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第 276 章 就像是母親在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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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燕老和虞歲結束談話後,坐在涼亭中的山容才開口道:“庚漢複那邊傳了消息過來,玄魁的人暫時撤出帝都了。”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燕老說:“讓他自己先藏好。”
    青葵經此遭遇後,應該會消停一段時間。
    被認回南宮家,成為王府的小姐,又在風口浪尖上,日後一言一行都會被人盯著,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藏在暗處操控一切。
    她也需要時間去適應這個新身份帶來的變化。
    “再叫風堂把參與今日之事的人都處理了。”燕老沒什麽表情地說,“留兩個農家的人給素星,讓她以為是燕滿風動的手。”
    山容輕輕點頭。
    暴雨在帝都肆虐一夜,於天明時分才逐漸散去。
    素夫人整夜都候在青葵床邊,看幾位醫師和周先生忙於救治,因心中思慮重重,麵色看起來憔悴不少。
    等其他醫師走後,周先生才回頭朝坐在床邊的女人看去,紗質的帷幔被分綁在兩邊,垂下的紅繩掛著係了璀璨寶石的流蘇,正隨著吹進屋裏的晨風輕輕晃動。
    在周先生眼中,素夫人本該像係在流蘇上的寶石一般光芒璀璨又美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仿佛隻剩下悲苦之色。
    久存於心的衝動,再也無法抑製,周先生上前去,來到素夫人身旁低聲道:“你若是想走,我可以帶你和青葵一起離開。”
    素夫人目光怔怔地望著還未蘇醒的青葵,半晌才動了動眼珠,看向周先生,麵上露出一絲苦笑:“先生,如果我沒有因為息壤損失力量,也許我還能再賭一次。”
    可惜她已經不是全盛時期的自己,沒有了與南宮明抗衡的力量和勇氣。
    因為息壤,就算南宮明放過她,燕國的人也不會放過她。
    素夫人低垂著腦袋,露出十分沮喪的表情來,在周先生麵前沒有繼續逞強,她緩緩握住青葵的左手,內心充滿煎熬:“何況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葵兒,如今她變成這個樣子,我又怎麽能讓她再陷入危險之中。”
    也許南宮明說得對,她要做的不是讓青葵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活著,而是盡自己的力量去幫青葵完成她想要的。
    周先生看著這一幕,眼裏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
    心也沉入穀底。
    他緩緩垂下頭,轉身沉默離去,來到屋外時,周先生抬頭看了眼雨後晴朗的天空。
    曾經他是為了隱世才與素夫人離開,為了保護素夫人與她的孩子,遠離紛爭。
    他以為他們能在羅山之巔好好生活下去。
    後來周先生想要保護青葵,卻無奈敵不過南宮家的力量,南宮明沒有阻止他教導青葵,卻也不會讓他帶走青葵。
    這麽多年過去,周先生越發厭倦宗族與宗族之間,流派與流派之間,國與國之間的爭鬥,可青葵野心勃勃,素夫人已下定決心,兩人都不會再回頭了。
    周先生望著天幕,在心中歎息聲,緩緩離去,走出了南宮王府,離開了青陽帝都。
    午時南宮明回王府,就聽說周先生離開帝都的消息,他沒什麽表情地說:“想通了,自然就走了。”
    他沒有派人去攔下周先生,因為知道這人的心已經累了,無法讓他為自己辦事。周先生想要避世,不插手紛爭,如今連素星和青葵都放下了,更沒有人能威脅得了他。
    玄古大陸醫家三聖,一個是太乙的蔣書蘭,第二個是燕國的周先生,第三個國籍不詳,真名也不詳,行走六國隻得稱號明月青。
    據傳此人似天上明月清塵脫俗,是皎潔仙士。
    少年成名,又與帝王為友,在他二十歲時,憑一己之力滅了周國整個皇室。周國皇室千年之後改姓為宋,因為周氏血脈都被明月青殺沒了。
    明月青也因此從高高在上的醫家聖者,成了六國的通緝犯。
    從被世人稱讚的天之驕子、明月仙士,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蔣書蘭是太乙聖者,慈悲心腸。周先生雖是燕國聖者,卻無心爭鬥,隻想避世。
    隻有這個明月青,年少時聲名大振後就因為殺害周國皇室而隱遁,他的消息太少,讓人有些擔心。
    南宮明從周先生這事想起這人,隨口問道:“最近可有明月青的消息?”
    曹岩低頭答:“還未找到。”
    南宮明笑道:“他倒是挺能藏,十多年了也沒有半點消息。”
    曹岩說:“會不會是周國宋氏有意掩藏他的蹤跡?”
