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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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樣……
    眼前的陸宴臣好像變了個人, 但又的確是他。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不再是浮於表麵的溫柔,那裏麵藏著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如果她會說話, 此刻應該在磕磕絆絆的解釋,手指打字給了她緩衝時間,經過腦子過濾的語言已經變得委婉許多:【對不起,打擾你了嗎?】
    陸宴臣取下煙, 哂然一笑:“你說呢?”
    煙頭在指間掐滅,他退後兩步,將殘餘半支扔進垃圾桶:“平時膽子小,今天怎麽主動過來了?”
    【我來找你……】
    薑予眠打出四個字,接下來就不知道該寫什麽。
    她是發覺自己受了欺騙,想要尋求避風港,這些話要怎麽對現在的陸宴臣說?
    “陸習不是邀請你去參加生日宴?”他抬起手腕看表, “現在八點多了。”
    薑予眠睜大眼:【你怎麽知道?】
    陸宴臣提到:“老趙。”
    哦對, 送她去ktv的司機本就是陸宴臣安排的人。
    薑予眠悶悶道:【他並不是真心邀請我參加生日宴, 所以我沒去。】
    陸宴臣勾了下唇,意有所指地問:“你分得清真心和假意?”
    她下意識點頭, 想起自己差點被蒙騙,又趕緊搖頭:【我笨,分不清。】
    看清手機上的文字,陸宴臣抬眸看到她一本正經的表情,今日頗有興致與這個話題糾纏:“那你說他不是真心?”
    薑予眠後知後覺, 她把自己給繞進來了。
    她抿唇又皺眉,去盯他的指尖:【髒了。】
    其實剛才她看到陸宴臣用手指滅煙, 他不疼嗎?那人麵不改色, 隻是手指染了黑色。
    陸宴臣輕“嗯”一聲。
    小姑娘學會轉移話題了。
    嗯?
    平時那麽愛幹淨, 握一下手都要擦拭的人能夠忍受指尖黑漆漆的顏色?
    薑予眠鬆開書包,單肩挎著,從最外層的包裏取出一張濕紙巾遞過去。
    陸宴臣笑看她一眼,伸手接受這份好意:“謝謝啊。”
    濕潤柔軟的紙巾將指尖擦得幹幹淨淨,隱隱散發著紙巾含帶的花香。
    薑予眠搖頭表示不用謝,能為他做一件事,哪怕是這麽小的事,她也覺得開心。
    拿人手短,用了人的紙巾,他偏將話題繞回去:“陸習惹到你了?”
    薑予眠抬眸看了眼,緊閉嘴巴。
    陸宴臣抄起手,腿靠桌邊:“在我麵前可以說實話。”
    薑予眠望著那雙眼睛,好像所有謊言在他眼裏都無所遁形。
    【我去了ktv,聽到他和朋友在嘲諷我。】
    【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們的事,為什麽他們總要跟我過不去?】
    一想到包間裏那些惡劣的笑聲,還商量著給她灌酒,那些爛人真是壞透了。
    陸宴臣平靜地向她敘述一個事實:“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做壞事甚至不需要理由,如果不想受到傷害,就要努力變得更強大。”
    波瀾不驚的聲音裏蘊含著一股力量,這讓薑予眠想到曾經遭受的校園暴力,那個領頭欺負她的女生僅僅因為自己喜歡的男生喜歡她,就要把所有不甘心和怨恨加注在她身上。
    她想知道:【如果遇到一群人,就算再怎麽努力也打不過怎麽辦?】
    她從未放棄反抗,隻是當厄運來臨時,雙拳難敵四手,她沒辦法戰勝一群人。
    “有沒有聽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摸到桌上的打火機,狼形浮雕刻入掌心。
    陸宴臣微低頭,換了個把玩姿勢,目光直視前方:“有些傷害,無論過去多久都無法抹平,如果無法釋懷,那就想辦法改變它的結局。”
    這些話給薑予眠內心帶去不少衝擊。
    舅舅叫她安分,老師希望她息事寧人,父母和爺爺去世後,沒人在意她的想法。但現在有個人告訴她,遇到邁步過去的坎不一定要退步,而是應該另尋他法,邁過它!
