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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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玉貞睡得不好, 同名字一樣,她是個保守、守貞的女人,質樸木訥的個性,這其實也無法怨她, 崔澤同她差著五歲, 無論是平日相處,亦或是溫情時刻, 都因為年長而很是遷就她。
    可她這次無疑失算了, 她過於天真了, 以為所有人都像她的亡夫一樣溫柔,可卻萬萬沒預料到, 同為血緣相親的兄弟,崔淨空卻凶地出奇。
    分明比她還要小兩歲, 本事卻一點不弱, 隻生疏半回,之後便如魚得水。馮玉貞如同置身在一個火爐中架著炙烤,火舌高漲, 一下燒地燎原,徹夜不息。
    很多時候, 馮玉貞腦子都昏昏沉沉, 連掉眼淚都全靠本能。這人頑劣的本性暴露無遺,馮玉貞求他放過,崔淨空貼在女人耳邊, 哄騙她說隻要她低下頭親眼瞧著,之後就休息。
    馮玉貞無法, 看得麵紅耳赤, 羞憤欲死, 每每受不了這種刺激轉過臉,這人就就使壞顛簸。
    總算臨了,她勉強勾過身側一角被料蓋住,想要擋住身前人灼灼的視線,腦子裏已經不甚清明,隻知道希冀問他:……可以了罷?
    這副樣子實在有點可憐,像是一朵被狂風驟雨打地焉了的花,崔淨空沒有回她,起身去叫水。
    馮玉貞已經半闔著眼,被抱起放進浴桶,崔淨空緊隨其後。安生沒多少時候,隻聽見水花迸濺出來,跳躍、濺落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場雨。
    眼淚一夜間都沒消停過,發髻歪歪斜斜散開,堆在脖頸上,她又生得白,宛若烏雲白雪一般,鼻尖冒出細細密密的汗,兩人黏糊糊地十指相握,如此勾纏到天明。
    窗扉縫裏溜進一縷晨風,馮玉貞略有些冷,轉了個身,卻徑直滾入身後溫熱的人的懷裏。
    渾身的皮肉都發酸,不舒服地厲害,忽地察覺身側有人,愣愣抬頭,睡眼惺忪間,青年恬靜的麵容也映入眼中。
    這樣無欲無求的一張臉,昨夜卻裹挾著炙熱和粘稠的潮水,她無力掙紮,被徑直卷入其中,隨他浮沉。
    意識回籠,那些旖旎驀地在腦子一幕幕閃過,她驚悸地扯著被褥,然而腰間橫著的手臂一緊,又被輕而易舉摟回去。
    “嫂嫂醒了?”他睜開眼,聲音發緊,便看見那些交錯的指痕,烏沉的眼珠又暗下來。
    馮玉貞一僵,這才放棄,總歸是做過了……她想。
    柔情的言語,那盞暖黃的鯉魚燈,和煙火之下的許願,就像擺放在饑腸轆轆的旅人麵前的盛宴,他千裏迢迢送來解渴的甘泉,告訴荒野中的她,說不必如此辛苦。
    於是無可自製地淪陷下去,默許了這場歡愛。她一聲不吭,將頭放在他懷裏,細軟的青絲如同羽毛似的刮過,崔淨空心裏也莫名發癢。
    這種滋味太好太好,溫潤、濕軟,有一瞬間,隻一想起,便微眯著眼失神,他極快食髓知味,不免感到後悔——後悔實在耽誤了太長時間才遇見她。
    一想到崔澤,心底不期然劃過一絲陰霾,然而轉念一想,便覺得自己這個生疏的兄長實在走得妙。
    這時候就要慶幸崔澤早死了,倘若他仍活著,讓馮玉貞和崔淨空無意間觸碰過,那崔澤的死因恐怕就不會是被毒蛇咬死這麽簡單了。
