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父親”(1+2+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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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因為越姬突然昏倒的緣故,這場獻舞到底是無疾而終了。
    薛公嚇得從位置上連滾帶爬地滑了下來。
    他跪在辛敖的跟前,哆哆嗦嗦差點擠不出聲音:“陛、陛下……”
    接下來薛公說了什麽告罪的話都不重要了。
    清凝與薛家上下其餘人,都心頭巨震。
    其他人對太初皇帝的威名感知更深刻些,自然是一時間紛紛跪地叩頭。
    隻有清凝沒有動。
    但她心底已經掀起了巨浪。
    那是這個大千世界中的皇帝?
    這個世界之中,權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人?
    貴客、貴客。
    可清凝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貴”的客。
    上座的辛敖掃過他們,站起身將烏晶晶一拎:“走了。”
    烏晶晶不高興地道:“我還沒有吃東西呢。”
    “食物擺在此處,風吹一吹,都吹涼了。叫你吃了鬧肚子,還要喊疼。”辛敖冷嗤道。
    清凝悄然將這一幕收入了眼中,她暗暗皺眉,一時也弄不明白,烏晶晶如今到底是什麽身份,於這個凡人皇帝來說,在他心中又有什麽樣的地位?
    這個皇帝氣勢冷厲,身上的煞氣和血氣都很濃重,應當殺過不少人。
    清凝雖然在此前,從未過過凡人的生活,但她也曾聽說過“伴君如伴虎”,烏晶晶在他身旁,未必那樣舒坦。
    不然,這花緣鏡內的曆練豈不成了笑話?
    清凝正想著,突然衣擺被人用力地拽了下,然後她腳下一軟,被拽得跪倒了下去。
    膝蓋重重一磕。
    ……應該青了。
    清凝皺眉低頭。
    隻見越姬牢牢攥著她的裙擺,幾乎把布料全揉皺成了一團。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才有人上前來扶起了越姬。
    薛公皺眉不快,道:“可是近幾日府中有哪些不長眼的畜生,慢待了你們幾個?今日竟在貴客跟前,出了這樣大的醜!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府上連鍋都揭不開了,以致府中人風一吹就倒。”
    清凝心一沉,以為薛公要大發脾氣。
    緊跟著卻聽得薛公沉聲道:“一個個都杵著做什麽?還不快快將人扶回屋子裏去!再尋人來瞧瞧,是怎麽一回事?”
    家奴們如夢初醒,紛紛應聲。
    幾個婢女當先上前,將越姬架了起來,往回扶。
    清凝也被人拉了起來。
    等回到屋中。
    有婢女忙將床帳放了下來,清凝走上前去,還不等開口,越姬驀地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她:“我沒什麽大礙了,你們且先退下吧,我不能見風,我得躺著睡上一會兒。”
    這話顯然是同那些婢女說的。
    不多時,清凝聽見了門關上的聲音,而後越姬坐了起來,她臉色雖然仍舊白著,但哪裏有半點發病昏倒的跡象?
    她一把抓住了清凝的手腕,顫聲道:“清姬,那是我們的仇人,那是害得你我母女二人流落至此的仇人……”
    清凝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
    越姬將無盡的恐懼都宣泄在了這段話裏。
    她說完抬起頭,看著清凝的模樣,一怔。
    她的女兒聽了這番話,竟然半點表情也無。
    這讓越姬在那一瞬間,無法獲得情緒上的連通與共鳴,仿佛她的痛苦與恐懼不值一提,前朝覆滅帶來的絕望,隻有她一個人記得了。連她的女兒都對此隻感覺到懵懂與茫然。
    清凝對上越姬的目光,立時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平淡了。
    她的表現不應當是這樣。
    清凝正要露出些震驚無措的表情給越姬看。
    越姬卻又道:“算了,你年紀不大,我同你說這些,隻怕你一句也不懂。清姬,你隻要知道,那是我們的仇人就是了。還有他身旁的那個小姑娘……”
    清凝一聽她提起烏晶晶,登時來了精神。
    奈何越姬方才起了個頭,便又道:“罷了,你無須知曉那些。你隻管知曉……清姬,母親要帶著你換一個地方了。”
    清凝:“……”
    不過她還是低聲問:“去哪裏?”
