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通帶兩個人下了船, 進了節目組的大巴車。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肯定不會被打擾的地方了。
    路漫和路兮兮看了視頻，對視一眼, 都很平靜，好像完全不對這件事感到驚訝，更不要說氣憤。
    李普通看著他倆這副雲淡風輕的表情，心裏頓時有點打鼓。
    緊接著下一秒，兩個人同時笑了一聲。
    李普通心裏的鼓打得更響了。
    他猶猶豫豫、含含糊糊問：“你們……這個事？”
    路兮兮解釋：“您找我們的時候，我們大概就猜到會是這類事情了。”
    李普通錯愕：“你們怎麽猜到的？”
    路兮兮：“我們這兩天都遇到了那個孤兒院的人。隻不過我們沒想到, 他會那麽著急。”
    路漫嗤笑一聲：“多半是錢又花光了，正想辦法籌呢。”
    路兮兮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副頗讚同的樣子。
    李普通茫然：“所以，到底是咋回事兒啊？”
    兄妹倆對視一眼，路兮兮開口：“這確實是我們之前待過的孤兒院，不過, 那幾年發生的事情和他說的剛巧相反。”
    孤兒院院長叫李超, 是個利欲熏心、毫無道德感的男人。
    他之所以從去世的父親那兒接手這個孤兒院, 也並不是出於慈善，而已為了從中謀取利益。
    路漫和路兮兮被遺棄在這家孤兒院門口的時候, 剛巧是李超接管孤兒院的頭一年。
    那個時候，這家孤兒院已經在慢慢發生變化了。
    孤兒院裏的大多數孩子都無法保證最基本的溫飽，即使孩子的數量不斷增加, 孤兒院每餐提供的總食量卻從來不曾變過。
    而李超又在不斷吸納新的孤兒，擴張孤兒院的規模。
    他獲得了大筆的政府和民間資助, 卻把孤兒院變成了一個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的地方。
    翻修過之後, 孤兒院從外觀上看, 條件格外優渥。
    於是不少人都把棄嬰和孤兒送來這裏。
    李超也借著這個由頭, 牟取了更多的財富。
    從最開始人人都能吃飽，到最後不爭搶就隻能整日餓肚子，他隻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也因為疏於管理，孤兒院內部的大多數設施都是破破爛爛的，隻有上麵來人檢查的時候，他才會拿出一小筆錢來，做一做表麵功夫。
    但那筆錢花出去的後果，是接下來的一周，除了李超自己，誰都吃不飽飯。
    這樣苛刻糟糕的生活環境，讓在這裏長大的孩子們不得不學會了野獸的生存辦法。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最開始，還隻是吃飯的時候爭搶，到了後來，即使不是飯點，也總有孩子打成一團。
    偶爾有被打死的孩子，李超都會一邊罵罵咧咧說著“晦氣”，一邊讓大一點的孩子把屍體埋到後山。
    但死去的孩子的數量，永遠追不上源源不斷被送來的孩子。
    於是，這種現象愈演愈烈。
    但李超從來沒有管過。
    偶爾閑了，他甚至會特地來看這些孩子們打架，給他們勝利的許諾，在旁邊煽風點火，拍手叫好。
    這也是路兮兮特別能打的原因。
    他們不願意參與，但總會有人來找事。
    最開始那幾年，路漫把大多數搶到的食物都給了路兮兮，所以身體不是很好。
    其他人，就特別喜歡來找他們麻煩。
    路兮兮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學會打架的。
    她三歲進了孤兒院，六歲的時候，除了一些上了中學的孩子之外，就沒人再敢惹他們兄妹倆了。
    不過上了中學的孩子，也不回來招惹這群小孩。
    因為他們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上了中學之後，就可以替他賺錢了。
    國家禁止雇傭童工，但李超總能找到“門路”，把這些隻有十二三歲的孩子送去各種地方工作。
    工地、工廠、黑網吧之類的，或者是一些……更難以啟齒的地方。
    路漫當初去的地方是孤兒院附近的一個養殖場，每周去三次。
    打掃衛生，撿雞蛋，喂動物……什麽都做。
    早上天沒亮就被送走，晚上夜深了才能回來。
    但是每周的那三天，是最快樂的三天。
    那個養殖場的主人非常好，一天三頓飯，頓頓都管飽，和他自己的孩子一個待遇，還會把新鮮的牛奶送給路漫喝。
    路漫吃雞蛋的愛好，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養成的。
    過了十二歲生日，路兮兮也被送去了同樣的地方。
    養殖場的女主人知道了孤兒院的事情之後，偷偷給兩個人漲了工資。
    也是從那之後，路漫和路兮兮的生活才真正有所改善。
    可以偷偷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但一定要藏好。
    李超靠孤兒院賺錢賺了十年，也就有成百上千的孩子被他折磨了十年。
    這些折磨是永久的，無論成年後是否離開孤兒院，都會永遠烙印在心裏。
    他們漠視彼此的生命，像野獸一樣求生，卻很少有人試圖逃出去。
    因為出逃的人一旦被抓回來，會受到難以想象的懲罰。
    食堂
    很多時候，這些孩子們，都是一邊搶飯，一邊聽著
