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三年未見,可曾想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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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當然知道皇帝曾也費過心思幫助過他們,可這是件長久的事,非一朝一夕,久而久之,皇上便不怎麽關心此地,年輕力壯的拖家帶口搬走,成了眼下磕磣的局麵。
    “滴滴答答——”
    “且說這首派救世掌門,這幾年來她幫了我們這兒太多的忙了,先是遇幹旱送糧送水,再是遇妖魔,修士前來斬殺。比當今聖上,好太多啦。”
    晚來風急,卷起地上塵沙飛舞在人煙稀少的鎮裏呼嘯而過。
    講話的人穿的是這家管子的老板,他一身黑色麻衣,手裏拿著把折扇,晃悠悠,一臉笑態。因為他性格開朗,大夥都喚他“張笑哥”。
    吃酒的一位壯士擦了擦嘴角,他揚聲道:“笑哥,你可省點心吧,要是被有心人聽到了,有你好果子吃的。咱們這等粗人,別聊朝廷之事。免得惹禍上身。”
    邊境之地。
    他喝盡了剩下的茶水,抓著佩劍獨自一人,往清幽林間走去,劍上的流蘇隨著步伐似水般搖曳流動。
    “這葉公子跟他師尊好像,我差點以為他就是扶搖仙君了。”
    “他下山曆練那會兒,聽說扶搖仙君特意閉關一年。兩人指不準有啥隱情。”
    館子裏的粗人們麵麵相覷,知他是仙君的弟子也不好多說什麽,於是,拿起酒瓶子往肚裏頭灌,好來個不醉不休。
    又怎知出了館子的葉沉,臉上原有的溫和與笑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陰鬱複雜。
    三年了,下山曆練,他幾乎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師尊,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她無意間的柔情,如一種蜜糖毒藥,侵蝕著他的神經。
    但他還是忍著沒回救世。
    葉沉下山目的很明確,提高修為是主要,其次尋一下殺魂教大致位置。至於他的仇人,能夠放出仙火的,修為至少是個半仙。
    憑自己這點修為,莫要妄想殺神了。
    但若是有個強大的人能夠替他……
    不知怎的,葉沉第一個想到的強者竟是從冉。
    然後,他便猶豫了。
    驚雷自上空猛然劈下,描繪著身不由己的宿命,讓整個夜晚迅速土崩瓦解。景物在一瞬間蒼白,迅即漆黑,哭泣的鬼影無路可逃,靈魂赤裸僵硬。
    倒是把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帝君大人給嚇了一跳。
    葉沉拍了拍胸膛狂跳的心髒,無語道:“我去,是負心漢始亂終棄了還是蛇蠍美人又勾搭上官大人了?”
    四周發出骨骼撕裂的碎聲,他沒心思繼續打趣下去,抽出佩劍“尋未”,靈力呈一個護罩包裹起來。
    白骨般腐朽的枯樹,被斬了首,雙手伸向天空,無語申訴。視界細細潰動,模糊的白色光點,重疊巨大的黑影,絕望地撕破夜色。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地麵上還同時出現了四個人影。
    不,不能說是人影,枯樹周圍沒有任何人。
    隻有凜冽的風帶著雨點呼嘯,吹得衣袍飛舞。
    接著黑色的蟲子從地麵飛起,它們數量甚多,黑壓壓的一片,看得直叫人頭皮發麻。葉沉隱去氣息,看著那群玄蝶無視他飛過,尾隨其後。
    上輩子殺魂教並沒有所謂的玄蝶,不過是一個毒藥禁術,五花八門都有的魔教。
    今世顯然難對付了些。
    蝶蟲在經過巷子那家亮著的館子停了下來,在外邊齜牙咧嘴地叫。葉沉怕它們衝進去,在地上左看右看,找著了塊石頭,對著隔壁的陶瓷罐子扔去。
    罐子碎得稀裏嘩啦,裏麵的釀好的酒水流了出來,淌了一地,葉沉很不客氣地甩出火花。刹那間,火光衝天,玄蝶不再逗留,繼續往前飛去,像是有人命令一般。
    驚起的夢中人,連衣服鞋子都來不及穿,罵罵咧咧跑了出來。
    “誰家的娃子!砸我壇子幹啥啊!”