    薑予眠試圖理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報複回去?】
    陸宴臣啞然失笑,藏起內心深意:“小朋友,我可沒教你做壞事。”
    他教她堅強,教她勇敢:“你要變得強大,無人敢欺,讓曾經詆毀你的人俯首稱臣。”
    這天晚上,薑予眠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陸宴臣。
    她費力地去理解那些話的含義,卻不知道怎麽去變成他口中的強者。是擁有更多的知識?還是更多的金錢?更高的地位?
    她分不清未來要走的道路,眼裏盡是迷茫。
    陸宴臣輕點桌麵,那隻手最終落在她發間,輕輕地揉:“不著急,慢慢想。”
    薑予眠順從地垂下腦袋,顯然心不在焉。
    陸宴臣抬頭看向門外敞亮的地方,驚覺他們在沒開燈的辦公室待了許久。在小姑娘頭頂作亂的手移到她眼前,他拿起遙控開燈,室內驟然明亮。
    薑予眠逐漸適應燈光,擋在眼前的已然離去。
    不經意的小細節勾得她心跳加速。
    陸宴臣繞去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串鑰匙:“走吧,回家。”
    【哪個家?】
    這畫麵讓薑予眠想到幾個月前,陸宴臣說過同一句話,然後帶她去了青山別墅。
    “嗯?”陸宴臣反問:“除了陸家,你還想去哪兒?”
    【那你呢?】
    很多次陸宴臣讓司機把她送回去,自己卻不進屋,如果今天也這樣,她豈不是等不到他生日了?
    陸宴臣揚起鑰匙:“我也回去。”
    他的回答讓薑予眠一顆心落地。
    電梯直接降落到停車庫,陸宴臣解開鎖,率先拉開副駕駛車門。
    薑予眠:?
    跟陸家人待久了,她意識裏就沒有自己開車的選項,左顧右盼尋找司機。
    陸宴臣一下看透她的想法:“沒有司機,我開車。”
    見她愣在原地不動,陸宴臣輕叩玻璃窗:“或者我坐這兒,你開車。”
    薑予眠表情微妙,坐進車裏後給‘’發了條微信,一本正經聲明:【我還沒考駕照。】
    陸宴臣:“逗你玩的。”
    陸宴臣居然會逗她?
    咩咩:【我以後會學的。】
    陸宴臣:“嗯,加油。”
    咩咩:【然後邀請你坐我的車。】
    他隨口應下:“好。”
    陸宴臣插上鑰匙,突然問道:“你好像還沒吃飯?”
    “咕咕~”強烈抗議的肚子替主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陸宴臣側身,手搭椅座上,認真教育這個經常餓肚子的小姑娘:“薑予眠,下次不要餓著肚子來找我。”
    她舉起手機:【餓肚子不能找嗎?】
    “不能。”
    【那我吃飽了找你。】
    這話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勁,她刪掉重來:【那我吃一點再來找你。】
    打字的過程被陸宴臣看在眼裏,他無奈地笑:“走吧,帶你去吃飯。”
    路上下雨車速慢,兩人選了家口碑不錯的餐廳,吃飯花了不少時間,到家中已經十點半。
    回到房間,薑予眠率先把藏在櫃子裏的圍巾禮盒拿出來,猶豫什麽時候送出。
    反正陸宴臣今晚住在陸家,她可以等十二點鍾之後送去,如果對方睡了,那天就明天早上送去。
    想了想,薑予眠把盒子放桌麵,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去洗澡。
    暖氣環繞整個浴室,女孩紮起丸子頭,褪下衣衫踏進浴缸。溫熱適宜的水融入肌膚,驅散周身寒意。
    她泡了會兒澡,粉嫩的臉頰被水汽蒸成胭脂紅,薑予眠用帶水珠的手指捏了捏耳朵,這是她無意識,卻很喜歡的小動作。
