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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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冕並不是一個人策劃了這起偷梁換柱的綁架案——“他身邊有內鬼”,這是宋玉章落入傅冕手中不久之後便產生的念頭。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桓了許久,終於是在那煙草味道中輕飄飄地切實地落到了沈成鐸身上。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至少是認識的。
    對身邊的人,宋玉章當然有提防的心思,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實在他也不是神仙,能事事算計到位,關圖之行,他也是慎重考慮之後才決定成行,還帶上了柳初這個頗狠的小心腹,他能預想的也就是路遇土匪劫道,那也有二十三師的人圍護,二十三師的人再廢物,畢竟也是兵,土匪不是傻子不會跟軍隊對著幹,沒想到還會有人專程衝著他來。
    如果傅冕是主謀,那他身邊至少也該有個清楚他的行程並且級別不低的內應。
    如果傅冕並不是主謀,那能想的就更深了。
    或許這一趟出行原本就是誘餌。
    宋玉章道:“是出什麽事了?”
    傅冕鳳眼有神清亮地盯著宋玉章,宋玉章正是半睡半醒,眼睛裏全是慵懶隨性。
    傅冕親了他的眼睛一下,道:“帶你出去走走。”
    宋玉章笑了笑,“我能問去哪嗎?”
    “不能。”
    “好吧,”宋玉章伸了個懶腰,“那我就隨遇而安。”
    傅冕動作很快,連夜就處理了宋晉成,一顆子彈,一聲招呼都沒打,宋晉成被拖出來時原以為又要挨一頓毒打,哪知道傅冕抬手就是一槍,死亡來得這樣幹淨利落又猝不及防,宋晉成在死之前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真的是一片白茫茫,光輝燦爛到了虛無,在虛無境地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個美麗的剪影,然後,這個世界就沒有宋晉成了。
    處理了一個累贅,還有另一個累贅,小鳳仙被拖出來時不像宋晉成那樣平靜,他這段時間一直受到的都是照顧和善待,這樣被拖出來,令他的記憶又瞬間回到了恐怖的時候,亂踢亂蹬地想要逃跑。
    小鳳仙養得已頗有幾分人樣,清秀白淨,是個挺好看的青年,此時正驚恐萬分地看著他,傅冕知道宋玉章就愛這一個款式的,他和孟庭靜都差不多。
    槍口已對準了那個亂蓬蓬的腦袋,幾息之後,傅冕還是挪開了槍口,對隨從道:“把人裝上箱。”
    宋玉章沒進箱,在院子裏就進了馬車,一路不見天日地上了船,上船之後他先問小鳳仙,傅冕沒跟他翻臉,平淡道:“箱子裏,開船了再說。”
    “他很無辜。”宋玉章強調道。
    傅冕斜睨過來,宋玉章衝他笑了笑,“你那時也很無辜。”
    “我不用你唬我。”
    “實話,沒再騙過你了。”
    傅冕拉了他的手揉了揉,“再看一眼吧,馬上要開船了。”
    宋玉章回頭,看著晨霧藹藹包圍的清溪,感覺自己像是重回娘胎裏走了一遭,可惜始終沒能去看看小櫻桃,算了,人死了就死了,看不看那塊刻名字的石頭的又有什麽分別?
