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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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陸習打電話報警說海嘉中學附近發生搶劫案,卻得知他們已經收到消息,並鎖定嫌疑人。
    “這速度有點快啊……”兩人麵麵相覷,猜測那人是慣犯,搶了不止一個,所以早有人報警抓捕。
    警方詢問他們是否有財物損失,又讓他們去警局認人,之後的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從警察局出來,天色已經快黑了,陸習摸著咕咕叫的肚子,扭頭問:“你餓沒?”
    薑予眠搖頭,接著從兜裏掏出手機:“我可以,請你吃。”
    “請我吃飯?”陸習難以置信,甚至抬頭檢查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一看是深藍夜空,才想起天色已晚。
    薑予眠輕點頭,在喉嚨裏“嗯”一聲。
    陸習今天幫了她一個大忙,還因此受傷,是該感謝一下。
    “那我可得好好敲你一頓。”陸習掰起手指思考哪家店最貴,又想到小啞巴小氣愛計較,還是決定不為難她,“算了,你用的還不是我家的錢,我就隨便吃點。”
    話音剛落,薑予眠嘴角淺淡的弧度已經拉平。
    她暗暗咬牙,唇瓣微動,終究忍不住反駁:“不是……”
    可惜陸習走在前麵,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
    後麵的薑予眠握了握拳,想反駁,又缺乏底氣。
    她想說用的不是陸家的錢,可她現在吃穿住所,的確來源於陸家。
    陸爺爺邀請她來的時候,承諾會給她提供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她想抓住這個機會重新開始。等高考結束,她會自力更生,把欠陸家的恩情還回去。
    這一耽擱,兩人回家已經接近八點。
    剛邁進大廳,就被陸老爺子叫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薑予眠大多時候放學就回家,今天不知道被小崽子拐去什麽地方,耽擱到這麽晚。
    陸老爺子不放心地質問:“你帶眠眠去哪兒了?”
    “能去哪兒?在外麵吃了頓飯而已,不信你問她。”陸習揚起下巴朝她示意。
    薑予眠連忙點頭附和。
    因為今天的事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他們商量不告訴陸爺爺,免得他擔心。
    不等老爺子發話,陸習搶先出聲:“爺爺,我先上去了,還得寫作業。”
    提到學習,陸老爺子也沒什麽好說的,由他去了。
    老爺子還有些想不通,一旁的談嬸笑著替兩個孩子圓場:“我看這樣挺好的,說明兩個孩子關係好,都能一起約出去吃飯了。”
    疼愛的晚輩能夠友好相處,他們對此樂見其成。
    爬上樓,躲到長輩看不見的地方,陸習還在嘀咕:“現在覺得當啞巴也挺好的,不用回答那麽多羅裏吧嗦的話。”
    薑予眠沒接話。
    當初她真“啞巴”那會兒,有人滿嘴嘲諷說她裝呢……
    接觸下來,她能明顯感覺到陸習這個人,心底不壞,嘴巴很毒,經常讓人心堵。
    回到房間,牆邊置物架上的綿陽發夾還在。薑予眠把它取下來,撕開包裝看,一圈白色絨毛,粉色耳朵,小巧可愛。
    她大概知道陸習送這枚發夾的意思,如果收下,就等於原諒那晚擅闖房間拆錯禮物的事,如果拒絕,那她跟陸習之間永遠存在矛盾。
    她捧著綿羊發夾看了會兒,重新裝進包裝袋,放回置物架的位置。
    坐下來的時候,她習慣性打開手機,點開對話框才發現,“咩咩”和“”的聊天記錄已經定格在幾天前。生病後,她再也沒主動跟陸宴臣分享過生活中的瑣事,那人也隻是在生病前兩天禮貌詢問她的身體狀況,再無其他。
    分享欲是個神奇的東西,她性格安靜,不太喜歡跟人交流,卻願意把自己的生活說給他聽。一旦這個行為停止,就會覺得寂寞,一天結束總感覺缺了什麽。
    薑予眠盯著對話框看了許久,有時不小心點出鍵盤,又隱藏下去。
    幽靜的辦公室,神色沉靜的男人看著對話框消失的“正在輸入……”狀態,將手機叩向桌麵。
    第二天,陸習受傷的手沒藏住,還是被陸老爺子發現,追問下得知薑予眠在公交車站被搶書包的事,更加堅定不能讓她一個人上下學的想法。
    “陸習,你以後早點起,別讓眠眠一直等你。”陸老爺子對著孫子耳提麵命,“還有下午放學早點回家,馬上就到期末,還不抓緊點把成績提上去。”
    當著老爺子的麵,陸習什麽都點頭答應,從表情都能看見明顯的敷衍。
    現在他已經坦然接受跟薑予眠一起上學,薑予眠卻還跟之前一樣,在校外就拉開距離。
    陸習不滿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
    躲那麽快?
