又要鬧大危機了。
或許她還是有顧忌,怕自己的兄長同他之間的故事傳出去會很丟聶雪屏的人。
宋玉章靜想了片刻,道:“那麽我親自去找她一趟吧。”
聶飲冰目光落在他身上,宋玉章的打扮從頭至尾都是位光鮮亮麗的銀行家,身上充滿了精雕細琢的昂貴氣息,氣質偏向於冷靜甚至於冷漠,這令他看上去同趙漸芳之間更沒有相似的地方了。
趙漸芳是落魄的,落魄而快樂,野腔野調,像一隻羽毛鮮亮愛招惹炫耀的野鳥,永遠在搖頭擺尾,愛說愛笑。
“她今晚在家。”
“好,那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宋玉章站起身,又被聶飲冰攔住,他俯視了坐在沙發上的聶飲冰,聶飲冰道:“大哥前天頭七,你沒有來。”
宋玉章垂下眼睫,“我怕青雲姐不高興。”
聶飲冰站起了身,他比宋玉章要略高一些,換了他去俯視宋玉章後,宋玉章額頭白皙光潔,睫毛低垂著,看上去乖而討巧,終於有了趙漸芳的一點影子。
聶飲冰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常常都是這樣,語言對他而言不是交流的工具,反而是一塊巨大的絆腳石。
聶飲冰問道:“肩膀疼嗎?”
宋玉章微微一怔,抬手下意識地碰了下自己的肩膀,“不算疼。”
“當心。”
“會的。”
宋玉章轉進了內間,人剛走進去,腰就被摟住了,孟庭靜像個土匪強盜一樣把他摟在了懷裏,“宋玉章你好啊,別人追著你問你要錢,你還眼巴巴地想著幫他一起坑我,聶家兩兄弟到底給你灌了什麽湯,難不成聶雪屏就真的叫你那麽舒服——”
孟庭靜說到後頭,顯然是有些口不擇言了,他的骨子裏天生帶著高人一等的傲慢,不加以克製,時常就會由內而外誠心誠意地去貶損任何人,哪怕是他喜歡的人。
孟庭靜自己也意識到了,然而臉色怒紅,不是特別想低頭。
宋玉章幫著聶飲冰搞他,他但凡是要點臉,都做不出挨了嘴巴子還要問別人手疼不疼的下賤事。
宋玉章在他懷裏,非常的平靜,平靜到了安逸的地步,“庭靜,你這樣說話,很不討人的喜歡。”
“怎麽,宋玉章,你真以為我喜歡你就要衝你搖尾巴?”
宋玉章靜默一會兒,沒有同他抬杠,柔聲道:“你分明對我有好意,何必要故意這樣挖苦?”
孟庭靜聽了,心頭一梗,他略鬆了手,將宋玉章轉了個麵對著他,語氣也稍稍軟了下來,“你知道我對你有好意,還這樣對我?”
“在商言商,”宋玉章道,“無論是你還是聶家,誰單獨把控了鐵路對我都沒有好處。”
“胡說!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會給你好處?”
孟庭靜不假思索道,他說完,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宋玉章,麵色都是有些怔住了,四目相對之間,一股奇異的略帶尷尬的氣息蔓延開來,孟庭靜低下頭要去吻宋玉章時,卻被宋玉章躲開了。
孟庭靜嘴唇靠在他的側臉處,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低低道:“你明知道我喜歡你,願意為了你讓步,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難道也要我為你死一場,你才肯信?”
宋玉章眼睫用力地閉了一下,餘光掃向他,“別說這樣的話。”
孟庭靜壓低了聲音,“他死了,我活著,你也活著,你未來活的每一天裏都隻會有我而沒有他,我不需要同他爭,你早不要他了,”孟庭靜鬆了手看向宋玉章,“鐵路債券,你盡管發,發多少,我買多少,我知道你這是故意算計我,逼我出這筆款子,但不要緊,我算計過你,你也算計過我,咱們且走且看,總有一天,你會要我的……”孟庭靜盯著宋玉章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隻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