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158章 第 158 章

字數:7178   加入書籤

A+A-




    一十三師城內的部隊在久等小隊不歸後,派出了人去看情況,派出去的人很快回來報告了城外的慘狀。
    一十三師在關圖一向都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竟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一十三師的人大大地憤怒了,然而怒氣沒有宣泄的方向,現場看上去是個兩敗俱傷的情形,匪幫的人也全死光了。
    唯一無辜的就是隻有花了錢叫他們護送的海洲商會主席。
    一十三師倒也未覺察出多麽深刻的愧疚,他們也死了好幾個兄弟!
    將那具依稀辨別得出幾分原先模樣的屍體帶了回去,一十三師的人從容地給海洲發了電報,大致意思是——人死了,趕緊過來收屍!
    “東家——東家——”
    孟庭靜正在碼頭撬了貨箱驗貨,聽到火急火燎的喊聲後回過了臉。
    來人狂奔而來,手上還拿著張紙在海風中揮舞。
    孟庭靜放了手,冷肅道:“慌慌張張的,幹什麽?”
    “東家!”來人站定了,腿上有些發軟,心一橫,直接將手中的電報給了孟庭靜,“來、來電報了……”
    “這麽快。”
    孟庭靜邊說邊接了電報,麵上已不由自主地先泛起了柔和的神情,宋玉章昨天落地關圖,給他報了平安,這個時候差不多也該到山康登船了。
    來人低著頭不敢看孟庭靜的反應,他緊張地吞咽了口水,等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聽到“撕拉”一聲,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臉,電報碎片從孟庭靜的指間飛出,他不由道:“東家……”
    孟庭靜微一抬手,麵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也無。
    “備車,去機場。”
    聲音太冷了,那人愣了兩秒後,才如夢初醒般道:“是,我馬上去!”
    車立即就到,孟庭靜撩袍上車,心中沒有起任何的波瀾,那封電報在他眼中就是個笑話,上麵的內容,他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東家,今天沒有飛關圖的飛機……”
    孟庭靜在原地立了片刻,進了裏頭借了電話。
    “廖局長,是,是我,能否借用一架軍用飛機,對,就現在,是,有急事,沒什麽,就是生意上的事……廖局長,真是有要緊事,請您……幫幫忙……”
    孟庭靜深吸了口氣,腦海中一陣一陣地眩暈,沉聲道:“真的是有急事。”
    “急不急的,我這確實也沒辦法啊,”廖天東的聲音很無奈地從電話裏傳來,“確實是沒有,這軍用飛機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廖局長,聽說您在南城新置辦了座小公館,缺什麽,我可以幫您添置。”
    電話那頭一陣安靜,良久,廖天東緩緩道:“孟老板有心了,你稍等。”
    廖天東掛了電話,麵色憤怒地猛砸了下桌子,王八蛋!竟然查到他頭上去了!
    飛機很快就安排到了,孟庭靜上了飛機,對在風中遮住頭的隨從道:“你去通知大姐,碼頭上的事暫時先交給她打理。”
    “是——東家,您、您別太傷心哪——”
    孟庭靜直接拉上了艙門,扭過臉對飛行員道:“勞駕,快些。”
    宋玉章在一陣將要窒息的痛苦中醒來,他一睜開眼,便又是對上了傅冕那雙清亮含情的鳳眼。
    傅冕移開了死死壓住他口鼻的手掌,柔聲道:“我瞧你睡得好香。”
    宋玉章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一呼氣,肺腑就發癢,癢得幾乎要發瘋,宋玉章劇烈地咳嗽了許久,才慢慢一聲一聲地緩和下來。
    傅冕撫摸了他的胸膛,輕柔地拍打,“怎麽回事,這是得了癆病?”
