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魚水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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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鐵鑄陷入沉默。
    中年的話即便有些誇張,但自己在暗中受到的關注也絕對比他自以為的多得多,在聽到這席話之前,他以為自己就是個“小透明”。
    實情卻是,自己遠比自己以為的有名得多,也受關注得多!
    他的心中感慨很多,唯獨沒有喜悅。
    他再次深刻的意識到,“仙長的另眼垂青”在其他凡民眼中給自己加了多大的光環。
    前後分四次遷來的八百多位凡民中,有大半都是結伴而來,其中至少有一位成年青壯,孤身而來的人不多,且除了賀鐵鑄之外,都是正當年的青壯年男女,按照常理,既是未成年,又無至親相伴的賀鐵鑄會非常艱難,可實情卻是,他從未受到過任何惡意的針對和刁難,無論兩位仙長在時,還是離開之後,皆是如此。
    在今日之前,他從未深思,以為大家相處本就該是這般模樣。
    可今晚看見的、聽見的一切,都讓他恍然意識到,自己以前看到的都隻是光鮮的表象,內裏遠沒有他以為的那般溫情脈脈。
    “原來我身上還有這樣一層光環。”
    賀鐵鑄恍然,這是他自身感受與他人認知間的巨大偏差。
    而另一層感觸,卻讓他心情複雜。
    後麵三批凡民對他的異常關注,稍微再深想一層,他便意識到,這種關注絕不隻在他一人,他們這些第一批遷來的凡民,就像是一個個發光體,吸引著後來者的目光。
    這讓他聯想到那些中下層民眾對權貴高層的特別關注,隻要是發生在權貴高層的一切,哪怕隻是再正常不過的日常,都會是中下層民眾津津樂道的談資。
    還有如父親這種中下層的武者對那些一流強者、絕頂高手超乎尋常的關注,每到一個武人紮堆的地方,談的十件事裏麵,至少有八件與這存在相關,哪怕並不直接相關,便是生拉硬拽,也會在談論者口中與這些存在扯上關聯。.
    他們這第一批人,享受到的就是這樣的待遇。
    他沒有喜悅,隻覺毛骨悚然,渾身冰涼。
    “怎會這樣!”
    這一刻,賀鐵鑄想到的是在高空盤旋的禿鷲,周邊陰影中逡巡的鬣狗,嗡嗡飛來的蒼蠅。
    它們,在期待著什麽?!
    想到這裏,對於中年男子這貌似有些唐突的邀請,賀鐵鑄心中又有了新的解讀。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是,將我當成了突破口嗎?
    賀鐵鑄看著中年,麵無表情的問:“你想得到什麽?”
    麵對他忽然轉冷的態度,中年的態度卻坦誠至極:“現在這種局麵,我非常看不慣,我想改變它。”
    “……”賀鐵鑄。
    “但在今夜之前,這想法隻能是個想法,我一個三流武者,加上三個剛入流的莽漢,還能翻了這天不成?……我能做的,也就偷偷摸摸做點損公肥私的事情罷了。”
    “……”賀鐵鑄。
    “可現在,我卻覺得我的心思可以更野一點。”中年道。
    “……為什麽?”賀鐵鑄。
    “因為你呀!”中年看著賀鐵鑄,滿是誠摯與熱切。
    “……”賀鐵鑄。
    要不要這麽坦誠,我是想翻臉來著!
    “要終結這個局麵,靠我不行,在你們這第批人沒死光之前,這對我們這些後來者來說難度都過於巨大。
    可靠仝子義、郭振那些人同樣不行,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他們身上都已經貼上了‘仝家人’和‘非仝家人’的標簽……便是他們真有能耐將這標簽撕掉,那眼界格局,也根本不是能做成這種事的人。”
    說到這裏,中年嘖嘖搖頭:“一個個的,渾身上下,從內到外都透露著一股小家子氣,能管好一家一姓就已是他們能力的極限了。”
    “而你,是我唯一看好的一個。”
    “……”賀鐵鑄。
    “隻不過,你也有你的問題,年齡小,實力弱,就是你最大的硬傷……可現在,你親手將這硬傷抹除了。”
    中年眼中浮現出敬佩與歎服,讚道:“果然,被仙長另眼相看之人,必有非凡之處,你能在這時突破,改變的可不止你一個,原本一潭死水的局麵也都被徹底盤活!
    當你力量不足時,年紀小是你的弱點,可當你力量足夠,年紀小卻反倒成了你最大的優勢!”
    “你……到底想幹什麽?”
