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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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庭靜是在海上生活慣了的,對船比對車更要得心應手,嫌那船長開得慢礙事,他便親自駕了船全速前進,逮著船便是一番盤問搜查。
    他帶的兵足夠多,山康這河道裏來往的也都是普通客船,一見船上有兵有槍,想這些丘八敲竹杠都敲到水路上來了,也隻能愁眉苦臉地接收搜查,孟庭靜確認船上沒有宋玉章的影子,這些人也就是普通商販後便立刻放棄,根據那些商販所指的其餘船隻的方向繼續前行,他不眠不休了幾天幾夜,卻像是鐵人一般屹立不倒,眼中精光四射,比那些換班的小兵看起來卻要精神得多。
    傅冕手持了望遠鏡,仔細觀測一番後發覺後頭追上來的船上竟然有兵,正扒著船上的欄杆哇哇嘔吐。
    將手中的望遠鏡拋給身邊的屬下,傅冕飛快地回了艙內,他取了一件外袍給宋玉章披上,隨後又抽了麻繩將人捆了個密不透風。
    宋玉章被他擺弄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心髒一瞬跳得飛快。
    傅冕拿了帕子卷成一團,帕子碰到宋玉章的嘴邊,兩人四目相對,眼中俱是光芒閃動,傅冕怔了一下後便笑了,“原來還挺有精神,”他壓低了聲音,道“二十三師的人來了,你可以試試鬧出點動靜,不過,那戲子的命可就保不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傅冕將手帕塞進了宋玉章的嘴裏,拆開了地上的幾塊板子,原來他這間艙房下還有個暗格,大小正好夠宋玉章躺下去。
    做完這些事後,傅冕掃了一眼床上的毯子,抽了毯子往地上一拋。
    前頭又是一輛不大不小的貨船,孟庭靜命人打了手勢,示意那船停下。
    貨船很快就停了。
    孟庭靜從船艙裏出來,外頭方才還在下雨,夏日暴雨一過,太陽愈發濃烈,孟庭靜一出艙就感到眼前一花,他沉著臉,強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小兵們先上船,孟庭靜後上船。
    貨船老板是個相貌頗為俊秀的青年,一身黑袍長衫,笑容淡淡,客氣有禮,“幾位老總,這是?”
    “搜查。”孟庭靜懶得解釋,言簡意賅道。
    “好,那老總裏麵請。”
    貨船並不大,孟庭靜問道“你們這是哪的船,又是去哪?”
    貨船老板跟在他身後,稍稍落後一點兒,從容道“我們這是葉城的船,運了些糧食,要去建南。”
    “糧食?現下糧食倒是很值錢,”孟庭靜道,“倉庫在哪?”
    “在後頭。”
    貨船上有三個倉庫,孟庭靜查驗了第一個倉庫,裏頭堆滿了糧食麻袋,一眼望去沒有什麽能藏人或是可疑之處,出來又進了第二個倉庫,第二個倉庫也是堆滿了麻袋,隻在出口地方放了口大箱子,那箱子很大,寬高上似乎都足夠能容下個人。
    孟庭靜心中猛地一跳,“這是什麽?”
    “這裏頭……”貨船老板的聲音低了,似乎是有些慚愧,“船上有人手腳不幹淨,小懲大誡了一番。”
    “打開。”孟庭靜沉聲道,他向一旁的小兵揚了揚下巴,小兵立即上前打開了箱子。
    孟庭靜目光射入其中,裏頭的確是個被鞭打過的傷痕累累的人物,頭朝下,頭發亂蓬蓬地散落,後腦勺係了塊塞嘴的破布,雙手雙腳也俱被捆在了身後,孟庭靜隻看一眼便知這人不是宋玉章。
    宋玉章的個子要比這人高上許多。
    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既然不是宋玉章,他便極快地收回了目光。
    “去第三個倉庫。”
    “是。”
    小兵們正要合上箱子,裏頭的人似乎醒了,嗚嗚地發出哀鳴聲。
    聲音很怪異,小兵們一時都有些嚇著了忘了動作。
    孟庭靜已提步出去,大喝道“跟上!”