    宋玉章咳得眼中淚花點點,整張臉都充血發紅,燙如火燒,他緩聲道:“是,癆病。”
    傅冕輕笑了一聲,“得了癆病,可得關起來。”
    宋玉章也笑了笑,“是這個道理。”
    傅冕收斂了笑容,低頭深吸了一口氣。
    這兩天宋玉章都沒正經清洗過一回,可他身上一點異味都沒有,隻有肌膚的味道,不是香氣,但叫人很舒服,沁人心脾的舒服,這樣的人物,真是一萬個裏頭都找不出一個,傅冕手掌伸入黑袍,撫摸了他光滑的肌膚,漫不經心道:“你身上真熱。”
    “我心口疼,喘不上氣。”
    “是嗎?”手掌上移,傅冕按了他的心口,“跳的是有些急。”
    宋玉章麵色白中泛粉,“我那裏受過傷。”
    傅冕手掌推過去,將那片肌肉握成了團,笑道:“要不要我停車,帶你去醫院裏頭瞧瞧?”
    宋玉章看著他,從他的笑容中感到了寒冷。
    “怎麽不繼續說下去?”傅冕微低下頭,對著宋玉章笑得很柔和,“小瘸子,還想騙人。”
    “我……”
    宋玉章悶哼了一聲,心口被擰得幾乎要掉下來。
    “想拖延時間,等著人來救你?還是想在醫院裏找機會脫身?”
    傅冕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宋玉章擰起的長眉,吐氣溫熱,“來,我給你指條明路,”他聲音放柔,“再騙我一回,不就成了嗎?”
    宋玉章嘴唇動了動,“我沒那麽想。”
    傅冕大方道:“沒關係,以後你隻有思想是自由的,所以,隨你怎麽想。”
    宋玉章不說話了,慢慢閉上了眼睛。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棘手,這個傅冕同他記憶中的傅冕完全是兩個人,從裏到外都是。
    發燒和腿上的傷一齊折磨著他,宋玉章強迫自己不去注意身體上的痛苦,他必須思考,而且是冷靜地思考。
    傅冕恨他,但沒殺他,隻要沒死,就還有機會。
    宋玉章心中暗自苦笑,傅冕說的不錯,要想脫身,隻能重操舊業,再騙上傅冕一回。
    所謂騙術,實際就是兩廂博弈,藏好自己的籌碼,試探對方的底線,隻要知道對方想要什麽,抓住對方的弱點和欲望,上鉤也就是遲早的事。
    傅冕……現在的傅冕想要什麽呢?
    宋玉章想了一會兒,在心中又是苦笑了一聲。
    傅冕想要的,大約就是他現在所受的吧。
    痛苦和折磨。
    飛機落了地。
    孟庭靜下了飛機,背上連同手臂都火辣刺痛,一十三師的人已經在機場等候,孟庭靜上了他們的車。
    “哎,這事鬧的,我們這兒太平很久了,哪想到還會有土匪劫道呢?”
    “這些殺千刀的土匪,求財就求財,還殺人放火,他媽的,不過你放心,我們的士兵英勇戰鬥,跟那些土匪同歸於盡!也算是為你們的主席報了仇,他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啦!”
    孟庭靜一言不發地聽著,此時便慢慢轉過了臉。
    一十三師的看他雙目赤紅,眼中布滿了血絲,上下嘴唇咂了咂,悻悻地閉上了嘴。
    屍體停在一十三師一處閑置的倉庫。
    天氣悶熱,也就兩天的工夫,裏頭已彌漫開了屍臭,人站在門口,撲麵而來的味道就令人不由後退。
    “我們自己人已經全處理了,裏頭全是你們的人,你自己進去瞧吧。”
    孟庭靜在原地站了幾分鍾,他忽然聞不到也聽不到了,隻有一雙腳本能般地向前挪動了一步。
    裏頭地上停著幾具焦黑的屍體,中間那一具上頭罩了白布,顯得異常的刺目。
    孟庭靜眼睛直勾勾地看了過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像是飄過去一般來到了那具屍體前。
    他站著,俯視了那長長的白布。
    這是個同他差不多的高個子,白布將上頭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了一點皮鞋尖。
    孟庭靜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麵色決絕地單膝跪下,五指如爪般抓住了白布,然後很忽然的,他發覺自己的手臂失去了力氣,那塊白布並不是什麽好布料,很輕很薄,已若隱若現地透出了布下之人的五官輪廓。
    後槽牙死死地咬緊了,手指發著抖掀開了白布的一角,視線中映入一片發黑的血汙,孟庭靜深吸了口氣,強壓下胸膛中的澀疼,手臂猛地一振,將整塊白布都掀開了!
