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偶站在一起, 直勾勾地盯著玻璃櫃上的倒影，他們的眼睛眨也不眨，同時抬起手將手指按在玻璃櫃上, 像是在確認麵前的倒影是否是他們真實的模樣。
    一開始, 戚朝並沒有打擾霜鑒和玄鑒，隻是在一旁安靜地等著, 不過十來分鍾後，眼見兩個人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戚朝想的就多了一些。
    “是不是有哪裏不滿意？”
    他忍不住問出了聲。
    戚朝和青宇是兩個不同的人，在製作雙鏡的時候，他是按照自己的設計來的, 盡管發色和瞳色相似, 可玄鑒和霜鑒不論是臉部輪廓還是配飾，都和之前的雙鏡有很大的不同。
    兩個人偶正靜靜看著自己倒影，聽到這句話，他們的表情變化很淡，可眼神中卻明顯能透著焦急與局促, 像是怕戚朝誤會了一樣。
    “很好看。”
    長的和雪一樣的霜鑒立刻出聲道, 他白色的睫毛微顫, 眼睛看向戚朝, 語氣有些小心翼翼：“我們很喜歡。”
    玄鑒沒有說話，一直盯著戚朝, 在霜鑒說完後, 重重地點了點頭。
    聽到兩個人偶並沒有不喜歡身體的意思, 戚朝笑了笑, “那就好。”
    他頓了一下道：“我們先去客廳吧, 你們兩個剛蘇醒, 需要補充一些能量。”
    玄鑒和霜鑒沒有異議，他們慢慢跟在戚朝的身後，因為不適應獨立的身體，兩個人偶走路很慢，戚朝一直用餘光注意著他們。
    等兩個人偶走到樓梯處的時候，他才伸出手道：“你們剛蘇醒就能走這麽流暢已經很棒了，不過上樓梯的話太累，我來扶你們。”
    戚朝擔心人偶們在上樓梯的時候著急，不小心摔下來。
    看著麵前伸出來的手，玄鑒和霜鑒頓了一下，幾秒鍾後，攥住了戚朝的手。
    人類的體溫要比人偶高很多。
    兩個人偶看著戚朝的背影，幾秒鍾後，像是約好了一般，轉頭看向了對方，不需要對話，隻是對視一眼，他們便能看出自己的半身現在非常高興。
    玄鑒率先收回了視線，攥緊戚朝的手指，回想起玻璃上的倒影。
    他們一直盯著玻璃，與其說是在看自己的新外表，倒不如說是在看自己已經分離獨立的、與正常人類無異的身體。
    從出生便是畸形狀態的他們，其實很能忍耐疼痛，他們不介意和自己的半身相連，兩個人偶厭惡的隻是自己存在的意義，無法接受他們的存在隻是為了滿足人類獵奇的惡意。
    直到現在，玄鑒仍然記得上一世被圍觀、嘲笑的場景，那群人類像逗狗一樣讓他們在地上攀爬，欣賞他們狼狽扭曲的模樣。
    現在則不同。
    玄鑒和霜鑒兩個人偶清楚，自己如今的父親是愛著他們的，他們的身體被父親一刀刀雕刻出來，飽含著的是期待，而不是冰冷的惡意。
    戚朝帶著霜鑒和玄鑒離開了地下室，兩個人偶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對外界並不在乎，可戚朝卻能看出他們並不像表麵上那麽鎮定。
    他笑了笑，緩解氣氛似的跟兩個人偶聊天，介紹起家裏的三個人偶。
    “他們性格都很乖巧，最近在認真讀書。”說起家裏的幾個人偶，戚朝還是很驕傲的，他想了想揉了下兩個人偶的腦袋：“你們一定會很喜歡他們的。”
    霜鑒和玄鑒點點頭，但心裏卻更加緊張了，很少感受過愛意的他們內心很敏感，在兩個人偶看來，戚朝喜歡他們不假，但同時，他們卻不一定是戚朝最喜歡的存在。
    兩個人偶知道，戚朝製作了許多的人偶，那些人偶一開始的父親就是戚朝，也許，隻要他們不喜歡自己，戚朝也會受到影響，開始討厭他們。
    霜鑒銀色的睫毛微顫，自卑悄然無聲地升了起來，玄鑒看了霜鑒一眼，牽住了他的手，抿了抿嘴唇。
    戚朝這時候正在開門，沒發現身後兩個人偶細微的表情和動作，等轉過身後，霜鑒和玄鑒也已經恢複正常。
    “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客廳，讀完書之後，他們會看投影放鬆一會兒。”
    戚朝聲音含笑的說了一句，他知道兩個鏡子其實很膽小，挨個揉了一下他們的腦袋，鼓勵道：“別緊張。”
