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好的地方是臨京區東城。
    藍星政府最近在開發東城的經濟, 這一片區域都是建築工地，時不時就能看到機器人搬著水泥木板來回走動。
    戚朝從飛行器上下來，就看到不遠處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年, 他戴著帽子戰戰兢兢地站在施工大樓的前麵，與身後巨大的施工大樓相比，他渺小得可憐。
    另一邊，塗莊從早上七點就在工地上等著自稱燒汽朋友的人過來。
    短短三個小時的時間, 塗莊卻像是等了幾十年, 他緊張地看向每一個來往的人，在察覺到對方奇怪的視線後, 又趕緊收了回來。
    塗莊心裏告訴自己不要著急, 另一邊卻焦躁地啃起了指甲, 左手拇指的創口貼隱隱滲出血跡。
    不遠處又落下一輛飛行器，從裏麵下來一個黑發的男人，塗莊心裏一緊, 在男人的目光轉向他這邊時，塗莊忍不住站直身體。
    黑發男人朝著他走了過來，對他點了點頭，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點笑意：“您好, 請問你是塗莊對嗎？”
    在約定好地點後, 塗莊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男人, 他捏緊手上的光腦, 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看著比自己高了兩個頭的男人：“對, 我是。”
    “我全名戚朝, 年紀比你大些, 你隨便叫我什麽都行。”戚朝對著他笑笑, “我們走吧，先去看看人偶。”
    塗莊沉默地點點頭，垂下的手握成了拳頭，想到一直沉睡不醒的三月也許就要醒來，他激動的臉色通紅，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戚朝跟在對方的身後，看著塗莊泛黃枯燥的頭發，以及骨瘦嶙峋的身體，他微微皺了皺眉，塗莊怎麽看都像是長期營養不良。
    塗莊住的地方是開發區建築工地的一個老舊倉庫，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是從外地過來討生活的貧民。
    藍星的機器人早已取代了人力，但建築工地上依舊能看到不少的人，他們要麽是上層的高知份子們，要麽就是工資比機器人還要廉價很多的勞動力。
    在藍星，身處下層的貧民要想活下來，比上一世更難。
    倉庫的燈是開著的，裏麵堆積著許多廢棄的雜物，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間逼仄壓抑，狹窄的床被擠到了牆邊。
    “抱歉，東西有些多。”塗莊有些局促，他生怕戚朝看到這些東西就拒絕為他引薦燒汽，著急道：“您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絕對不會讓您和燒汽吃虧，隻要三月能醒過來，我什麽都能同意。”
    “沒事，我先檢查一下人偶的狀況。”戚朝看出對方的忐忑，笑了笑安慰了一句。
    早從看到老舊倉庫的時候，他就知道裏麵環境不會多好，上一世戚朝父母去世後，他輟學打工住過比這個倉庫更差的地方，見到麵前這場景，並不覺得這個倉庫有多不堪入目。
    “好。”
    塗莊很擅長察言觀色，自然看的出來戚朝說的是真心話，他心裏微鬆。
    戚朝走到了床邊，看著床上閉眼睛沉睡的人偶三月。
    三月是一個成年的a級男性人偶，長相並不精致，有種男性硬朗的帥氣，單從氣質上來講，他就像是刑警隊裏辦案無數的長官，就算閉著眼睛也鋒芒畢露，無法蓋住他身上的銳氣。
    “他是睡了五周了嗎？”
    戚朝轉頭看向塗莊。
    “對。”
    塗莊心裏一緊，慌亂地解釋道：“我那天出門工作，三月早上還幫我做飯，等中午我回來的時候，他就躺在了地上，叫也叫不醒。”
    塗莊心裏其實有些不安，三月是一個a級人偶，在藍星，就算是a級人偶也價值不菲，塗莊雖然希望對方能夠喚醒三月，卻也害怕戚朝來這裏，是想要將三月從自己身邊搶走。
    他捏緊了拳頭，快要愈合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滲出了點點血液，原本幹燥的創口貼變得有些黏膩的潮濕。
    三月醒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希望可以出去工作幫他減輕壓力，但是塗莊從沒有同意過，因為他害怕被迫失去三月，但如果，三月能醒來的代價，隻是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塗莊又有些猶豫。
    相比永遠見不到三月，他更怕三月去世，已經失去至親的塗莊寧願三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活著。