    崔淨空心裏冷笑一聲,崔澤曆來憎惡他間接害死父親,兩人親情淡漠,鮮少來往,哪怕是他的婚宴上,都沒讓馮玉貞和他麵對麵說過話,將他視作盜賊一般提防。
    千算萬算,已然埋進黃土、意外逝世的崔澤估計也不知道,那個邪性、表麵恭敬的好弟弟,步步為營,將孤苦伶仃的寡嫂摟在懷裏,細細愛憐了整整一晚。
    他陰暗的想法自然不會對馮玉貞吐露半分,隻是一想起昨夜的事,崔淨空便呼吸不穩,收緊手臂,馮玉貞倏忽間體察到什麽,急匆匆搖頭,又是心驚又是埋怨:“你怎麽又……不行,我不舒服。”
    “嗯?”崔淨空聞言起身,昨晚確實鬧得厲害:“我瞧瞧。”
    “你,不用你瞧!”馮玉貞聲音發抖,忙把被子掩住,伸手推拒他,不叫他大早上就犯渾胡來。
    崔淨空心裏清楚,語氣平靜、神態自若,甚至還很誠懇地向她道歉,像是在說什麽正事:“怪我不節製,嫂嫂受累,權當遷就我了。我一會兒便去拿藥。”
    馮玉貞哪兒還有心思去理他這些冠冕堂皇的鬼話,還沒怎麽緩過神來。
    他們二人在屋裏如何濃情蜜意不說,兩個丫鬟和田泰兢兢業業守在門外,崔淨空晚上叫了三次水,剛剛他們又隱約聽見裏麵似有似無的動靜,此時一個個頭低得恨不得直接鑽進地裏去,不願再多聽。
    放到尋常,主子和夫人恩愛,他們覺得高興才是,如此才家宅安寧,然而不尋常的就在這兒,昨晚上這三個人才知道去,原來他們嘴裏喊了四五天的夫人,竟是老爺的嫂子!
    知道這件事的一瞬間,冷汗濡濕後背的衣衫,連帶著一晚上都擔驚受怕,這樁涉嫌到叔嫂敦倫的醜事……
    自然,哪怕是高門大戶裏,醃臢之事也屢見不鮮,像崔淨空這樣和寡嫂暗度陳倉的,拿到京城裏,私下或許都不一定當回事,隻能得個嘴頭的調笑。
    主子們如何是不打緊的,最怕的反而是被他們這些下人知道!奴仆的命不值錢,在上位者眼裏興許還趕不上肉鋪吊著的羊蠍子。
    要是遇上狠絕一些的,尋個由頭將撞見髒事的下人打死,倒也不礙事,更不會有人指責。所以甫一得知,三人俱是嚇得瑟瑟發抖,生怕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與他們相比,李疇卻平和鎮靜許多。兩個丫鬟和田泰都是知縣給崔淨空送賀禮而另外采買的,對崔淨空自然不甚了解。獨李疇是直接從他府上調撥而來,因此,李疇倒是從知縣口中,提前得知這位新主子尚未婚配,舉家僅剩他和一個寡嫂。
    可當時田泰這個愣頭青一上來就急著獻媚,嘴上沒把門,瞧兩人共乘一車,又年紀相仿,理所當然張口便喊夫人,結果出乎意料的是,盡管他果然遭到了嗬斥,卻並非是因為稱謂,而是嚇到了車上的女人。
    觀兩人下車後舉止親密,李疇已有定調,也試探性稱夫人,眼瞅著就這樣默認下來,驟然間驚出一身雞皮疙瘩,險些弄巧成拙——
    有些事,倘若主子不想讓你知道,你便裝著不知道為妙。主子說出來讓你知曉了,再點頭也不遲。
    見門前三個人耷拉著腦袋站一排,李疇從前院快步走近,他的臉色比他們要好上一些,見三個人還傻傻候著,頭疼地做口型問道:“主子們還沒醒呢?”
    田泰用下頜指了指禁閉的門,衝李疇搖搖頭,李疇歎氣,俄而一咬牙,時候不早了,中堂坐著提禮而來的客人,正狠下心要敲門,適時從裏麵傳出青年模模糊糊的吩咐:“端水來。”
    崔淨空又叫水。
    幾個人頓時如蒙大赦,各自忙活開,趁著這個功夫,李疇趕緊貼在門上請示:“老爺,有人上門。”
    屋裏的聲音微啞,混雜著窸窸窣窣的布料聲:“誰?”