    霜鑒和玄鑒點了點頭，下一秒便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玄關處的三個人偶，他們表情不變，身體卻一僵，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一旁的戚朝看著蘭洛和狸白向月，對著他們三個打了個招呼，接著笑道：“這是霜鑒和玄鑒，你們要照顧弟弟們，和他們好好相處知道嗎？”
    這話當初向月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蘭洛心裏沒什麽感覺，麵上倒是一副燦爛的模樣，狸白則一如既往地活力四射，舉著手歡快地道：“好的爸爸！”
    戚朝嗯了一聲，和家裏的孩子們一起進了客廳，期間，霜鑒和玄鑒一直亦步亦趨地跟著戚朝，視線一直沒有和客廳裏的幾個人偶對上。
    隻有在狸白對著他們打招呼的時候，霜鑒和玄鑒才會僵硬地回一句，話比向月還要少一些，不過跟本身不愛說話的向月不一樣的，這兩個人偶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戚朝沒有回來之前，向月三個人偶一直在樓上讀書，他們知道今天父親就會喚醒兩個人偶，等快到晚上的時候，他們便從樓上走到客廳，打開投影屏幕，等著戚朝回家。
    投影屏幕上播放著蘭洛最喜歡的動畫，戚朝看了一眼，眼裏透出了笑意，蘭洛是一個很長情的人偶，一部動畫總共六十集，他可以翻來覆去地看很多遍。
    “這是蘭洛最喜歡的動畫，霜鑒和玄鑒以後有時間可以跟蘭洛一起看，你們可能也會跟蘭洛一樣喜歡它。”
    蘭洛聽到自己的名字抬頭看了眼戚朝，金色微卷的頭發在空中撲騰了一下，顯然很認同這部動畫。
    他頓了一下，看向站在戚朝身後的兩個人偶道，笑容燦爛地道：“彩虹熊很有意思。”
    蘭洛向來不介意在戚朝麵前展示自己的友好。
    霜鑒和玄鑒看著蘭洛的笑容沉默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
    旁邊的狸白看到投影屏幕，他想了想，從桌麵上拿出遙控器，麵具下金琥珀似的眸子有些亮，他對著兩個人偶安利道：“還有一個動畫片也特別好看，超人超酷的。”
    屏幕上的畫麵不斷閃現。
    戚朝自然清楚狸白也有一部喜歡的動畫，他也覺得那個超人動畫特有趣，笑了笑，抬目望向投影屏幕，戚朝正好看到了新聞頻道最新發布的消息。
    【目前失蹤人口的數量正在逐步增加，軍方特成立專項小組進行調查，望帝國民眾平穩心態，不必太過擔憂。】
    藍星的帝國雖然和平，不過時不時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戚朝瞥了一眼沒有在意，他看著狸白按到了自己喜歡的動畫後，便開始喋喋不休地跟霜鑒和玄鑒介紹這部動畫有多好看後，輕笑一聲，起身去了廚房。
    有狸白在，霜鑒和玄鑒應該很快就能放鬆下來。
    這麽想著，戚朝的視線落在了光腦上麵，他勾了勾嘴角，伸手打開光腦，撥通了和沈哥的通訊。
    開始製作雙鏡後，戚朝和沈瑜希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很多，尤其在沈哥離開後，兩人就隻能用視頻通話來交流。
    一開始戚朝還沒覺得怎麽樣，畢竟細算下來，他們每天都能看到對方，可時間長了，戚朝就覺得，他有些想沈瑜希了。
    每天雖然能在視頻裏見麵，不過視頻不能讓戚朝和沈瑜希牽手，也不能讓他們接吻，沒有一點肢體接觸，戚朝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邀請發出沒幾秒，視頻便很快被對麵的人接通，空中投影出沈瑜希上半身，似乎因為有些冷，他穿的很厚，毛絨絨的領子襯得沈瑜希的臉很小。
    戚朝看了看他身後陌生的背景問道：“你是在外麵？”
    沈瑜希那邊的光線比較暗，他點了點頭，眉眼帶著笑意，聲線柔和地道：“嗯，我剛出來做些事情。”
    “莫斯也在你旁邊？”
    沈瑜希嗯了一聲，將光腦轉向了莫斯。
    隻露出半截身子的莫斯同樣穿的很厚，纏滿繃帶的腦袋上還戴了一個厚厚的帽子，看到戚朝，他繃帶下的薄唇微抿，點了點頭。