    小啞巴這是嫌棄誰呢?
    哦,現在她已經不是啞巴。
    薑予眠已經能開口,跟人溝通還是用手機,陸習覺得很奇怪。很快,他發現除了自己,周圍的人好像都不知道薑予眠會說話的事。
    家裏最親近的爺爺跟談嬸不知,學校整日相處的同學不知,隻有他知道!
    這一點特殊對待讓陸習有種莫名地滿足,非但沒打算揭穿,甚至配合她演下去。
    不過時間長了,他又發現,哪怕麵對自己,薑予眠也極少開口。他聽出女孩的聲音逐漸變化,有點期待她完全恢複的那天。
    然而一周過去,陸習耐心剩下不多:“薑予眠,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薑予眠靜靜地麵對他幾秒鍾,眨眼垂眸,沒說話,也沒給予任何時間回複。
    目前的生活讓她覺得很好,至少比曾經好,不說話可以減少很多麻煩。
    “你最近幾天都沒開口,你嗓子好了嗎?說兩句來聽聽唄。”陸習明確表示對她聲音感到好奇。
    這話反而激起人性逆反心理,薑予眠嘴巴閉得嚴嚴實實。
    “薑予眠,你這樣就沒啥意思了吧。”陸習纏在她身邊,從外麵進入大廳,正要說什麽,突然聽見薑予眠重重一聲咳嗽。
    抬頭望去,不知何時回家的陸宴臣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手持財經報放於膝蓋,隨時隨地都像在辦公。
    時間仿佛被按下暫停鍵,連氣氛都一同定格。
    陸習一個人講話能製造出一群人的熱鬧氣氛,這會兒突然閉上嘴,四周都跟著變安靜。
    “大哥,你怎麽回來了。”陸習舉起無處安放的手,沒事抓了抓頭發,發梢停留著從外麵帶來的寒意。
    “怎麽,我不能來?”陸宴臣側首微揚頭,含帶笑意的目光落在並肩站立的兩人身上,平靜的語言無端帶來一陣壓迫感。
    握著書包係帶的手指微微縮緊,薑予眠受不了他那“溫柔”的眼神,垂眸避開。
    對陸習而言,陸宴臣這個隻比他大六歲的哥哥有著長輩一樣的威嚴,甚至比大部分長輩更具威信力。
    “那什麽,我突然想起還有作業,先走了。”陸習雙手捏著敞開的衣服扇了扇風,扭頭給薑予眠打眼神暗示。
    他先溜了,自己想辦法撤退。
    薑予眠偷偷撇了下嘴。
    她在陸宴臣麵前更加不自在。
    她試著往前挪動一步,男人不容拒絕的聲線隻傳進耳邊:“過來。”
    薑予眠背著書包,默默轉頭,視線飄到陸宴臣手背上。之前被她抓傷的疤痕已經脫落,隻剩淺淡的粉色痕跡,仿佛一根線那麽細,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
    她總覺得欠陸宴臣很多,麵對他時,當然要聽話。
    他說過去,她就走到麵前去,站著等著他發話。不像從前那般,變著法去尋找話題。
    陸宴臣合上財經報,問她:“聲音恢複怎麽樣?”