    開船之後,宋玉章終於見到了小鳳仙,小鳳仙被塞進箱子裏後,顯然是又受到了驚嚇,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通,宋玉章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宋晉成被殺了。
    一個無用的累贅,自然沒有留存的價值,小鳳仙還有用,能栓住宋玉章,所以小鳳仙被留下了。
    小鳳仙知道自己是落在了惡人的手裏,隻是那一聲槍響還是著實驚嚇到了他。原來人的命那麽薄,一聲響,命就沒了。小鳳仙是頂苦的出身,大約可以算是無父無母,苦熬了多年才有了出頭之日,如今也算是全毀了,可真要他死,他還是想活,想活,比想死還想活。
    宋玉章單摟著他的肩膀,輕撫他依舊是
    亂蓬蓬的頭發,“別怕,有我。”
    小鳳仙身為一個小囚徒,卻莫名地無比相信宋玉章這另一個囚徒,他依偎在宋玉章懷裏,想人生一場戲,終有起伏時,他得等,得忍,得小心地攥著自己的命不從台上跌下去。
    雖是在河上,傅冕仍舊是不讓宋玉章出船艙,河道上船隻往來,宋玉章生得這麽紮眼,萬一讓人一眼瞧見了,那麻煩就大了。
    宋玉章盤腿坐在床上,目光遙遙地落在那一塊木板上,想那天孟庭靜撬的就是那塊板子。
    如果再稍近一點兒,或者孟庭靜當時不那麽急,說不定就發現他了。
    發現他之後呢?以傅冕的性子,小鳳仙應當是立時就死。其實如果真是這樣也怪不得他,他沒出聲,是孟庭靜太敏銳,宋玉章翻過一頁書,想他當時也不知道是失望更多還是慶幸更多,他也不是聖人,興許都有吧。
    既然小鳳仙還活著,那他就也必須活著帶小鳳仙脫身。
    傅冕這樣果斷地棄清溪於不顧,想必是受到了某些壓力,或許有人想逼傅冕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譬如說,要他的命。
    宋玉章又翻過了一頁書,右手食指按了下大拇指,獨自一人時,他總能冷靜地思考,麵上的表情鎮定得可怕,門口一有動靜,他的神態姿勢甚至呼吸都變得慵懶起來。
    “看得進嗎?”
    “打發時間。”
    宋玉章合上了書,問道:“什麽時候靠岸?”
    傅冕在床邊坐下,“想下船了?”
    “總在水上飄著……”宋玉章道,“我遭過一場海難,在水上有點心慌。”
    傅冕知道他的一切,調查得清清楚楚,他將手從背後拿出來,握住宋玉章的手,同時將手心裏的東西也團到了宋玉章的掌心。
    宋玉章攤開掌心,是個青中帶黃的小橘子。
    “哪來的?”
    船上幹糧罐頭充足,就是缺乏鮮食,宋玉章上船之後頭兩天還有鮮果,到現在已經五六天沒見過這麽新鮮的玩意了。
    “碰上了條貨船,跟他們換的。”
    宋玉章拿這橘子在鼻尖吸了一口,“換了多少?一筐?”
    “一個。”
    “一個?”
    傅冕笑了,笑得有些少爺模樣,“他們船上也就剩這一個。”
    宋玉章“哦”了一聲,毫不珍惜地剝開了橘子皮,撚起一瓣橘子塞進嘴裏,“不錯,挺甜的。”
    宋玉章吃完了一整個橘子,一瓣都沒給傅冕留,傅冕就一直看著他吃,等他吃完之後,才評價道:“你可真是夠狼心狗肺的。”
    宋玉章吃完了還在嗅橘子皮的香氣,“你給我,不就是讓我吃的意思?”
    傅冕盯著他,“就一點沒想著我?”
    宋玉章衝他一笑,“想了,想饞死你。”
    傅冕的確發了饞勁,但不是對橘子,而是對這看上去自私薄情的宋玉章。
    人哪,賤起來真是誰也攔不住,他就獨獨地愛宋玉章這個腔調。
    兩人一陣顛倒之後,傅冕從背後用雙臂勒住了宋玉章,“明天靠岸。”
    “我是不是不能問去了哪?”
    “東城。”
    宋玉章道:“東城?”
    傅冕道:“你對唐槿倒還有一些些實話,馬既明還留著你和你娘的相片,你小時候怎麽那麽漂亮?”
    “現在不漂亮嗎?”
    傅冕咬了下他的耳垂,“漂亮,漂亮得可恨!”
    到了東城,宋玉章依舊是被遮得嚴嚴實實地上岸,不露一絲一毫的行跡,宋玉章其實沒到過東城,隻聽外頭人聲鼎沸,像是要比清溪更繁華。
    宋玉章在馬車內忽然道:“馬既明呢?”