    中年的每一句言語,都不在賀鐵鑄的預料之內,這讓他感覺有點煩躁。
    中年卻仿若未聞,自顧自道:
    “你們這121人,我卻更喜歡將之看做55戶,圍屋剛落成之時進行住宿分配,除了仝家和郭家,因為人口多、內部關係也錯綜複雜,都選擇按照小家庭進行分配,那些成年未婚青壯也都和其他單身青壯一樣,單分出一戶出去,其他拖家帶口過來的,卻都選擇和父母妻兒住在一戶名下,他們當時一定想不到,他們那一次錯過的,是最容易到手、也是最重要的權利。”
    “隨著次年第二批凡民遷來,凡民數量超過三百,除了還未成年的小孩,第一批凡民混得最差的手上也有兩三人可供差遣,因為他們是老手,老帶新很合理,既是這個小團體的負責人,也是責任人。
    隨著人口增加,需要處理的事務也越來越多,最初仝子義將所有人召集起來開大會的形式也越來越不合時宜。
    漸漸的便有了議事製度,一事一議,專事專議。
    參與者理所當然都是所議之事的相關負責人,這種小型議事會每天都在發生。
    而每月又有一兩次涉及更廣更雜的大型議事會,一些重大決策甚至需要獲得廣泛的支持才能施行,按理所有負責人都要參加,但要麽家中有老人小孩,要麽待產懷孕,或者別的瑣事羈絆,全都出席是不現實的,所以,便有了每戶隻需出一個代表的規定。
    時間長了,這便成了定例。”
    “第三年,又一批新人到來,凡民總數量增加到五百多人,管理越來越正式嚴格,議事製度也從定例變成了鐵律,發展到現在,便是以仝子義、郭振的地位和聲望,都隻能遵從,絕不敢別出心裁另搞一套花樣。”
    賀鐵鑄見他答非所問,心中本來有些惱火,可聽著他的講述,他也有種撥雲見日,恍然大悟的感覺。
    經過中年的娓娓道來,賀鐵鑄才知道,這些自己親身經曆、習以為常的現象背後,居然隱藏著這樣一條脈絡。
    這家夥絕對不簡單!
    意識到這一點,賀鐵鑄再次低聲喝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中年卻自顧自繼續道:
    “所以我才說,後來者想要改變現在局麵,除非你們這批先來者死一大半,不然根本就是妄想。絕不是將仝子義或者郭振拽下來就能成的,那得將整個議事製度都給顛覆了……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說到這裏,中年看向賀鐵鑄的眼神再次變得灼熱,就像是在看夢中女神:
    “而你不同,你雖從沒參加過議事會,但你卻是有資格參加的,這種資格,包括仝子義、郭振在內,凡是在此製度下受益之人,任何人都無法剝奪!”
    賀鐵鑄被他這灼熱的眼神“燙”得驚了一跳,本能往後退去,直到後背貼牆,退無可退:“你……你到底相幹什麽?”
    “噗通——”
    中年忽然雙膝一軟,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駭得賀鐵鑄差點把眼珠子瞪掉。
    “主公,您自小便得仙長青睞,豈是無因?
    您在這最關鍵的時候突破,難道隻是運氣?
    這是天命選中了您,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將這盤死棋走活,就是天命與您的任務呐!”
    一邊說著,中年已經膝行向前,想要來抱賀鐵鑄的大腿。
    “別……別……別過來!”
    要非身後便是牆壁,賀鐵鑄已經轉身開溜了。
    “你……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啊?!”
    “主公請聽我慢慢道來。”中年。
    “你先起來!”賀鐵鑄。
    “主公您先坐下!”中年。
    “……”賀鐵鑄。
    ……
    時間流逝,低聲絮叨了一整晚的中年看了看窗外,低聲道:“主公,天快亮了。”
    再大的波瀾,時間都會慢慢消弭,澎湃的心潮也早已歸於平靜,與他同榻對坐了一整晚的賀鐵鑄隻是無奈道:“別叫我主公,我不過就是你選中的杆槍而已,你這般稱呼,我隻會覺得刺耳。”
    中年:“主……賀兄弟,請你務必相信,時間會證明我的心意!”
    說出這話,他的眼神異常堅定。
    賀鐵鑄主動將眼神移開,翻身下榻,向外走去。
    大步走到門口,他的腳步還是頓住:“你叫什麽?”
    跪坐在榻上的中年展顏道:“劉善長。”
    “那我就叫你劉叔吧,咱們以後相處還是實在點好,咱們這小小聚落還沒個村子大,被你搞得像是君臣奏對,我心中臊得慌。”
    丟下這句話,賀鐵鑄再不停留,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