    “去都城。”
    眼下既然已經知曉,所謂貴客便是“太初皇帝”,而太初皇帝身邊的人就是烏晶晶,那她自然也要跟上他們。
    她尋不到隋離道君的蹤跡,便隻有從烏晶晶身上入手。
    隋離道君總會去尋烏晶晶的不是嗎?
    清凝露出了一點真心實意的笑容:“嗯,母親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這廂烏晶晶輕輕打了個嗝。
    “不吃了,不吃了。”烏晶晶連連搖頭。
    辛敖方才收回了手。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桌前,屈腿俯身,道:“怎麽總吃得這樣少?怕多吃兩口,寡人要將你送人不成?”
    辛敖話音落下,心下便驟然閃過了一絲難得的心虛。
    將“送人”的話掛在嘴邊,隻怕要引得帝姬懷疑她並非他親生。
    他不該說這話。
    烏晶晶抬起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小圈兒,道:“我隻有這樣小。”
    隨即她又抬起手,畫了個大圈兒道:“你這樣大。”
    她道:“我吃的自然沒有陛下多。”
    辛敖覺得她模樣實在有些可愛。
    再見她神色如常,半點沒有懷疑他方才的話,他心下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心下的喜歡不由又多了一分。
    辛敖道:“罷了,既已經吃飽了,寫幾個字便早早睡下。明日還要早早啟程,若是躲在被子裏頭賴床,當心挨揍。”
    宮人聽見這話,麵上也沒什麽表情。
    陛下總說這樣的話,但這些年裏從未見他舍得揍過帝姬。
    帝姬一身的細皮嫩肉,磕一下,碰一下,都了不得呢!
    烏晶晶坐在桌案邊,眼瞧著宮人開始從竹箱裏取字帖、筆墨,她有些發愁,便瞧也不瞧辛敖,隻小雞啄米一般點著頭:“知道了知道了!”
    辛敖步子一頓,似怒非怒地哼笑道:“小不點兒倒是不耐煩上了!若換做旁人,隻怕巴不得寡人多關切他幾句呢。”
    “哪裏有旁人可換呢?”烏晶晶趴住桌案,低聲道。
    一旁的宮人已經將字帖擺上桌了。
    “待寡人再多幾個子嗣,到時你莫要哭著求寡人來管著你。”辛敖說罷,低頭去看烏晶晶。
    烏晶晶托著下巴,翻了翻字帖,問:“那要等到何時呢?”
    辛敖:“……”
    她難道不知帝王之家,縱使是皇帝的子女,若是得不到父親的垂愛,便會過得極為艱苦嗎?
    辛敖返身走回到桌前,俯身按住了一頁紙,問:“這是昨日寫的?”
    烏晶晶點頭。
    辛敖:“這字極醜。”
    說罷,他才大步離去了。
    烏晶晶:?
    她癟了癟嘴:“也沒有很醜吧……我寫了足足半個時辰呢……”
    這廂辛敖走到門外,臉色方才沉了沉。
    與帝姬一通談天說地,倒是叫他驟然想起來,不錯,如今數年過去,他膝下竟然再無所出。隻是他的心思從來不在後宮姬妾的身上,叫他看來,要將帝姬養大已是不易之事,又怎麽會去在意其它?
    此時想想。
    難道……是他不行?
    辛敖的麵色登時變得鐵青。
    宮人們擁簇著臉色陰晴不定的辛敖離去,心下也沒有太過懼怕。
    陛下總難免與帝姬吵上那麽一回架,有時甚至是陛下單方麵的吵架,之後便會這樣陰晴不定了,見得多了,也就沒那麽怕了。
    隻有巴齊覺得,這天家父女實在是怪。
    他那小女兒年幼時,與他極親近。而那時,陛下待帝姬甚是潦草,摔了傷了也不妨事,還要拿帝姬與旁人比高低。
    如今他的小女兒年紀漸長,已經不再纏著他了。而陛下呢?卻偏還要親手喂帝姬用飯,帝姬若有不耐,陛下還要不高興……
    果真是帝王心思難揣摩。
    巴齊暗暗搖頭,按住了腦中思緒。
    這廂烏晶晶艱難地寫了兩頁字,然後小心翼翼地折起來,叫宮人放入竹箱中。
    這是要帶回去給隋離看的。
    轉眼到了第二日。
    還是辛敖來到屋子裏,親自將烏晶晶從被子裏揪了出來。
    烏晶晶身上的金光雖然能抵禦雨天的涼意,但卻不能抵擋困意啊!