    這一聲大喝似乎更刺激到了那人,小兵們慌忙去蓋箱子,卻見那人瀕死一般奮力仰起了臉。
    小兵們匆匆一瞥,發覺這人似乎長得還挺清秀,隻是太瘦了,瘦得有些嚇人,就忙將箱子蓋上了。
    孟庭靜已進入了第三個倉庫。
    第三個倉庫同前兩個倉庫不一樣,隻是堆滿了草垛,地上也全是草,瞧著很淩亂,裏頭異常悶熱,中央還歪倒了一盞燃盡的油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碰倒了油燈,氣味聞上去有些怪。
    孟庭靜走了進去,伸手掀了兩個草垛,草垛
    小兵們隻能進去一個個草垛掀開來看。
    孟庭靜在這倉庫內目光又掃射了兩圈,忽然發覺地上有些暗紅的血跡,俯身輕輕一摸,他抬起臉看向那貨船的老板。
    貨船老板道“糧食沒收足,這倉庫就空了下來,先前那不本分的,就在這兒教訓了一頓。”
    “沒有,裏頭隻有草,什麽都沒有。”
    士兵們扒拉拍打著身上沾染的草屑,覺得這人實在是有些魔怔,一口咬定了他們的主席沒死,非不認那具屍體,拉著他們在水上不要命地趕路,叫他們個個都吐了好幾回。
    孟庭靜站起身,搓去了手指頭上的血跡,皺著眉道“這裏的船艙也要一一查驗。”
    “行,沒問題,”貨船老板看上去是個好脾氣的,拱手道,“老總您裏麵請。”
    孟庭靜帶著人一間間的搜,不是個好搜法,是像強盜一般翻箱倒櫃,貨船老板帶著人跟著,倒是始終一副很平靜的模樣。
    孟庭靜從接到電報趕到關圖,判斷宋玉章沒死,一直到調兵遣將地水路搜尋,這麽幾天的工夫,幾乎是極少合眼休息,強吊著一口氣,總覺著宋玉章或許正在哪裏等著他去救他。
    貨船吃重,行得慢,他們一路趕來倒是不慢,隻是越是向南,孟庭靜便越是心驚,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失誤了。
    他一向自負深重,鮮少對自己的判斷產生動搖,此時也不知道是身體疲憊,還是精神太過緊繃的緣故,一間一間的搜查下來,還是沒有宋玉章的影子,孟庭靜的心中開始產生了不確定之感。
    小兵們跟著他類似發瘋一般也實在是累了,查最後一間房時,直接上腳踢開了門。船上的商販在他們眼中反正也不是人,進去便發泄般地亂掀亂翻。
    這間艙房最大,大約是主艙,位置最深,艙內陳設很簡單,除了床以外,一桌一椅一個大衣櫃罷了。
    小兵們打開衣櫃,雖然一覽無餘地隻看到衣服,也將那些衣服統統扔了出來,因為這臨時的瘋子長官要求他們將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給清空。
    孟庭靜踏在地板上,胸膛裏的心髒跳得發緊發痛,如果這艘船上也沒有宋玉章,那就說明有三種可能,一是帶走宋玉章的人其實並未走水路,二是他走錯了方向,三是宋玉章興許就在前頭了。
    山康水路並不繁華,船隻數量不多,他已經由近及遠不放過地盤查了這是第四艘船,再遠,除非那船要比船老大的這一艘還快。
    乒鈴乓啷的聲音不絕於耳,孟庭靜走到那大衣櫃前,裏頭已經被拿空了,隻留下一兩件綢緞長袍淩亂地鋪在衣櫃的木板上,除非宋玉章是個紙人,否則不可能藏在裏頭,孟庭靜回過身環視房內,他總覺得——他好似聞到了宋玉章身上的味道。
    連續的不眠不休令他的感官都遲鈍了許多,他現在心中的不確定越來越濃。
    方才在那間堆滿了雜草的倉庫中他也產生過類似的錯覺。
    仿佛宋玉章在那個地方待過。
    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房間,孟庭靜的視線忽然在地上的毯子上定住。
    那毯子花紋斑斕,質地和大小看上去都不像是會鋪在地板上的地毯,孟庭靜心頭一緊,三步並作兩步地過去將毯子掀開。
    毯子下是暗黃色的木板,孟庭靜對於船的了解可謂是一等一的高手,頭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一個念頭,他立即大聲地發號施令,“把這塊板子給我撬開!”
