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使用技能的時候, 身體抽動了幾下，老人鬼不幸被摔落到地上。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溫時使用技能的時候, 身體抽動了幾下，老人鬼不幸被摔落到地上。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
    他沒顧得上去發現對方的異常，隻想破口大罵, 然而在那之前，溫時先一步把他收進了鬼盒。
    溫時可以很快接受遊戲裏的詭異, 但現在――
    他抓起自己的尾巴看了一眼, 末端延伸出來的陣陣酥麻感, 讓他有些不舒服。
    自顧自研究了一會兒，溫時想把尾巴塞進衣服裏, 最後想了想，還是選擇跟拿衣服擋住，山寨防護服早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溫時脫去已經沒有用的沉重負擔，好在上半身的工裝足夠不合身，鬆鬆垮垮地垂下來，尾巴不緊張地時候可以藏在裏麵。
    用了近一分鍾接受現實, 溫時發出一聲歎息, 變就變吧。
    他早該明白,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萬幸時效就三十分鍾，又是夜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被太多人看見。
    溫時嚐試去觀察周邊的場景。
    因為超強的動態視力和夜視能力，貓能看見很多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常常被冠以不吉利的名聲。
    不管這些在現實裏是不是真實的, 但在遊戲裏, 擁有變身體的溫時的的確確變得很敏銳, 他能感覺到車間很多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正散發著不善的氣息。
    “跟近點。”危機意識下，溫時開口要求道。
    門衛鬼靠近，那種陰森感讓他的尾巴不自覺地動了下，溫時眉心一跳“你離我遠一點。”
    門衛鬼又退了數步。
    兩人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前進。
    遠處怪物趴在廚師留下的鐵桶上，正在大口大口食用裏麵玩家的屍體，溫時隻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團。
    夜視能力增加二十，就像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不過比全瞎要好一些，至少能識別光。溫時的平衡能力也得到一定增強，走路不再晃悠。
    門衛鬼沒有實體，光靠他嘴說很不方便，老人鬼那副孱弱的骨頭架子陰氣太重，不想碰，溫時另需要一個拐杖。不但能扶著他走路，還能當武器使用的拐杖。
    咬了咬牙，他放血召喚出遊屍。雖同樣為煞物，但遊屍吸收過不少溫時的血液，並不像一般的怪物鬼氣森森。
    生命值的流逝讓溫時進一步變得虛弱。
    “再忍忍。”
    四點後，過了夜班時間，藥劑應該就會恢複作用。
    “附近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溫時擔心簽約條例時哪裏沒有考慮周全，屠邊翕在暗處設伏。
    門衛鬼帶著不確定的口吻說“……好像有，總之得快點離開。”
    有他在，可以威懾大部分怪物。
    溫時扶著遊屍的手臂，繼續朝後門走去。
    貨梯周圍是照明最差的一片區域，一路上溫時小心避開小冊子上給定的巡邏點。走到一半，頭頂的燈光全部暗了一瞬，燈管上盤踞著黑影，身邊似乎掃過一陣陰涼的風。
    溫時眼皮一跳“什麽東西？”
    然而門衛鬼沒有回答。
    溫時又叫了兩聲，燈光閃的越來越厲害。
    溫時相信少年的能力，門衛鬼應該不會背叛，除非是遇到其他變故。
    聽力，視覺都出問題的情況下，遊屍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溫時下意識更加握緊遊屍的胳膊。
    四麵八方全都是涼颼颼的氣息，敏感程度上升導致尾巴炸毛到蓬鬆。
    遊屍身上的氣息竟然詭異地麻痹了他的一部分感覺，溫時被這股氣息包圍，那種炸毛感被壓下去了。
    ……好舒服。
    溫時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黑暗中，蒼白的指尖輕輕掃過尾巴的末端。
    隻是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卻立刻讓溫時的雷達動了。
    不對。
    不對勁！
    溫時的嗅覺沒有出大問題，遊屍在孕育過變異石榴花的種子後，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如此近的距離，他正在依靠的軀體卻好像沒有。
    溫時也不能太確定，畢竟他現在的身體機能正處在惡化邊緣。
    ……試一試。