    她坐在辛敖的身旁用著早膳,聽著薛公告罪的話語,昏昏欲睡、東倒西歪……
    “越姬。”薛公驀地出聲。
    他話音落下,越姬便又穿著一襲薄衫,從廳中的屏風後轉了出來,跪倒在辛敖的跟前,盈盈一拜:“妾昨日禦前失儀,求陛下恕罪。”
    越姬可不敢說“請陛下降罪”一類的話。
    辛敖心性狠辣無情,她若開口,他才不會見她坦誠便對她高看一眼,反而極大可能會當場命人將她拖下去砍頭。
    “起身吧。”上座的辛敖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不過底下人素來這樣小題大做,說錯半句話,都要跪下求他贖罪。辛敖已然見怪不怪了。
    越姬緩緩起身,心下還有一絲緊張。
    過去還是將軍夫人時,她很少邁出家門。兼之她丈夫與那時還是將軍的辛敖多有不合,兩家人見麵的機會自然就更少了。
    不知辛敖是否識得出她……
    越姬緊張抬頭,並衝屏風外招了招手,將清凝喚了過來。
    一個帶著小姑娘的婦人,怎會令人生疑呢?
    何況她如今隻是一個商人的姬妾。
    越姬越想,心中越定,隨即一把牢牢攬住了清凝,作出了幾分怯怯的姿態。
    清凝不似越姬低著頭。
    她以修士的身份來俯視這個世界,自然不像這裏的人一樣,見皇帝如見天王老子一般,打心底裏的害怕。
    她大大方方地抬起頭來,一眼便先瞧見了烏晶晶。
    烏晶晶打著瞌睡,歪歪扭扭地倒向了太初皇帝。
    男人身形高大,坐在那裏隻叫人覺得煞氣極濃。隻見他麵無表情地一抬手,抵住了烏晶晶的腦袋,將她的身形推正了。
    這般嫌惡?
    清凝心中一動。
    心道這太初皇帝身邊果真不是好待的。
    隻是這念頭方才閃過不久,清凝就又看見,烏晶晶歪歪扭扭地往太初皇帝的身邊倒了倒,男人便又將她的腦袋推了回去。
    烏晶晶便不往他那邊倒了,隻往桌案上趴,還沒等趴下去,便又被男人托住了下巴。
    這一來二去的,清凝終於看明白了。
    哪裏是嫌惡呢?
    男人分明是在逗樂子呢。
    這時候烏晶晶好像是生氣了,她甩了甩腦袋,眨了眨睡意朦朧的眼,右胳膊撐住桌案,朝另一個方向倒去。
    男人這才抬手一把按住了她,叫她靠在自己的膝上打盹兒了。
    清凝:“……”
    是啊,若是嫌惡,又哪裏會一次又一次推開她的腦袋?
    隻管叫人將她帶下去不就是了?
    方才種種,不過是樂在其中罷了。
    清凝不由皺了下眉,烏晶晶與太初皇帝之間的關係並非是她想的那樣,那就有些麻煩了。
    此時巴齊跨進了門,道:“陛下,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隻是外頭烏雲壓低,隻怕又有大雨。”
    薛公也忙道:“近幾日,杏城的天變得快,說晴就晴,說是雨便是雨。”
    “若等到巳時還未下雨,便立即啟程。”辛敖當即道。
    “是。”巴齊應聲而去。
    薛公忙又喚來了姬妾為辛敖奏樂取樂,越姬這也才輕輕推開了身邊的女兒,翩然起舞。
    越姬的動作,一下將辛敖的目光引到了清凝的身上去。
    清凝不自覺地一顫,隨即便生出了一分羞惱。
    為何凡人帝王的威勢也叫她覺得不堪其重?
    是因為她如今也是凡人的軀體嗎?
