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本座與師尊共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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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冉騰出手來一把抱起恢複得差不多的葉沉,後者雙腳離地,本能反應伸手去抓東西穩住身形。
    “抓緊了。”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於葉沉而言,如塊千斤重的巨石壓在胸口,沉悶悶的。被一個像是冰塊似的人抱著,不是當事人是不知道那種複雜接近苦澀的滋味。仿佛一個身在冰窟裏麵的凍壞的人,突然有人給了他一個暖爐般,讓他渴望地抱著這個難得暖爐而不肯再放手。
    葉沉轉動著眼珠子,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身子。
    打橫抱,被抱人的視線會很窄,窄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對方。親密感拉滿,同時死一般尷尬的氛圍讓葉沉覺得雙手放在哪兒都是種罪孽。
    想把手從她脖上收回的葉沉遭到一個顛簸,失重感讓他誤以為自己要掉下去,屁股給摔成四瓣。再去看從冉,她的臉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神色恍惚,應當是靈力一滯,導致的差點栽倒。
    葉沉掙脫開她的懷抱,彎下身捉起她垂著沒力的手,二話不說撩起袖子。
    在小臂的地方,有道長口子,泛著黑血,邊緣結的痂混了點墨綠,惡心得傷人眼球。
    “你中毒了?!”葉沉滿眼心疼地看著她。
    “小傷,無事。”從冉瞥了眼不遠處來勢洶洶的大雪,抽回手,“要再不走,我倆可就真葬在這了。
    言罷,在葉沉極其灼熱的目光下,從冉用微薄的靈力帶著他瞬移到了山腳的街市。
    萬古雪家雖說是救世的五大山峰之一,但由於是其他家族合並,故此離得距離挺遠。
    從冉的右臂傷勢不容小視,葉沉沒學醫術,給他看一個時辰,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急如焚的他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圍著從冉團團轉。
    “咋辦啊,找郎中?鋪子都打烊了啊!”他垮著臉,頗有中能立馬哭出來的架勢。
    “都說了沒事,你杞人憂天什麽?此毒我身體能吸收,不過是成了加強版的散靈毒。簡單說就是為師日後經常性靈力失散。”從冉嫌煩地把他一張湊近的臉推開,“無藥可醫,別試了,天底下誰的醫術能勝過無為道人?”
    這麽說來,上萬年的修為,沒了?
    粘糊上來的狗皮膏藥無情推開後,蔫巴巴地低頭在後邊走著。
    天邊雲彩烏黑,蜻蜓飛得低,好幾隻不小心撞在葉沉的身上。
    從冉不曾回頭,都知他在自責。她不語,是因為沒啥好說,葉沉為孤煞命格,靠近他的人都會克死,即便是仙君又如何?若廢了一身修為能換他無憂,倒也值了。
    不怨天尤人,因為一切已為定數,她要做的,便是順其自然過一趟。
    黑夜小巷,她走了一路,傻狗子跟了一路。
    待到要走到街巷盡頭,從冉終於尋到了家客棧,一踏過檻兒,葉沉三步並一步,獻殷勤般,從兜裏掏出大洋嚷嚷道:“把你這兒最好的客房拿出來。”
    “大人……我們這就剩一間了。”掌櫃是個年過半載的老頭,頭上沒幾根毛,胡子一大把,他摸著山羊胡,為難道。
    葉沉拿著銀子的手不肯收回:“真沒有?”
    從冉以為他在賭氣,歎息一聲,伸手抓住舉在半空中的那隻手:“小沉,我們是來借宿的,不是打劫為難人的。”
    她同掌櫃道了歉給了錢,而後剛推開客棧房門,連椅子都沒來得及坐上,掛在小師尊腰邊的令牌亮了起來。
    [掌門您人呢!三長老發現您在涼舟堂留下的紙片人後氣得頭頂冒青煙。不給個交代,我怕今晚沒法過了。]
    空中傳來二長老的聲兒,若是此人在場,多半來回挪步,走得鞋跟踩麵發出動靜,饒人同他一塊心煩意亂。
    從冉沒太大的反應,手指輕搭在令牌上,[他怎麽發現的?]
    [大長老路過涼舟堂想要找你,結果發現不對勁,轉了許久,沒瞧到葉沉的影子,於是……]
    啪——滴滴滴……
    二長老喋喋不休講到一半,從冉直接掐斷傳音。
    葉沉吞了吞口水,小聲道:“師尊……我們是不是要回去?”
