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秦知意終於帶著好大兒回了帝都。
    一進門，老管家就遞了個眼色過來。
    秦知意了然，拍拍宋沅, “行了, 上樓去看看你的禮物吧。”
    宋沅“哇嗚”一聲驚呼出來, 雙肩包一撂，然後噔噔噔跑上樓。
    他第一反應直奔之前看好的房間, 擰開門把手一看——
    寬敞亮堂的房間，正對著門口的窗戶被擦得透亮, 窗簾是奶油色棉麻質地的，內層是白色的薄紗，微風一吹飄飄蕩蕩。
    再往裏頭看，一張大大的胡桃木書桌上擺放著一台嶄新的電腦, 而距離書桌不遠的是同色係整麵牆的書櫃。
    “？？？”
    宋沅有點懷疑人生, 這是電競房？
    跟在後麵上樓的秦知意見狀，撲哧一聲笑起來。
    宋沅立刻轉身, 控訴道：“你騙我！根本不是電競——”
    秦知意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掰著他的肩膀將他帶到書房正對麵的那間房間, 然後輕輕擰開門把手，將宋沅推進去。
    僅僅是一眼宋沅就驚呆了。
    冰藍色的牆麵背景, 星空吊頂, 雙層遮光窗簾, 厚厚的地毯。還有比書桌更加寬大的四張桌子, 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台最高配置的電腦。
    每一樣都是宋沅最想要的。
    宋沅眨眨眼睛, 他又轉身回頭看了看正對麵的那間書房, 再回想一下前兩天秦知意那支吾猶疑的態度, 當下就什麽都明白了。
    宋沅吸了一下鼻子, “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之前忘了。”
    “書房就書房唄，我又不嫌棄，至於還要重新裝修一間嗎，怪麻煩的。”宋沅嘟囔道。
    “哦？”秦知意挑眉，“你不喜歡？那既然這樣我就把這間房拆掉重新——”
    宋沅眉心一跳，嗖一下把秦知意手上的房間鑰匙搶過來，“誰說我不喜歡的，我宣布現在這兩間房都是我的！”
    站在身後的老管家也笑起來，“不過少爺要的整麵牆的展示櫃來不及定製了，隻好買了現成的，尺寸沒那麽合適。如果少爺不滿意的話，再等一些時間，我重新叫人去定製一架展示櫃。”
    宋沅連忙道：“不用不用，這樣就挺好！”
    他滿臉興奮地在電競房裏看來看去，笑得見牙不見眼，喜滋滋的模樣絲毫不加掩飾，“這樣就夠用了，我的手辦也沒有那麽多，真要整麵牆的展示櫃也挺浪費的。”
    像是下定了決心，宋沅返回來拍拍秦知意的肩膀，哥倆好一般地說：“以後我堅決不去網吧了，再去我就是小狗！”
    看來宋沅是真的喜歡，還誌得意滿地去給小夥伴們顯擺。
    秦知意放心了，正打算回房，就看到身後的宋鄴，這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神出鬼沒靜悄悄地站在這裏。
    秦知意嚇了一跳，“你這人怎麽都沒點動靜的。”
    宋鄴沒說話，隻用眼睛盯著她看。
    過了會兒突然來了句，“生日而已，你倒是挺重視。”
    秦知意覺得他沒頭沒腦的，說話不中聽。
    “讓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呢？”
    宋鄴麵上沒什麽表情，也看不出情緒，語氣波瀾不驚，不帶任何起伏，冷冷淡淡地說：“放在他房間了。”
    秦知意聞言點點頭，她現在對宋鄴的要求倒也不高。既然已經會親自選禮物了，那就是進步。
    秦知意正要鼓勵兩句，就看到宋鄴一聲不吭地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就這麽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
    秦知意滿腦袋六個句號。
    她現在對宋鄴的脾氣有了個大概的了解，知道這人性格古怪嫉心重，看著冷淡嚴肅，其實心眼比針鼻兒還小。
    行吧，這是又老毛病犯了。
    不過秦知意也沒有多內疚。
    明明是他自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總不能看到兒子的生日被上上下下重視就心中不平吧？
    秦知意剛要下樓去，突然隔著房間聽到宋沅的歡呼聲。
    緊接著她就看到好大兒像個猴一樣連蹦帶跳地跑過來，懷裏抱著個包裝精美的大盒子。
    “怎麽了？”秦知意問。
    宋沅現在已經語無倫次，“禮物！我爸送的！”
    “這麽高興？”
    宋沅滿臉亢奮，也不知道是震驚多一點還是高興多一點，“你不知道，我長這麽大，我爸就沒給我送過生日禮物，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爸呢？”宋沅又問
    秦知意：“出門上班去了。”
    看宋沅喜不自勝的模樣，秦知意順口問了一句，“你爸生日在哪天？”
    宋沅：“8月10號。”
    這不是剛過去不久麽？
    秦知意回憶了一下她和宋沅那天在幹什麽。
    但想了半天沒想起來，大概是在彩排或者錄節目，總之是很平常的一天，沒有任何人提起那天是宋鄴的生日。
    宋沅不知道她問這個幹什麽，他爸又不過生日。
    還是老管家腦子活絡，推了推老花鏡，道：“先生不過生日的，太太別多想。”
    “從小就不過麽？”
    老管家：“那倒也不是，老夫人愛熱鬧，先生小的時候也給他舉辦過幾次生日宴。但先生這個人您也知道，打小就是那副脾氣，生日宴熱熱鬧鬧的，親朋好友原本都很開心，隻有他這個小壽星麵無表情，難免會冷場。老夫人看他沒興趣，就沒再給他過生日了。先生不喜歡過生日，所以您不用往心裏去。”
