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這是忠義之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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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營路上,劉昱細細問之,乃卻才知,用王丹的原話說,便是“南下還是北上,大率猶未決策,軍師不識輕重,不把精力放在說服大率聽從其‘北上’之議上邊,卻於昨天另開枝節,又向大率提了個甚麽‘宜嚴明各部軍紀’的建議,他的此議惹得大率很不愉快。宜不宜約束軍紀,大率已聽了我的進言,這個時候,正用人之際,怎好約束?此議,大率既未從軍師之意,依我看,南下抑或北上此事,大率估計也不會再聽軍師的建議,應當是會選用吾議矣”!
    “南下抑或北上”,與季猛昨天“宜嚴明軍紀”的建議有何關係?
    表麵上看,兩者八竿子打不著,沒甚麽關係,可細做探究,兩者還真是有關係。
    兩者之間最直接的關係,就是這兩個建議都是出自季猛的建議。
    力子都原本可能還在猶豫,“南下”或者“北上”,該選擇哪個?前者對自己有“實際之利”,後者對自己有“虛名之利”。可就在這時,季猛另外又提出了個“約束軍紀”的建議,這個建議,力子都若是接受則罷,他一旦不接受,勢必就會連帶著季猛此前所提出的“北上”此議也跟著失分,而又一旦失分,他極有可能就會徹底地偏向於采納王丹的“南下”之議了。
    ——是以,王丹形容季猛是“不識輕重”。
    季猛是個實在人,看到什麽不對,他就要提出來。
    王丹不然,他比季猛的年歲大得多,五十來歲的人了,見多識廣,對於人心的揣摩遠勝過季猛,換言之,“權術”這塊兒,他要比季猛老練,季猛不是他的對手。
    事實上,便在昨天聽到季猛向力子都提出“宜當嚴明軍紀”的此個建議之當時,王丹就意識到了,這是季猛在給他機會!他抓住了這個機會,成功地使力子都沒有接受季猛的這個建議。
    成功地說服了力子都後,王丹就覺著,“南下”或“北上”之爭,當是已塵埃落定,他已經贏了。果不其然,如他所料,今晚的酒宴上,力子都說出了“杜儼尚未擒獲”的話來!
    “這般說來,是軍師自誤……。姑丈,軍師‘嚴明軍紀’此議,倒是與咱部中一人頗為相投。”
    陳直笑道:“郎君說的此人,是曹幹麽?”
    “可不就是他麽?南成、東安業亭)、朐縣被咱打下後,他不都是不許他的部曲入城擄掠?姑丈,阿姊那時對他還頗有稱讚,讚他能將兵。於今觀之,卻無非與軍師一樣,也是不知變通而已!軍紀自然重要,但現下才幾個部曲?自身才幾斤幾兩?哪有資格‘嚴明軍紀’!再且說了,若論明兵法、曉軍紀,他又豈能與姑丈相比?王公其人,雖然貪婪無厭,‘正用人之際,怎好約束’此語,卻是識機。”劉昱負左手於後,另一手撫摸頷下胡須,評點說道。
    陳直喟然歎息,說道:“曹幹約束部曲,季軍師諫言‘嚴明軍紀’,於兵法言,確皆正論。然而時也、勢也,方今咱們才起事未久,正招攬群豪之時,這種形勢下,也確實不好亟就如此。”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別說陳直知兵法了,其實就是力子都,他又怎會不知“嚴明軍紀”的重要性?但問題是,要想把軍紀嚴明,就得有兩個前提條件先做到。一個是,手裏頭需得有充足的錢糧,得能有足夠的錢給部曲們發餉,有足夠的糧供部曲們吃;一個是,自己得有一個足夠大的威望,得能讓部曲們死心塌地願跟自己。這兩個前提條件若是不能做到,那“嚴明軍紀”就是海市蜃樓,說說就行了,敢落真格上?你敢落真格,部曲就敢給你散。
    放到力子都、放到劉昱麵對的實際情況上來看。
    需得先要滿足的那兩個前提條件,他兩人都是一個也還沒有能夠做到。
    錢糧方麵,力子都、劉昱現有的錢糧,俱是搶掠得來的,搶掠得來的東西是不具備持續性的,和按人頭收稅、按地畝收糧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現在是剛打下來沂平,搶了不少,可能手頭充裕些,但這些錢糧用完了之後呢?再從哪裏來?此是其一。並且,現有之錢糧還要用來繼續的招兵買馬,也不可能全部拿來給部曲發餉、發糧,此是其二。
    威望方麵,力子都打敗了杜儼,報了去年的大仇,一掃沂平,無有對手,的確是威名大震,可他這個威名並不能轉化為威望。威望者,不僅有“威”,還得有“望”。“威”是聲威,何謂“望”?“望”是名望。又什麽是“名望”?得有德行、得有信義。德行、信義,力子都俱皆缺少。至若劉昱,他還不如力子都,他連“威”都還不夠,更莫說“望”。
    錢糧上,沒有穩定的來源,沒有充足的錢糧;威望上,亦缺乏。
    兩者皆不足,力子都、劉昱又怎能去“嚴明軍紀”?怎敢去“嚴明軍紀”!從這點來說,王丹所以為的“正用人之際,怎好約束”,還真是如劉昱所評,是“識機”之言。
    也確實如此,曹幹堅持要嚴明軍紀,選擇性的招募兵士,不許部曲擄掠,他的部曲發展得就很慢。與孫盧曲同為新曲,直到海西擴兵前,他曲的兵士數都不如“兼容並包”的孫盧曲多。
    現在他部曲的人數雖有增多,可要想再增多,或言之,如果哪一天他想獨立,則其上所述之兩個前提條件,對他也將會是一樣存在。
    甚至可以說,其上所述之這兩條,對曹幹現在繼續約束部曲,不許擄掠就已經形成製約了。
    “威望”這條可能好點,隻要張曼、劉讓肯聽從他的命令,他在本曲老兵、新兵中的威望就可以做到相對足夠。重要的是“錢糧”這條,沒準兒啥時候就會成為他的一個大麻煩。他曲中兵士目前的口糧,都是劉昱撥給他們的,如果什麽時候劉昱不再給他曲撥,該怎麽辦?