    “那是你的女兒?”辛敖突然出聲。
    薛公一怔,這才敢抬起頭來,顫聲道:“是,是愚妾越姬之女。”
    辛敖袖手道:“多大年紀?”
    薛公不明其意,愣聲道:“八歲。”
    辛敖沉聲道:“倒是與帝姬年紀相仿。”
    薛公忙露出了熱切的笑容,莫不是因為大雨滯留,陛下憂心帝姬年紀小,一人未免無趣,便存了心思想要越姬的女兒給帝姬做玩伴?
    辛敖又問:“你這個女兒平日裏可聽話?”
    薛公也未糾正辛敖,說那是越姬帶來的女兒,並非是他親女。
    誰敢糾正皇帝陛下呢?
    薛公順著往下道:“她年紀雖輕,但卻有早慧之相。平日裏,不哭也不鬧……”
    薛公說到這裏便卡住了。
    越姬的女兒寡言少語,不會哭也不會笑,總是沒什麽表情。因而在府中也沒甚麽存在感。一時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去描述那個孩子。
    辛敖皺眉。
    帝姬也不怎麽哭,但還是哭過的。
    這人的女兒卻是從來不哭不鬧?也一樣早慧?
    這般乖巧、堅韌的帝姬,竟被比下去了?!
    辛敖麵色不改,嘴上道:“你這女兒與你並不大親近啊,帝姬在外人跟前雖然也是性情堅韌,早慧異於常人。但在寡人跟前還會哭一哭鼻子,有一回騎在寡人的肩頭哭,將寡人的頭冠都抓歪了。還有一回,將腦袋鑽在寡人的袖子裏哭,將寡人的袖子全哭濕了去……”
    說起來好像有很多回似的。
    其實攏共也就那麽兩回掉眼淚,一回是為著明珠夫人的兒子,一回是為和他吵了架。
    靠著他膝頭睡回籠覺睡得死沉死沉的烏晶晶,對此無法做出任何反駁,隻能發出輕輕的氣音:“唔……”
    而薛公聽過後,心下分外震撼。
    這短短一番話,著實透露出了這位帝姬,是何等的受寵愛。
    薛公忙道:“帝姬與陛下,真真是父女情深。”
    辛敖將薛公的神情收入眼中,心下隱約明白,巴齊為何能忍受他那小女兒那樣黏著他,甚至還要將小女兒掛在嘴邊了。
    原來黏人也並非是一件令人極其厭憎的事。
    隻不過……隻有辛敖自己知曉,帝姬也並不黏他。
    辛敖又問:“她可學認字了?”
    薛公又是一愣,道:“並未。”怎麽會學認字呢?且不說商賈之家,少有花大價錢去請一位先生回來,再叫女兒跟著讀書學字的。更何況這並不是他的親女兒呢?隻每日裏好吃好喝好穿養著,已是大善。
    辛敖淡淡道:“嗯,帝姬早早便開始讀書練字了……”
    辛敖可並非是什麽謙虛的性情,不僅不謙虛,他甚至還差點給烏晶晶誇個大,恨不能把她說成是天下第一聰明的小姑娘。
    薛公猶豫著露出羞愧之色,道:“她遠不如帝姬……我也該學著陛下,讓她讀一兩本才是。”
    辛敖沒再說什麽。
    隻有身邊的近侍才知曉,陛下這是已經“炫耀”夠了。
    而薛公再等不到辛敖開口,一時忐忑了起來。
    陛下說了那麽多,難道不是要讓清姬給帝姬做玩伴嗎?
    其實越姬也希望,辛敖能看在清姬與帝姬年紀相仿,讓二人在一處玩。
    隻有接近了,越姬才能弄清楚,帝姬為何會與元妃生得那麽像……
    越姬是知道的,當時元妃有孕,若要誕下子嗣,隻怕與她前後差不了幾天。隻是誰也不清楚,當年那個孩子是不是真的生下來了,是男嬰還是女嬰。
    若真是元妃的孩子?
    又怎麽會變成帝姬?