    她點頭。
    男人眉頭微蹙,抬眸凝視她臉龐:“說話。”
    薑予眠張了張嘴,發出極輕的聲音:“還好。”
    她低著頭,嗓音被壓住幾分,但也能聽得出女孩的音色特性,跟記憶中那幾聲脆弱軟糯的“哥哥”到底不同。
    陸宴臣理了理大衣,慢條斯理站起身,正要開口時,談嬸從客廳路過。
    他斂眸,對身旁的女孩說道:“跟我去書房。”
    薑予眠猜不透他的心思,隻好跟著去。
    書房每周都有人打掃,永遠整潔幹淨,曾經她還會找尋書的借口進來,在他坐過的地方翻閱他看過的書籍,試圖去了解他的精神世界。
    但她發現,這裏的書籍種類繁多,更像是一個表麵完美的小型。陸宴臣很早就搬出去住,時常閱讀的書籍應該收納在青山別墅的書房。
    那是她從未觸及的領域,正如陸宴臣本身。
    書桌旁邊有多餘的椅子,陸宴臣抬手示意她坐,“在學校跟同學怎麽交流?”
    薑予眠:“……”
    這話,莫名有種家長捉住剛放學回家的小孩,詢問校園生活的既視感。
    但她知道陸宴臣不是那個意思,他應該是在問溝通方式。
    薑予眠想了想,老實交代:“他們,不知道我病好了。”
    學校裏的同學並不知道她的失語症是暫時的,隨時可能恢複。
    “不想在外麵說話嗎?”陸宴臣一針見血。
    薑予眠神色微變,那對秀氣的眉頭也跟著皺起來,手指攥著書包係帶纏繞,內心複雜,因為她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噠”的一聲,陸宴臣將明亮的燈光換成暖橙色,女孩緊繃的身體一下子鬆懈許多。
    比如無所遁形的明亮,昏暗掩藏的狀態能讓她更自在。
    男人轉動椅子,側身對著書桌,語氣比剛才緩和許多:“在我麵前可以說實話。”
    已經很久沒問過薑予眠想要什麽,想做什麽,亦或者想說什麽。
    可是他問了。
    他的耐心引導將女孩戒備的恐懼感一點一點驅散。
    橘色的光芒從女孩明亮的眼睛裏透出來,不自覺地向那道聲音傾訴內心:“想,也不想。”
    “剛開始,他們並不喜歡我。”還記得開學那天,班長騙她去領書,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但是,他們以為我是啞巴後,會幫助我。”當薑樂樂向她投去第一束同情的目光,全班同學對她的態度都轉變了。
    上課被老師點名,有人主動替她解圍;偶爾在學校遇到困難,同學們不約而同為她提供幫助;那些善意的目光,溫暖的語言,跟她曾經被孤立的日子截然不同。
    她害怕改變現狀,擔心目前擁有的變成泡沫消散。
    關於這點,陸宴臣早有預料,薑予眠的回答完全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必須得告訴這個小姑娘:“如果一個人僅因為你會說話而對你抱有不友善的想法,這本身就是錯的。”
    “你不舍得放棄的隻是他們的同情。”
    薑予眠反問:“同情,有什麽不好?”
    至少不會傷害她,還會在她受傷時施以援手。
    陸宴臣身體微傾,雙手交握搭於膝蓋間:“你是一個正常的人,真正的你一樣可以贏得別人的關注和喜愛。”
    “不。”她輕聲反駁。
    自己的親身經曆已經證明那句話是錯的,有人因為嫉妒而傷害她,有人因為她的遭遇而遠離。隻有同情她的人,才會幫助她。
    同學是這樣,陸家人也是這樣。
    陸爺爺不也是因為見她可憐,才滿臉心疼將她帶回陸家嗎?
    陸宴臣不也是因為同情,才會待她溫柔,表麵維護她的自尊嗎?
    陸宴臣坐直身:“一朵脆弱易折的花朵或許剛開始會被小心嗬護,但那並不能長久。真正留到最後的是堅韌而美麗的生命,比起含苞待放,大家更喜歡花盛開。”
    “盛開……”她還會迎來盛開那一天嗎?
