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海上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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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難捱的安靜後, 顧修寒緩緩轉過身。
    一雙眼瞳黑漆漆的,辨不出情緒,口吻中有一種應對突然襲擊時訓練有素的沉著:“我想什麽了?”
    他想知道阮語讀到了什麽, 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能讀到的。
    可這話聽在阮語耳中猶如狡辯與反問。
    好像他給不出證據的話顧修寒就不認賬。
    “你想我……”阮語張張嘴, 嗓子眼緊得擠不出聲,直憋得眼眶酸熱, 才磕巴出幾個燙嘴的字眼,“腳腕磨得紅,還, 還想什麽……好丨嫩,好香。”
    顧修寒默然半晌,歎息一樣輕地問:“還有嗎。”
    “還有啊。”像脹得發透的表皮被割了個口子, 原本難以啟齒的內容開閘般一股腦噴流而出, 阮語聲音悶悶的, 賭著氣,是小魚崽挨了欺負後向哥哥告狀的憤懣語氣,“想我漂亮, 想了好幾遍……還,還‘臉紅了更漂亮’……”
    告了半天狀, 偏偏欺負自己的就是哥哥。
    結果就越說越委屈,音量也漸漸微弱到近乎聽不見了。
    “還幻想趁我睡著了……聞我的味道。”
    話到舌尖, 阮語瞥見顧修寒沉沉逼視過來的黑眼瞳, 刹住嘴,不敢說了。
    顧修寒之前居然還說別人是變態……
    額角淡青血管淺淺浮凸,一跳一跳, 顧修寒抬手用指腹揉了揉,先是低聲道:“抱歉, 阮阮。”
    他確實想了不該想的。
    而且在道歉的場合不能用“可是”“但是”為自己辯解。
    可顧修寒忍了又忍,半晌,還是從齒丨縫中磨出幾個仿佛火星飛濺的字:“但我不是變態。”
    他平時再放縱也不會讓臆想密集到這種地步,會這樣多少是受到了阮語求偶信息素的影響。
    結果偏偏就……
    阮語從來沒聽過顧修寒用這種咬牙切齒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心慌地往沙發裏麵挪挪屁股,目光亂飄拒絕對視,半慫半硬氣地提要求:“該生氣的是我,你不能比我還生氣。”
    “好。”顧修寒喉頭沉了沉,因為察覺到阮語躲避遠離的微動作,下意識地朝前邁了一步,挺拔悍利的身體遮住頂燈灑下的光線,將阮語整個籠進陰影中。
    他想和阮語說清楚。
    人魚的精神力會伴隨年齡增長而提升,眼下這種狀況的發生是必然,顧修寒思考過怎樣用阮語能想通的道理解釋——
    隻是偷偷喜歡你。
    人類與思維純淨透明的人魚不同,很多人類都會對愛慕對象產生臆想,並非他這個人格外齷齪。
    他從來沒想過別人,在對阮語的感情變質前他的穀欠望淡薄到連獨自解決的需求都沒有,所謂的變態不是這樣的。
    ……
    要說的太多,偏偏表述有障礙,抒發感受的部分則尤為困難,於是話語哽在喉嚨口,隻剩下一張英俊而隱忍的臉孔,定定朝向阮語。
    那種沉凝如鐵的壓迫感瞬間讓阮語回想起幻想畫麵中那個不顧他掙紮,強硬地箍住他朝他發瘋,和平時判若兩人的顧修寒。
    “貼這麽近幹什麽……”阮語驀地睜圓眼睛,像隻生怕被人類抓起來懟臉吸的驚恐奶貓,嘟噥著想溜。可顧修寒擋在正前方,他隻好抬起雙腳朝側方擰身,打算越過沙發扶手拱到地上去。
    阮語腳抬到一半,拖鞋撩到顧修寒腿上,正要躲,一對細仃仃的踝骨就被一隻滾熱的大手捏住,擺布玩偶般輕巧地按下去牢牢抵住。
    顧修寒單膝跪地,用雙臂把住沙發兩側扶手封鎖阮語的退路,薄唇抿了抿,想放輕嗓音,先哄哄被他嚇得臉蛋緊繃繃的小人魚,再一字一句慢慢解釋。
    可電光火石之際,腦海中閃過的都是往日阮語黏糊又纏人的記憶。
    十六七歲時還會動不動就撒嬌要和顧修寒一起睡……
    給他量身定製的衣物試過幾次就不肯穿,卻樂意在岸上時披著顧修寒穿過的衣服亂晃……
    黏人的毛病怎麽扳也扳不住,連處於同一間屋子裏時都忍不住隔一會兒就把小毯子和加濕器偷偷往顧修寒那邊挪一小段,有癮一樣,不貼一貼哥哥就渾身難受……
    潮乎乎的小尾巴逮著機會就往顧修寒腿上纏,用致密光滑的銀亮鱗片一下下磨顧修寒的軍靴,以代替人魚族互相蹭尾巴的親昵舉動……
    做這些事時阮語的圓眼睛總會愜意得微微彎起來,與眼下的躲閃形成鮮明對比。
    一股無端的慍怒在胸腔中翻湧,人魚甜膩的求偶信息素絲絲纏纏繚繞在鼻端,顧修寒哪兒疼似的皺了皺眉,飽經抑製的衝動騰地突破燃點,灼得嗓音發啞,卻還竭力哄著:“……別怕,阮阮。”
    同步響起的心音卻是——
    [想跑嗎。]
    口吻莫名駭人,壓著股火似的。
    阮語慫得身體都快嵌進沙發靠背裏去了,他試試探探地推了推身側顧修寒硬得像鋼筋的胳膊,無果,囁嚅著不敢說出整句:“就,就是……”
    就是想跑不行嗎。
    “誰……”
    誰讓你這麽嚇人?