    高中不允許佩戴明顯的耳飾,有很多女生使用細小的耳針,但她沒打過耳洞,滑嫩的耳垂摸不到痕跡。
    這個熱水澡讓人全身舒適,泡夠了,她扶著浴缸站起身。
    晚上十一點,陸家鬧出大動靜,先是談嬸接到門衛處打來的電話,讓她到門口去接陸習。
    等談嬸到那邊的時候,陸習已經告別朋友從車上下來,蹲在路邊拔草。
    “陸習少爺,你喝酒了?”談嬸“哎喲”兩聲,眼睜睜看著本就稀疏的小草快被他兩三下薅沒。
    陸習十指交叉在她眼前比劃,談嬸從小看著他長大,對他的酒量一清二楚:“你酒量不行還喝那麽多。”
    陸習板起臉:“男人,不能說不行。”
    沒法跟喝醉的人講道理,談嬸隻得順著他的話附和,把人哄進屋裏。
    回到熟悉的臥室,陸習一頭栽床上,談嬸不放心,非把他拉去洗了個臉。
    冷水撲麵,陸習頓時清醒幾分,他呼出一口氣:“談嬸,我沒事了”
    “你自己注意點,我去給你煮碗醒酒湯。”談嬸不放心地叮囑兩句才離開。
    陸習撐在洗手池台麵,抬頭望向起霧的鏡子,發梢還在滴水。他打開水龍頭,順便給自己洗了個頭,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短發出去。
    陸習出了臥室,從這端走向另一端,開始敲門。
    無人回應,他一手握住門把,房門輕而易舉被推開。
    充滿少女感的溫馨房間空無一人,陸習甩甩發尖水珠,目光一下子鎖定在桌上。那裏有個眼熟的包裝袋,是薑予眠給他買禮物那天拎回來的,他記得很清楚。
    禮物在房間,說明薑予眠今天真的沒去。
    他陸習長這麽大,還沒被女生放過鴿子!
    陸習不信邪,走過去拆了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是條男士圍巾。
    他隨手拎起來,沒拿穩,圍巾落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隨手一抓摸到凹凸處,陸習翻過來一看,圍巾邊緣角落竟繡了個字母——陸。
    薑予眠搞什麽鬼,費心費力費錢給他準備禮物卻不送給他?
    想不通,陸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圍巾套脖子上,質感挺舒服的,就是家裏開著暖氣有點熱。
    他把圍巾繞了兩圈,正要取下來的時候,房門再次被人推開。
    穿著奶白色絨毛睡衣的薑予眠從外麵走進來,頭發沒拆,丸子頭自然綁在頭頂,她正要取下洗臉防水頭帶,餘光瞥見一道人影。
    動作僵住,她扭頭望去,之間陸習雙手舉在肩頭兩側,戴在脖子上的圍巾格外眼熟。
    陸習身旁是被拆開的盒子,還有倒在桌上的禮物袋。
    這胡亂的一幕映入眼簾,薑予眠怒氣橫生,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的禮物……
    她反複練習好多次才繡上字母的圍巾就這麽被陸習給拆了!
    她張口,說不出話,急得衝上去,要把他脖子上的東西取下來。
    陸習毫無防備,拉扯間被圍巾勒住脖子,本能的保護機製湧上全身,陸習伸手將她推到地上。
    “薑予眠,你幹什麽?”陸習嗓音劈了。
    薑予眠恨自己口不能言。
    這個人不經允許擅自闖入她的房間,還拆掉她的東西,還反過來質問她?
    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人!
    她指著陸習脖子上的圍巾:還給我!
    沒有聲音,陸習看懂了她的意思,見她還躲在地毯上,伸出一隻手。
    “啪——”
    巴掌聲清脆響亮,薑予眠憤憤地將他拍開。
    此刻的她就像一隻被激怒的小獸,雙眼充紅血絲。
    手一下子縮回去,陸習氣得跳腳:“你有病吧?”
    他好心好意想拉她一把,還被扇開?