    展望未來,薑予眠一片迷茫,她看不清前路,亦不知歸途。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選擇自己覺得舒適的方式去跟朋友交流,但我希望你記住今晚的談話。”不知何時,陸宴臣已經起身來到她麵前。
    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沒有剛見到他時那種壓迫,更像是找到一處安全棲身之所。
    想被那樣可靠的他一直保護著。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我,知道了。”
    她會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
    她就這麽乖巧地坐著,陸宴臣順手揉了揉她頭發:“以後多說說話,對你恢複有幫助。”
    薑予眠扣了扣書包,沒應承這句話。
    一脫離那種氛圍就回想起溫柔的背麵是無盡冷漠,她其實很怕,怕那件被扔掉的外套隻是真相之一。
    至少她目前無法不在意。
    薑予眠坐如針氈:“我想,回去了。”
    陸宴臣應允:“嗯。”
    一個字猶如特赦令,薑予眠拎起書包,轉身就走。
    “眠眠。”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她剛邁開的腳步頓在原地。
    陸宴臣注視著那道纖瘦的背影,問:“上次那件事,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薑予眠緩慢將兩隻腳放於平行位置,仔細想了想,回答道:“我隻是,覺得,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歸根結底,陸宴臣不欠她的。
    過了會兒,書房響起關門聲。
    站立書桌旁的男人摸出一把打火機,指腹擦動滑輪,表情晦暗不明。
    其實最近,薑予眠並沒有很多時間去跟同學們交流。
    一月中旬,各地學校陸續放假,海嘉中學的高三暑假隻放兩周,假期時間靠近新年,期末考試就安排在除夕前幾天。
    新的一周開始,班主任站在講台上強調期末考試,大多數同學已經麻木。高三的題海戰術名不虛傳,到現在每天幾套試卷下飯,幾乎每節課都是講試卷、將練習冊的題,然後再根據上麵的題型延伸。
    期末考完也不需要領取通知書,每科老師發下來的試卷成套,平均一天幾張試卷,幾乎占滿整個假期。
    考試前最後一節課,英文老師站在班上給大家發布新任務:“每個分數等級的寒假作業已經寫在黑板上,到時候成績出來,自覺按照這上麵的安排完成作業。”
    英語老師把分數劃分區間,考得好,作業少,反之作業陸續增多。
    “還有一件事,三月市內將舉辦一場英語演講大賽,每所學校將推選三篇英文稿參賽,一班的同學,每個人都要寫。”
    此話一出,教室發出參差不齊的喊叫。
    今年的春節在2月上旬,考試結束剛好就到了薑予眠去心理谘詢室的日子。
    考試完當天,薑予眠主動發信息跟祁醫生約時間,對方還笑她積極。
    第二天上午,薑予眠站在心理谘詢室外,猶豫好久才踏進那扇門。
    祁醫生見到她,臉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左右打量不見其他人來:“宴臣呢?”
    薑予眠抬頭對上祁醫生打量的視線,啟唇道:“我,自己來的。”
    女孩開口那刻,祁醫生都瞪大了眼。
    他是從陸宴臣口中得知薑予眠開口說話的事,但那時為了防止她受刺激,沒有刨根究底。可這會兒,薑予眠不僅開口,還獨自來到他的谘詢室。
    這……
    太意外了。
    祁醫生給她倒了杯水,讓她先坐,偷偷出門打了通電話:“怎麽回事?薑予眠自己過來了?”
    公司裏,正要踏進會議室的男人腳步一頓。
    從電話裏,陸宴臣得知薑予眠自己去找祁醫生的事。
    聽到祁醫生的質問,他隻能回:“她沒跟我說。”
    今天抽不開身,他本打算明天帶薑予眠過去,哪知……
    旁邊的姚助理不斷看時間,小聲暗示:“陸總,會議快開始了。”
    陸宴臣抬手比了個手勢,姚助理頷首,抱著文件和電腦先進去。
    陸宴臣掃了眼腕表,手機舉在耳邊:“既然她自己去了,你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通話結束後,他按滅屏幕,走進會議廳。
    谘詢室裏,祁醫生通過溝通發現,語言恢複的薑予眠心情變差許多。前兩個月能夠愉快溝通,今天困難重重,雖然是薑予眠主動前來,但她更像是在完成一個定時打卡的任務。
    “眠眠,我們做谘詢呢,並不是說你每個月來我這裏就行的,你可以試著把心裏的想法告訴我。”
    她卻說:“沒有想法。”
    這種一語就能戳破的謊言,薑予眠說得坦坦蕩蕩。
    祁醫生很是為難,之前好不容易構建的信任,這麽快又崩塌了?