    戚朝不清楚短短一秒鍾，塗莊的腦回路已經轉到了哪裏，他自然知道，看上去十分貧窮的塗莊擁有一個a級人偶這件事情十分古怪。
    不過，戚朝並沒有多餘的好奇心，每個人都有過去，問太多沒有必要。
    他看得出塗莊對三月很上心，倉庫的麵積這麽小，三月的床上依舊整潔，相反，塗莊的床上則是堆滿了衣服之類的雜物。
    “能將三月的上衣脫掉嗎？”
    聽到戚朝的話，塗莊愣了一下，猶豫了一番後，塗莊點頭，慌忙地將三月的扣子解開。
    躺在床上的人偶狀態並不很好，皮膚似乎有些缺水，顯得很幹燥，胸口處有一些不明顯的裂痕。
    戚朝見狀，更加確定了人偶是因為缺乏能量才導致的沉睡。
    按照正常來講，如果不及時補充能量，胸口處的裂痕會逐漸加大，最後開裂成黑縫。
    三月這種情況雖然不是很危險，但也不能再拖下去，戚朝這麽想著，對著塗莊道：“我需要帶著三月去見燒汽。”
    當然燒汽的存在是假的，他要先自己動手，如果真的沒有辦法，隻能找個借口拖幾天，等李宇秦查到消息後，再做打算。
    為了見燒汽，塗莊已經等了太久了，他混沌的大腦已經將見燒汽和三月蘇醒，這兩件事情畫上了等號。
    這時候的他或許完全沒有想過，對方是否會欺騙自己，也沒有想過如果對方獅子大開口，索要的報酬超過了自己的預算該怎麽辦。
    也或許，塗莊都想到了，隻不過三月蘇醒的誘惑太大，讓他寧願喪失一切的理智。
    “好。”
    塗莊僵硬地點頭，笨拙地給三月穿好衣服，將他背了起來。
    成年體人偶重量並不輕，塗莊個子不高又瘦，將三月背起來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
    戚朝伸手扶住對方，看著塗莊羸弱的身形，他開口道：“我來背吧。”
    “不用。”
    塗莊搖頭拒絕了。
    戚朝見狀也沒多說什麽，他刻意比塗莊慢了半步，這樣，如果對方沒站穩，他也能及時扶住他。
    到了飛行器前，戚朝將三月抬到了後排，接著他看到了塗莊有些遲疑的表情。
    “怎麽了？”戚朝問道。
    塗莊搖了搖頭，坐到了三月的旁邊，他看著戚朝坐回駕駛位後，將自己的目光轉到了依舊在沉睡的三月身上。
    他應該可以相信這個人吧？
    能買得起這種飛行器的人，就算a級人偶再怎麽稀缺，應該不會這麽大費周折的跑來欺騙自己。
    塗莊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伸手攥緊旁邊的三月的手指，眼裏濃烈的希望和絕望互相交織，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瘋狂。
    與此同時，戚朝開著飛行器朝著回家的反方向駛去。
    雖然塗莊的事情是真的，但是戚朝並不準備帶著他們回別墅，一方麵，他們說到底還隻是陌生人，另一方麵，則是方便偽裝。
    目前要去的地方是原身在臨京區的另一處房產。
    因為距離市中心太遠，原身很少去那棟別墅裏麵，但還是有專人日常打掃，用這間別墅做偽裝正好。
    “燒汽因為特殊原因，不能見外人，隻能麻煩你先在客廳等著，到時候手術結束，我就將他帶下來。”
    下了飛行器後，戚朝對著塗莊解釋。
    塗莊看到這麽大一棟別墅，再聽到對方的話後，惴惴不安的心突然就鬆下來了，總不會有人為了騙他這麽大費周章，塗莊激動又感激地看著戚朝，他抿了抿唇，想要說聲感謝，卻又覺得隻是口頭上的話太敷衍。
    眼見他們消失在二樓的拐角處，獨自坐在客廳的塗莊又開始焦躁起來，他咬著指甲，數著時間，迫不及待地希望三月早點醒來。
    如果能讓三月蘇醒，就算現在立刻讓他去死，塗莊也會照辦。
    另一邊，戚朝不清楚樓下那位思想有多偏激，他將三月放到床上後，反鎖房門，接著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工具。
    他將人偶護理液塗抹在三月的胸口，隨後閉上眼睛開始冥想，引導著精神力滲進三月的心髒。
    肉眼無法捕捉的綠色順著軌道飄向病床上，縈繞在人偶的胸口遲遲不肯落下，就好像再跟什麽對抗似的。
    戚朝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眉頭微皺，又引出了許多綠色的光團，重複幾次後，綠色光團幾乎充斥了整個房間。
    無數的綠色光團一群一群的往人偶的胸口衝過去，卻一直無法前進，不少光團甚至因此消散，然而消失一批後，還有下一批。
    滿屋子的綠色光團就像是衝鋒陷陣的士兵一樣，一次次撞擊著透明的屏障，戚朝皺著眉頭，額頭滲出汗珠，下一秒仿佛瓶子破碎的聲音突然傳進耳膜，綠色光團朝著胸口湧去，這一次順利的融了進去。
    精神力融入心髒後，隻要注入足夠的能量，人偶就會逐漸清醒。
    戚朝隱約感知到這一幕後，嘴角勾了勾，控製著精神力持續進入人偶心髒，約莫著時間差不多後，戚朝睜開了眼睛。
    床上的三月依舊沒有動靜，但麵色好了許多，戚朝看到對方的睫毛顫了顫，似乎很快就能醒過來。
    自己原來真的能幫到人偶們。
