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日，日出有曜，晨雲如開幛褰。
    此刻正卯，踧踧[cu]周道旁艾刀正辭拜父母。（注1）
    去日午後，候館內艾家接不其山投書，艾刀通過納新三試，可入不其山修習。
    辭拜，艾刀禮用稽首，屈膝跪地，雙股分開成形外八字狀，左手按右手上，掌心向內，拱手於地，首緩緩至於手背。
    九數之後，艾刀直身說道：“自此入山修習，君父大人膝下乏人侍奉。
    此番陟山陟水萬裏行遠，親恩再世難圖報，我心憂傷，惄[ni]焉如搗，刀、豎子小兒尚祈珍重。”
    “嗟[jiē]！十歲外出就外傅，禮也。予子無擅製之義，子行乎子義，我行乎我禮。
    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入門後莫要人事虛囂，精進肄業為善。”
    分離之時，乃父艾罔不忘申敕。（注2）
    “唯！”艾刀恭敬回應，又對艾罔稽首，此為複拜。
    之後直立上身，艾刀麵向嫡母褒苾說道：“母慈重恩，李桃豈有瓊琚報。
    小子無法侍奉嫡母大人，似一離群孤雁，逐水浮鷗。
    刀、不任爾悲，尚祈玉身千萬珍重，珍重千萬。”
    言畢艾刀向褒苾行稽首大禮。
    為母者褒苾心腸斷碎，半擁著十歲艾刀流涕，不能自已。取出一花錦容臭係於艾刀腰間。
    聽聞褒苾說道：“我心之憂矣，如匪浣衣。
    風淒淒、雲颯颯，傷心三尺紅羅巾，
    我兒修習，莫要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注3）
    “唯！”艾刀對嫡母恭敬回應，再行稽首之禮。
    之後麵對庶母康椈[ju]，艾刀說道：“去日紫陌青門楊柳，今日枝枝葉葉離情。
    刀、未盡反哺心以養庶母，得愧而拜離，哀音祈珍重。”
    隨後艾刀向庶母康椈，行稽首大禮。
    庳輇[biquán]座具一側，康椈也目中含淚，執著艾刀手說道：“今日風蹙損柔條嫩，裂肝腸寸寸，我心傷悲，隻有一枝樹葉，斷送多少哀聲憔悴。
    莫要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注4）
    取出一飾雲紋白色玉環係於艾刀腰間。
    “唯！”艾刀對康椈恭敬回應，又行稽首大禮。
    其父艾罔不曾賚[lài]予又不忘申敕，不失為人父的曠達。[賚予:贈與]
    嫡母褒苾賚予自己嫡子容臭私物，猶來無棄的難以割舍。
    庶母康椈未有賚予自家庶子私物，而將禮玉玉環係身，也是為盼早歸。
    其父艾罔、嫡母褒苾、庶母康椈三人有別，各有分親，申禮防以自持。
    最後艾刀麵對三位親人行稽首大禮，然後起身整齊衣裳，收了玉環入懷，足步堅定行入不其山。
    入試經過山門為東門，並非不其山正門所在，不其山山門今日為迎新開啟。
    山門坐北向南，上下兩端細小中間粗壯的六根梭楹，支起一座拱形門簷，簷角半翹，門簷上懸一方矩木匾刻勒“不其”兩個姒夏朝蜾[guo]書
    正門左右兩側各有一座雙重樓觀，四方坡頂，上鋪天藍色琉璃瓦，半翹簷角飾狎[xiá]魚，狎魚為海中異獸，可興雲作雨。
    行到近處，山門為門卻無有門扉，六根梭楹兩前高兩後低，支持門簷水平，梭楹一人合抱，表麵浮雕梅蘭竹菊，門前置有兩根華表。
    門階入口一丈高青石座上蹲兩隻石製睚眥獸，怒目而視，雙角向後近接後脊。睚眥獸嗜殺喜鬥，有怨必報。