    溫時佯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朝身邊的存在偎了偎，裝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出什麽事了？”
    問話過程中，性感的貓尾巴左右搖擺，好像要抓取點什麽尋找安全感。這條貓尾巴十分靈活，卷到前麵來上下滑動，下子掃到這，一下子掃到那，像是一片不知名的羽毛在身上遊走，帶來說不出的癢意，直至觸碰到了旁邊人某個致命的位置。
    黑暗裏不速之客目中的玩味，頃刻間變成不知所措。
    溫時隻是淡淡掃了兩下，尾巴卷住了對方腰肢，神情無助“你怎麽不回答我？”
    其中心中已然有數。
    遊屍是死物，不會對肢體接觸有反應。
    身邊這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冰涼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燙不說，明顯有個地方在作出不自然地反應。
    ……擁有理智，隻是帶路，過分沉默。
    層層因素堆疊，溫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天生很會演戲，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神情很痛苦
    “我聽到了很多雜音，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從現在起，每過十五分鍾你就要提醒我一次。”溫時語氣虛弱道“我叫亞倫，我急需美靈液，今天是來值夜班賺外快。我還是一車間的員工，曾經借住在401過，簡清嶸是我的朋友……”
    溫時的話在無形之中暗示著對美靈液的渴求，他賭先前對方看到了自己和屠邊翕的交鋒，看到他彎腰撿美靈液的樣子。
    原本他不用受這份折辱，原本他有錢購買，直到他把所有的銀幣毫無保留給了一個人。
    【警告，簡清嶸對你的好感度+3。】
    “……”貓耳朵憤怒地豎了起來，恨不得比個中指。
    混賬，我就知道是你！
    一雙大手停留在溫時頭頂，簡清嶸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住摸摸那對耳朵的衝動。
    自從美靈液興起，人類發生了各式各樣的異變，這種能變成動物的他還是頭一回見，似乎不僅僅是美靈液引起的基因轉變。
    還有那具聽從對方指揮的行屍走肉，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簡清嶸本來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上麵，但視線一直控製不住地朝著貓耳朵移動。
    溫時盡量調整氣息變化，這條路不算太漫長，卻仿若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簡清嶸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為了殺自己，不至於磨磨蹭蹭這麽久，想通了這一點，溫時肌肉不再緊繃，沉住氣跟著他往前走。
    貓耳青年安靜地走在身邊，尾巴從腰又勾住了胳膊，仿佛間會讓人蒙生出一種被依賴的錯覺，簡清嶸有點拒絕不了這種貼貼。
    他能清楚看見對方後背裂開傷口滲出的血跡，染血的工裝讓溫時在變貓的狀態下，新增了一種淒豔的美麗。
    不知走了多久，溫時感覺到空氣流動的速度變快，證明已經快要走到出口。
    厚重鐵門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傳入耳。
    慘叫，追逐，奔跑……工廠外麵亂成一團，不比車間裏好多少。
    一片混亂中，道路兩旁的廣播響起
    “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部分檢測出汙染狀態的員工自覺跟隨療養院職工去做複查。”
    “汙染預警！根據最新監測，明日空氣汙染指數將創曆年之最，請各位職工做好防禦措施。”
    “大家不用慌張，你們可以永遠相信療養院。”
    最後一句話溫時不止聽過一遍，每次聽都能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廣播員充滿感情的播報並沒有提供太大的安撫價值。
    明顯有很多老員工不願意配合，不然也不會這麽吵，可惜他們根本不是療養院職工的對手，很快被架著離開。尤其是從更遠處宿舍樓強行拉出的職工，嘴裏不停叫喊著“我們有在定時服用美靈液，不可能被感染！”
    怕什麽來什麽，溫時正擔心自己樓層的住戶，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就聽到了無情的提示音
    【提示，四層樓全體住戶的體檢報告異常，正在被關押去療養院，你將暫時失去宿管的身份。】
    溫時暗道旁邊不是還有一個簡清嶸？一個人也是人，不是光杆司令的情況下被剝奪宿管職位，實在是太過分了。
