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就像雪下青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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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沂平郡的郡兵總數不到四千人,杜儼帶了主力兩千餘馳援業亭,剩餘千餘,分作兩部,一部由屬正孔武率領,入祝其城內守禦,另一部由他的主簿賈恭領之,到利成守禦。利成首。
    利成離祝其很近,隻二三十裏,祝其失陷的消息於當天晚上就傳到了利成縣中。
    同時來的還有一道緊急的軍報,便是攻下祝其以後,徐宣、謝祿兩部並未在祝其多做停駐,除留了部分兵馬留駐祝其以外,剩餘的部隊,約萬餘人,已於當天下午,在徐宣、謝祿的率領下,往利成而來。計算路程,祝其到利成最多也就是一天即可抵至,換言之,明天下午前後,徐宣、謝祿的部隊就能到達利成城外。
    祝其失陷的消息和賊軍已往利成來的軍報到時,已是夜近兩更,但是賈恭尚未就寢,他才在城頭上巡視罷了,方回驛站。
    聞訊之後,他立即派人,分去請利成縣的縣宰、縣尉、縣丞來見。
    主簿雖是長吏所辟之吏,非是朝廷命官,比不上縣令等地方長吏,——縣令等官都是朝廷直接任命的,必須得有朝廷的詔任才能就職,因稱“命卿”,但主簿就如後世的秘書,係乃辟除他的這個長吏身邊最信任的人,加上杜儼在沂平郡的威望又高,並及賈恭其族在沂平亦是名族右姓,且他此來利成,擔負著守城的職責,相當於是杜儼派來專門督辦守城軍務的“欽差大臣”,故而賈恭以郡守主簿的身份,卻是能夠召請利成縣的縣宰等長吏來驛站與他相見。
    不僅可召利成縣宰等來見他,而且見到他後,利成縣的縣宰等對他還甚是禮敬。
    縣宰、縣尉、縣丞各有官寺,三人非是一起來到,相繼而至。
    卻這利成縣的縣宰姓董,名寬,五十多歲年紀,是個矮胖的老頭,長相很富態,臉上透著紅光,胡須不多,稀稀疏疏的沒幾根。他來到的最早,幾乎是賈恭請他的令才下,他轉眼就到了,這是因為他也還沒睡。強賊近在咫尺,壓境在即,身為本縣長吏,他如何能安心睡著!
    “賈君夤夜相召,不知是有何事?可是祝其的賊情,有了變化?”
    “公且勿急,候尉、丞二公至,我再與公等細說。”說著,賈恭吩咐從吏給董寬上熱湯。
    熱湯上到,董寬哪有心思去喝?他頻頻轉目室外的夜色,焦急等待縣尉、縣丞的到來。
    賈恭今年三十來歲,正值年富力強,一雙劍眉,炯炯有神,此時雖未著官袍,穿著便衣,然跪坐席上,如筆之直,自有一股浩然正氣。
    他家是沂平郡有名的儒學世家,世傳《詩》,他從小就跟著他的祖父、父親習《詩》,早在四五歲時已有“神童”之稱。杜儼到沂平郡就任後,聞了他的名聲,就把他辟為了自己的主簿。
    算起來,賈恭與杜儼之間的君臣關係,差不多一兩年之久了。
    ——所謂“君臣”,時下距先秦未遠,風氣尚古樸,用後世的話,“中央集權”的程度尚不及後世,大一統的帝國盡管自秦而今,已有兩百來年的曆史,但天子的權威、權力還比不上後世,就像“萬歲”的稱呼尚未固定到天子一人身上同樣,在士人、掾吏、官員、天子等等這些之間的關係上,特別是掾吏們,也還不是唯視“天子”一人為“君”。凡長吏所辟之屬吏,通常也都會把辟除他的這個長吏視之為“君”,因而,郡府時下又被稱為“郡朝”。放到賈恭與杜儼的關係上來說,賈恭即是把杜儼視以為“君”,而他自居為臣的。