    這個大麻煩,曹幹已在考慮解決的辦法之中,暫且也無需多言。
    從王丹的口中,確定了力子都大概率的將會接受王丹“南下”的戰略建議,陳直、劉昱的心情都輕鬆了很多。兩人踏著月色,走著輕快的步伐,回到了駐地。
    駐地裏裏外外,不知點了多少的火堆,亮如白晝。
    包括劉小虎的女兵在內,各曲兵士沒有休息,在劉小虎的督促下,仍然尚在築營。
    營區內的地麵已經被平整完畢,石塊、雜草、野樹都已被清理幹淨,溝壑已被填平,營外的壕溝也已挖成了多半。在營區外警戒的兵士看到劉昱、陳直歸來,連忙迎上,引導他們進入營區。進了營區,路過的兵士們停下手中的活兒,紛紛向劉昱、陳直行禮。
    劉昱笑與陳直說道:“姑丈,阿姊還是這個性子,不管幹啥,都是抓緊幹成。”
    “抓緊把營築成也好。如今各部從事的部曲皆在,其中不乏以盜賊、亡命、輕俠、惡少年而投從者之流,泥沙俱下,今兒下午咱倆去大率營路上時,親眼所見,剽猾鬥狠者為數眾多。咱營中婦孺甚多,抓點緊,把營築成,內外隔絕,咱也就能放心了。”
    劉昱點了點頭,說道:“姑丈說的是。”
    海西縣,在最初到的時候,算是“敵域”,可比之初到海西縣時,劉昱也確有感覺,覺得反而是與力子都帳下的各部從事築營一處的時候,更不讓人放心。
    劉昱本曲,照例駐在了營區的中間地帶。
    他、陳直、劉小虎、陳獲等人的住帳和議事帳已經搭好,他的大旗也已然豎立在了議事帳的前頭。到了議事帳外,劉昱仰臉望了望自己的大旗,夜空下,火光中,旗幟高大鮮明。他按劍舉目,躊躇了稍頃,問奔過來的議事帳外的親兵:“我阿姊呢?”
    “大家剛從老營那邊回來,沒在帳中待,又出去了,說是再往各曲巡視巡視。”
    劉昱說道:“你去把我阿姊找來,我有要緊事與我阿姊說。”
    這親兵應諾,趕忙找劉小虎去了。
    進到議事帳中,自有別的親兵給劉昱、陳直奉上湯水。
    兩人正等劉小虎時,帳外進來一人。劉昱以為是劉小虎回來了,打眼看去,是陳獲。
    陳獲進到帳中,行了個禮,先沒問劉昱、陳直去謁見力子都,謁見得怎麽樣,說了另外一件事,說道:“郎君、阿兄,費縣的傷兵都回來了。”
    “啥時候回來的?都回來了?”
    陳獲說道:“是啊,都回來了。入夜前回來的。總計回來了二十多人,費縣那邊已經沒咱的傷兵了。”
    “安置下了麽?”
    陳獲說道:“劉大家說等郎君你回來,待郎君見過他之後,再做安置。”
    “我等下有要事與我阿姊商議,這些回來的傷兵我明天再見吧。”
    早前為了凝聚士心,陳直、曹幹等提出了妥善照顧傷員的建議,並提出可派人去費縣,把留在費縣的傷兵痊愈者帶回部中,以給部曲看看,就算是受傷了也沒關係,能得到妥善的救治。
    劉昱聽從了這個建議。
    已經從費縣帶回來一批傷兵了,今日回來的是上次去費縣帶傷兵時尚未痊愈的那些。
    陳獲應了聲是。
    等了一刻多鍾,劉小虎仍不見回來。
    劉昱著急與她說西入魯郡此事已基本定下,等得急躁,乃起身來,踱步到帳門口,向外眺看。
    ……
    劉小虎此時,正在曹幹曲中,與曹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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