    顧修寒靜了片刻,視線不經意般掃過阮語掩在寬鬆睡衣下的細胳膊細腿,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肅:“對不起,我不該想那些。”
    道歉是出於真心。
    可長期受到抑製的思維簡直就像有什麽逆反傾向。
    [骨架太小了。]
    [單手就能扣住。]
    伴隨著……
    一雙腕子被捏起來穩穩扣入掌中,腕骨被勒出指痕,粉白皮膚襯著銀灰色機械右手……的禁錮臆想。
    他顯然是被阮語片刻前的躲閃刺痛了,激發出下意識的掌控穀欠,想要牢牢攥住這尾溜滑的小魚。
    “?”
    阮語眼睛瞪得更圓了,睫毛都打顫。
    四目交匯。
    顧修寒瞬間明白過來,眉梢一動,連手背上的青丨筋都跟著跳:“……又讀到了?”
    阮語點了下頭,愣愣道:“你想強行扣著我,不讓我走。”
    “……”顧修寒詭異地沉默片刻,臉上沒有浮現出半點羞愧,反而直白承認,“我想。”
    隨即,他自我角力般緩緩收回撐在沙發上的手,將雙臂圈禁起的空間還給阮語,視線不自覺地在阮語的鼻子下方逡巡,像是在猶豫著什麽般,慢聲道:“但是我不會。”
    “我隻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維,”顧修寒一板一眼地開口,冷肅得像在宣讀公文,“因為我對你產生了超出兄長範疇的情感。”
    顧修寒向來冷靜自持,刻板禁欲,工作中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隻有在家人和阮語麵前才會稍微放鬆。
    對阮語而言,他從來是一副成熟兄長的可靠模樣,極有分寸,在滿足阮語每個細小心願之餘,永遠能製造出讓阮語最舒服的相處模式。
    但現在,在阮語的視線盲區,顧修寒仿佛變了個人,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帶著瘋狂與經年妄想,像一張嚴絲合縫的網,將阮語包裹在裏麵。
    阮語對此毫無察覺,他被顧修寒丟出來的重磅zha彈駭得心驚肉跳,耳朵裏還回響著顧修寒未說出口的句句坦白。
    那些心音,在腦海中沸反盈天。
    [喜歡你啊,寶寶。]
    再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
    在內心深處傾訴過無數次的喜歡,不知何時而起,但永遠不會停止。
    [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你。]
    [想和做是不一樣的,我會克製住。]
    [所以,阮阮……]
    [可不可以……不要怕我。]
    輕柔無害的心音,碎雪般簌簌落下。
    阮語手足無措地瞪著顧修寒,滿眼迷茫。
    臉頰不知什麽時候重新燒了起來,漫起粉粉紅紅的,豔麗的一片,連當事魚自己都沒有發現。
    顧修寒看著他,憐愛又疼惜。
    早知道分化後阮語的讀心術進步得這麽快,無論如何都該更謹慎一些,更竭力克製一些。
    至少……不能暴露得這麽突然。
    顧修寒反差太大,阮語腦袋裏一團漿糊,捋不明白,圓眼睛朝顧修寒瞪去。
    都怪顧修寒。
    怎麽會有人一邊塞了滿腦子奇怪又下丨流的念頭,嘴上的解釋也硬邦邦的氣人,一邊在心裏默念著那麽溫柔的話啊……
    語調也那麽小心翼翼。
    像掬著一捧即將消散的海上泡沫,唯恐呼出的氣流將它們吹破。
    搞得他都不確定該生氣還是不該生氣了。
    可能也就隻有顧修寒會這樣吧。
    被阮語治療了這麽多年,顧修寒已經基本正常了,但開口表述情感時仍有些困難,最熱烈與最細膩的那部分情緒全鬱積在心中。
    “如果我對你的感情令你感到不適,”顧修寒斂眸,薄唇機械地開合,“我很抱歉。”
    “我沒有不適……”阮語抓住重點,先反駁了一句。
    說不適程度好像太重了。
    如果換成其他人,比如上次秦鉞在他麵前胡思亂想,阮語會感覺身上像爬了一群螞蟻一樣別扭。
    那才叫不適。
    顧修寒想這些,和別人想這些是不一樣的。
    戳破這件事後,阮語主要是震驚和害羞。
    畢竟人魚不會滿腦子廢料,人類的穀欠望對人魚來說太濃稠也太激烈了。
    還有一些別的,阮語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讓他惱火的關鍵原因細究起來十分複雜微妙。
    於是他認認真真地琢磨起來,連臉蛋都跟著繃了會兒勁,才終於把思路捋清晰了。
    “你想錯了,我不是氣你喜歡我……”
    再開口時,阮語的嗓音軟軟的,透著許多不解和委屈。
    真的不是因為被喜歡而生氣。
    “真正讓我生氣的是,你喜歡我又不是一件壞事,為什麽要悶在心裏不告訴我,也不努力求偶?你隻知道故意攆開我,疏遠我,對我擺臭臉,再偷偷幻想那些讓我害怕的事……”
    “喜歡我的話,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