    今天待在谘詢室的時間格外長,薑予眠出來的時候,已經有輛車熟悉的車等在外麵。
    她在“走過去”和“假裝看不見”之間猶豫兩秒,選擇前者。
    車窗降下,熟悉的司機老趙來替她開門。
    後座車門拉開,兩個位置都是空的。
    他不在。
    時隔一月,老趙還挺想念這個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眠眠小姐,陸總最近很忙,你想去哪裏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當然,這都是陸老板的安排。
    她把能夠跟陸宴臣見麵的理由用了,接下來兩天,那人沒有出現。
    今天已是除夕。
    因為過年,陸家大部分傭人都放了假。
    陸老爺子受邀出席某個商業年會,臨走前叮囑陸習跟薑予眠在家裏過年,他特意留了大廚給兩人準備三餐。
    陸習邊掏耳朵邊應付:“行行行,知道了,爺爺你的車在外麵喝西北風呢,趕緊出門吧。”
    陸老爺子拿起拐杖敲地麵:“眠眠第一次在我們陸家過年,你作為主人家,要好好照顧她。”
    “ok,ok。”反正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中午,桌上果然有一頓豐盛的午餐。
    陸習遊戲剛開局,一邊打一邊吃,到戰局緊張的時候根本顧不得吃飯。薑予眠胃口小,很快就放下碗筷。
    她離開飯廳,遇到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的談嬸。
    “眠眠,你跟陸習在家裏好好過年,我過兩天回來。”談嬸有兒有女,孫子都已經上幼兒園,自然要回家團年。
    【就,我跟陸習嗎?】
    “是啊,老爺子今天回不來,宴臣……”提到陸宴臣,談嬸總是欲言又止,“宴臣他從不回家過年,就不用考慮他了。”
    薑予眠問:【為什麽?】
    “這……”談嬸猶豫有些,看到小姑娘充滿求知欲的眼神,還是忍不住說了,“你知道的,他父母去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家裏氣氛都不太好。那年除夕,陸習哭鬧不止,嘴裏喊著爸媽,老爺子脾氣上頭說了重話。”
    她永遠記得那個特殊的除夕夜,桌上是陸習哭鬧的聲音,陸老爺子沒忍住發了脾氣,指著安靜坐在旁邊的陸宴臣:“你看看,你看看,團不了年,家不像家!”
    說到底,他還是怪陸宴臣害死父母,導致這個家支離破碎。
    談嬸深深歎氣:“所以從那之後,每年除夕和春節,宴臣從不回家。”
    這是他的噩夢,是牢籠。
    “不說了,我得走了,再完就趕不上車回家見我的小孫子咯。”談嬸拎起,麵容帶笑,對回家充滿期待。
    薑予眠慢步上樓,邊走邊回想談嬸口中的故事,好像有點明白陸宴臣。
    從未感受過溫暖的人,要如何成長為一個溫暖的人?
    全國歡慶的熱鬧除夕,薑予眠待在房間寫了一下午作業。
    這樣清冷的除夕才是她熟悉的。
    在舅舅家那幾年,她也是一個人過。每年春節,舅舅一家都會去舅媽的老家,那時她一個人留在空蕩的房間,沒有親人相伴,沒有朋友相邀,就這麽安安靜靜看完一本書、寫完一篇字,過完一年又一年。
    休息時放下筆,她又忍不住想,陸宴臣也是這樣嗎?
    一個有家不能回的人,自己過完一年又一年。
    寧城,夜宴。
    宋氏集團舉辦的年會熱鬧非凡,
    “陸總。”宋董事長處事圓滑,逢人就誇,“聽說前幾天天譽剛跟盛世集團達成合作,陸總真是年輕有為啊。”
    陸宴臣笑說:“宋董過譽了。”
    兩人開始寒暄,穿著禮服的宋夫人走過來,站在宋董身邊盡顯端莊。
    宋董事長的夫人是國內有名的設計師,今晚她將展出十二生肖限量款手鏈進行慈善拍賣,引來不少人關注。
    幾人邊走邊聊,進了展廳,那十二條手鏈分別裝在玻璃盒中,周圍堆滿發光玉石。
    手鏈是編織紅繩,紅繩中間是用玉石做的環,十二生肖對應的動物嵌在中間。特色在於它每款動物設計,黃金雕刻,小巧細致。
    宋夫人親自講解設計寓意,十二生肖對應的形狀自是不用說:“我將十二生肖與平安扣相結合,寓意歲歲年年皆平安。”
    宋董事長不斷在旁邊補充附和,最後問:“陸總覺得如何?”