    才剛生出這個念頭，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頭暈，身後細長油滑的尾巴跟著無力垂了下來。他隱約好像感覺到了自己扶空了一秒，像是盲人尋找拐杖，溫時下意識地摸索著。
    同一時間，耳朵被輕輕摸了一下。
    所有的喧鬧寂靜了一瞬，僅僅幾秒鍾的接觸讓溫時繃緊了身體。
    眩暈感還在進一步加重，直接導致溫時反應變得遲鈍，保險起見他拿出電甩棍防身，
    這種失衡感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鍾，待到那陣頭暈目眩逐漸消失，微風帶來卷來淡淡的甜味，溫時知道，遊屍回到了身邊。
    “遊屍？”喉嚨有些幹澀，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的話吱一聲。”
    “吱。”
    “你沒事吧？”麵對溫時反常的舉動，門衛鬼有些擔心地問道。
    溫時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剛剛出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門衛鬼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問得有一絲莫名其妙，“給你指路啊。”
    溫時皺眉，莫非那一切都是幻覺？
    不對，源於遊戲的惡趣味，副本裏的每一次幻覺都像是一次陷阱，引導玩家做危險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幻覺中平安無事走出車間，溫時更堅信是門衛鬼的記憶被篡改了。
    他轉而問遊屍“你確定一直都跟著我嗎？”
    遊屍隻說了三個字“不確定。”
    溫時目光沉了沉，懷疑簡清嶸隻能改變大廠職工的記憶，而不能篡改遊屍的。
    “我沒有被感染！”怨憤的嘶吼回蕩在街道上，打斷他的遐思。
    見療養院的職工在抓人，溫時隻能先退回三車間，扒在門框上，時不時探出個腦袋，觀察一下外麵的狀況。
    今晚的月色不夠明亮，黑燈瞎火中，誰也沒發現門框上長了隻‘貓’。
    差不多耗了有十幾分鍾，外麵的騷亂終於得以停息。
    溫時心髒劇烈跳個不停，再過一會兒就是淩晨四點，根據任務提示，這個時候有時刻猝死的危險。
    他的生命值消退剩下七十多，不出意外足以捱過去。
    “盯緊一點周圍。”溫時對門衛鬼說，同時重新放出了老人鬼。
    隻不過這次，他特別要求後者不能趴在自己背上。
    老人鬼好像還有些委屈，他生前腿腳不便，一直都是兒子背著上下樓，沒想到死後沒人管了。
    “你這尾巴……”
    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時回頭，涼涼問“你找死嗎？”
    老人鬼麵上識趣地閉嘴，內心則痛罵簡清嶸是個孽障一萬遍，別人頂多和狐朋狗友瞎混，這個逆子竟然交了個潑辣沒人性，還喜歡搞切割的變態。
    溫時眯著眼盡量聚焦去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三分鍾的時候，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環顧周圍。
    三分鍾、兩分鍾、一分鍾――
    就在快要進入不到六十秒倒計時的時候，塑料管道上幾道黑影猛撲而來，廚師今天準備的鐵桶屍體有限，並沒有喂飽這些怪物，盡管溫時身邊有著兩隻鬼守護，仍舊有怪物被饑餓感侵蝕了理智，在溫時準備拔腿離開時，餓狼撲食般湧了過來。
    溫時提起電甩棍打走近處一隻，門衛鬼和老人鬼各攔下了幾隻。
    遠處一名療養院職工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腦袋看過來，溫時迅速把門關上，阻礙視線的探究。
    十秒，九秒……電甩棍砸出腥臭的液體，熏得人直皺眉。
    溫時默默計時，頭昏腦漲快要吐出來時，時間終於到了！
    淩晨四點，遊戲機械的提示音響起
    “恭喜你完成夜間巡邏任務，本次任務中，你曠工時間不足半小時，勉強算是一名合格的夜班保安。”
    在溫時期待的心情中，遊戲沒有給出任何多餘的獎勵。
    “由於你的曠工，將扣出本次夜班的加班費。”
    該死的剝削資本家！
    毫無人性的提示音尚在繼續
    “巡邏結束，請盡快離開車間。”
    不用它說，溫時也不想多留一秒。
    “走。”
    提醒了一句不要戀戰，他重新推開門衝出去，兩隻鬼斷後。
    療養院的職工已經走遠，溫時一連吞了數瓶藥劑，才把生命值提起來。
    奔跑的路上，視力在逐漸恢複，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疼。三車間距離食堂很近，溫時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幾道身影在食堂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食堂外麵每晚會亮著一盞紅燈籠，紅光籠罩中，娃娃臉女生拍了拍手，樹梢上的烏鴉全部朝計元知飛去，幹擾著他的視線。