    傅冕言簡意賅道:“死了。”
    宋玉章吸了口氣,不說話了。
    等到了地方,又是座很大的宅院,院子裏的護衛很多,似乎是要比先前更嚴密。
    都說狡兔三窟,東城應當就是傅冕的另一處巢穴了。
    宋玉章說要去看小鳳仙,傅冕的態度不置可否,他冷眼旁觀下來,這小鳳仙同宋玉章的關係應當還是比較單純。
    宋玉章有牽掛也好,免得他多費心思。
    小鳳仙又是從箱子裏被一路運進來,頗有些驚弓之鳥的意思,他小屋子裏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個木馬桶,像個小型的囚室,宋玉章過去單摟了他,輕聲細語地安慰了他幾句後,在他耳邊道:“東西還在嗎?”
    小鳳仙在他懷裏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手指了指自己亂蓬蓬的頭發。
    宋玉章在他發間一摸,很快便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紙包。
    他在傅冕那裏,衣服穿不住,身上也藏不住東西,更不可能帶走什麽,小鳳仙卻是沒人管,燈下黑,也沒人提防。
    紙包裏包的是傷藥藥粉,宋玉章一點點試過,大概知道劑量,這東西也吃不死人。
    “乖孩子,”宋玉章在他眉心一吻,“好好保管,過兩天我再來取。”
    小鳳仙又是一點頭。
    傅冕的行蹤,張常山滯後了幾天才知道,他立即便產生了憤怒之感。
    其實他手底下也有幾個暗殺的好手,隻是這些人一旦啟用,上麵也一定會有所察覺,到時候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節外生枝的麻煩,傅冕,好用也夠狠,但實在談不上任何忠誠可言。
    張常山猛吸了幾口煙,心裏很躊躇,想傅冕現在畢竟也沒什麽動靜,又想斬草不除根也實在是不妥,張常山想著想著都有些產生了悔意,當初就不該聽沈成鐸的,非要讓宋玉章死在海洲外麵,就該直接犧牲掉沈成鐸,讓沈成鐸把宋玉章弄死在海洲,傀儡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直接另扶持一個聽話的就是了。
    算了,沈成鐸那麽個狡猾的混蛋,也一定不肯幹這項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隻有傅冕搶著幹。
    張常山心一橫,想吃一個也是吃,吃一雙也是吃,傅冕,才多大的小子,那麽大的煙草生意,幹脆一整個包圓得了,可是他精力不夠,沒有功夫同那麽多人和事周旋。
    張常山一口接一口地吸煙,緊皺的眉頭就沒鬆快過。
    正當他沒煩夠時,海洲那邊又傳來了消息——兵工廠失火了!
    張常山人不在海洲,隻能指揮海洲的眼睛沈成鐸立即去察看情況。
    沈成鐸心急如焚地趕過去,現場火光衝天,一片混亂,沈成鐸一急,險些氣悶過去,趕緊叫自己的人衝進去救火。
    孟庭靜在高處,用望遠鏡將沈成鐸那麵上死了爹一樣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冷笑了一聲,心道:“他回不來,你們也什麽都得不到!”
    海洲失火之夜,宋玉章正獨自在小院裏吃飯,傅冕到了東城以後顯然很忙碌,陪他的時間都變少了,宋玉章明白這是他受壓的緣故。
    給自己慢條斯理地盛了一小口雞湯,宋玉章拿出粉包,往裏頭倒了進去。
    澄澈的雞湯微一攪拌,粉末便散在了裏頭。
    宋玉章凝視著那碗湯,心道:“死不了。”
    傅冕正在同人電話時,有隨從緊急地敲了門。
    傅冕一麵按住電話話筒,一麵道:“進。”
    耳中繼續聽著那頭,隨從進來以後便直接道:“那位嘔吐得厲害,暈厥過去了。”
    傅冕手一緊,眉眼疾風厲色地掃了過去,隨從謹慎道:“像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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