    杜儼是個清廉能幹的官員,從不貪墨,也不任人唯親,凡朝廷所下之詔令,他都認真執行,在個人的權力範圍內,對待士人,他也能給以優待,對待黔首百姓,他亦可稱愛民,不管是為人、抑或做官,簡直都是儒生出身的賈恭心目中的典範,因是,自為杜儼主簿以來,他對杜儼誠然是如徐宣對他的評價,從來是“忠心耿耿”。
    他對杜儼忠心,杜儼對他亦是極其的喜愛、信用。
    此回力子都、樊崇兩支賊寇,分為兩路來襲,要想實現杜儼“先敗力子都,再擊樊崇部”的這個戰略計劃,沂平郡北的祝其、利成兩縣之得失,這兩縣能不能守住,將會是關鍵。也正是因為了對賈恭的信任,杜儼所以才會派他與孔武同來郡北,把守利成的這個重任交與了他。
    領命臨行之日,賈恭慷慨地向杜儼許諾,隻要有他在,利成就必萬無一失。
    向杜儼做此承諾的情景還如在眼前,而卻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才剛領兵入駐利成不過兩三天,祝其縣城居然就已失陷!
    孔武、賈恭所率之來援祝其、利成的郡兵本就不多,兩城能不能得以保住,最大的依仗便是兩城可為犄角之勢,一城有事,另一城援之,以此兩下呼應。在聞得徐宣、謝祿兩部的兵馬到達祝其城下後,賈恭已與董寬等議定,準備明天就派兵出城,往去支援。結果部隊還沒派出,祝其縣城竟就丟了。這委實是大大出乎了賈恭的意料。
    犄角之勢已被打破,祝其一失,郡北能夠抵擋徐宣、謝祿兩部賊寇入境的就隻剩下利成了。即便是利成的縣卒、加上這兩天從縣民中征募、召集到的數百壯丁,現今可以用來守城的人手,也不過才不到兩千人。以此不到兩千之眾,敵徐宣、謝祿兩部的一兩萬之賊,這城怎麽守?自己該怎麽做,才能完成對杜儼的承諾?
    沒等太久,縣尉、縣丞先後來至。
    請他兩人落座,一樣叫從吏給他兩人上過湯水,禮節齊備以後,賈恭才神情嚴峻地把自己才剛得的祝其失陷的消息和賊寇已往利成進發的軍報,與董寬和他兩人說了一遍。
    說罷,他顧視三人,說道:“屬正孔公戰死,祝其已失,今我郡北界,隻餘我利成一縣。賊寇挾勝之威,勢必更加驕狂,形勢大不利於我矣。至遲明天下午,料徐賊、謝賊兩部賊寇就會能到達咱們利成城外。當此之際,有兩件事,我以為須當立即著手去做!”
    董寬三人也是沒有想到祝其竟然會這麽快就失陷了!想那孔武,向有勇猛之名,他和東海的屬正龐彩還不太相同,他是正兒八經靠著在邊地的軍功升遷上來的,有他駐守祝其,董寬等原本以為,祝其至少能守個一段時間,何能得以料到,才半天功夫,祝其就被賊寇打下!
    董寬如富家翁的臉上,這會兒已是無有血色,他顫聲說道:“城、城,祝其城半天就沒了?孔公戰死了?這、這……,賈君,這消息是真的麽?不會是誤傳吧?”震驚得話都結巴了。
    相比董寬等人的震驚,賈恭跪坐的姿勢反而越發直了,就像是大雪下的青鬆,大雪壓得越狠,青鬆反而越直,他沉毅地說道:“消息和軍報是跟隨孔公駐守祝其的郡兵給我送來的,——他的傷勢不輕,我派人送他去找醫工治傷了,消息和軍報確鑿,不會有誤。”
    縣尉抖著嘴唇,問道:“賈君說有兩件事,咱們現下須當立即去做,敢問是哪兩件事?”
