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身上濕漉漉的, 舒緩液在接觸到空氣後漸漸蒸發，可或許是羽毛太多的緣故，有些水珠沒有蒸發, 反而順著他的羽翼弧度滴了下來，他的腳踩在毛毯上，沒有在意自己羽毛上的水滴，麵無表情地仰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黑發少年頭頂的犬耳抖了抖, 幾秒鍾後, 他看著麵前的戚朝，嘴唇翕動, 有些緊張地出聲道：“爸爸。”
    說完這兩個字後, 向月身後的尾巴小幅度地搖了搖, 在聽到男人溫和地嗯了一聲後，那條尾巴搖得更歡了，表麵上, 向月卻還是一副沉穩的模樣。
    戚朝見到這一幕，有些想笑，似乎認識到家裏新孩子的性格，他伸手揉了揉向月的腦袋, 在對方的愣怔的時候, 他出聲道：“向月, 你等一下。”
    說著, 戚朝轉身走到玻璃櫃前翻找起來。他記得自己新買的吹風機和毛巾都放在了櫃子裏。
    向月乖乖地聽著父親的命令站在原地, 目光卻一直沒有從戚朝的身上離開, 看著父親的背影, 向月身後的尾巴一直小幅度的搖晃著。
    黑色的羽翼從肩胛骨垂至腳腕, 襯得向月有些瘦弱和乖巧, 可從他眉眼潛藏的狠厲卻能看得出來，這種乖巧隻是對著特定的人才露出來的。
    過了幾分鍾，戚朝找到吹風機，他笑著返回向月的身邊，“爸爸先幫你吹幹翅膀和頭發。”
    向月點點頭，為了方便父親動作，他直接坐在了地毯上麵，戚朝笑笑，坐在椅子上給孩子吹頭發。
    嗡嗡的暖風吹過發梢，向月犬耳顫了顫，睫毛微垂遮住了紅眸，像是有些緊張，戚朝發現這一點，將吹風機關上，深褐色的眸子透著關心：“是風太大嗎？”
    向月抬目看著父親，搖了搖頭，幾秒鍾後，他往後靠了靠，腦袋靠在父親的腿上，紅眸舒服地眯起來：“風不大的，爸爸。”
    在重新說完後麵兩個字的時候，向月的尾巴搖晃的快了一些，他抱著膝蓋，身後的翅膀往裏收了收，將他微微包裹，頭頂溫暖的手指讓向月隱約記起了在母石裏的記憶。
    他的母石很特殊。
    向月記得自己怎麽也出不去，明明能量已經夠多了，可不論他怎麽做，都沒辦法蛻變，那時，他意識到也許自己本身就是無法蛻變的。
    與其他人偶不同，向月在母石中的記憶很清晰，漫長的孤寂與黑暗就像是螞蟻一樣，一點點蠶食著向月的理智，唯一能讓他平靜下來的隻有融進身體裏的精神力。
    暖綠色的光團無時無刻不在傳達著一種信息，他在等著自己。
    父親在等著自己。
    這是向月唯一堅持下來的動力。
    戚朝給人偶吹完頭發和羽翼後，拍了拍靠在他膝蓋的人偶，聲音含笑道：“吹幹了，可以起來了。”
    在向月起身後，戚朝也站起來將吹風機放回了原位，正準備帶著孩子去見他的兩個兄弟時，轉身便看到向月拔下了一根黑羽舉到了自己的麵前。
    戚朝看著手掌大小的羽毛，一愣，隨即回過神來笑了笑，“這是給我的嗎？”
    向月點點頭，紅眸看向戚朝。
    他喜歡自己的羽毛，但是更喜歡父親，這是他身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向月覺得，父親應該會喜歡自己的羽毛。
    戚朝看著向月身後搖晃的尾巴，眼裏透出了幾分笑意：“謝謝向月，我很喜歡。”
    向月聽後，麵上沒什麽表情，身後晃動的尾巴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戚朝當著孩子的麵將羽毛放進了自己工作的抽屜裏珍重的保存起來，在關上抽屜前，戚朝摸了摸那根黑羽，他自然清楚向月給自己羽毛是因為喜歡自己，戚朝心中微暖，向月也是一個好孩子。
    關上抽屜後，戚朝便帶著向月走出了地下室。期間，他一直在觀察著向月的反應，戚朝還記得狸白第一次看到外麵的花花草草時既害怕又好奇的模樣，回憶起之前的場景，戚朝眼裏浮現了笑意。
    可向月什麽反應都沒有，身後的尾巴也沒有動靜，似乎對這些都沒有興趣。
    戚朝覺得挺有意思，伸手揉了一把向月的腦袋，嘴角勾出一絲笑意。
    “向月還有兩個哥哥，蘭洛和狸白，這兩個哥哥性格都很乖巧，向月要和他們好好相處。”