    暗格中閉著眼的宋玉章忽然睜開了眼睛。
    庭靜?
    是孟庭靜的聲音!
    宋玉章的心險些從胸膛裏跳出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便想掙紮扭動。
    “去,”傅冕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把那手腳不幹淨的人看好了,船上亂,小心他趁亂跑了。”
    “是。”
    宋玉章仰起想要撞擊上頭的動作頓住了。
    小鳳仙。
    傅冕的手裏還抓著小鳳仙。
    已經為了他受了那麽大的罪過,還要叫人替他送命嗎?
    宋玉章靜靜地看著木板縫隙中透出來的那一絲絲光亮。
    小鳳仙……小鳳仙……
    小兵們借了槍上的刀去撬木板邊緣,孟庭靜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待那木板邊緣撬起時,他立即俯身去拉開了木板。
    宋玉章輕閉上了眼睛,眼眶裏感到了一陣溫暖的濕潤。
    庭靜。
    一陣漫長的沉寂後,上頭才慢慢有了動靜。
    “老總,您站穩了,沒事吧?”這是傅冕的聲音,客氣而恭敬。
    “沒事,打攪了。”這是孟庭靜的聲音,很沙啞難聽。
    沒一會兒,腳步匆匆,漸行漸遠。
    宋玉章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一點聲都未發出。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頭頂的木板被拉開了,光線射入,宋玉章仍是閉著眼睛。
    領口被拽住,宋玉章被一股大力從暗格中拉出,隨後又被抱起扔回了床上。
    傅冕解了他身上的麻繩,將他嘴裏的帕子也摘除了,坐在床邊饒有興致地拍了拍宋玉章的臉。
    “人走了,可以出聲了。”
    宋玉章慢慢打開了眼睫。
    傅冕麵上的表情有些玩味,“你哭了?”
    宋玉章的眼珠像被浸過一般泛出一點淺淺的琥珀色。
    傅冕伸手撫了下他的頭發,“海洲有傳言,說你同他關係匪淺,”傅冕微一抬眼,含笑道“是真的嗎?”
    宋玉章靜靜地看著他,過一會兒,他輕聲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傅冕麵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如退潮般逐漸消失了,他忽然緊抓了宋玉章的頭發,拉起宋玉章的臉,目光嘲弄地凝視了他,“賤貨,你倒還挺有本事,一個婊子養的,披上一層人皮搖身一變,倒也成了個人物,你說他若是知道自己委身的是個什麽東西,會是什麽反應?”
    宋玉章垂下眼睫,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傅冕又用力扯了一下他的頭發,“你笑什麽?”
    宋玉章略微吃痛地眯了眯眼,“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少在我麵前耍花樣,竹青,你得搞清楚,在我這兒,你可不是什麽商會主席大行長,”傅冕伸手撫了他腰上光滑的皮膚,“說。”
    宋玉章仰躺著,目光平靜地看向船艙,淡淡道“我笑,是因為你說錯了。”
    “我說錯了?”
    “其一,他知道我不是什麽高貴的出身。”
    “其二,”宋玉章頓了頓,他仿佛是覺得很可笑,從胸膛裏咳著笑了一聲,隨後他平緩道,“不是他委身於我,是我委身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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