    越姬心下紛擾的念頭種種,而後她膽從心起,一邊跳著舞一邊朝辛敖的方向緩緩靠近。
    她的腰肢扭動如蛇,原本清麗的麵龐也透出了一分嫵媚。
    然後……然後她便被士兵手中的劍攔住了。
    越姬:“……”
    是了,辛敖不好女色,她若是想以□□之,轉而跟著辛敖去都城,隻怕是不成的。
    越姬這通舞跳到了巳時。
    恰好此時下起了大雨。
    皇帝的車駕自然隻有再歇一日。
    烏晶晶終於睡夠了,從辛敖的膝頭醒來,便叫他拎著去用午膳了。
    薛公猶豫再三,還是走到了越姬的跟前,道:“明日起,也叫清姬認幾個字,讀一讀書吧。”
    越姬震驚地望著他。
    薛公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倒是叫越姬高看他一眼,心下還免不了有一分激動。
    認字讀書便要請先生,這西席先生並非是什麽人都養得起的。
    上一家商戶將她們轉送到薛家,她們的地位也就幾乎等同於奴隸。眼下這番話,倒是“抬舉”了她們的地位。
    越姬抿唇,羞怯道:“多謝薛君。”
    薛公看了一眼清凝,這才納悶道:“這孩子怎麽同誰都不親近呢?”
    不過薛公隻說了這一句話,便轉身離去,趕著到皇帝跟前侍奉用膳去了。
    清凝聽了這句話,她麵上不顯,心下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難不成他們疑心她有異?
    越姬此時拍了拍清凝的手背道:“母親知道你性子天生的冷靜,也正是因為清姬有這樣的性子,才叫母親帶著你流浪的日子裏,沒吃更多的苦。”
    若換個愛哭鬧的,隻怕母女倆早死在路上了。
    清凝沒有說話。
    越姬細細地念叨了幾句,比如什麽,將來要好好認字讀書才是。
    直到最後,越姬才壓低了聲音道:“清姬,帝姬年紀不大,身邊也沒有玩伴。你若是能討好了帝姬,好叫我們跟著一並到都城去,那便最最好了……”
    “帝姬?”
    “不錯。”
    “母親說的……是陛下身旁的人?”
    “是啊,你方才沒有聽見嗎?”
    原來烏晶晶做了凡人皇帝的女兒?!
    清凝麵色微變。
    那金蟬宗的老和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烏晶晶至今沒死也就罷了。她成了逃亡的前朝餘孽,烏晶晶卻是今朝的帝王之女?
    難怪,難怪……
    什麽伴君如伴虎。
    若是皇帝的親女兒,別的人自然不能與她同日而語。
    叫她去討好烏晶晶?
    倒不如叫她去死。
    清凝不肯應,若非謹記著不能說出不符合這副軀體的言論,她就要問一問越姬,你往日不是一支舞便能叫賓客對你心生喜愛,恨不能帶你走嗎?
    今日怎麽不成了?
    怎麽反倒要她這個做女兒的,去討好旁人?
    若她再長大一些……
    越姬豈不是還要拿她的美色去換取更多的東西?
    清凝心中很是不快。
    她不喜歡花緣鏡中的世界,也不喜歡這個被鏡子安排給她的“母親”。
    烏晶晶一行人最終在杏城滯留了足足三天兩夜。
    清凝至始至終都沒有去見烏晶晶,更別提討好她了。不過薛家上下倒是知道了,這位帝姬有多麽得帝寵。
    清凝方才去見了薛公請回來的先生。
    她返身往小院兒走,路上便聽見了府中有奴仆低聲議論道:“陛下竟然還會親手喂帝姬進食……”
    清凝皺眉。
    烏晶晶在這裏這樣快活,恐怕要樂不思蜀了吧?
    清凝心中的譏諷一掠而過,隨即就不再去聽旁人的議論。
    她學字讀書,是為了將來表露才智的時候,不被人當做妖怪。她將來還要走很長的路,而那小妖怪的目光也就短淺至此了。
    烏晶晶與辛敖離開這日,薛家上下一齊相送。
    清凝以為越姬要責怪她。
    但最終越姬也隻是盯著烏晶晶的背影,輕歎了一聲,道:“再想法子吧。”
    清凝心下覺得奇怪。
    她的“母親”,為什麽對烏晶晶的在意,遠超太初皇帝?