    戚朝這麽想著，深褐色的眸子透出一絲笑意，他站起身，將房門打開走到客廳。
    三月的胸口還有些裂痕，因為並不深，在攝入足夠的能量後，抹上藥膏很快就能痊愈，其實到現在，手術已經算是結束了。
    “三月應該快醒了，燒汽已經離開房間了，你要是想上去看三月就去，不過不要驚擾到燒汽。”戚朝這話說得仿佛燒汽真的在樓上休息，表情很是認真，任誰看了都不會懷疑他在說謊。
    話音剛落，塗莊就立刻衝向了二樓，因為太過激動，在上樓梯的時候，險些栽了一跤。
    戚朝看到這一幕有些失笑，但他也能理解對方的激動。
    塗莊做事比較偏激，不然也不可能答應那個人開房的邀請，戚朝知道三月對他一定很重要。
    這麽想著，戚朝看了一眼時間，他告訴家裏的人偶中午回去，現在應該也差不多到時間了。
    剛打開屏幕戚朝就愣住了，他隻覺得過了幾分鍾而已，怎麽一眨眼已經是下午五點？
    光腦的屏幕上擺著許多來電通話。
    裏麵有蘭洛的，也有沈瑜希的，數量都不少。
    戚朝先給蘭洛回了過去，對著兩個小人偶解釋了一通，知道他們自己吃了午飯這才放下了心。
    接著，戚朝給沈瑜希發送了視頻邀請，沈哥很少主動給他發視頻通話，這次給自己發了兩三條視頻通話，肯定有什麽事情。
    地下室內，沈瑜希聽到光腦響起的聲音，桃花眸看了一眼屏幕，隨後伸手將光腦拿了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光腦屏幕，睫毛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幾秒鍾後，沈瑜希的視線落在了角落裏的赤妖身上。
    赤妖攥著大刀的手微緊，她像是知道父親要支開自己似的，立刻道：“父親我突然想起試煉場有事，等赤妖處理完事情後，就立刻回來。”
    “好的，辛苦了。”
    沈瑜希的聲音溫和。
    在赤妖離開後，沈瑜希看著屏幕上戚朝兩個字，頓了一下，這才伸手點了接受。
    另一邊，離開地下室的赤妖扛著刀跳到了樹上，動作十分靈巧。
    雖然去試煉場隻是離開的說辭，但事實上，赤妖確實有事情去試煉場。
    她需要一個幫手，來幫自己找到父親未來的伴侶。
    大哥莫斯已經告誡過她不要管這件事，那麽大哥就絕對不會幫自己。
    姐姐阿予到現在都還不清楚父親伴侶的事情，不過赤妖了解阿予，阿予從不會做隱瞞父親的事情。
    唯一能幫到自己的隻有阿骨。
    赤妖討厭阿骨，但不得不說，那個家夥確實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
    試煉場很大，延綿不絕的山脈相連，一望無際，赤妖卻像是知道目的地似的，在茂密的森林中穿行，很快就到了一個湖泊前。
    她站在湖泊前等了一會，不遠處的森林中很快就傳來了一陣跑調的歌聲。
    小麥色皮膚的人偶蹦蹦跳跳的從小徑中出來，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碧綠色的眼睛笑眯眯的，也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嘴邊也有滿是刺眼的紅色。
    “咦，赤妖，你來看我啦！”阿骨歪了歪腦袋，看向站在湖泊處的赤妖，他十分興奮地跑了過去，試圖抱住對方。
    赤妖當然知道對方這麽熱情，就是為了將惡心的血蹭到自己身上，她靈巧地跳到了樹上，躲過了對方的襲擊。
    “妹妹還真是別扭。”
    阿骨目的沒有達成，卻還是笑眯眯的，他輕哼地吐槽了一句，拽著一旁的樹葉擦了擦自己的手。
    赤妖聽到對方的話，險些控製不住手裏的大刀，想要往對方身上看過去，不過想到自己的計劃，赤妖一雙紅眸灼灼，她看向阿骨，沒有繞圈子，直接道：“我想要讓父親和戚朝結成伴侶，你現在跟我一起去臨京區。”
    “結成伴侶？”
    阿骨一愣，歪了歪腦袋，不是父親釣男人嗎？為什麽赤妖要說結成伴侶？
    “對，有小白臉勾引戚朝，父親很生氣，我要把戚朝抓回來扔到父親床上，讓他們做運動，結成伴侶，這樣父親就會高興了。”
    赤妖覺得自己的計劃很好。
    根據試煉場多年的蹲守經驗，赤妖覺得，之前從光腦裏聽到的年輕小哥哥就是試煉場那群女人們很喜歡的小白臉。
    阿骨沒怎麽聽懂，但是他知道赤妖口中的做運動是什麽意思。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惡趣味十足的人偶，赤妖的提議徹底激起了阿骨的興趣。
    將戚朝扔到父親床上，想想都覺得好玩呢。
    阿骨笑眯眯地道：“好啊，不過赤妖也知道，阿骨在受罰呢，如果出去父親會生氣的。”
    話音剛落，沒等赤妖說什麽，阿骨就添了一句：“但是為了可愛的妹妹，阿骨願意受罰哦。”
    赤妖再次攥緊了手上的大刀。
    冷靜，赤妖，不能砍，這個人偶還有用，等把戚朝綁回來後，再殺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