    秦知意若有所思，“那禮物呢？他也不拆嗎？”
    老管家笑起來，“那倒不會，先生雖然性格孤僻，但是從小禮節教養都很好，禮物會親自拆的。”
    “不過也隻是會拆罷了，他不喜歡過生日自然也不會太喜歡生日禮物，拆了就放在房間，也沒見他拿出來玩過。”老管家補充道，“如果太太去老宅看看，還能在先生小時候的房間裏發現那幾年收到的生日禮物。”
    秦知意覺得有些不合理，皺眉深思。
    “他要是不喜歡，為什麽不把禮物扔掉，還要放在房間？要是不想過生日，為什麽不直接拒絕呢？”
    “這……”老管家猶疑著答不上來。
    秦知意今天沒出門，她剛回到帝都，這兩天也沒有彩排，打算先好好休息休息。
    晚上快十點鍾宋鄴才回家，剛好錯過飯點。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麽晚回家過了，基本上都是卡著飯點回來，還能跟秦知意一起吃頓晚飯。
    宋鄴進了門也沒往餐廳那裏看，想要上樓繼續加班去，緊接著卻被秦知意叫住。
    “過來吃麵。”
    宋鄴麵色平靜，“你們晚上沒吃飯？”
    今天是宋沅的生日，家裏上上下下肯定會給他做一頓豐盛的晚飯。
    “晚飯是晚飯，這怎麽能一樣，少廢話，趕緊過來。”
    “……哦。”
    宋鄴很順從地過，表情卻非常冷淡，他見桌上隻有一碗清湯麵，而且還坨了。
    宋鄴對吃的沒要求，他不追求山珍海味，甚至不需要多好吃，能裹腹，滿足生存需要就行。
    他拿起筷子卻沒動，“怎麽就一碗，你不吃嗎？”
    秦知意：“這是長壽麵，我又不過生日，當然不吃啊。”
    宋沅神色冷淡地放下筷子，平靜地說：“我也不過生日，給宋沅吃吧。”
    “他吃過了，這碗是你的。”秦知意有點埋怨地說，“回來這麽晚，麵都坨了，生日已經過去十幾天了，補碗長壽麵總可以吧。”
    宋鄴一頓，瞬間就明白了她是什麽意思。
    他沒再拒絕，但也沒別的反應，一句話都沒多說，隻是低頭吃麵。
    這碗麵放了太久，麵條已經失去了勁道和韌性，泡在麵湯裏軟塌塌的，用筷子夾起來就會斷掉。
    老管家心驚膽戰，感覺有點不太吉利，便道：“先生，要不別吃了，讓人重新煮一碗吧。”
    “不用。”宋鄴回絕。
    看著他一言不發地吃麵，但仍舊沒半點歡喜的表情，嘴角一點點微揚的弧度都沒有。老管家摸不清他的心思，試探著問：“明年還要不要吃長壽麵？”
    宋鄴抬眸看了一眼老管家，卻沒說話，然後垂下眼簾，繼續吃麵。
    “說話。”秦知意幹脆果斷地逼他開口，“明年還要不要長壽麵，不要的話以後再也不做了。”
    老管家緊張地等待他的答複，卻見宋鄴把碗底的麵湯都喝掉之後，也沒開口說話。
    老管家暗暗歎息，以為秦知意果然是想錯了，宋鄴從小就討厭過生日，額外吃一碗長壽麵對他來說肯定是多餘且浪費時間的。
    就當老管家以為宋鄴不會再給出別的反應之後，卻聽見一道低沉的聲音——
    “嗯。”
    老管家驚詫地看去，宋鄴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他麵前的碗卻幹幹淨淨的，一點湯都沒留下。
    老管家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在宋家工作了這麽多年，算是看著宋鄴長大的。
    從小宋鄴就吝惜於將“喜歡”這個詞放在嘴邊，同齡的孩子看見新鮮玩意兒總會哭著吵著問大人要，而宋鄴卻從來沒有過這種行為。
    等七八歲之後，宋鄴就更沉悶得令人頭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老夫人試圖用各種方法激起這個兒子的反應。
    比如考到一百分，會得到獎勵。
    最後的結果是他得到了獎勵，但也並沒有表現出多喜歡，隻是道了個謝，然後接過來放在房間。
    他很有禮貌和教養，大人們送他的東西都會妥妥貼貼地放起來，隻是從來都給不出任何類似於“喜悅”“快樂”和“厭惡”的反饋。
    後來，老夫人想了個法子。考90分會得到獎勵，考100分反而會失去一個月的零花錢。
    但不管獎勵還是懲罰，宋鄴仍舊會照常考到100分，順從地接受所有不合理的結果，不喊冤不叫屈。
    久而久之，做父母的也不糾結了，僅僅以為這個兒子生性超脫於世俗虛榮，沒有物欲上的好惡，平和理智到極點，天生的大家族繼承人。
    秦知意看著宋鄴吃完了一整碗麵，難言心頭複雜的感覺。
    宋沅單純討喜，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都放在臉上。因為從小沒有父親的疼愛，祖父祖母管家傭人都非常憐惜他，而他也能給予對方充沛的情感。
    宋鄴截然相反，父母恩愛家庭和睦，如果是正常的孩子，從小就會泡在蜜罐裏長大。可他偏偏對任何寵愛都給不出反饋，久而久之，家人便以為他天生孤絕，不需要這些。
    或許連宋鄴自己都沒察覺到，他對宋沅的種種不滿，有意的和無意的忽視，都來源於他潛意識裏對自我境況的無力轉圜。
    老話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秦知意也不由得歎息。
    她用力回想書中的劇情，宋沅最終墮落到了泥裏，而宋鄴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呢？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有圓滿幸福的大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