    杏城離著都城本就不遠了,烏晶晶一行人又行了幾日,很快便回到了宮中。
    烏晶晶當先便去見了隋離。
    “帝姬慢些,慢些走……”宮人在後麵忙不迭地追著。
    烏晶晶三步並作兩步跨進了門。
    門內的宮人忙也向她請了安,隨即床帳掛起來,露出了床帳後麵坐起身的小少年。
    隋離身量漸長,五官的優越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他看著烏晶晶向他跑來,無比自然地張開了雙臂。隻是今日烏晶晶疾馳到跟前,卻是一下生生地頓住了腳步。
    她沒有投入他的懷抱。
    隋離眉心不著痕跡地皺了下。
    還在修真界的時候,他教了她很多次,什麽樣的話不應該隨便同人說,什麽樣的動作不應該隨便同人做。
    她一概不聽,且有她自己的一通歪理。
    眼下她倒是又規矩起來了。
    烏晶晶哪裏知他在想什麽?
    她拍了拍胸口,道:“還活著就好。”
    隋離:“……”
    天知道烏晶晶每回出門,最怕的便是回來的時候,隋離病死了。
    隋離垂下眼,掩去了眼底些微不快的光,他低聲道:“此次出去,有什麽發現嗎?”
    烏晶晶搖了搖頭。
    隋離見狀便知曉,這是沒找到葉芷君的意思了。
    他安撫道:“無妨,不著急。”
    葉芷君若是那樣好欺負的,便不會成為伏羲宗的大師姐了。
    烏晶晶原本還有些沮喪,聽隋離這樣說,她便又想起了另一樁事。
    烏晶晶忙道:“把竹箱抬上來。”
    宮人應聲。
    一口竹箱擺在了隋離的跟前。
    烏晶晶彎下腰去,打開箱子,小心翼翼地從裏麵取出了厚厚一疊紙。
    她將這些紙都擺在了隋離的膝上,隨即趴在了床沿,低聲道:“我出去的每一日,都有對著字帖寫字。”
    那都是隋離教的字。
    隋離心下一動,隨手翻了翻。
    翻到一頁上,寫了“辛離”二字。
    大抵是嫌“隋”字筆劃太多了,隋離嘴角不禁抽了抽。
    “寫得好嗎?”烏晶晶巴巴地問。
    隋離垂眸一一掃過,他應聲:“嗯,……筆精墨妙,娟秀非常,該是賞心悅目的字。”
    緊隨而來的辛敖:“……”
    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寡人還厲害。
    那廂烏晶晶抿唇輕輕笑了下:“那是不是應當獎勵我呀?”
    她雙眸晶亮,充滿了期待。
    像是一隻剛剛偷到雞的小狐狸。
    “應當。”隋離沉聲道。
    她沒有再主動抱他。
    卻是該他主動去抱她。
    隋離俯身,伸手將烏晶晶從床沿拉了起來,而後緊緊扣入了懷中。
    他俯在她的耳邊道:“我已經為阿晶記下了。”
    烏晶晶的耳朵禁不住抖了抖。
    她輕輕應了聲:“唔。”
    然後指尖輕輕挨住了隋離的背。
    隋離似有所覺,隨即手上加大了力度,緊緊將烏晶晶鎖在了懷中。
    力道之大,像是要將她與他揉做一體似的。
    然後隋離聽見烏晶晶輕聲道:“你的力氣好大……”
    隋離眼皮一跳。
    怎麽?
    將她抱得痛了?
    不等隋離鬆些力氣,隻聽得烏晶晶又道:“我方才都不敢抱你,怕把你骨頭捏碎了,你看上去太脆弱了……”
    她不抱他,原來是為著這個?
    隋離忍不住想要將直率而熱烈的小妖怪,抱得更緊一些。
    那一刹。
    他腦中甚至飛快地掠過了一個念頭,想要將小妖怪的靈魂與他的都緊緊纏縛在一起。
    不止是白頭蠱的範疇。
    “多大了,還抱著玩兒?”辛敖的聲音驀地插入進來。
    隋離這才鬆開了烏晶晶。
    “寡人與辛離有話要說。”辛敖道。
    烏晶晶問:“那我能聽麽?”