    薑予眠氣得發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衝到桌邊刷刷寫下:【把圍巾還給我。】
    圍巾都快把他捂出汗了,陸習本就打算取下,被小啞巴這麽一鬧,他偏不肯:“說起這個,我倒是要先問問你,你今天為什麽沒來?”
    薑予眠咬牙切齒。
    她沒去,陸習看起來很失望啊。
    她聞到了陸習身上的酒味,那群人肯定喝了不少,如果她今天走進去,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糟糕透頂的事。
    陸習偏要答案:“你說啊!”
    薑予眠冷哼聲:【我是啞巴,不會說話。】
    “你聲帶正常裝什麽啞巴?心理病,什麽心理病連話都不會說了?”酒精上頭,他口不擇言,“我看你就是裝!”
    薑予眠眼神是冷的:【我是裝,也比你偷別人東西好!】
    “偷東西?”陸習指著自己,滿臉不可思議,“你說我偷東西?我偷什麽了我?”
    薑予眠再次強調:【圍巾,還給我。】
    “這難道不是要送給我的嗎?”陸習自顧自的說:“你也別否認,盛菲菲都跟我說了,而且這上麵還繡著我名字。”
    薑予眠瞪大眼,終於找到問題關鍵:盛菲菲誤以為她買圍巾是要送給陸習,還將這個錯誤信息傳遞給陸習?
    真是離了大譜。
    可即便如此,也絕不是陸習闖進她房間隨意拆東西的理由。
    臥室的動靜終於把準備去隔壁書房的陸宴臣引過來,他站在門口,一道聲音打破屋內緊張微妙的氣氛:“你們在幹什麽?”
    一時間,薑予眠心裏有些慌。
    陸習錯愕抬頭:“大哥。”
    陸宴臣走進來,敏銳察覺到陸習身上的酒氣:“你喝酒了?”
    陸習咽了口唾沫:“喝了幾瓶。”
    陸宴臣注意到倒落在地毯上的袋子和盒蓋:“怎麽回事?”
    陸習硬氣道:“她放我鴿子,我來找她算賬!”
    陸宴臣微眯眸,眼神不善:“發酒瘋滾回房間去。”
    陸習反駁:“我沒瘋,我就想問她為什麽裝啞巴。”
    “陸習,出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陸宴臣抬手指門,再無回旋餘地。
    陸習那個討厭鬼是走了,但是把她要送給陸宴臣的禮物也帶走了。
    薑予眠快氣死了,偏偏陸宴臣站在那兒,她還不能當場索要回來,否則……小秘密也會暴露。
    陸宴臣回頭看著安靜無聲的小姑娘,她穿著奶白色居家服,紮著丸子頭,為避免沾水把劉海撩起來往後壓,露出飽滿的額頭。
    白日她的打扮乖巧清純,現在露出整張臉會發現,她是因為一雙無辜杏眼看起來很單純,精致的五官若是再長開些,會生出另一種魅力。
    也許是此刻,她眼裏的倔強影響了判斷。
    陸宴臣安撫道:“等他清醒了,自己會來找你道歉。”
    薑予眠搖頭:【我不需要他道歉。】
    陸宴臣想起她今晚那些話,“你還是認為他心思不正,是故意騙你過去?”