    她要清理長老院,他不反對。隻是,憑現在這副殘軀,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的趨勢,短時間內,她為了養傷,應該繼續做好表麵現象——聽長老話的傀儡掌門。
    宛如冰冷刀子的眼神投來,葉沉識趣地閉上了嘴。而她腰上的令牌,不出三秒又閃爍起來。他以為她要接通,怎料是粗暴地卸下,扔到了一旁木桌子上。
    一氣嗬成的動作,快得隻留下殘影,仿佛扔的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從冉周身散發的威壓若隱若現,葉沉感到肺部裏的空氣越吸越少,不得已用口鼻吸氣,神情恍惚,加上整個房間黑乎乎壓抑得不行。他不知道小師尊為何動這麽大的火,但有一點能夠明確,她一向不喜被強迫。
    好比寒冬,要穿秋褲大棉襖取暖,但從冉偏不,輕便的服飾能穿四季。要是湖水結冰,飄下鵝毛大雪,她會吝嗇地穿個披肩,氣質上仙氣飄飄拿捏足了。
    好比夜間,從冉在涼舟堂看星星與月亮,從不覺得孤獨。盡管月亮沒有如此耀眼的光輝,沒看見它是怎樣一個溫和的月亮。有時繁星許是太忙沒在天上陪著圓月,她的心便會跟著感到失落。
    分明最怕冷,卻喜歡被凍著。
    分明最怕孤獨,卻喜歡上獨處。
    從冉吹亮燭火,光暈映照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折射在牆上的影子輕微搖曳。除去太過樸素,其他給人的感覺是總體寬大細處密集,充滿著一股瀟灑風雅的書卷氣。
    暖光映照在人身上,有明有暗,葉沉站在門口處,不曾照到光亮,整個人形似隱匿在黑暗裏,眼眸轉悠,緊緊盯著從冉。
    他的嗓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道:“師尊,你認識蝶芙蘭嗎?”
    簡單處理傷勢的從冉皺著眉,沉聲“嗯”了一聲,加快包紮的速度,確保綁帶捆好,廣袖一揮,沒燃多久的蠟燭瞬息滅了。
    形成一道薄煙飄到半空,便聽到那人清冷的聲音:“睡覺。”
    單人房一張床,雖說從冉個子不高身形偏瘦,但兩個人睡,難免顯得擁擠。再者男女授受不親,葉沉也已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擦槍走火他不敢,弄得欲 火焚身極有可能。
    “怎麽睡?”葉沉反問。
    “你睡床。”從冉話音剛落,就感到一股奇怪的視線在身上遊走,她緩緩地補充道,“我打坐一晚,寅時叫你。”
    葉沉哭笑不得:“哪有弟子霸占師尊休息的地兒?”
    “那你坐一晚,我睡床?”從冉皺了皺眉。
    “……”
    他在期待什麽。
    早在初遇那會兒,他曾期待過會遇到位良師,哪知他這位師尊便把“不負責”完美演繹了一番。教人術法,她人給那台上一站,看著挺乖的小嘴,一開腔形如機關槍般,一頓掃射,操作猛如虎,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大師兄林逸理解能力尚可,關於經書術法的書籍翻了幾次,有所領悟,倒是苦了謝一方和葉沉兩個呆子。二人一天到晚廢寢忘食地捧著“天書”,琢磨深刻含意。
    書麵知識,從冉講完走人,好歹留下了個——書。葉沉和謝一方天資不行,勤奮來湊。而武功劍招,她一次教一招,一招十來個動作,一個月揮一次。師尊的揮劍打法沒有因為教學刻意放慢,葉沉那會兒啥都沒瞧清,眼前殘影光速運轉。
    合眼再睜開的功夫,別說劍法了,從冉的人影都沒了。
    二者茫然地看向自家大師兄。
    林逸聳肩:“別看我,師尊打完劍法人就跑了。我也沒看明白。”
    在那時,救世的涼舟堂,鬼哭狼嚎的叫聲常有,聽得常年閉關出來的師祖看到,於心不忍,前來指點了下,三個木魚腦子才開了竅。
    要是師祖還在,她斷不會人氣吞聲受人欺負。葉沉認命般喪氣樣,裹著被子在床榻上滾了兩圈,又如個死屍似的平躺看天花板。
    窗戶緊關,屋內沒燈,其實他根本看不見,純粹發呆空想。
    後半夜,臨近雞叫天亮,葉沉醒來躡手躡腳下床挪到從冉身邊,想把她抱上床躺會兒。
    手觸碰到她的後頸處,準備勾住,下一秒卻是腕子骨疼痛蔓延,他驚覺發現從冉醒了。
    “師尊……早啊,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回去?還是說先換下藥再走?”葉沉抬起另隻手打招呼道。
    從冉神態很憊懶,目光直直地看著葉沉:“你也有傷,怎不處理?”