    拾級而上，七級石階一列，共三列，每列間有方矩石坪，石階兩側皆有垂帶石，每列垂帶石前飾圓形祥雲紋鼓石，向外突兀起勢。
    越過山門，見一男一女兩位執事已經恭候諸位子弟，男執事為前次分發竹簽之人，今日未著緇衣而是身著月白色玄端。
    玄端上衣下裳，僅次於禮製最高冕服的禮服。
    縫製玄端每幅布二尺二寸皆端直方正，故稱“端”，衣裳上下無章彩紋飾，暗合正直端方，因此稱之為“玄端”。
    玄端自周王天子至大夫下士，皆可服之，庶人不可衣著玄端。
    男執事黑色緇撮亦更易緇布冠，足下褐色牛皮禮鞮[di]，土黃色腰韠[bi]，靛藍色紳帶十字結，佩帶鳳鳥玉璜，玉觽[xi]，玉韘[shè]。（注5）
    由男執事服衣佩玉可知不其山迎新之禮隆重。
    身側女執事，頂戴帷冠，半垂白色紗幕，身著月白色襢[tǎn]衣，與男子玄端相同也是僅次於女子禮製最高褘[hui]衣的禮服。（注6）
    襢服不削幅無章彩紋飾，足下白色牛皮高踵禮鞮，因鞮踵長有三寸以上，高而危，又稱“婉下鞮”。
    土黃色腰韠，月白色紳帶雙人結，佩帶玉璜，玉觽，玉韘，比男執事多一魚形玉剛卯，手著月白色絲製手衣，右腕佩玉手鐲。
    男執事手執玉牒每呼一人名字，皆聽有人回“迄[qi]”。
    艾刀聽男執事呼：“艾刀？”遽疾回了一聲“迄[qi]”。
    依女執事引導立於一側，人共三十有一。
    那位女執事說道：“此番不其山納新，有子弟三百餘五十投名，共錄三十有一，十中擇一。願諸位嘉弟子鵬程萬裏，直上青雲。”
    眾人呼男執事為薛師，稱女執事為高師，薛師與高師兩人引領新入門子弟前往修政寺。
    修政寺掌不其山大賓之禮及大客之儀，又掌不其山政令、車旌、衣服、祭祀、賓客、喪紀、宿戒、習籍大小事務。
    修政寺門前有大小闕台，拱形門簷上懸圓形木匾，上飾饕餮紋，中央刻有一目從高視下，獨目寓意透理一目了然，事情原委清晰。
    賄[hui]潤屋、其嚴堂、否塞舍、稍秣倉組成修政寺。
    內庭有數株臘梅，香中別有韻，數萼初含雪，寫意了初春時節孤標畫本，簡潔了冬深白凜，簷掛冰淩。
    賄潤屋兩阿懸山頂，覆青瓦表水運，五行中一黑位水，二赤位火，三蒼位木，四白位金,五黃位土。
    賄潤屋掌不其山貨賄幣器、財賂為長養山中子弟，門扉上一長矩木匾，蜾篆“開源”兩字。
    屋簷下懸著八角竹篧庭燎，戶牖飾穀紋包金，表示五穀豐登祥瑞之意。
    入得賄潤屋，熏爐飄嫋青煙中，依然清淺，光陰漫漫，如一仄詩韻回轉。
    艾刀解下背負行囊恭敬獻上酒一乘，脩[xiu]脯一束，四壺旨酒與十脡脯幹。
    此為拜師禮儀，入門弟子需要奉上乘酒、束脩謝師受業。（注7）
    受禮執事身著玄端，收下艾刀謝師束脩，問：“簽、帛？”
    艾刀由懷中取出上書不其門入新五十三的竹簽與石帛交與執事。
    執事言語一聲稍候片刻，收取了竹簽與石帛，轉入身後一疊六闔鬆木製疏扆，黑漆彩繪蟠螭紋飾，紋飾間相互交錯盤繚，三角雲型座底。疏扆多見四闔，又有六闔、八闔。（注8）
    時候不長，執事手中一隻布囊，內裏有艾刀試卷，田籍、薦書諸般文憑。
    執事手指點劃遣使艾刀署其姓名，說道：“有褒氏艾家已交脩金五十，你在不其山安定修習寧心即可。”
    回了揖禮艾刀答一聲：諾！
    自家昨日接不其山投書，其父艾罔迅速遣使家中僕臣，送至五十金脩金為習教之資。