    屍體燒得焦黑而麵目全非,額上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完全叫人認不出他本來的模樣了,隻能隱隱地看出這人麵頰微窄,鼻梁高挺,還有一雙深深的大眼睛,輪廓同宋玉章很相像。
    一股強烈的排斥卻是從心口油然而生,孟庭靜在心中道:“不對!這不是他!這不是宋玉章!”
    他的手臂忽然湧入了一股力氣,伸手便扒了那燒得襤褸的衣服,手指在那具屍體上的肩膀上快速地摸索,然後,他摸到了一處凸起的傷疤。
    手指猶如遭遇針刺一般顫抖著收了回去,孟庭靜目光定定地看了那張似是而非的麵孔,心中那聲音繼續強烈而固執道:“不對,不是,不對——”
    手指又摸了上去。
    是槍傷。
    孟庭靜眼前陣陣發黑,跪在地上的膝蓋堅實而疼痛,不會的,這不是宋玉章,宋玉章不會死的,不可能,這不可能……
    孟庭靜忽而暴怒了起來,他站起身,猛地從腰間拔出了槍,對著那具屍體“嘭嘭”開了兩槍。
    外頭小兵聽到動靜,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跑進了惡臭的倉庫,卻見孟庭靜提著槍出來,麵色冰冷道:“那不是他。”
    小兵莫名其妙道:“怎麽不是?”
    “我們過去的時候,人燒得還沒那麽厲害,那就是他,你看那高鼻梁,錯不了,就是你們主席的遺體,就是那身衣服……”
    孟庭靜手臂一揚,槍托重重地砸在了小兵頭上,小兵“哎呦”倒地,孟庭靜回過身,神情可怖,一字一頓道:“別咒他。”
    宋玉章被套上了黑色的頭巾,視線一片黑暗之中,他感覺到自己被傅冕抱了起來下了車。
    陽光從布料的縫隙中隱隱鑽入,宋玉章邊咳邊道:“你要帶我去哪?”
    傅冕笑聲愉悅,“你猜?”
    宋玉章心跳如鼓,在傅冕的臂彎中微微搖晃,他低聲道:“葉城?”
    傅冕又是一笑,“你以為我會將你隨口編纂的地方那麽放在心上?竹青,好好想想,別再把我當傻子看。”
    宋玉章靜默了一會兒,道:“安晉?”
    “不對。”
    “東城。”
    “也不對。”
    傅冕抱著他輕快地上了船,宋玉章在搖晃之中忽然被扔了出去,他陷入一片刺人的柔軟,頭頂的黑巾被除去,宋玉章稍稍適應了下外頭的光,眨了幾下眼之後,他發覺自己正身處草垛之中,四麵木板釘得很死,像是船上的倉庫。
    “你可以慢慢猜,”傅冕捏著那條黑巾,伸手撚了宋玉章發間的草屑,“從前都是我猜你的心思,也該輪到你了。”
    “路途漫漫,怕你閑著無聊,我特意找了個人陪你。”
    傅冕拍了拍手。
    外頭有人拖著個人進來了。
    那人一身白袍,隻是白袍上頭血跡斑斑,破爛不堪,人丟到宋玉章的身邊,連呻吟都沒有。
    宋玉章定定地看著那張慘白的臉,胸口湧上一股窒息般的憋悶。
    “這人的骨頭一點也不硬,”傅冕俯身揪了宋玉章的頭發,將宋玉章的臉靠近了昏迷中的人,“我不過折磨了他幾天,他就什麽都招了,竹青,看看你都是什麽眼光,真是賤貨湊一雙。”
    宋玉章隻是看著小鳳仙,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傅冕拉起了他的臉,柔聲道:“我怕你倒胃口,特地還給他留了一張好臉,我是不是很體貼?”他低頭親了下宋玉章的鬢角,“竹青,今晚我想看看你是怎麽幹他的,你行不行?”宋玉章一點一點地扭過臉看向了傅冕。
    “不行,我就安排別人,”傅冕溫聲細語,“你隻需要看,不會累著你的。”
    宋玉章久久不言,隻是定定地看著傅冕。
    傅冕在他的注視中哈哈一笑,放了手直起身,揚聲道:“開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