    薑予眠反問:【你是想替他辯駁嗎?】
    “不。”陸宴臣否認,“他是有成年,如果連讓人信任的本事都沒有,別人說什麽都沒用。”
    陸宴臣的反應讓薑予眠心裏舒服許多,這一來一去耽擱,竟快到十二點。
    “別生氣了。”
    薑予眠深吸一口氣。
    不生氣是不可能的,陸習那個王八蛋把她給陸宴臣準備的禮物偷走了。
    他要走,薑予眠追上去拉住他胳膊。
    陸宴臣疑惑回頭。
    薑予眠舉起寫好的字:【生日快樂,陸宴臣。】
    突如其來的祝福明顯讓陸宴臣感到意外,他沒有下意識道謝,眼裏掠過一絲異樣,婉拒了她的祝福:“我不過生日。”
    “為什麽?”她直接從嘴裏問出來。
    雖然無聲,陸宴臣讀懂她的唇語,食指豎在唇邊:“秘密。”
    她想追問,但那人明顯不想說,她隻能把好奇心暫時放肚子裏。
    陸宴臣抬起腕表看了眼時間,在夜裏低聲對她道:“早點休息,好夢。”
    聽完那句話,薑予眠整個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
    第二天氣的很早,她醒來拔掉耳塞,到衣櫃裏找了件高領毛衣換上。
    六點多天還沒亮,薑予眠就在房間待著,七點多的時候下樓,廚房已經開始準備早餐。
    她一直坐在飯廳,隻等來陸爺爺一人。
    往日兩個孩子上學,跟陸老爺子的早餐時間不一致,有時周末放假撞一起,薑予眠也是吃飯就下桌,今天卻一直守在這兒坐了很久。
    陸老爺子:“眠眠是沒吃飽嗎?或者有其他想吃的?”
    薑予眠連連搖頭,怕引起懷疑,一會兒就走了。
    她等了很久,連陸習那個喝醉酒睡懶覺的人都醒了,還是沒看到陸宴臣。難道他走了嗎?可她六點多就起來也沒發現異常呀?
    薑予眠在家裏逛了圈,一一篩選後,還是找到自己信賴的談嬸:【談嬸,你看見宴臣哥哥了嗎?】
    “呃……”談嬸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薑予眠驚覺不對,纏著談嬸要答案。
    “誒唷,眠眠咯,我怕了你了。”談嬸哪舍得騙她呢,最後悄悄跟她說了。
    薑予眠豎起耳朵,眉頭越皺越深。
    她跑去祠堂,那人果然如談嬸所言,挺直脊背跪在地上。
    她看不見陸宴臣的臉,那道孤傲的背影卻讓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差點忍不住衝進去,理智讓她克製住腳步,回去找到談嬸問:【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陸宴臣不過生日,反倒在生日當天罰跪祠堂。
    兩兄弟的生日,一個熱鬧無比,一個冰冷死寂。
    “唉。”談嬸深深地歎了口氣,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十幾年前,陸家的事業蒸蒸日上,陸氏夫婦整日忙於工作,很少回家。兩個兒子跟爺爺住在一起,經常十天半月見不著麵。
    陸宴臣十二歲生日,已經是陸氏夫婦缺席的第三年。
    陸習跟陸宴臣生日相近,自然也一樣。
    六歲的陸習吵著要見爸媽,他們回不來,遠在國外的夫妻倆對兩個兒子深感抱歉。不過陸習很好哄,兩套豪華版玩具就能讓他立即擦幹眼淚,玩得不亦樂乎。
    第二天陸宴臣生日,夫妻倆同樣問他想要什麽,陸宴臣隻提了一個條件,要他們回來。
    陸宴臣跟陸習不同,這個大兒子從來都很懂事,最是讓他們省心。夫妻倆很為難,嚐試多種誘惑都無法動搖陸宴臣的念頭。
    他什麽都不要,隻想見爸媽。
    那似乎是陸宴臣第一次“任性”,卻也是這次任性葬送了陸氏夫妻的生命。
    回國的航班遭遇惡劣天氣,機毀人亡。
    陸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痛不欲生,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將一切責任算在陸宴臣身上。昔日疼愛的孫子在他口中變成禍害,看他的眼神愛恨交織。
    陸氏夫婦遇難,許多人前來吊唁,沉浸悲痛的陸老爺子必須站起來主持大局。他不許陸宴臣入內,那孩子隻能站在遠處,跪下贖罪。
    時隔多年,細節已經模糊不清,隻記得那年冬天下雪,十二歲的少年跪在雪地,無法原諒自己。
    他也認為是自己害死父母,在雪地跪了一天一夜。
    他們忘記院子有人,陸宴臣的時候他已經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地,是當時來參加吊唁的一對夫妻發現他,將人送去醫院。
    後來陸宴臣傷寒入體,每到冬季身子骨都更懼冷些。
    從談嬸口中聽到關於陸宴臣從前的事,薑予眠腦子裏閃過一些模糊片段。雪地裏的一幕有幾分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陸宴臣十二歲的時候她也就六歲吧,時隔多年,哪裏還記得清六歲的事。
    爺爺跟陸爺爺交好,不知道陸氏夫婦去世的時候他們家有沒有去吊唁,如果去了,或許她那時見過陸宴臣。
    可惜當時年齡太小,她實在記不清。
    談嬸歎息:“真是造孽啊。”
    十二歲的孩子不過是因為太思念父母,希望他們能回家看看,他又做錯了什麽呢?
