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時候,人是很難分辨自己是否在夢境之中的。
    就像是現在，世界完全安靜，輕柔的夜風吹起紗窗，貓咪安靜的團在身旁,周圍都是一種夢幻的安謐。
    一切都和睡著前沒有改變,但是又有什麽地方改變了。
    烏丸嵐能感受到屋子裏另一個人來過的痕跡,被調高的空調出風口，被打開一條縫隙的窗戶，還有被掖地整整齊齊的被角,還有殘留在空氣中淡淡的檀香味。
    對方既隱秘又高調,看起來隱秘是習慣,而高調是在故意等著烏丸嵐發現他。
    烏丸嵐最後果然在空調遙控器
    【親愛男孩，來找找我為你準備的驚喜吧。】
    卡紙邊上還有一塊牛奶糖，用油紙包裹,烏丸嵐拿起那塊糖,慢慢攥緊。
    房門依舊是關好的樣子,他能從房間裏離開的唯一途徑就是虛掩的窗戶。
    而且開著空調的同時還開窗戶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這扇打開的窗戶，就像是對方故意給他留下的一扇‘門’。
    烏丸嵐把窗戶完全拉開，他從窗口探頭出去。
    這是一座古老的歐式建築，各色的小花圍繞著白色的牆體，磚石的縫隙裏生長著綠色的青苔，烏丸嵐的房間位於建築的最頂層。
    在他窗戶旁邊的牆上，隔著幾十厘米就有一根鐵釘釘在牆縫裏，一直通到堡壘的平頂上，鐵釘上還纏繞著細嫩的藤莖,上麵墜著紅色的漿果，看起來很久沒有被使用過。
    烏丸嵐伸手試了一下堅固程度，踢掉腳上的拖鞋，從窗口翻了出去。
    光腳踩在鐵釘上有些涼。
    烏丸嵐反手帶上窗戶，屋子裏的幾隻貓還在熟睡，烏丸嵐剛才一係列的動作都沒有驚動它們，這顯然是不符合常理的。烏丸嵐又想起了他剛剛清醒時，聞到的那種似有似無的檀香味，那或許是迷煙的一種，但是似乎對他無效。
    烏丸嵐踩著釘子接近頂部，從粗糙的阻隔牆後看向平頂，幾平米的石砌平頂很容易就能收入眼底，他沒有看到人，但是他聽見了幾聲貓咪的叫聲。
    烏丸嵐停頓了一下，用手抓住阻隔牆，翻了上去。
    石砌平頂打掃的很幹淨，看起來經常有人來這裏。
    烏丸嵐環視周圍，在牆角的位置發現了籠子，籠子裏麵是一隻黑色的波斯貓，正有些焦急地抓著籠子。
    是小七。烏丸嵐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地停在原地。
    當年因為某些原因，烏丸嵐把小七送給了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孩，對方是他當時接觸到的最合適的人選，他希望對方能把小七帶離他身邊。
    但是因為這件事是臨時決定，最終還是出現了意外。廣末麥子死於車禍，而小七也不知所蹤。
    廣末男當然不是會好心收養貓咪的人。
    事後烏丸嵐找機會問過他，廣末男也說，當時情況混亂，他壓根就不記得貓咪是跑掉了，還是被壓死了。
    烏丸嵐隻能讓北條村逐一排查當年的監控，但是由於時間久遠，很多監控片段都已經丟失。他最終也隻能確定貓咪確實是活著從現場跑開了，但卻不能確定它的去向。
    現在小七出現在這裏，冷靜下來細想，未免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是有人知道他最近在找這隻貓，並且還把這隻貓當作禮物送給了他。
    由於小七丟失的過程，牽扯的人太多，烏丸嵐並沒有大張旗鼓地找貓，隻是在私底下讓北條村去查。
    和廣末男的談話，也是以心理顧問的名義，在警視廳的審訊室和廣末男單獨談話。
    雖然在審訊室談話，都會有錄音記錄，但是這份錄音隻會在翻案的時候被調取，而廣末男證據確鑿，沒有翻案的可能……
