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依我看也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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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昱裹幘黑袍,腰圍革帶,掛著塊玉佩,跪坐席上,雙手按在膝蓋,身形挺得筆直,說道:“阿姊,昨天議事,好說歹說,董三老他就是不同意打縣城,就算阿姊說了劉族父那邊願意與我等聯兵,他亦不願,而且最後他還拿出什麽荏平縣右姓送來的財貨,——分明阿姊在說劉族父肯與我等聯兵時,其他從事已有意動者,而卻也因此都改了心意,不再支持阿姊。”
    ——昨天議事時,劉昱也在場,畢竟他是劉家的男丁,像議事這樣的重要場合,劉小虎通常都會帶著他,故他知昨天議事時發生的那些事情。
    他說到這裏,甚是不滿,生氣地拍了下腿,然後接著說道:“阿姊,董三老真是如你所說,目光短淺,並無長遠之計!阿父當時,不知是怎麽看上的他,和他一起謀劃起兵!”
    劉小虎說道:“當時阿父因見海內不安,民心思漢,又聞四方州郡多有變亂,遂乃生趁勢而起,複我漢家江山之念,然其時,縣中諸豪要麽唯計自家私利,要麽無勇,多不能用,唯董三老可用,所以阿父也就隻能找董三老謀劃起兵之事,……阿弟,這些現在不必再說了。”
    劉小虎的父親是在前年時就生了起兵之念的。
    但正如劉小虎所說,起兵造反這等大事,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說、就能合作的。
    首先這個人他得有膽子,他得敢造反,有造反的意願;其次隻有膽子、有意願還不夠,這個人他還得有名頭,能夠招聚從者,那麽整個縣中也就隻有董次仲符合這兩個條件。
    ——董次仲家和劉小虎家不同,雖然兩家皆為本縣冠族,並且在武斷鄉曲、藏匿亡命等方麵亦有相近,但如前文所述,劉小虎家更多的是靠出身、通經而保持他們家在本縣的地位,董次仲家則主要靠的是財力、武力來維持他家在本縣的地位,換言之,拋開宗室這點不提,劉小虎家士族的成分多些,董次仲家豪強的色彩重些。
    因是在遠近輕俠、惡少年、賊寇中,董次仲的名聲要比劉小虎父親的名聲大得多,而要造反的話,最先敢響應的,肯定又就是這些輕俠、惡少年、賊寇。這一點,是劉小虎父親所需的。
    也正如劉小虎父親生前的判斷。
    果然董次仲起兵的旗幟一豎起來,很快就聚集到了很多的人馬,有高長之類的輕俠之徒相繼響應,聚眾往投,亦有賊寇相投,不過一個兩月功夫,就聚到了兩千多人馬。
    單隻說聚眾能力這塊兒,劉小虎的父親是對的,至於董次仲的眼光見識,那是另一回事了。
    劉昱說道:“可是阿姊,昨天晚上曹豐夤夜過來,向阿姊稟報說,發現了小股郡兵,疑心是郡兵主力的斥候,若果真如此,真的是郡兵主力欲再來犯我,董次仲此際卻與阿姊意見不合,底下可該如何是好?”
    劉小虎說道:“昨晚回來後,我反複思量,如果真的是郡兵主力將再來犯我,那麽在此之前,抓緊時間,打下一座縣城,我認為更是迫在眉睫。”
    劉昱問道:“阿姊,此話怎講?”
    劉小虎說道:“郡兵主力若果真將來,我等的應對之策不外乎兩個,要麽迎戰,要麽撤逃。撤逃此策,乃是下策,我等一逃,郡兵必追,各部的部曲就有可能散落,再如果敗上一場兩場,勢將一蹶不振矣!故迎戰乃是上策。”
    劉昱年輕氣盛,又剛打敗過郡兵,哪裏肯撤?揚眉說道:“正是如此!我是不願撤逃!”
    劉小虎說道:“而若迎戰,固是可以憑借田家塢堡暫作守禦,卻如果郡兵圍而不攻,我等如何是好?久則糧盡,我等必敗。因而,必須得趕在郡兵主力到前,打下一座縣城在手不可!”
    劉昱說道:“阿姊,隻要打下一座縣城在手,咱們就能打贏郡兵主力了麽?”
    劉小虎說道:“縣城不僅比塢堡大,城牆比堡牆高,糧食、人力等方麵也充足,隻要能及早打下一座縣城,便是郡兵傾巢來犯,咱們也無須憂慮,亦足可堅守!到那時候,再派人去見劉族父、城頭子路,請他們率部來援,則裏應外合之下,反而擊敗郡兵亦非難事!隨之,我等兩部聯兵,順勢卷席南下,甚至奪取整個東郡也不是不可能!”
    劉昱、劉小虎話裏的“劉族父”,說的自是劉詡。
    劉昱精神大振,然轉念一想,又露出憂色,說道:“但是阿姊,如果咱們在打縣城的時候,郡兵忽然從後來襲,如何是好?”