    “嗯。”
    向月又被揉了腦袋，身後的尾巴搖了搖，聽到這句話後，他鄭重地點點頭。
    戚朝倒是沒擔心家裏人偶的關係會不好，這麽說也隻是隨口一提罷了。
    另一邊，狸白和蘭洛久違地看起了動畫片，今天是他們的休息日，每當這個時候，兩個人偶都會格外的興奮。
    狸白向來沒心沒肺每天都喜歡傻笑，但是蘭洛看得出來，狸白最近並不快樂，似乎從戚朝開始製作人偶後，狸白就有些不對勁。
    “你怎麽了？”
    蘭洛將投影關閉，歪著頭看向狸白。
    狸白聽到這句話一愣，隨即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彎著金眸道：“沒事呀。”
    蘭洛沒有說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狸白，在蘭洛的注視下，狸白臉上的笑容小了很多，他頓了頓，小聲道：“我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蘭洛不明所以。
    “爸爸每天都很辛苦。”
    狸白想到爸爸為了製作人偶很晚才睡，第二天要幫他們學習，現在還要擔心新弟弟的母石，每到這個時候，狸白就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沒用。
    “我想要幫上爸爸的忙。”
    狸白看向蘭洛，眼裏卻滿是茫然，“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幫爸爸。”
    狸白很努力的學習，他知道隻這樣是不夠的，可接下來具體要做什麽，他又一無所知。
    蘭洛眼裏也有些茫然，或者說，他從來不知道腦袋空空的狸白會想這麽多東西，蘭洛有些沉默。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從來沒有主動的做過什麽事情，出生後，蘭洛隻需要聽父親的命令，不需要思考，來到戚朝家後，也不需要多想，因為他隻需要裝乖就能搞定一切。
    蘭洛不知道，除了完成任務和裝乖外，他還能做到什麽。
    兩個人偶就這麽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聽到門外傳來的動靜後，他們下意識將剛才糾結的東西隱瞞了下來，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跳下沙發，跑到玄關處迎接戚朝。
    在看到戚朝旁邊的向月時，兩個人偶都愣了一下，注意力全被兩個人偶吸引了。
    向月也低頭看著兩個陌生的人偶。
    戚朝看著三個人偶對視的模樣，扯了扯嘴角，覺得這一幕很有意思，他拿出光腦將這個場景拍了下來，這才對著向月介紹起兩個哥哥 。
    狸白和蘭洛一直在地下室裏學習，親眼看著向月從粘土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對向月並不陌生，看著對方身後漂亮的黑色羽翼，狸白眼睛都亮了起來。
    在聽到戚朝介紹後，狸白率先跑到了向月的麵前，仰著頭看向對方道：“向月，我是狸白哦。”
    向月低頭看著像是白毛狐狸的狸白，他點點頭，紅眸認真地道：“狸白哥哥。”
    看上去十四五歲的少年叫十一二歲的男孩哥哥，這一幕怎麽看怎麽好笑，戚朝不承認自己的惡趣味，手卻很快的將這一幕錄了下來。
    狸白知道爸爸為了向月很辛苦，現在看到向月蘇醒，心裏輕鬆了很多，加上他第一次做哥哥，聽到向月的稱呼，狸白新奇又喜悅，兩顆小虎牙露了出來，重新恢複了以往傻乎乎的模樣。
    蘭洛注意到狸白的表現，他在乎的東西很少，父親、戚朝和狸白，這三個就已經占據了他的所有，在看到向月時，蘭洛內心並沒有多大的感覺，可看到狸白這麽開心，蘭洛也不由得高興起來。
    他向前一步，對著向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微卷的金發和剔透的藍眸將他襯得像是一個可愛的天使：“我是蘭洛。”