    “也不無可能。”南宮明往西樓方向走去,“宋氏能得到周國的天下,是得感謝明月青。”
    曹岩又道:“陳醫師說,二世子同樣傷了神魂,怕是要養兩月餘才能好。”
    南宮明沒答話,徑直往前走著。
    曹岩見狀,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等到了西樓,南宮明還未踏進寢屋內,就聽見裏麵傳來青葵的怒吼:“出去!我說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不想看見任何一個人!”
    曹岩等人很識趣,在聽見聲音的瞬間就低下頭去,站在原地沒有繼續往前。
    南宮明來的時候就預料到了,他對青葵這般反應毫不意外。南宮明進去後看見青葵臉色慘白,雙目通紅,情緒激動,盯著素夫人的目光倔強又憤怒。
    素夫人在旁顯得有些無措,甚至還有幾分尷尬,顯然這局麵是她從未想過的。
    南宮明走進屋中,淡聲道:“她是你母親,這是你和母親說話的態度?”
    見到南宮明,青葵的神色一僵,臉色越發的白了,額上汗意瞬顯。
    她嘴唇顫了顫,最終隻是死咬著下唇,沒有說話,目光卻透露出她的想法。
    極其不耐。
    素夫人深吸一口氣道:“我先出去,等藥好了,我讓阿純給你送進來,你、你記得喝。”
    她說完,不見青葵有什麽反應,便黯然垂下眼眸轉身離去。
    等屋中隻剩下青葵和南宮明二人後,青葵幾次深呼吸,將情緒壓下去,才肯轉過臉來,朝南宮明垂首,不敢抬頭看他:“這次是我讓您丟臉了,但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
    “憑你現在的樣子,我要怎麽給你機會?”南宮明不冷不淡地打斷她。
    這話讓青葵身子顫了顫,布滿血色的眼緩緩朝自己的右臂看去,看見空缺的一幕,呼吸都暫停了。
    她藏在被子下的另一隻手五指緩緩收緊,心裏有滔天恨意,卻又不得不暫時壓下去。
    “就算是現在這樣,我也可以。”青葵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收斂,緩緩說完這話,抬頭朝南宮明看去。
    那雙眼原本清透明亮,漆黑的眼瞳卻在此時蒙了一層血色,瞧著怪異又淒美。
    青葵不服輸,無論如何都不認。
    她會憤怒,會怨恨,但不會低頭認輸。
    南宮明望著她,麵上帶笑,眼裏卻沒有笑意:“是聞人胥給你的打擊大到足以讓你失去理智進行判斷,還是你隻能做出這種判斷?”
    青葵說:“我知道陛下對鍾離家的忌憚,就算鍾離雀是女子,他也不放心,陛下本意就是要毀掉鍾離雀的手才能安心。”
    “廢了鍾離雀的手,既能讓陛下安心,又能讓鍾離辭憤怒,露出破綻——”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南宮明打斷:“有的事你能做,有的事不該你做。如果你搶著去做段氏該做的事,隻會讓段氏一族認為南宮家就該低其一等。”
    青葵聽後臉色煞白。
    段氏為青陽皇族,在守護段家的青陽皇位時,也在互相爭奪這個位置。
    從前在青陽,最大的世家莫過於段氏。
    後來南宮家崛起,勢力與段氏不相上下,前有鍾離一族的威脅,後有南宮一族發展壯大。
    段氏越發忌憚鍾離家,從而選擇與南宮家交好,甚至封了南宮家為外姓王爵。
    但段氏一族與生俱來的皇族傲慢,並不會認為他們和南宮家是平起平坐的。
    “你想既能討陛下歡心,又能重傷鍾離家,卻小看了鍾離辭,更不該由你親自出手,而是讓段氏去做你手中的刀,由他們來傷鍾離雀。”南宮明神色平靜地對青葵說道,“我也不是要你來帝都去討陛下歡心的。”
    “我……”青葵有些慌了,“我發現鍾離雀的聽風尺有問題,她絕對是隱瞞了什麽,聽風尺上甚至找不到她的傳文記錄!”
    南宮明看穿了青葵的慌亂,在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失誤後,急切地想要用另一件事來證明自己。
    他沒有順著青葵的話,而是反問道:“是什麽讓你失去了這些判斷?”