    劉小虎指了指案上,說道:“我昨天晚上,聞曹豐報後,已給鄭公寫了一封信。等會兒,你派人把這信送去郡府,看一看郡中現下到底是何情形,究竟王閎是何意思,是不是郡兵的主力將再來犯我?若是,又會何時來犯?先把這些打探清楚。”
    “鄭公”,是劉小虎家的一個世交,姓鄭,現在郡府為掾吏。
    劉昱應諾,說道:“好!我等下就派人把阿姊這信急送去給鄭公。”頓了下,又說道,“阿姊的計策雖好,現在的問題是,董三老他執意不肯打縣城!阿姊,這怎麽辦?”
    劉小虎輕抿櫻唇,沉吟了會兒,問屋中其餘諸人,說道:“公等對此,有何高見?”
    屋內餘下幾人的年歲都長,年輕的也三十多歲了,俱是劉小虎、劉昱姐弟的長輩、姻親。
    一人說道:“董次仲他既不願,我看,要不然幹脆就咱們自己幹!”
    劉昱呆了下,說道:“咱們自己怎麽幹?”
    劉小虎部原本有二三百人,這次打下塢堡後,通過吸納田家宗兵、本村及附近各村來投的村民,人馬得到了不小的擴充,現約已有三四百人。
    人馬雖得充實,但隻靠這三四百人,單獨去打縣城的話,肯定還是明顯不夠。
    新入夥的那些,忠心有限,打順風仗可以,攻堅定然不成,這是其一。
    縣城的守卒,即便小縣,亦能組織不少人,兵力不占優,守卒還有城牆為據,這是其二。
    故此,隻靠這三四百人,即使有內應,也是不好打下一座縣城的,又即使打下,也守不住。
    那人說道:“隻靠咱們,那肯定不行,但如果是和劉族兄、城頭子路部聯兵呢?”
    劉昱說道:“你是說,請劉族父、城頭子路部來我東郡?”
    那人說道:“正是。”
    劉小虎搖了搖頭,說道:“這恐怕不成。”
    劉昱想了想,倒覺得這辦法可行,問道:“阿姊,為何不成?劉族父與咱們同宗,與咱家一向來往頗密,前日阿姊去信與他,他不是立刻就給阿姊回信,並痛快的答應了和我等聯兵攻打縣城麽?那阿姊現在再給他去封信,他應該還是會同意的吧?”
    劉小虎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上次劉族父之所以給我回信快,答應和我等聯兵攻打縣城,不止是因為他與咱們同宗,更主要的,是因為董三老帳下的這兩千多人!如果沒了董三老的部曲,隻咱們這幾百號人,他肯定就不會同意跟咱們聯兵,共同攻打縣城了。”
    “但他與咱們可是同宗啊!此次起兵,他為的不也是光複咱漢家的江山麽?”
    劉小虎說道:“咱們與劉族父的確同宗,然同宗是私,打縣城是公,你豈能要求劉族父因私而不顧公?”
    方才提出聯合劉詡、爰曾部打縣城的那人,認可了劉小虎的反對意見,不再說話。
    劉昱說道:“那要不幹脆咱們就離了董三老,去和劉族父他們合作一部算了!”
    劉小虎又搖了搖頭,說道:“阿弟,這不可行。”
    劉昱問道:“為何不行?”他越想,越覺得這法子能行,與劉小虎說道,“阿姊,打田家塢堡時,咱們率先進戰,擊潰了郡兵,這可是咱們起兵以來,頭一次大敗郡兵,阿姊你的名聲於今定然遠震!咱們若是主動去和劉族父、城頭子路部聯兵,他倆一定會非常歡迎阿姊,禮重阿姊!這不強過在董次仲這裏,說什麽他都不聽麽?”
    劉小虎說道:“若是咱們去投他們,咱們是外郡人的身份,人馬又少,縱然起初得到禮重,末了也隻能淪為下僚。在董三老這裏,盡管董三老不讚同打縣城,可董三老待你我,卻一直客客氣氣,並你我與董三老帳下其餘各部的渠帥也都熟悉,卻是勝過改投劉族父部。”
    這與高長不到萬不得已,不願改投別地是一樣的道理。
    當下人的地域觀念很強,絕大多數都很排外,若去投爰曾、劉詡部,那麽劉小虎等便成了寄人籬下,就算得到禮重,也肯定掌不了權。
    而在董次仲這邊,雖然攻打縣城的建議,董次仲不聽,可董次仲看在她父親的份上,對她向來卻都是禮讓幾分的,又特別是在打敗郡兵後,她的名望在這支隊伍中,甚至在本郡的豪傑中,更是僅次董次仲了,較之轉投泰山,當然是留在本地,更有利於她之後的發展。
    劉昱說道:“阿姊此言,雖然不錯,可是阿姊,董次仲部的人馬現也得到了擴充,已有千餘人,咱們雖亦有擴充,不過三四百人,隻怕就算再在董次仲這裏待下去,也難以使他肯聽阿姊的話,同意和阿姊打縣城,……阿姊,這和在城頭子路部淪為下僚,有何區別?”
    區別還是很大的,但劉小虎沒有再解釋。
    因為當下最要緊的問題是打縣城。
    至少劉昱的這番話說的對,的確是即便繼續在董次仲這裏待下去,估計也是很難讓他改變主意,同意劉小虎打縣城的建議。
    劉小虎再次沉吟不語。
    屋中一人這時說話,此人沉聲說道:“要想解決此難,依我看,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