    也就是說這份錄音本來不應該被人聽到。
    但是現在卻有人把這份不可能的禮物送到了他的手中。
    小七被關在籠子裏，不知道是因為著急出來，還是認出了烏丸嵐這個曾經的主人。在發現烏丸嵐停在原地，並沒有過來給它打開籠門後，委屈地衝他喵嗚。
    “別擔心孩子，這隻是一份禮物，一個來自想要贖罪的老家夥的禮物。”
    就在烏丸嵐遊移不定的時候，電子合成的機械音從貓籠子後麵響起。烏丸嵐側頭，看到一個小音箱，小音箱後麵接著黑色的線，深入到水泥之中，不知道連通到古堡的什麽位置。
    烏丸嵐還是沒動，那個聲音又說：“來看看這個小家夥吧，它三個月大的時候就來到了你身邊。你就是它世界的全部，這麽多年來，它對你的思念一刻都沒有停止。”
    “哢噠。”
    籠子門被烏丸嵐打開，看到籠門打開的小七，卻並沒有猛地撲進烏丸嵐的懷裏，隻是輕嗅他的手指，然後慢吞吞地在籠子裏轉身，把屁股朝向烏丸嵐，看起來是在為他剛才猶豫的行為生氣。
    “哈哈，貓就是這樣的動物，永遠不會向狗一樣，把熱情掛在臉上。”那個聲音又說。
    烏丸嵐伸手把小七抱出來，把它的臉轉向自己。
    小七閉著眼睛，就是不看他，但是耳朵卻靈敏的抖來抖去。
    烏丸嵐的手指，從它耳朵根順毛到下巴，如此幾次，小七才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睜開了淺綠色的眼睛，委屈地哼哼幾聲，不知道是在埋怨他當年把它丟下，還是埋怨他剛才沒有立馬給它開門。
    烏丸嵐把它輕輕往肩膀上一送，小七熟練攀上去，尾巴從烏丸嵐的臉側貼上，勾住了他一縷頭發。
    它真的沒有忘記自己。
    這個動作是他當年帶小七出去時，它最喜歡的姿勢，大概是因為站在人類的肩膀上，能看到很遠。
    貓咪隻是不擅長表達，並非不記得。
    那個聲音喟歎一聲：“它果然還是記得你，雖然四年的時間對我們來說並不算長，但是在它們眼中卻長的可怕吧。”
    沉甸甸的分量壓在他肩膀上，讓烏丸嵐感受到了一絲安心。
    這裏是堡壘的最高處，從這裏能看到整個陷入沉睡的莊園，和上空孤零零的三顆星星。
    那人看到烏丸嵐抬頭看向星空，說：“這個莊園是我親自設計的，設計了五年，大部分地方我都很滿意，唯一讓我有些不爽的，就是當初設計的時候，日本的光汙染還沒有這麽嚴重，躺在這裏還能看見星星，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躺在這裏……”
    “你應該知道，我們永遠不可能一起躺在這裏看星星。”烏丸嵐打斷他，停頓後又說道：“烏丸蓮耶。”
    沒錯，烏丸嵐已經能夠確定，這個半夜把他從房間裏叫出來，卻藏頭藏尾，不肯露麵的家夥，就是烏丸蓮耶。
    從房間窗口到平頂，用來攀爬的鐵釘；平頂上鑲嵌進水泥中的音響電線，這些東西都要提前準備。
    能在這家烏丸集團直屬名下的莊園，提前準備好這些東西，隻有烏丸蓮耶能做到。
    這次音響裏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半晌才歎氣說：“怎麽會不可能呢？孩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真的，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他說話的語氣，有所有老年人說話的特點，像是吊在半空中的風箏，忽上忽下，不過這也不奇怪。烏丸嵐想，畢竟要是算年齡，烏丸蓮耶至少有一百四十歲。
    一百四十歲就該入土了，而不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拉著他複習爺孫情——別惡心他了。