    這一次，向月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對方幾秒鍾，在蘭洛的笑容就快要僵硬的時候，他才出聲道：“蘭洛哥哥。”
    戚朝自然注意到剛才的不對，不過也隻以為向月是在別扭叫蘭洛和狸白哥哥，走到客廳後，他拍了拍向月的腦袋，接著笑道：“狸白和蘭洛比你出生早，叫哥哥也沒什麽，要是不想叫的話，跟他們說一聲，狸白和蘭洛不會在意的。”
    聽到這句話，蘭洛和狸白紛紛點頭。
    向月沒有說什麽，事實上，叫不叫哥哥對他來講，並沒有什麽不同，在向月看來，除了爸爸這個稱呼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值得自己在意。
    之所以會在叫蘭洛的時候猶豫，也隻是單純的覺得這個人偶剛才的笑容有些假，或許是因為在黑暗中待了太長的時間，向月對情緒的感知很敏感。
    向月討厭一切虛偽的東西。
    可是這個人偶對狸白哥哥和爸爸的笑容又很真實，向月就暫時可以忍受他對自己的虛假。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的身後，戚朝注意到身後的尾巴，轉過身對著向月道：“你先跟狸白他們去玩，我上樓給你收拾房間。”
    向月嗯了一聲，卻還是站在原地，顯然是想要跟著父親。
    戚朝也看出向月要比狸白更黏自己一些，可能是因為剛出生的緣故，這麽想著，戚朝便沒說什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回客廳，揉了揉狸白和蘭洛的腦袋。
    “和我一起上樓幫向月收拾床鋪，好嗎？”戚朝笑著道，因為最近太忙，戚朝幾天沒和家裏孩子們好好聊聊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和孩子們增進感情，也可以讓兩個孩子和向月盡早熟悉。
    幫忙？
    戚朝這話一出，狸白和蘭洛的眼睛都亮了，立刻揚聲答應了這事。
    他帶著幾個孩子上了二樓，進房間的時候，向月排在最後，房門不窄，可要是想要進去勢必要蹭到他的翅膀。
    向月紅眸瞥了眼自己的翅膀，垂至腳腕的羽翼顫了顫，漂亮的黑色羽毛便化成了星星點點的綠光消失在了空中，在狸白和蘭洛的注視中，他麵色如常的走了進去。
    “翅膀原來還能消失嗎？”
    狸白有些驚訝。
    戚朝嗯了一聲，對著狸白笑笑：“你忘了喬教授的朝陽頭上的獸耳和身後的尾巴也都可以消失嗎？”
    幻想種的特征都可以消失，在製作之初用特殊藥水將羽毛和尾巴與精神力相融便可以讓人偶自由控製他們的身體特征。
    狸白被提醒後，立刻想起這件事，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向月的身後，好奇地道：“所以向月的尾巴和耳朵也可以消失？”
    向月尾巴垂落在身後，聽到這句話，點了點頭，“可以。”
    說著，向月卻沒有對著狸白演示的意思，在他看來，自己收起羽翼是為了防止翅膀染髒，可並不代表著自己會為了其他的人收起自己的犬耳和犬尾。
    向月自豪於他的獨特。
    在他眼裏，能控製他的隻有自己和自己的父親。
    蘭洛察覺到對方對狸白的漠視，藍眸微眯，心中湧起了不悅，而狸白這個傻白甜根本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跟在父親身後跑前跑後，幫忙開窗通風。
    向月瞥了一眼蘭洛，看到對方燦爛的笑容後，他收回了視線，麵無表情地將桌上的書放到了書櫃裏，跟著父親一起整理東西。
    戚朝將床鋪收拾好後，看著三個孩子都在努力收拾衛生，他坐在床上拿出光腦，將孩子們勞動的一幕拍了下來，連著之前的那些錄像和照片一起發給了沈哥。
    向月誕生這件喜事，戚朝第一時間就想跟沈瑜希分享，發完後，戚朝原以為博士會過幾秒鍾才會回複自己，沒想到下一秒光腦突然震動了一下，隨後光腦屏幕便出現了視頻邀請。
    “向月醒了？”