    葉沉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心道聲“罪過”,趕忙跟上玄蝶。
    步子是由一步並兩步,兩步並三步,到後頭,玄蝶的飛行速度是越來越快,逼得葉沉動用輕功狂追不止。見著眼前的畫麵熟悉起來,才知他跟到了救世門派的山腳下。
    十二年前,自己初來乍到毀壞的靈石,被一棵參天靈數所替代。玄蝶咬碎了樹上結的果實,又匆匆想飛進救世。奈何境界把它們攔在了外邊,即便撞破了頭也無法再進半分。
    就在葉沉打算把它們全都燒死時,玄蝶拐了個彎,圍著救世飛了許久,從後山直竄上去。
    ——林氏祖墳山
    葉沉眼睜睜地看著玄蝶是如何撕裂境界飛進去,巴掌大的窟窿令他膛目結舌。他曾同謝一方爭執過救世是否有細作,對方起初否認。因為救世內有魔族不可能發現不了。
    沒想到頑固的結界也是可以破壞的。
    尤其是陰氣最重最為薄弱的後山境界。
    真是要了命!
    葉沉忽然覺得上輩子的他活到屁 眼裏去了,連這地方都不知道!
    “蠢貨,被人跟蹤了還有臉回來?”
    帶著慍怒的聲音自假山處傳出,接著一道烈火轟地燃起把那近五十隻玄蝶燒成了灰燼。
    救世門派,果真有內鬼!
    葉沉索性撤去了偽裝,他提著“尋未”二話不說刺了過去。“噗呲”,聲兒有些單薄,不是刺穿肉體的聲音,正疑惑間,空中炸開白色紙片,還有……掉落在地上半喜半憂的鬼臉麵具。
    是他逃出火海後,趕去娘親住所,瞧見藏在牆後縱火之人臉上帶著的麵具!
    他渾身顫抖,半張著嘴,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感到像刀劈開了胸膛。
    “不——!”
    “葉、錦、華!”
    身後嗬斥聲拉回崩潰邊緣的葉沉,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來,失去焦距的雙眸看了很久,總算認出,剛怒氣衝衝叫他名字的人是謝一方。
    葉沉辯解道:“師兄,救世有內鬼,玄蝶不是我殺的。”
    “物證都在,你還有什麽要解釋的?”謝一方顯然聽不進解釋。
    二者均是年輕有為的修士,要真打起來,還不能確定誰贏誰輸,反正這兒的一草一木要受盡摧殘。
    姍姍來遲的葉婉看到三年不見的葉沉,愣了下,馬上跑過來道:“謝師兄,仙君叫你來這是找少莊主的屍體。不是叫你內鬥的呀,小沉他不可能是細作,救世待他那麽好,怎麽會害救世。”
    “哪有那麽多的不可能?”謝一方甩開拉著他手的葉婉,嗤之以鼻道,“你們魔教本就是一條褲衩的,所作所為令人作嘔,師尊是瘋了才會把你們收成徒弟!”
    “本尊沒瘋。”
    簡單的四個字,讓原本振振有詞的謝一方懟得啞口無言。
    來者神情悠然,仿佛將一切世俗的喧器都隔於心門之外,安靜地宛若置身於世外,榮枯隨緣,不染塵埃。
    她迎風而來,宛如千樹花開。
    葉沉第一次拜入她的門下,真心誇讚她長得好看,長到他心坎裏去了。
    從冉淡漠道:“何來人間驚鴻客,隻是塵世一俗人。”
    一筆畫佳人,驚鴻入了眼,眉目似遇三生前,今作故人見。
    前塵往事浮現而來。
    回到那萬籟俱靜,眾仙臣服中,從冉踏著清風,從天而降,落英繽紛,飄花如雨,素白的袍子,長及膝的漆黑雲發華麗而隆重的傾瀉 了一身,驚為天人的眉目,淡然冰冷的目光,瓔珞輕舞,暗香浮動。
    任他被救世弟子謾罵,置身事外。
    畫麵一轉。
    從冉不顧一切把自己護在身後的模樣,她刻薄的語句中,帶著些關心的口吻,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
    葉沉一下子分辨不清。
    何為真何為假。
    “師尊,他離開的這三年裏,救世沒出過任何事,他一來,就引來這些蝶蟲,你說他可不可疑!”謝一方指著葉沉的鼻子惡聲惡氣。
    從冉微微頷首,說的話截然不同:“此事並非他所為,你這般咄咄逼人,心中有鬼不成?”
    “……”
    謝一方有一種叫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從冉拂袖,把蟲子的灰塵拍散:“你們回房休息吧,也不早了,明兒再去找逸兒的屍體。”
    葉婉應了聲“是”,謝一方哼了聲,但還是下了山回了住所歇息去了。
    墳頭山上,兩人尷盯著對方。
    從冉輕咳了聲,大致講了下林逸屍體一事。三年前屍體找到後繼續入棺下葬,安穩了沒多久,屍體又不翼而飛。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想著自己當年下山那會,個子與從冉一樣,而今再站在她身側,已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來。垂頭看著小師尊那張清冷的麵孔全是疏遠,到嘴的話說不出口了。
    “有話要說?”從冉輕抬起頭來,望向葉沉的眸。
    有,有很多話想說。想問你三年來有沒有想過本座,想問你三年來你過得好嗎,想問怕冷的你每逢冬至穿上棉襖大衣了沒……
    那麽多話,他怎能一口氣問完,而他這隨時隨地愛發火拿藤編抽人的小師尊會一次性回答他的話?