    “說是豐州首府來的都事,姓魏,魏大人攜禮來訪。”
    “先候著,我馬上到。”
    李疇鬆一口氣,隨後告退。
    隔著海水江崖的屏風,田泰搬進溫水,崔淨空摸一下寡嫂可憐的、泛紅的臉,撩開粘連在麵頰上的幾縷碎發,低聲問床上的女人:“我給嫂嫂洗罷?”
    馮玉貞被他折騰得夠嗆,指尖都癱軟無力,又想起之前在水裏胡鬧地幾回,聽見方才李疇的話,遂抬手推他:“我先歇會兒,你去忙,不用管我……”
    這人來的實在不湊巧,崔淨空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蓋住她的肩頭,獨自洗完先行會客去了。
    等他走後,兩個丫鬟才敢進來。
    屋裏彌漫著一股微妙的靡靡氣味,本來馮玉貞不願意讓她們兩個伺候,她自己又不是沒手沒腳,可是今天實在使不上力氣。
    隻得臊著臉,讓兩人合力把她從被子裏扶起來架住。團圓和吉祥一見馮玉貞白皮子上累著一個疊一個的印子,從頭到腳,腿軟得壓根站不起來,再聯想起兩人的關係,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現在馮玉貞壓根穿不了低領,崔淨空極喜歡吻甚至輕咬她細細的脖頸,嘬地青一塊紅一塊,沒法見人,隻得換上高領。
    喝了一碗米粥,馮玉貞不想在床上躺著,腰疼,倒是田泰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一個搖椅,利索地擦淨之後,馮玉貞便手裏拿著那本官小姐給的書,曬著太陽躺在搖椅上慢慢看。
    但大抵是昨夜實在沒有休息好,所以晃悠著晃悠著,眼睛就慢慢合上了,翻開的書本握在手裏,半墜不墜。
    此時田泰剛好搬著盆栽走過來,他將其擺置進花叢,正要修剪枝葉,聽見身後有東西啪嗒掉落,轉身看見是馮玉貞的書,他離得近,遂順手撿起,放在搖椅手把上。
    崔淨空過來時就看到這個場景,從他的角度看,那個夥夫微微彎下腰,擋住了椅子上的寡嫂。
    挨的太近了,他想。
    他忽地意識到,田泰年輕氣壯,且容貌周正,雖然遠遠比不上他,還是一個伺候人的低賤夥夫,然而長此以往,放任他和馮玉貞接觸……
    男人的劣根性就在這兒,要是放在半年前,崔淨空大抵隻會不屑一顧,然而他現在卻無法幸免,千方百計才和同寡嫂春風一度,隻過了這樣一晚上,就理所當然把人家劃歸到自己的領地裏。
    洶湧的情潮退去,另類的柔情卻占據心頭,由不得任何男人覬覦,幾乎到了風聲鶴唳的程度,哪怕對方可能壓根沒有這個心思。
    隻是想一想馮玉貞跟著別的男人出逃的可能,臉上便浮現出森冷之意,隻霎那間麵色如常,他開口道:“你過來。”
    田泰聞聲一抬頭,見周圍沒有別的人,站在不遠處回廊裏的崔淨空背手站在那兒,他趕快起身,拍拍手跑過去。
    他恭敬地低下頭,便聽見老爺問道:“你每天在府上幹什麽活?”
    “回稟老爺,奴才就搬一搬花,掃一掃院子。”田泰一五一十回答道。
    崔淨空停頓一會兒,道:“日後你跟著我幹事。”
    “謝老爺提點!”
    田泰被天上的餡餅砸了個正著,連連彎腰謝恩。
    卻不知道,這位寬容大度的老爺,眼睛壓根沒有看他,而是穿過庭院,徑直落在搖椅上那個瘦弱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