    入門修士自身有根器方可成才，還需自身家中富有財賄以供肄業。
    窮困寡財之家少出修士，並非子弟根器不嘉，而是家資財賄是否有餘可供養學煉法。
    賄潤屋之後否塞舍，頒發不其山弟子身證信物、掌籍冊。
    硬山屋頂屋麵以中間橫向正脊為界分前後兩麵，左右兩麵山牆或與屋麵平齊，有利於防風火。
    在否塞舍書案前艾刀署妥姓名，筆墨牽紙，毫尖落字。受了一枚桃木木符，艾刀正式入籍不其山。憑木符取得一鐵鐲，錯金周篆“不其山”。
    出否塞舍之門，薛師與高師此時匯集眾人，薛師高聲說道：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得我弟子，聖山實穀[gu]，入籍不其可賀可喜。
    日後稱自身不為小子、小女、小兒，自稱皆為徒。
    見長者或前代可稱師，有職者可稱執事某。
    同門一脈可稱師兄、師姊。非同門一脈不可繚轉亂呼。
    入席授業者，席間問話皆稱先生，自稱為徒某，同習共席者相互稱徒某，自稱用名，稱呼其它人用氏用姓，不結交不可直呼其名。”
    眾人一時未及時改口，有稱弟子或小子、有稱呼徒某。
    薛師笑著也不惱，隻是使用諸人回答多次，入籍新子弟逐漸適應改口稱徒。
    山中山外自有區別，一山有一山規矩，不其山從師者為徒，日後艾刀要稱自身“徒、刀”。
    新入習徒三三兩兩言語間，女執事高師右手舉著鐵鐲說道：“鴬[xué]飛提提，徒孫有襲，獲我弟子，不其結穀。（注9）
    諸入籍新徒，已交乘酒、束脩、脩金為奉師贄物，山門亦授二三子秉筥[ju]之物為回禮。
    右手持鐵鐲握正，左手噬破拇指一端塗上鮮血。
    口頌：習徒受業必晨省昏定，居有常業無變，不擅為事小，恭請先師佐化秉筥，親所好，力為具。”
    秉筥物實乃艾刀心間之好，心念事物，未有敢望不其門如此大氣、豐厚財賄，入門新徒人手一枚秉筥鐵鐲。
    發達矣！發達矣！
    艾刀依高師所言，破左拇指鮮血塗上鐵鐲，口頌誦咒。卻見鐵鐲未有任何反應。
    其它共習新徒有人鐵鐲已升出一道紅光，圍繞飛轉，高師左臂一伸，收掌再出中指、食指，指端飛出白光與紅光相融，忽一瞬一齊沒入鐵鐲不見。
    聽高師說道：“手握鐵鐲必恭敬止，不偏不依，口頌誦咒心清思明，不雜邪念。”
    無奈，艾刀再次破指滴血，口頌誦咒。秉筥物依舊無動於衷，見其它新徒紛紛喚出紅光，在高師或薛師佐助之下煉化秉筥物。
    更有甚者習學高師，將秉筥物投出四五丈遠，口念：秉筥歸來，還物與我。鐵鐲淩空飛行回到手中，投出飛來，戲樂得不亦悅乎。
    三十一人之中隻餘下艾刀一人未有煉化秉筥物，此時尋常心平如水的艾刀，內心也已焦勞不寧，生平第一次煉化秉筥物就遭遇挫敗。
    女執事高師與男執事薛師接了艾刀手中鐵鐲仔細察驗，未有發覺此物損害。
    身旁一周新徒三十一人加兩位執事，觀望艾刀一次又一次破指塗血誦咒，嗚呼！艾刀內心詠歎，自己莫非不再適合修行，或與秉筥物天然相克。
    第十二次，艾刀鐵鐲生出一道紅光，高師手疾目明，手端白光一現佐助煉化，白光與紅光交匯，偏不肯往鐵鐲內。
    一旁薛師微微蹙眉，手端現出白光一道，與鐵鐲上紅白兩光交融，一齊沒入鐵鐲不見。
    “臨山知念音，依水懂魚性，念素韻白，尋人耐性。此物煉製有瑕疵，合兩人之力才成功績。”薛師顏麵頗為自嘲。
    有了秉筥物的艾刀無心糾結，正喜上眉梢，少年人心中如飲旨酒有微醺之感。