    沈瑜希眸子彎了彎，似乎在為戚朝感到高興似的。
    “嗯。”戚朝將鏡頭側過，正好能將向月照進來，似乎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向月停下手中的動作，對著沈瑜希點了點頭。
    沈瑜希看著對方頗為疏離的表現，桃花眸透著一絲意外，這種性格的人偶倒不太像戚朝製作出來的，他看向戚朝溫聲道：“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給向月收拾房間。”
    戚朝笑笑，隨手拿過抹布對著鏡頭晃了晃。
    沈瑜希嗯了一聲，視線在戚朝拿著抹布的手上掃了一眼。
    手工製作者的手很少有好看的，戚朝手的骨型很好，上麵刀傷卻不少，就算隔著投影，沈瑜希也能看到對方虎口處不明顯的疤痕。
    沈瑜希收回視線，笑著和戚朝說了幾句後便不再打擾對方工作，掛斷了光腦。
    看著黑屏的光腦，沈瑜希神色莫辨，一旁的莫斯，察覺到父親在走神，他攥緊了懷中的布偶，有些不清楚父親在想什麽。
    倒是一旁趴著讀書的阿骨看到這一幕又吐槽了起來，父親還真是個複雜的人類。
    陰暗自私不愛出門也就算了，做事磨磨蹭蹭的，釣男人釣了這麽長時間，現在又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開始猶豫。
    阿骨隱約可以猜到父親大概率是在害怕戚朝影響他，本質上父親就是個膽小鬼，他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膽子真小。
    在察覺到父親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後，阿骨脊背一僵，立刻坐直身子裝作好好學習的模樣。
    沈瑜希將視線收了回去，沉默了幾秒鍾後，他出聲道：“去將我房間的藥膏拿給戚朝。”
    莫斯聽到這句話後，將布偶往懷裏收了收，繃帶下的嘴唇微動：“好的，父親。”
    在莫斯離開後，房間重新恢複安靜，阿骨知道沈瑜希不會理自己，碧綠的眼睛有些委屈，他不想讀書了，可父親卻還沒有原諒自己。
    赤妖都去執行任務了，隻有自己沒有，他真的不想讀書了，阿骨受了這麽多懲罰還不夠嗎？阿骨快要累死了。
    阿骨越想越難過，在阿予敲門進來後，心裏的難過更深了，赤妖有阿予，莫斯有布偶，隻有阿骨一無所有，阿骨隻有孤獨。
    正當阿骨翹著二郎腿，趴在桌麵上自憐自艾的時候，便聽到阿予道：“試煉場新進了幾個有特殊能力的人，試煉場的人偶們沒辦法對付，需要莫斯哥哥幫忙。”
    沈瑜希還未出聲，阿骨眼睛放光，就像是找到了讓父親原諒他的最快途徑，他積極地道：“阿骨來，阿骨來，不用大哥，大哥還要陪父親解悶。”
    說完，阿骨就像是害怕被拒絕後，直接翻出窗戶，狂奔去了試煉場。
    等跑出老遠後，阿骨看著身後沒有阿予的蹤影，瞬間放下了心，他清楚，隻要阿予沒有攔自己，就說明父親默認了這件事。
    果然今天父親的心情不錯。
    阿骨笑眯眯地想，或許是戚朝從今天開始就能閑下來了？不過這不關自己的事情，在阿骨看來，能抓緊時機不用讀書的自己真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偶。
    這麽想著，阿骨久違地哼起了跑調的歌聲，終於可以不讀書了，試煉場那群人類肯定會很想自己。
    於此同時，戚朝客廳的牆壁上緩緩出現了一個空間漩渦，正在收拾房間的向月頭上的犬耳突然豎直，就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眼裏閃過一絲警惕。
    狸白看到這一幕，偏了偏頭，剛想問出聲，就看到向月身後的羽翼突然展開，宛如漆黑的夜空，在空中轉瞬劃過，隻在地麵落下兩根黑羽，片刻化為了綠色的光點消散在空中。
    另一邊，莫斯抱著布偶，手裏拿著父親給的藥膏，剛邁出空間漩渦，正想找戚朝的時候，便看到一雙赤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