    戚朝對著莫斯笑了笑，原本他還想跟沈瑜希聊聊雙鏡臉上花紋的事，不過，見著沈哥在外麵，戚朝也就沒再多說，隻是道：“沈哥那你注意點安全，辦完事情回家我們再聊。”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沈哥你和莫斯早點回去。”
    “好。”
    沈瑜希看出戚朝是有事情要告訴他，他輕聲地嗯了一下，藍眸微眯，接著道：“我待會兒就回去，你不用擔心，到家會跟你發視頻的。”
    視頻掛斷，空中的投影消失，一旁的莫斯看著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的父親，他聲音沙啞地道：“父親，現在試煉場的人有些多。”
    莫斯的腳下是幹涸的鮮血，他的下半身同樣也沾著斑駁的血跡，倒是拿著布偶的雙手非常的幹淨。
    今天是他和父親清理試煉場“蛀蟲”的日子，在不允許死亡的試煉場內，那些“蛀蟲”都是手上沾滿同類鮮血的家夥。
    沈瑜希全身上下十分的幹淨，他似乎有些怕冷，耳朵被凍得通紅，掛斷光腦後就將手放進了口袋中，聲線輕柔地道：“還差幾個？”
    “一個。”
    沈瑜希嗯了一聲，“讓阿骨去處理吧，我們先回去。”
    莫斯點了點頭，剛打開空間漩渦，他便聽到父親溫柔的聲音傳進自己的耳朵：“那代表著時間快到了。”
    莫斯沒聽懂，但等走進時空漩渦後，他恍然意識到父親是在回答自己的話。
    試煉場的“蛀蟲”有些多。
    因為時間快到了。
    仔細一想，那群殺死同類的蛀蟲都是藍星第一批接受異能力的人類，原來，他們已經進入狂化的階段了嗎？
    莫斯看著父親的背影想，計劃既然已經開始，父親應該很快就沒有時間和戚朝聯係了吧？
    其實莫斯很喜歡見到父親和戚朝相處，想到父親可能一段時間不會和戚朝在一起，他攥緊了手裏的布偶，不再多想，跟在父親的身後。
    冬日寒風徹骨，這天晚上很多人都無法入睡，剛成為大師級人形師的青宇第一次在協會會長的陪同下進了研究所的高層。
    青宇的身後，是他最新製作的s級女性人偶藥姬。
    和雙鏡不同，藥姬隻是缺了一條腿的畸形人偶，她踉蹌地跟著青宇，看向父親時，眼神滿是孺慕。
    青宇沒有理會，他緊跟著會長，滿懷期待地進入保密室，下一秒，全部的心神都被巨大的機器吸引，他看著麵前造型詭異的東西，激動地道：“這就是那個東西？”
    “嗯。”
    協會會長年紀大了，說一句話就要多喘幾口氣，不過眼神卻很亮，他看向青宇，笑了笑道：“每一個協會認定的大師級人形師都會過來看它。”
    青宇看著麵前嗡嗡作響的機器，他失神地道：“這就是那個能造出異能力者的機器？”
    會長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你既然帶來了s級人偶，要試試嗎？”
    “藥姬的異能力是視力優化，你若是不想要這個異能，軍隊那邊就會接收這個人偶。”
    青宇自然明白會長的意思，想到視力優化的能力，青宇有些嫌棄，往後看了眼人偶道：“給軍隊吧，為帝國做貢獻。”
    會長笑了笑，他揮了揮手，下一秒，一直站在父親身後的藥姬便被兩個突然出現的人拽住肩膀，扔進了機器的缺口處。
    藥姬眼神茫然，還未反應過來就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人偶的痛覺並不敏感，但這一刻，藥姬卻覺得她要痛死了，胳膊被強製拆掉，眼睛被扣了出來，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被扒開。
    藥姬好疼。
    父親，藥姬好疼。
    青宇聽著機器內傳來一陣尖利的叫聲後，眉頭一皺，會長看了一眼笑道：“馬上就好了。”
    話音剛落，機器便噴出了一股氣體，叮的一聲過後，一個通體黯淡的紅色母石被吐了出來。
    “叫軍隊的人過來接收異能吧。”
    會長對著一旁站著男人說了一句，他將母石被收了起來，看向青宇和藹地道：“帝國會給你嘉獎的，放心。”
    辛苦製作的人偶轉瞬消失，青宇原本心裏還有些不悅，聽到這句話，他的憤懣瞬間消失，卻還是克製地虛偽道：“哪裏，我們都是為了帝國，嘉獎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