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便再射與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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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郎奔上望樓,稟報杜儼,說道:“府君之策果然奏效,城南兩股賊兵已潰其一。”
    城樓很高,孫盧部攻城部曲崩潰的景狀,杜儼早就看在眼中,聽了馮郎的稟報,他輕描淡寫似地說道:“觀今日攻西城牆南北兩段之賊兵,必悉為力賊帳下新卒,雖潰之而無甚喜。”
    陪坐觀戰的縣令董寬阿諛說道:“府君之策,當真神妙!這才開戰不到一個時辰,城西賊兵就先告崩潰。”指了指城南,說道,“府君,何不將府君此策也用在城南?”
    卻是馮郎和董寬口中的“府君之策”,指的是在開戰之前,杜儼所下達的一道命令。杜儼命令西城牆和南城牆的守卒,在剛開始守城的時候,都不要用鐵擂車這個大殺器,隻用狼牙拍、金湯、箭矢等為守禦手段,來抵抗賊兵的攀城。等到對攻城的賊兵已經造成了一定的打擊後,再出其不意地將鐵擂車放下,給賊兵以致命一擊,從而將攀城賊兵的士氣徹底打散。
    他的這個計策取得了顯著的效果。
    杜儼朝城南張了眼,撫摸著長須,說道:“董賊所部攀城並不甚急,他既給咱臉麵,我自也需給他臉麵。我之此策,現下還無須用在城南。……阿郎,將鐵擂車移到南段另股賊處用之。”
    馮郎接令,倒退幾步,回身快步下了望樓,去執行杜儼此令。
    “給咱臉麵”雲雲入耳,董寬等人先是愕然,不過旋即就都明白了杜儼的意思。“給臉麵”什麽的,係是說笑,杜儼不在南城牆用鐵擂車,為的自非其它目的,隻能還是為了挑撥董憲、力子都間的關係。隻在西城牆用,不在南城牆用,明顯的區別對待,是因何故?力子都聞訊後,即便不會因是對董憲生疑,至少也能增強他對董憲的遷怒不滿。
    明白了杜儼的目的後,董寬說道:“是,是,董賊部攻城既然不急,那這鐵擂車先不用也成!”
    雖是稱讚著杜儼計妙,董寬等的臉上卻隱含憂色。
    將視線抬起,遠眺護城河外,但見在護城河西岸近處,西城牆南北兩段攻城賊兵正對著的位置,各列了一陣。這兩個陣中的兵士,俱是約五六百之數。又在這兩陣之後,數裏外,是賊兵的主力部隊。一個接一個的賊陣,或大或小,密密麻麻,足足橫向列出了兩三裏長,深亦有一兩裏,每個陣的將旗皆不同,五顏六色、繪著各類飛禽猛獸,旗幟如林,甲矛曜日。在各陣正中,是力子都的本陣,一杆數丈高的黃色大纛,鬥大的寫著一個“力”字,召人眼目。
    陽光正好,然而從他們這個位置望去,那些賊陣就如一團團的烏雲,遍布野地。
    董寬摸著花白胡須,數窺杜儼,末了鼓足勇氣,說道:“府君,西城牆南段之賊雖已潰一,北段之賊料亦將潰,但現攻西城牆的賊兵,總計不過千許,賊兵主力猶未動也。賊兵主力萬餘,如果他們輪換著攻城,咱城中守卒有限,人力有時而盡,怕是難以久持,這城……”
    “這城怎樣?”
    董寬說道:“這城要想守住,府君,以下吏愚見,隻靠咱城中現有的守卒,一天兩天還行,時間一長,必然不成,卻還是得……,府君,不知端平、厚丘兩縣的援兵何時能到?”
    ——“端平”,即平曲。端平,也是王莽改的縣名。如前所述,王莽改的郡名、縣名太多了,基本上是全改了一遍,有的甚至是一個縣改過好幾次名,因此莫說尋常百姓,就是官吏也多記不住王莽所改的郡縣新名,往往朝廷下詔,提到某郡、某縣時,還需在後邊備注下舊稱何名,所以杜儼、董寬等有時候也會習慣性地把舊縣名說出來。杜儼之前提到平曲等地時,有時便直接說的是這些地方的舊名。實際上,厚丘也有新名,被王莽改稱為了“祝其亭”,與那個半日即被徐宣、謝祿攻下的祝其縣幾乎名字相同,為了不搞混,祝其亭這個新名,本郡的吏紳們說的就更少了。祝其縣也有新名,名為猶亭;利成的新名是流泉。這些且無須多說。
    杜儼率兵來援業亭時,就已給平曲、厚丘下了命令,令兩縣前來支援。現下賊兵圍城已有四五日,攻城都已開始,可是兩縣援兵還不見蹤影。這也就難怪董寬著急了。
    聞得董寬此問,杜儼沉穩說道:“平曲、厚丘兩縣的縣卒不多,隻遣縣卒,不足援之,非得征募壯丁不可。征募壯丁、籌措軍糧,怎麽著也得四五天才行,自兩縣而至本縣,路上又分別俱需一天多,以此估算,大概明天或後天,兩縣的援兵應當即能抵達本縣了。”
    說著,杜儼往城南眺了一眼。
    平曲、厚丘都在業亭的南邊,兩縣的援兵來後,肯定首先是會出現在城南。
    隨著杜儼,董寬等也又往城南望了望。
    側耳聽去,城南的叫喊聲雖不如適才西城牆下賊兵的喊聲大,亦是頗為嘈亂。城南現有縣尉、杜儼的功曹兩人負責指揮守禦。卻是由此,董寬想起了另一件事,他遲疑地說道:“依按府君令,功曹已給董賊射去箭書,可董賊那廂卻是毫無動靜。這箭書,會不會是沒有起到作用?”