    別說自己了，就算是烏丸峰穀，從受精到出生，再到現在變成五十多歲的樣子，烏丸蓮耶都不一定見過他。
    從兒子到孫子，都是他固權的工具而已，和桌子上放著的擺件都沒有什麽區別，最多是喜歡一點，和無所謂一點的區別罷了。
    夕陽的光逐漸從天邊升起。
    烏丸嵐轉身就想走，他和烏丸蓮耶沒有什麽好說的，無論他將來選擇了什麽樣的路，他們兩個之間都沒有和解的可能。
    當年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冷眼旁觀，現在在他已經有能力解決問題的時候，又出現在他麵前……當年做什麽去了？如果說他沒有陰謀，貓都不相信。
    “嵐，當年的事情是我錯了……”
    孤零零的音響在平頂上說著，而該聽到那個青年，早就消失在了平頂邊緣，隻留下音響獨自表演。
    也許是因為在沙發上窩了一夜，鬆田陣平醒來時，頭有些昏昏沉沉，腳底下也像是踩著棉花。
    他五指插在頭發裏，一邊試圖把過長的卷發梳開，一邊光著腳向屋裏走去。
    打開門，昨天被烏丸嵐帶進屋裏的三隻貓，就聳著毛從屋子裏爭先恐後地跑出來，一點都沒有昨天趕不走的架勢。
    鬆田陣平有些納悶的從那三隻貓的背影上收回視線，在烏丸嵐的腳邊找到了原因。
    是隻半大的波斯貓，看起來一歲多的樣子，骨架比一般的貓咪更大，看起來和作為緬因貓的班長差不多。
    它威風凜凜地占據了烏丸嵐身邊的位置，不屑地撇了鬆田陣平一眼，看起來剛才的三隻貓就是被這隻’霸王‘趕出去的。
    空調沒關，窗戶開著。鬆田陣平從椅子邊走過的時候，眼尖的看到，搭在椅子上的睡褲褲腳，蹭上了幾抹紅色的，像是果汁的汙漬。他抬起眼，正和烏丸嵐對上目光。
    “……”鬆田陣平：“這隻貓從哪來……嘖，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他委婉了一下，又沒完全委婉，說到一半覺得沒有委婉的必要，索性就直接問了。
    據他的了解，如果能說，烏丸嵐就會告訴他，如果不能說就算他委婉也沒用。
    小七湊在鬆田陣平的腿邊聞來聞去，有點困惑，這個家夥聞起來是貓的味道，但是看起來卻是個兩腳獸，它有點拿不準，要不要把對方趕出去。
    烏丸嵐整理袖口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說：“去見了一個很惡心的家夥。”
    鬆田陣平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烏丸嵐整理好衣服，衝小七招招手：“小七nana），來。”
    小七暫時放下對鬆田陣平的偵察，轉身，帶著點矜持走向烏丸嵐。
    “嵐醬！是在叫hagi嗎~”一團黑影從外麵歡快的跑進來。
    啊。烏丸嵐難得有些心虛地收回伸向小七的手。
    烏漆，小漆。
    他居然忘了，當初撿到萩原研一的時候，為了省事，他從漢語中取’七‘的同音字’漆‘，作為了對方的名字。
    本來在日語中漆應該是’しつ‘，但是他因為小七的原因，總是把萩原叫成’なな’，雖然後來知道對方是萩原研一後，他就沒再叫過這個名字，但是萩原他可能以為這就是他的小名……
    萩原研一一頭紮進屋裏，就看見了和自己八分相似的小七炸著毛的樣子。
    小七也要氣瘋了，它在這隻兩腳獸的身邊的時候，對方從來都沒有摸過其他的貓，沒想到分開之後，這隻兩腳獸竟然敢找小一、小三、小四、還有敢搶它名字的小五！
    是可忍，貓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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