    辛敖:“聽吧,反正你那小腦袋一句也聽不明白。”
    烏晶晶:?
    辱妖了!
    小妖怪氣鼓鼓地賴住不肯走了。
    辛敖屏退宮人,這才起了個頭,說的還是政事。
    過去他隻說給帝姬聽,如今還多了個辛離。
    烏晶晶今日還是比較頑強的,沒有聽著聽著就睡著。隻是有些餓罷了。
    “她餓了。”隋離驀地道。
    辛敖停住了聲音,低頭看了一眼。
    他這個父親做得素來粗糙,倒也不會羞愧於隋離比他更敏銳。
    辛敖命人送來了食物,就擺在烏晶晶的跟前。
    烏晶晶淨了手。
    一邊聽著他們說話,一邊低頭掰餅,酥餅掰開,她推了一塊給辛敖:“你的。”
    再推一塊給隋離:“你的。”
    隋離和辛敖都分外受用。
    他們暫且停住,低頭與她一並吃了起來。
    殿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大雨。
    雨聲劈裏啪啦,混著殿內細細的咀嚼聲。
    時間好似都凝滯住了。
    到戌時,辛敖才離開。他還將烏晶晶扛到背上一並帶走了。
    把人送回了白虎殿,他又見了幾個大臣。
    昔日跟在辛敖身邊的軍師。
    他直起身,望著辛敖,低聲道:“陛下這幾年變了許多……”
    “哦是嗎?”辛敖抬起頭。
    不變的是辛敖身上十年如一日的濃重煞氣。
    他身前的人忙跪了下來,道:“臣隻是覺得,陛下越加雄才大略了!臣在陛下跟前,隻覺得自慚形穢,竟是什麽也幫不上陛下了……”
    辛敖一笑,道:“那你便牽馬去吧。”
    那人愣了愣,等被宮人送著走了出去,都還久久不曾回神。
    辛敖是個極為悍勇的將軍。
    他性情嚴酷狠辣,無人能是他的對手。
    但要做皇帝,卻全然是另一回事……帝王術,他並非是從書中學來,也並非是由那些朝中老臣對他指點而來……
    這些都是明珠夫人的兒子展露出的天分。
    他像是個天生的城府極深的掌權者。
    哪怕是羸弱病軀,也掩不住底下的強悍。
    辛敖問他:“其實隻消寡人幾句話,便能讓你的早慧大才為天下人知曉。你也將被載入史冊……”
    明珠夫人的兒子卻道:“這些都並非是我想要的。”
    那他想要什麽呢?
    辛敖用力地按了
    送到他那裏去的金銀珠寶,最後也不過是落在帝姬的懷裏。
    辛敖一頓。
    登時明白過來——
    他想要的是父親的愛!
    想不到啊,帝姬這樣喜歡他,辛離也這樣喜歡他……
    寡人還是很會做父親的!
    隋離在蒹葭宮中登時打了個噴嚏。
    辛敖繼續粗糙地做著一個“慈父”。
    轉眼便又是幾年過去。
    因那日大雨,太初皇帝在薛家住過幾日。
    此後薛家聲名大噪,薛公的生意做得愈發風生水起。
    雖然清凝沒能做成烏晶晶的玩伴,但薛公依舊讓老師留在了府上。
    薛公牢記著,那日皇帝陛下之所以與他交談幾句,隻不過是因著他們都有年紀相仿的女兒罷了……
    雖然薛公也不知哪日還會再有幸遇上陛下,但他還是決心對清凝好一些。
    隻可惜啊……
    越姬的女兒始終不肯親近他。
    “父親。”清凝款款進到了門內。
    她問:“明日咱們便啟程去都城嗎?”
    薛公點了點頭。
    如今清姬已經長到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以她的姿容、才智,哪裏能屈就在杏城這樣的小地方呢?
    該去都城才是。
    於是薛公與清凝一拍即合,終於在幾年後,還是名正言順地往都城去了。
    “明日我們便先去拜會楚侯。”薛公道。
    薛公早在兩年前,便攀上了這位都城的王公貴族。
    隻因當今陛下即位後,膝下再無所出。雖然他如今正當年富力強,但底下人都暗暗道,隻怕是陛下當年殺人無數,有傷子嗣。
    那將來沒有子嗣怎麽辦呢?