    屠邊翕趁機使用了技能【鬼打牆強悍的技能每次使用都要付出一定代價，積分隻是其中最可以忽略不計的，屠邊翕從眼角到嘴巴的皮膚裂開，像是變成了一張真正的鬼臉。
    “班車快發車了，搶工作牌！”周小椿是第一個注意到溫時跑來的，讓他加入進來幫忙。
    溫時沒有遲疑，甩動尾巴驅趕著烏鴉。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屠邊翕一隊的人，都愣了一瞬間。
    溫時抓緊機會卷住娃娃臉女生的胳膊，用力一拉，使得對方一個趔趄倒向計元知。
    周小椿不擅長打架，和溫時背靠背說“哥們，你這是什麽？”
    溫時沒解釋，問“呂唐呢？”
    “傷的有點重，回血中。”
    藥劑不是萬能的，它能提升生命值，但如果生命值跌到六十以下，傷勢過重，回血徹底康複需要一個過程。
    溫時暫時還沒體會到這點，他隻有一次掉血到六十以下，就是在被一拐杖穿心時。由於高級技能場任務完成，場次內傷害會全免，所以當時他恢複得很快。
    屠邊翕沒心情和他們打下去，很明顯時刻準備撤退。
    張歲河沒了平日裏摸魚時的隨波逐流，冷冷道“要麽至少留下兩個工作牌，要麽誰都別走。”
    從這裏望過去，依稀可見大門口停著兩輛巴士，其中一輛剛剛發車，拉走了拚命掙紮的四層住戶。
    兩輛車都是通往療養院，另外一輛還停在那裏，正有老員工往上麵走。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太多，不過從上車時的背影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在主動往上走，和先前那一輛要死要活的住戶有著明顯的差別。
    門衛鬼主動解釋“一輛是專門拉汙染源的，汙染源到療養院可能會被清除；另一輛是班車，員工獻血體檢時坐的，有時候療養院還會給主動獻血的員工發美靈液做獎勵。”
    這完全是兩種待遇。
    之前門衛鬼還不能透露這麽多信息，隨著見到班車的那一刹那，他能說的話也變多了。
    屠邊翕下了血本，捋下手串上的五個小人頭，鬼打牆中立刻飛出五張人麵，攔住了溫時等人的去路。
    他則帶著七誡成員，和另外兩名玩家朝門口衝奔去。
    根據屠邊翕掌握的信息，為了防止白天有人工作偷懶，大廠隻允許員工夜間處理個人私事，班車會在每晚四點二十發車。
    現在已經是四點一刻。
    夜色下，一隊人跑，一隊人追。
    變身體的加持下，溫時的奔跑速度幾乎可以媲美計元知，貓尾本意是要拍一下計元知的背，對方奔跑中身體前傾，導致拍到了腰和臀的交接處。
    計元知回頭十分複雜地看了眼他。
    “……”
    爸爸，你聽我解釋。
    周小椿無奈“拜托你們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倫理的錯誤，好嗎？”
    現在可是決定他們是否能登上班車的重要時刻！
    一雙鴛鴦眼讓溫時此刻顯得十分邪異，他衝著計元知微微搖了下頭。後者好像讀懂了他的某種暗示，再次加快速度的時候，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思。
    距離班車發車時間還剩下兩分鍾。
    人麵像是一堵牆，牢牢堵在雙方之間。然而下一刻，人麵看到了無數重影，計元知發動【致幻】技能，繞到了屠邊翕身後。
    “媽的！”屠邊翕臉色難看，又扯下一個人頭，他臉部的傷口進一步擴大。
    隻有前門能上人，司機冰冷的目光看著滿臉是血的屠邊翕。
    屠邊翕及時拿出正式員工工作牌，司機這才點了下頭，同意他上來。
    計元知似乎也想要上車，但他被夾在屠邊翕和娃娃臉女生中間，鬼打牆和烏鴉的攔截下，他分身乏術。
    後方溫時等人還在被人麵阻擋。
    七誡成員使用【增壓進一步施加心理壓力。
    “本次班車將在四點二十準時出發，還有一分鍾，請未上車的乘客及時上車，車內乘客請係好安全帶。”甜美的女聲自動做著播報。
    “別讓他上來！”屠邊翕語氣凶狠，顧不得臉上的傷口，決意要讓計元知登不上這班車。
    對方也有工作牌，一旦上來司機不會阻撓。
    清楚計元知是個大麻煩，娃娃臉女生一咬牙，直接使用a級道具【唱片機】。
    雙方配合默契，屠邊翕手串上的人頭全部飛到唱片上，短暫地融入進去，隨著唱片播放，無數厲鬼的嘶吼幾乎要刺穿耳膜。
    聲浪震得計元知後退一步，娃娃臉女生並不受自己的道具幹擾，趁機拉著另外兩名隊員上車。
    車門合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司機輕踩油門，巴士緩慢起步，計元知被擋在了門外。
    娃娃臉女生扶著欄杆喘氣道“成，成功了。”
    計元知他們想要再坐上班車，就要再等一晚。
    等她激動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屠邊翕臉上看到任何滿足或者是得意，對方甚至有些焦躁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扶手。