    葉沉睡相太過糟心,在床上扭成蛆,衣襟的扣子崩開,領口大敞,露出結實的胸膛。靠近心髒處有個刀口子,很深,即便“細心”處理過,用了上等的凝血丹,仍有絲絲血漬往外湧。
    “不打緊,這傷哪有當時被活活燒死的慘。”葉沉滿不在乎道。
    他指的是重生回魔族,仙火焚燒寢宮一事,一雙腿灼傷,險些落得個終身殘疾。
    或許是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坐著的人兒身形動了動:“抱歉,如果早些,都不發生。”
    她是多孤傲的一個人,竟三番五次向他道歉。
    葉沉一愣,驀地,低笑一聲,側首撩起眼皮:“我受的傷不及你十分之一,你都不嫌疼,我叫疼,豈不顯得很為做作矯情?”
    從冉聽罷,是要大怒,可火氣升到一半像是給冷水澆熄般,成了責怪:“胡鬧,為師皮糙肉厚耐抗耐揍習慣了,你不同,你才多大啊,哪能受這些苦?”
    “師尊……不是我……”
    “是為師管不住你了?”
    她不同俗間女子嬌豔欲滴,多些男子的灑脫快意,顯得眉頭緊緊壓在眼眶前端,是個清晰深刻又有些桀驁的麵相。
    葉沉不再吭聲,似乎是聽進去了,又似乎打定了注意要陽奉陰違。
    沉寂半晌,直至小師尊漆黑的眼眸,散去不悅的情緒,他提議要回救世。
    從冉同意。
    她也不想讓那群老不死的起疑心,搞得之後的路越走越險。
    換完藥,二人下樓簡單吃了個早點,此時天剛亮外邊集市在叫賣。葉沉塞了口小包子,嚼得稀巴爛咽下,吃得唇瓣油光發亮,從冉輕咳一聲,他抽來幾張紙,隨便擦了擦。
    “師尊,我還是覺得花香好聞,藥草太苦,不適合你。”他語氣帶著點不正經的慵懶道。
    從冉夾菜的手停了下,或許要確定他的說法,她聞了聞手背,的確有股淡淡的中草味混著清苦,遮蓋住原先淡雅的花香。
    “你……反感這味道?”她大抵不清醒,說著不符合形象的話。
    “是不想見你一直受傷,泡在藥罐子裏。”葉沉玩著空碗筷,給了最好的答複。
    他歡喜她,簡直要了命。任何味兒混雜了獨屬她的氣息,皆是致命的慢性毒藥,一下接一下,攻破他的理智。
    “等過段時日,等他幫我調製出幾味藥……”
    “治標不治本呀。”
    葉沉打斷她的話,擔憂地握住對方微涼的手,放在唇前哈了口熱氣:“蝶芙蘭,是我娘親……師尊您先前好像要殺她來著。”
    “其心歹毒害人不淺,當誅之。”從冉靈力處於呆滯期,掙脫不開葉沉,索性別開臉。
    葉沉欺近她幾分,捉著小手往臉上蹭,像隻大型犬:“嗯,我知道,要殺的。你看不慣的都可以殺,包括我。”
    “你又說胡話。”從冉埋怨道。
    葉沉不敢真把她惹毛,而今的親近已是過往所夢寐以求的,他鬆手,從冉如隻刺蝟把自個兒蜷縮起來露出鋒利的尖刺。
    他還勾著笑,好聲好氣,道:“她與我要談事,最近幾日回來找我,估計是跟救世有關。”
    江湖之中野雞門派甚多,雜亂無章,作為群派之首的救世,好比淤泥堆盛開的蓮花,世人將其視為崇拜對象,亦想拜入門下。給予救世掌門的稱呼,不是仙君便是扶搖仙尊,大有種願為從冉三跪九拜。
    有謬論曾言堂堂扶搖君者並非凡塵之輩,她是神,乃九重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
    封建迷信的人起初不信,後來因為幹旱數日的天驟然刮風下大雨,因為瘟疫四起,傷亡無數,無為道人與扶搖仙君前來救助,醫治好不少百姓。
    至此以後,人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民謠小調,常能聽到:
    仙君俏,仙君善,金滕柳伴身。
    神武隨風如秋霜,落日明珠袍。
    繁花相伴唯愛酒,香甜入喉間。
    天庭神官自威風,奈何犯了戒。
    廢靈根,受千苦,跌落凡塵間。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留得一身傲骨在,閑看世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