    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發泄點,最終隻能由他來承受。
    起初陸老爺子心結難解,每次見到陸宴臣都會想起那場空難,他便叫人在外麵安排住處,將陸宴臣送出去住。
    十二歲的少年衣食無憂,卻又好似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
    除了照顧陸宴臣那幾個老傭人,沒人知道陸宴臣是怎麽獨自成長過來的。直到出類拔萃的他把各種獎杯和優異的成績單陸續送到陸老爺子手上。
    陸老爺子突然意識到,那個被“放逐”的孫子已經成為振興陸氏的不二人選。
    老爺子把人接回陸家,他們默契地對往事閉口不提,平日相處和睦,心裏卻永遠紮著一根刺。
    陸宴臣成年後主動搬出陸家,但他會不定期回家看望老爺子,除了一些涉及原則的事,幾乎對老爺子有求必應。
    十二歲之後,陸宴臣所做的一切都為陸家。
    那孩子,或許是在替父母盡孝,又或許在盡所能地償還。
    【他要這樣跪多久?】
    薑予眠揉揉酸澀的眼,如果她會說話,此刻一定帶著哭腔。
    談嬸告訴她:“一天、一夜。”
    那是陸宴臣對自己的懲罰。
    這麽多年過去,他從未走出那個冬季。
    薑予眠垂頭喪氣,感覺自己又走進一個困局。
    14歲失去父母的她弱小到需要保護,而從12歲開始飽受折磨的陸宴臣卻能替整個陸家挺起一片天。究竟有多強大,才能走到如今這一步?
    耳邊不禁回想起陸宴臣在辦公室教給她的那席話,不想被欺負就要努力變強大。這是他口中的大道理,還是親身經曆?
    薑予眠想得入迷,差點撞到東西,幸虧有人眼疾手快拽她一把,免了一場痛。
    她想道謝,結果對上陸習那張臉,便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薑予眠,昨晚的事兒……”陸習是特意來著堵她的,他有話要說:“昨晚喝了多,有些事記不清楚。”
    他隱約記得自己闖入薑予眠房間,還推了她一把。那個畫麵太強烈,在他夢裏反複出現,搞得他這個被放鴿子的人還理虧。
    “我好像發了酒瘋,你沒事吧?”他旁敲側擊試探薑予眠的心情。
    薑予眠唇角微動,心裏在冷笑。
    陸習的行為就是典型的打個巴掌再給顆甜棗。
    她不想搭理陸習,不過先得要回自己的東西:【把圍巾還給我。】
    “那不是送……”
    陸習現在有點怵她的眼神,不凶不嚇人,就是看著讓人心虛。
    昨晚鬧得有點過,估計是小啞巴氣他,連禮物也不想送了。
    他倒不缺一條圍巾,隻是想起上麵獨有的刺繡覺得有些可愛。
    曾經收到不少禮物,比圍巾價格高了十倍百倍不止,卻隻有這一樣溫暖又實用,還有他的名字。
    陸習有些不舍,還有點氣不過:“可以給你,但你得給我個合理的理由,昨天為什麽放我鴿子?”
    他居然還有臉問。
    或許在陸習那個圈子裏,捉弄人和灌酒根本不算是,一句“開玩笑”就能帶過。
    要跟陸習撕破臉嗎?