    一則便是立那位辛離公子為儲君。
    二則,陛下可不止辛離公子的生父這一個兄長,他還有大哥,還有三弟。
    楚侯便是太初皇帝的大哥。
    他姬妾無數,攏共生了二十八個孩子,雖然死了那麽十七個,但也還剩十一個不是嗎?
    大家私底下,都覺得楚侯將來會是強有力的競爭者。
    他子嗣豐啊!
    薛公也這樣覺得。
    所以他自舉成為了楚侯的門客,為楚侯獻上了不少金銀。
    兩日後。
    便是楚侯生辰。
    薛公希望清姬能嫁給王公貴族。
    越姬也這樣想。
    隻有這樣,才能愈發接近那個權力中心。
    於是越姬親自為清凝細心妝點了一番。
    這世界極為怪異。
    因為隨著年歲漸長,清凝發現自己竟然生得比在修真界中時更為出眾。在杏城時,便有無數男子對她表達愛慕之情了。
    隻是她是修士,將來是要成仙的,如何看得上他們?
    就算真要有道侶,也該是如隋離道君那般的人物。
    清凝對鏡理了理耳邊的發絲,起身道:“走罷。”
    楚侯生辰,宴請了無數賓客。
    薛公雖是門客,但在賓客之中實在不值一提。於是隻有一個家奴,引著他們進去後,便先行離去了。
    薛公歎道:“清姬雖美矣,但若是沒有高門出身的身份,也還是難以得到旁人的尊崇。”
    清凝沒有說話,隻轉頭望向了門的方向。
    那方突然嘈雜起來,說是陛下到了。
    “今日帝姬與辛離公子也來了……”旁邊的人道。
    話音落下,便是先後三座肩輦依次進了門。
    最前頭的便是太初皇帝,他身形高大,坐在肩輦之上,氣勢懾人。
    緊跟著的是帝姬。
    眾人見之,不自覺便噤了聲。
    縱使已經在杏城見過烏晶晶一回,但今日清凝也還是一下驚住了。
    她知曉烏晶晶本就生得美麗。
    何況她麵上,從來都是一派天真之色,自然更有種世間尋不得的白玉無瑕之美。
    這個世界不僅使清凝變得更美了。
    烏晶晶也是這般。
    隻見那肩輦上慵懶倚坐的少女,手執香扇,厚重堆疊的錦衣華服將她擁簇起來,露出一點雪白的肩頭,和修長的脖頸。
    她梳的發髻鬆散,兩三發絲垂落肩頭,有種傾頹搖墜之美。
    再觀她腮凝新荔,朱唇榴齒,一雙眼眸晶瑩,如水波承載其中悠悠輕晃,顧盼間好似有情意泄出,誘而不淫。
    她多年得皇帝父親的寵愛。
    自然養得一身冰肌玉骨、膚若凝脂,見之令人心神蕩漾。
    如此徹徹底底脫離了先前天真不知事,讓人難生半點齷蹉心思,隻怕冒犯了她的少女姿態。
    這小妖怪出落成真正的大美人了。
    也難怪滿座賓客見了她,一時悉數噤聲。
    再加上她的身份高貴,自然成了全場眾星捧月,目光所落之處的中心。
    清凝抿唇,轉過頭去,心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假的。
    縱使再美,得再多凡人皇帝的寵愛,得再多世人的追捧,……也隻是假的。
    清凝目光這一轉。
    卻是驀地瞧見了,最後那座肩輦之上,姿態比之烏晶晶更見慵懶的少年。
    確切來說,不是慵懶。
    是因為那人病得厲害,不得不如此斜倚而坐,省卻力氣。
    那少年身著與太初皇帝一致的玄金色衣袍,他身量修長,骨相清峻,哪怕是鬆散地坐著,也給人以錚錚不屈的感覺。
    他頭戴玉冠,麵色蒼白,於是更襯得斜飛入鬢的眉如墨描,俊美五官與久病的沉鬱揉作一處,如一柄身朽卻依舊氣可破開天地的劍。
    清凝見了他,這才真正的心下驚駭。
    那是……那是隋離道君!
    他一直都在烏晶晶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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