    秉筥之物艾刀入耳生繭，方寸之間可運輸千斤物材，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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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踧踧出自《詩·小雅·小弁》：“踧踧周道，鞫為茂草。”毛傳：“踧踧，平易也。”
    “暮雲如開幛褰”出處出自宋代周邦彥《滿庭芳》“白玉樓高，廣寒宮闕，暮雲如幛褰開”
    （注2）嗟[jiē]！十歲外出就外傅，禮也。予子無擅製之義，子行乎子義，我行乎我禮。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入門後莫要人事虛囂，精進肄業為善。
    解釋：喂！童子十歲外出與外傅學習，是禮是規矩。你小子沒有自作主張。兒子你遵循情義，為父遵循禮法，詩雲：萬事開頭講得好，很少能有好收場。入門後為人處事，不要浮躁虛假，精進學業才好。
    （注3）此處辭離的用語大部分取自《詩·魏風·陟岵》征人思親之作，抒寫行役之人對父母和兄長的思念之情。全詩“格調高，意思真，詞氣厚。”筆者的筆力差得遠，蹩腳搬運工一位。
    夙夜無寐，[不要熬夜早點睡]上慎旃哉[小心保重自己身體]，猶來！[盼你早回來]無棄！[不要拋屍他鄉]。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心中的幽怨抹不掉，好像沒洗的髒衣裳。出自《詩國風.邶風.柏舟》。
    那個年代母親就叮囑兒子不要熬夜早點睡[夙夜無寐]。
    （注4）夙夜無已[晝夜操勞沒有休息的空當]，上慎旃哉[小心保重自己身體]，猶來！[盼你早回來]無止！[不要留戀他鄉]。
    庶母與嫡母的說得言語不同，身份不一樣。嫡母說別拋屍在外，庶母說不要留戀外鄉。嫡母說早點睡，庶母說找機會要休息。親疏有別。
    離別之時艾刀對父母一共三拜，大禮辭行。筆者這一節寫了很長時間。
    （注5）牛皮禮鞮[di]：牛皮禮服皮鞋。小說中設定鞮為皮鞋。《左傳·昭十五年》以鼓子?鞮歸。
    玉觽[xi]：一種解結玉石錐。
    玉韘[shè]：射箭時戴在手上玉石扳指。
    玉璜：呈半圓形的一種佩戴飾物。
    （注6）襢[tǎn]服，素雅,無文彩，王後六服之一，白色。亦為世婦和卿大夫妻的禮服。
    高踵禮鞮：高跟禮鞋。
    紳帶[shēndài]，士大夫束腰之大帶，未婚未成年者不能佩帶紳帶。小說中為禮服專用腰帶，不分男女。
    玉剛卯：一般與玉嚴卯成對，形製相同，長方體，中有孔，可穿繩佩掛，器麵刻吉祥語句，用以驅邪，是古代的護身符。
    （注7）酒一乘，脩脯一束：四壺美酒與十條幹肉，乘：為四，四壺美酒。《禮記·少儀》“其以乘壺酒、束脩、一犬賜人”旨酒：美酒。
    （注8）疏扆：屏風。
    四闔，六闔、八闔。闔為扇，四扇、六扇。
    （注9）“鴬[xué]飛提提，徒孫有襲，獲我弟子，不其結穀。
    鴬：山鵲，羽毛以藍色為主，尾長，喙和腳為紅色，是一種猛禽，常以別的雛鳥和卵為食，又稱長尾藍鵲。
    鴬鵲提提飛行，徒弟子孫由承襲，今天我們收獲新同學，不其山的穀物滿結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