    還是算了,畢竟他是陸宴臣的親弟弟。
    她隻要記得以後吸取教訓別上當。
    【昨天身體不舒服,沒去。】
    “你生病了?”陸習對著她上下打量,“啥病啊?”
    薑予眠想起他昨晚大神質疑她心理病裝啞巴,回了兩個字:【啞病。】
    陸習估計恍然大悟。
    難道她是因為不能說話,自卑才沒去的?
    這事的確是他沒考慮到,要是他生病不能說話,估計也不想見人。
    陸習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依照承諾將圍巾還給他。
    薑予眠拿到東西轉身就走,一秒鍾都沒停留。
    陸習望著她手裏的圍巾深覺可惜,得想個辦法讓薑予眠心甘情願地把圍巾重新送給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下午,高中學生陸續歸校上晚自習。
    當好學生這麽多年,薑予眠第一次撒謊請假,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向班主任請假。
    班主任直接批準,沒有絲毫懷疑。
    下午,陸習又打算用蹭車的招數,結果薑予眠不去。
    計劃a失敗。
    陸習為這事兒正煩惱,盛菲菲偏偏來觸他黴頭:“我去一班找眠眠,班上同學說她沒來誒,怎麽回事啊?”
    “眠眠昨天為什麽沒來?”
    “她送你的禮物收到了嗎?”
    盛菲菲每問一句都仿佛往陸習心頭插上一刀,特別是禮物,想到那條“得而複失”的禮物他就慪得慌。
    “有事自己問她去!”陸習隻想把這隻聒噪的麻雀攆走。
    盛菲菲理直氣壯:“我問了,她沒回消息啊。”
    陸習煩了她:“她身體不舒服了,請了病假。”
    都怪盛菲菲那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害得他整個晚自習都在想這些事。
    等他上完晚自習回家,忍不住問了嘴薑予眠的情況,家裏的傭人說薑予眠吃完晚飯一直沒出來:“眠眠小姐應該已經睡下了。”
    想想也是,生病的人精神不好,肯定睡得早些。
    沒有小老師的日子,陸習禁不住誘惑接受李航川的遊戲邀約,幾個熟人在遊戲戰場大殺四方。
    二樓房間,薑予眠換了件更厚的衣服,悄悄下樓。
    夜晚溫度驟降,踏出大門那刻仿佛置身冰雪世界。
    城市還未降雪,寒風夾著飄零的雨拂過臉頰,吹得人遍體生寒,天色黑蒙蒙的,放眼望去,四周景色幾乎模糊成一片。
    她撐起傘,暖和的雪地靴一腳踩進鋪滿雨水的地麵。
    從這裏到祠堂有一段路,一天之內,薑予眠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次。
    除了吃飯時間她都在這裏,陸宴臣在裏麵跪了多久,她就在外麵守了多久。
    剛才發覺下雨又降溫,她提前回去拿傘。
    現在已經十一點,還剩一個小時。
    薑予眠穿著一身黑色站在門外,默默望著裏麵那道孤單的身影,等待十二點到來。
    臨近十二點,陸習剛結束一把拉長時間的戰局,撂下一句話直接退出:“不打了,我睡覺了。”
    他對兄弟這麽說,實際卻從床上爬起來,穿外套出了門。
    這麽大的雨,他那位固執的大哥會不會淋成落湯雞?
    陸習取了把傘出門,朝祠堂方向去。
    祠堂裏,陸宴臣雙腿已經麻木,感受不到痛楚。
    十二點到來那刻,挺直的脊背才彎下去,撐在地麵的手掌用力到青筋暴力。
    他緩了會兒嚐試起身,用力點不對,身體往下一沉,卻突然撞進一個柔軟身體。
    薑予眠力氣小,丟開傘抱住他,用了雙手。
    陸宴臣單膝跪地支撐,這樣看上去,更像是將那嬌小的身軀攬進懷裏。
    祠堂外“啪嗒”一聲,陸習手裏的雨傘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