    ……
    路兮兮朝李普通一攤手。
    “大概就這些吧。太細節的東西，導演你應該也不想聽。”
    李普通愣愣地點頭，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他皺著眉，嘴唇顫動，像是想要問什麽，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最後，他隻是揉著膝蓋，長歎一聲，感慨：“你們真是不容易啊。”
    在那樣的環境下，能成長為這樣的孩子。
    “是吧？”路兮兮彎著眼睛笑起來，和路漫對視一眼，“我也覺得我們超厲害的。”
    李普通猶豫了一下，問：“那你們打算怎麽辦啊？”
    路兮兮正準備開口，大巴車最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把他送進監獄。”
    三個人同時一愣，回頭看去。
    陸修遠站在車尾，懷裏抱著一件外套，麵色平靜。
    “我在你們之前回來的，拿東西。”
    他頓了頓：“但你們好像沒有注意到我。”
    李普通目瞪口呆。
    那種情況下，誰還會有閑心把車檢查一遍啊。
    他懊惱地一拍腦門。
    陸修遠看向兄妹倆：“沒關係，我是站你們的。”
    “那當然啦。”路兮兮眨眨眼，“你是我弟弟嘛～”
    李普通打斷他們：“你們有證據嗎？”
    路漫：“孤兒院會有，我打算回去看看。”
    路兮兮強調：“我們。”
    李普通憂心：“那豈不是很危險？這種時候，他肯定特別小心。”
    路兮兮雙手合十：“是呀，所以這個時候就要拜托你們了。”
    李普通：“？”
    他還沒搞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陸修遠就已經答應了下來：“放心吧。”
    李普通：“？”
    路兮兮笑：“我就知道小陸弟弟最靠譜啦！”
    路漫默默瞟她一眼。
    “等等等等，你們等會兒。”李普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們這啥意思啊？”
    陸修遠言簡意賅：“把李超約出來，給他們創造機會。”
    路兮兮打了個響指。
    李普通：“……咋約？”
    他怎麽感覺，他這一個40+的成年人，還比不上三個孩子？
    路漫：“你就說想跟他聊聊我們的事，說話的時候惡毒一點，他會答應的。”
    李普通愣愣：“喔。”
    路兮兮遲疑：“還有那個，這次節目……”
    李普通一揮手：“都這樣了，還錄啥啊。不錄了，反正還有第三期呢。放心，工資照常。”
    路兮兮笑：“謝謝李導~”
    李普通擺擺手，下意識看向陸修遠，問：“那咱現在？”
    陸修遠掏出手機：“先處理熱搜。”
    李普通一懵：“你哪兒來的手機？”這東西不是“禁品”嗎。
    陸修遠抬眸看他一眼。
    李普通：“……”行叭，不重要了。
    陸修遠不知道給誰去了電話，熟練地讓那邊把熱搜降下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幹。
    小孩講話的時候一點表情都沒有，聲音也要比之前冷很多。
    路兮兮稀奇地看著，拽拽路漫的袖子，小聲說：“哥，看到沒，小陸弟弟長大之後一定是個霸道總裁。”
    路漫拖著長音“哦——”了一聲，斜眼看她，醞釀了一下：“‘女人，你在玩火’，這樣的？”
    路兮兮捂臉，小小聲：“哥，你都看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哦。”
    兄妹倆沒看微博，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未來霸總”處理了。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全都是在罵他們的。
    單聽之前那個船員說的那句話，他們就已經能猜到個大概。
    李普通把所有人叫回來，發了個節目臨時終止的通告。
    在陸修遠的指導下，李普通順順利利地約到了李超。
    倆人商量好明天在城裏的一家咖啡館見麵。
    第二天，李普通扒拉出來他的那套舊西裝，帶著仨人給他打好的小抄前去赴約。
    隔壁熱心大叔開著那輛小三輪，把仨小孩一起送到了孤兒院附近。
    路漫和路兮兮幹脆利落地翻下車，朝陸修遠揮了揮手。
    男孩貼在邊上，低頭皺眉看他們，問：“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放心吧，”路兮兮踮起腳，抬起手。
    陸修遠順從地低下頭。
    路兮兮笑吟吟地拍拍他的頭。
    “我們在那兒生活了十多年呢，熟得很。”
    路漫把她的手拉下來，催促：“走啦，時間不等人。”
    路兮兮跟上去，又回頭朝陸修遠揮揮手：“等我們的好消息喔~”
    小三輪突突突地開走了，路漫和路兮兮也穿過小樹林，來到了孤兒院的大門口。
    這大門口還和上次翻新之後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
    鐵門嶄新，裏麵幹幹淨淨，看上去像是個很好的地方。
    路漫輕嗤一聲，大大咧咧推開門。
    幾個七八歲的小孩蹲在門口，冷冷地抬頭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