    “先有祝其在北,為咱們的屏障,咱們可能不會立刻受到賊寇的圍攻,故此這幾天咱們招募士民、壯士協助守城的力度,做得並不夠大,現今祝其已失,若再隻靠現有之兵力守城,城怕就不好能守住了,因而這第一件事,就是須得立即再從士民中招募壯士,從而加強守備!”
    “對、對,賈君所言甚是!再招募壯士,這是必須要做的!”董寬勉強按下了驚恐的心情,與縣丞說道,“咱倆明天就張榜全城,盡遣掾吏,從全城的士民中招募壯士,越多越好!”
    賈恭說道:“隻張榜不行。”
    “隻張榜不行?賈君此話何意?”
    賈恭說道:“喜生厭死,此人之本性,隻張榜招募,從前兩天的招募情況就可看出,應募者定不會很多。故以我之見,最好的辦法是,明日當傳令全城,一則,凡曾服役郡兵而年猶在役齡者,悉數入募,登城協守;二者,凡家有壯丁三人者,皆出一人,充做民夫。”
    董寬麵色微變,遲疑不語。
    “公是擔心士民或會不願麽?”
    董寬如實回答,說道:“賈君,我是有此憂。以賈君之此法,近同強征,恐怕是會激起民怨的啊!外有強賊臨城,內若再士民生怨,豈不是就會更加危險,城更不易守了麽?”
    “我有兩法,可使士民無怨。將賊寇陷南成、祝其後,在城中燒殺擄掠的種種惡行,給士民們講說清楚,讓士民們知道,協助守城實際上不僅僅是為朝廷守城,也是為他們自保,此其一也;凡入募協守及充民夫者,皆給重賞,此其二。兩法並下,士民必無怨矣。”
    董寬想了下,說道:“祝其今才陷落,賊寇燒殺擄掠的惡行咱們還不知道啊。”
    “董公?”
    董寬也是嚇昏了頭了,才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不必賈恭開解,得了賈恭一聲稱,瞧見賈恭眉一皺,他登時醒悟,說道:“是了,是了,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怎麽說!好,好!有了賈君的這兩個辦法,賈君的強募之法,倒確是可用之施行了!”
    賈恭到利成之後,到目前為止,主要是做了兩件事。
    頭一件就是征募百姓參加守禦。再一個,即是他叫從行自己到利成的郡吏們,不斷地給城中的士、民講說力子都、樊崇兩支賊寇此前所犯下的那些燒殺擄掠的惡行。
    樊崇部現雖有軍紀,但說實話,其部如今有數萬部曲,隻憑那簡單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又如何能把這數萬人完全約束得住,又如何能隻憑此就做到對百姓秋毫無犯?顯是不能。——並且更別說,其部的這兩條軍紀更大程度上還是對其內部的各部義軍戰士而定下的,因是樊崇部劫掠民間的事兒,的確是也沒少幹。力子都部就更無須說了。
    ——故而,賈恭叫從吏們給城中士民宣講的那些東西,卻是也不能全然稱為是汙蔑之詞。
    於這些事實之上,賈恭帶來的從吏們再添油加醋,於下在利成百姓的耳目中,樊崇也好、力子都也好,他兩支部隊的部曲,簡直已如凶神惡煞。
    亦即是說,在利成大多數士民的眼中,力子都、樊崇兩支部隊部曲的形象,現已是很壞的了,已有了這個基礎,那麽再進一步的抹黑一下,確乎應是能激發起他們協助守城的意願的。
    縣尉問道:“賈君,第二件事是什麽?”
    “我剛已給公等說了,祝其之所半日便就失陷,是因其城中有徐賊、謝賊的內應之故,祝其城中,有徐賊、謝賊的內應,咱們利成縣中,會不會也有他們的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