    “太容易了。”
    屠邊翕覺得計元知在隊友使用【唱片機】的時候，並不該全無招架之力。
    七誡成員並未注意到屠邊翕異樣的神情，正和另一名玩家尋找座位。
    先前沒時間關注，這會兒他們才發現車上的乘客全都是統一的表情，麵容灰敗，一動不動，眼睛全在直勾勾地盯著最後擠上來的幾個人。
    最擅長情緒控製的七誡成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大廠。
    拍掉身上烏鴉抖落的羽毛，肩膀上居然還有一坨鳥屎，周小椿直罵晦氣。一想到錯過班車還要再等一天，頭就隱隱作痛，這夜班工作，他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
    柳緣和柳蘊恢複得要比呂唐快，先前還和他們一起出手，柳蘊作為姐姐處事要更加成熟。這會兒先和溫時道謝“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姐妹一定不遺餘力。”
    溫時最後閃耀的救人行為起到了一定作用，計元知專門提示了一下柳家兩姐妹，兩人能活下來離不開溫時的幫助。
    “接下來怎麽辦？”張歲河沉聲問。
    一旦慢一步，就會步步落於人後。
    雖然溫時是隊長，但是他下意識把計元知當做團隊的主心骨，朝他看過去。
    計元知低頭沉思，裴溫韋先前衝他搖頭，計元知直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上這趟車。
    大家在一條船上，對方肯定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麵對張歲河的視線，計元知推了下鏡框“問隊長。”
    溫時“先去找呂唐匯合，然後去療養院。”
    “行，那就先……”張歲河死魚眼倏地瞪大“你說去哪兒？”
    “療養院。”溫時重複了一遍，轉身朝食堂走去。
    眾人對視一眼，最後張歲河半信半疑問道“還有第三輛班車？”
    溫時腳步放緩“沒有，不過你再仔細想想紙條碎片上的信息。”
    張歲河成功得到過一張，上麵記錄著有關發車時間的信息。
    “碎片是原職工們關於如何去療養院的記憶。”溫時嗤笑“但原職工們的記憶是真的嗎？”
    夜風不冷，短暫的一句問話卻讓人從頭涼到尾。
    他們都曾試圖朝原職工打聽療養院，每次得到的均為含糊其辭的回答，仿佛老員工也不清楚。
    “我也是去了質檢區才想明白，【放大錯誤認知】這一條規則，可能貫穿了整個副本。”溫時能保持理智，一來是誦讀了少年的真名，再者是他當時純淨度足夠高，沒有太過於遭受幻聽幻視的幹擾。
    有關玩家對遊戲的探討，npc很多都聽不到，不過前一句他們清清楚楚聽見了。
    記憶是真的嗎？
    門衛鬼和老人鬼同時打了個哆嗦，想起不久前在後門時，對方再三向他們確認走出來的那段路上，他們都在幹什麽，是否有陪同。
    張歲河後知後覺，大家都像魔怔了一樣在試圖坐上班車。
    溫時拿出從王渭那裏得到的宿舍樓草圖，王渭變成鬼都在心心念念換宿舍，他應該是曾經最接近療養院真相的人。
    “怪物圍攻宿舍樓後，第二天上班路上，道路卻格外的幹淨。”
    如果怪物是從大廠外跑進來的，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草圖上的宿舍樓一共有九層，周小椿咽了下口水“你懷疑療養院在多出的那一層？”
    溫時搖頭，讓門衛鬼說出知道的信息，後者疑惑地複述一遍在質檢區提到過的事情，什麽他幫助廠長搬美靈液，廠長住七層，療養院職工住八層之類。
    一旁計元知忽然道“電梯。”
    溫時頷首“大廠等級關係森嚴，宿舍樓明麵上沒見到有電梯，沒理由廠長每天爬高爬低，讓新員工住在較低的樓層。”
    他又不是什麽活雷鋒。
    “何況療養院關押著怪物，它要是建在頂層，廠長為了安全肯定會選擇住一層。”溫時冷笑，“療養院是建在宿舍沒錯，但不在第九層。”
    周小椿驚愕的目光中，溫時一字一頓道“……它在宿舍樓的地下。”
    這個讓玩家苦苦尋找又多有忌憚的地方，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那多出的第九層，我認為裏麵有直通療養院的電梯，方便八層職工，確保他們不會在日常上下班中和普通職工碰麵。”
    夜色越來越黑，燥熱夏風中摻雜的涼意也跟著越來越多。
    “如果真如你所說，”柳緣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帶著幾分後怕問，“屠邊翕他們會被拉去哪裏？”
    “拉走老員工的巴士是虛晃一槍，他們肯定還會被以其他方式轉移到真正的療養院，至於班車……誰知道這個點坐班車的乘客，以及開車的司機，是人是鬼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溫時柔軟的貓耳朵很精神地豎了豎，尾巴在左右搖擺中微微翹起，配上他略帶期待的狡黠笑容，活脫脫像是一隻小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