    前日城西一戰的時候,杜儼也派了部隊出南城門,在城外列陣。這支部隊當時的主將就是他的功曹。因是誘餌,故沒有渡護城河,與董憲作戰,但功曹奉杜儼之令,卻趁此機,往護城河對岸射了箭書。箭書是杜儼親筆所寫。其中內容,不僅是有招降之語,且在箭書開頭,杜儼很是寫了一通對董憲的敬佩,誇獎了他一大通,說久聞他昔在鄉裏,好俠仗義,鄉民服之;又在箭書末尾,提到了董憲留在鄉中的宗族,說他已令地方,必須善待與之,叫董憲勿憂。
    這封箭書,可以說是言辭懇切,對董憲另眼相看的情誼雖未直言,顯露無疑。
    但是至今已有兩天,董憲那邊卻是毫無動靜,這的確是有點像是此策未起到作用。
    杜儼對此,亦有忖思。
    他考慮到,這可能會有三種可能性。一種是,如董寬所猜,是自己的這個離間之計失敗了;再一種是,也有可能是這封箭書董憲壓根就沒看到;第三種可能是,董憲看到了,力子都還不知道。第三種可能存在的可能性最低,力子都既猜忌董憲,在董憲軍中,他就一定安排的有嚴密監視董憲之人,隻要董憲能夠看到箭書,他安排的監視、或言之督戰之人就定能聞訊。
    這樣,可能性其實就隻剩兩個。
    要說是自己的計策失敗,杜儼不相信。力子都是他的老對手,這家夥是個什麽樣的人,杜儼再清楚不過。他認為最大的可能性,當即是功曹所射的他的那封箭書,董憲根本就沒有看到!
    畢竟董憲所部乃是烏合之眾,軍紀上不會嚴明,便是有兵卒撿到了杜儼所寫的那封箭書,很有可能也不會想到上交,——兵卒肯定不識字,拾到一封箭書,不知道上邊寫的什麽,同時亦意識不到其之重要性,又沒有軍紀要求,撿到東西須得上交,則十之就會隨手扔掉。
    估料出了箭書未起作用的原因,杜儼當然也已想到對策。
    他先把自己的猜測與董憲等人說了,說完以後,說道:“我已又寫了箭書一封,令我的從吏多抄了幾份,且等到今日董賊所部攻罷,撤軍之時,便再射與給他。”
    “府君,為何要等到今日董賊撤軍時再射給他?”
    杜儼說道:“董賊部現正攀城,其部賊兵不一定會能注意到矢上有書,此其一;昨日我已令功曹,隻要董賊部攻城不甚急,守城也就不需太狠,今日董賊部攻城果不急也,比之西城牆敵我攻守之猛烈,南城牆之敵我攻守可謂‘客客氣氣’,這麽一場仗打下來,力賊定已不快,再聞得我戰罷後箭書與之,……公等請試想之,力賊他會不會更起疑心?此其二。”
    仗打得客客氣氣,打完又來一封箭書,力子都想不起疑,大約也難了!
    董寬大為佩服,再度稱讚,說道:“府君高明!”
    聞得護城河對麵鼓聲響起,杜儼、董寬等停下話頭,皆把目光投向了鼓聲響起處。鼓聲是在西城牆南段響起的,南段潰逃下去的那股賊兵,在後頭軍吏的逼迫下,重新返回了城下。
    董寬嘿然,說道:“真賊也!絲毫不顧部曲性命。”
    麵對南段這股賊兵(孫盧曲)的重振旗鼓,杜儼不以為意,撫須令道:“南段此股賊士氣已潰,雖複再攻,不足為慮。傳我令,命城頭、箭台上的弓弩手,攢射之!”
    自有軍吏立刻去傳他此令。
    西城牆南段的另一股賊兵(曹幹曲)攻城處,爆出喊聲驚叫。
    杜儼、董寬等把視線轉將過去。
    是馮郎已把杜儼的命令傳到,鐵擂車被移到那裏,投擲了下去。
    不過南段這一股賊兵對此,較與先嚐到鐵擂車滋味的那股賊兵(孫盧曲)言之,已有防備。鐵擂車失去了出其不意的作用,因是砸下去時,被他們都及時躲掉了。躲掉雖是躲掉,那麽大、那麽重、那麽猙獰可怖的一個重武器從高處砸落在地,也還是引起了這股賊兵的驚慌。
    董寬可惜地說道:“惜乎鐵擂車太少,若是能多幾個,同時投下,對這股賊兵必也能造成大的傷亡!”
    業亭是個小縣,前漢以今,海內又承平已久,是以與南成相仿,其縣內本也是無有大型的守城器械,狼牙拍、鐵擂車等物,俱是杜儼隨軍帶來的。杜儼能帶來多少?鐵擂車總共隻帶了兩輛,一輛放在了西城牆,一輛放在了南城牆。西城牆隻有一輛,隻能輪著用。
    杜儼看到,南段這股攻城的賊兵(曹幹曲)後邊,護城河岸旁,那數十個尚未上陣的賊兵隊列邊前,一個應是他們小率的披甲之賊,——他不知道,這人正是曹幹,似是被鐵擂車砸下來的場景給震驚住了片刻,但旋即,這賊小率就回過了神來,仗刀在手,不知喊叫了幾句什麽,即有四五個人跟著他,往城下的攻城賊兵處奔去。
    這股賊兵的驚呼未停,南段重振旗鼓的那另一股賊兵的亂聲又起。
    杜儼將目光從那賊小率身上移開,再又看向那邊,是一個披甲賊被弩矢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