    青葵緊咬著牙,渾身冒汗,她之前都表現得很好,所以從未在南宮明這裏感受到直接的壓力。
    以前都是看別人在南宮明麵前被針對,如今變成自己後,才知道那有多麽不好受。
    她放棄為自己辯解,再次低頭道:“是我考慮不周,衝動行事,因為聞人胥……”
    提起聞人胥,她還是恨得牙癢癢。
    青葵說:“父親,您要怎麽罰我都行,但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先養著吧,這段時間都別出去了,你如今已經是王府的大小姐,不能再以從前的身份外出。”南宮明說,“好好和你母親聊聊,等你什麽時候學會控製自己的憤怒後再說吧。”
    青葵不甘心地低垂著頭:“……是。”
    南宮明看她低頭的模樣,再掃過她缺失的手臂,沒有繼續多說什麽。
    從這天起,外邊雖然一直在討論被南宮王府接回去的大小姐,卻始終沒人能看見她長什麽樣。
    之前認識楚錦的人,知曉她的身份後,紛紛往南宮王府遞了拜帖,想要看望她的傷勢,卻全都被王府拒絕了。
    孫夫人得知楚錦是素夫人和南宮明的孩子後,恍惚了好一陣,完全不敢相信,也往南宮王府遞去拜帖,被素夫人回絕。
    鍾離辭看著她忙活,坐在邊上一句話沒說。
    孫夫人拿著被拒絕的回帖,恍惚道:“那麽好的孩子,怎麽會是他們的女兒。”
    鍾離辭聽到這眉尖微抽。
    孫夫人說:“當初在安潭山,若不是楚姑娘解了瘴氣,我怕是早就回不來了。”
    鍾離辭開口道:“我讓人去找過她,你離開安潭山後,她也走了。”
    孫夫人這才回頭去看他:“我後來在帝都遇見她,也問起過這事,楚姑娘說是師尊病重,所以才離開了安潭山,回去看望。”
    鍾離辭:“你還信她說的話?”
    孫夫人怔了怔,不知為何,就是對楚錦有天然的好感與信任。
    “我、我也不知怎麽了。”孫夫人輕聲歎息,“就是覺得她一個人很可憐,很不容易,便總是不自覺地對她好一些。”
    鍾離辭說:“雀兒在水陽山遇襲就有她一半功勞,你還認為她是好的?”
    孫夫人猶豫道:“那證據不是說她是冤枉的嗎?”
    鍾離辭聽到這才意識到嚴重性,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醫家瞳術,能夠魅惑人心。”
    孫夫人微微睜大眼,不相信楚錦會對自己做這種事。
    鍾離辭指尖一縷金色的五行之氣沒入孫夫人眼中,卻沒有從中探查到被瞳術影響的氣。
    不是瞳術?
    鍾離辭沉下心去。
    他留在孫夫人身上的三道神劍咒,能在生死之際觸發,攔住聖者境界以下的攻擊,但遇上巫蠱毒一類的術就沒用。
    鍾離辭扶著孫夫人的肩膀要她坐下,迎著她迷茫的目光,轉頭對外說:“去叫幾位醫師過來。”
    鍾離雀這會已經醒了,她坐在桌邊,看著鏡中的人,纖細脖頸纏著紗布,手上也纏著厚重的紗布,看起來有些笨重。
    她下意識地去拿聽風尺,才想起自己的聽風尺已經被搶走,雖然被蘇楓拿了回來,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將鍾離雀的聽風尺直接毀了。
    鍾離雀這會便聯係不上遠在太乙的虞歲。
    鍾離雀怕她擔心,又怕她生氣,想著趕緊聯係歲歲匯報平安才好,於是起身去叫侍女給自己拿新的聽風尺來,卻聽說母親那邊叫了好幾位醫師過去。
    她要親自過去看看,卻被侍女攔下:“小姐,醫師要你好生休養,最近都不能太過走動,您還是先歇著,我過去打聽打聽。”
    鍾離雀確實覺得站久了有些頭暈,被侍女勸回來後重新坐到桌邊。
    毛茸茸的雪飛鼠站在鍾離雀特意為它準備的紅木枝上,歪著腦袋看她。
    鍾離雀向它伸出手,它便飛到少女手上低頭蹭了蹭。
    望著那紅木枝,鍾離雀不由想起虞歲給自己寄來的方技家神木簽。
    她心念微動,將雪飛鼠放在肩上,從桌下暗格中拿出虞歲給的神木簽,冰涼光滑的觸感讓鍾離雀愛不釋手。
    鍾離雀凝神屏息,將神木簽拿在手中,另一手輕點在簽麵,閉目冥想心中所求,點在簽麵的手寫下母親的名字。
    開始幾次都沒有任何反應,但鍾離雀能感覺到自己的精力損耗,疲憊感越來越明顯。
    她再次凝神祈求,手指點在神木簽的那一瞬,意識便被剝離,就如那天雨夜的一幕:
    鍾離雀看見孫夫人外出,去見了楚錦,兩人走在河岸邊笑意盈盈,言談間沒有半分嫌隙。
    孫夫人看楚錦的目光,總是憐愛包容和信任。
    這目光讓鍾離雀感到熟悉。
    ——就像是母親在看自己的女兒一樣。
    然而下一瞬,孫夫人的影子晃了晃,像是兩道影子合在了一起。
    鍾離雀睜開眼,猛地站起身,肩膀上打瞌睡的雪飛鼠猝不及防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