    “聽人說起,徒兒下山一年後,師尊閉關了,是身體有恙?”
    還是……
    心緒大亂,要找個地兒,靜心。
    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純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盡頭無盡的深淵盡的深淵,多看一會兒便有一種快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有要突破修為的預兆才閉關修煉。”從冉掃了他一眼,麵不改色心不跳。
    藏在她袖口裏的白貂不屑地發出聲音。
    結果換來的是刺骨寒冷,它立馬慫地把從冉的腕子抱住,再有不滿,憋著。
    葉沉怎會沒發現這點異樣,他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像個狗皮膏藥地跟在她身後:“師尊這般信我,玄蝶不是我所帶來或殺之?”
    從冉實話實說:“你膽敢在為師麵前撒謊?”
    給他一百個膽都不敢好嗎!
    “不……不敢。”葉沉欲哭無淚,晃眼間撞見從冉頭頂的一抹正紅,“那師尊,徒兒有一問,您戴這簪子多久啦?”
    ……
    第二日
    葉沉再遇到從冉,她頭上的簪子改成了素雅的白色,至於那紅簪子去哪兒了,她則是隨口一答:“本尊覺得那簪子好看多戴了會,但本尊還是覺得紅太挑,不適合。”
    葉沉全程憋笑,他不會告訴從冉自己來之前問過救世弟子,三年裏師尊有何異常。
    弟子說的比較奧妙,仙君唯有不同的便是頭頂上時常戴著紅簪,走到哪兒都打眼得很。
    “葉錦華?!”壯士一聽,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可惜沒多久又成了茫然無措,“你不就是那個……那個誰的徒弟來著?”
    “在下師尊正是扶搖仙君。”葉沉笑意愈濃,他拿起放在身側的佩劍,劍上華麗的白色流蘇直垂下地,他抱拳簡單行禮,好心告誡道,“今夜不寧,還請大家暫且在這委屈一晚。”
    “今兒是中元節,沒鬼那才叫稀罕呢。”有人一聽樂了,他仰天大笑,把玩著掌心裏的兩枚骰子。
    一陣歎息緩然響起:“皇上他是人而不是神,以一人之力豈能拯救蒼生。世間皆苦,唯有自救。”
    萬籟俱寂,眾人回頭看向坐在靠窗邊,喝著熱氣騰騰茶水的修士。淡淡的銀色光暈籠罩周身,素白的袍子襟擺上繡著銀色的流動的花紋,巧奪天工,精美絕倫。肩頭垂下一兩片淡藍色的花印,無暇的透明的宮羽在腰間隨風飛舞,更顯其飄逸出塵。
    他鎮定自若地麵對眾人,任各種目光齊集一身。他那坦然的神色,宛若清風明月一般,令每一個人的心裏,瞬間雪亮如水。
    “小兄弟怎麽稱呼?”張笑哥打了個圓場。
    修士把腿翹到凳子上,笑嘻嘻地道:“葉沉,字錦華。”
    外邊在下著小雨,在黑夜裏,所有東西都很潮濕,樹木和泥土的皮膚開始潰爛一般,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張笑哥眨了眨眼,臉上的笑容有頃刻間的僵住,他前不著調地來了一句:“這兒早就成一座死城啦!皇上哪還會管我們的死活?”
    “在下隻是提個建議,各位聽過算過。”
    葉沉宛如月光流水一般寧靜悠閑。他的神情那麽從容自在,淡定溫和,好像周圍的一切,皆與他沒有關係。
    離京都越遠的地兒,越是混亂不堪。因為在那住著的居民,皆是老弱病殘,對於煉氣期修士來說想要殺人奪寶,有仇報仇,最好的機會便是在此。
    兩族交界地,是由雲海峰所阻隔,墜入穀底,時空錯亂,造成兩界的居民隨意亂竄,造成惡意偷渡的事件是常態。
    整條巷子,沒什麽人來往經過,隻有一家客棧館子透露出些昏黃的暖光來,使得有了點人氣。
    此邊境非彼邊境,是魔界與人界的交界之地,而不是所謂的國與國,城貼城的接壤之地。
    而到了中元節,結界會變得格外薄弱,妖魔鬼怪可肆意妄為,橫行霸道,邊境地的百姓到了傍晚紛紛趕回家貼上驅魔的黃符,保個平安。
    館子裏的燈火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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