    陸總嘴角含笑:“宋夫人心思玲瓏,設計別出心裁。”
    誇讚的話讓宋董事長十分暢快。
    宋董是出了名的寵妻,別人誇他妻子,他就高興:“陸總要是喜歡,不妨挑一款,等展示結束,我讓人給你送去。”
    宋董事長想拉攏他,他也樂得做人情,但不能是私下相送。
    宋夫人承諾將拍賣的款項全部捐贈用於慈善事業,他做人情,也得通過拍賣的方式。
    競拍開始,有人以自己的生肖為標準,有人說要拿去送禮。
    坐在陸宴臣身邊的姓梁,正是幾個月前,薑予眠跟陸宴臣在餐廳遇到那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陸總,你也要拍吧?”這種做慈善掙臉麵事,大部分人都會表態。
    陸宴臣含笑點頭。
    “我也拍一條。”他今日是有備而來,“女兒央著我要禮物,我正發愁呢,這會兒倒是送上門了。”
    陸宴臣禮貌性問:“你女兒,屬什麽?”
    “屬羊。”梁總樂嗬嗬道:“我女兒可乖了,就像小綿羊一樣。”
    陸宴臣摩挲著表盤,臉上笑意不減:“那真是抱歉了。”
    梁總表情微僵:“陸總這話什麽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陸宴臣那句抱歉的含義。
    拍賣從“鼠”開始,陸宴臣坐定如鬆,直到“羊”出現,他次次舉牌闊氣,對“綿羊”勢在必得。
    雄赳赳的梁總很快敗下陣來,私下打商量:“陸總,你就讓給我吧,我還得回去跟女兒交差呢。”
    陸宴臣借他的話再次舉牌:“我也得回去交差。”
    梁總驚:“你教什麽差?”
    陸宴臣麵不改色:“哄人。”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吃完飯的陸習跟薑予眠讓傭人都下班回家,隻留下門口的保安。
    這會兒,陸習絞盡腦汁勸薑予眠出門:“外麵那麽熱鬧,你就不想去看看?”
    薑予眠很堅決:“不想。”
    事情的起因得從半小時前說起。
    陸習接到一通電話,是那群常年玩的朋友喊他出去聚餐,還計劃十二點去放煙花。
    小年輕的聚餐可不隻是吃飯,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桌遊、鬥酒,那場麵對陸習來說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於是他坐不住了,想出門。
    把小啞巴一個人留家裏不地道,他琢磨著把人一起帶出去,可薑予眠死活不同意。
    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薑予眠沒有動搖半分,對他口中的吃喝玩樂、遊戲煙花全都不感興趣。
    “陸習,你可以自己去玩。”不需要費盡心思拉她一起。
    剛才陸習跟朋友開過視頻,她知道有那群討厭的人。
    “爺爺讓我照顧你……”
    “我在家裏不需要照顧。”
    “留你一個人在家,這不好吧。”
    “還有很多試卷沒做。”
    陸習無言以對,他想起來,薑予眠的確做了一天的題。
    這大概就是學霸。
    那邊又打電話來催:“習哥,趕緊出來啊,大家都在這兒,就等你了。”
    “一年一聚,缺你不行。”
    多年朋友相邀,又是他喜歡的場合,愛熱鬧的少年拒絕不了外界誘惑,最終走出那扇門。
    大門關閉那刻,薑予眠卸下無所謂的外表,心也跟著空了。
    倒也不是舍不得,隻不過在被譽為“團年”的除夕這天,目送一個又一個離開,直到偌大的家裏隻剩她一個,好像整個世界都空蕩蕩的。
    她環顧四周,心裏一片迷茫,隻有拿筆寫字的時候,才能把心思放回學習上。
    離開家的陸習覺得不對勁,可這不是他故意把薑予眠扔下的啊,是薑予眠自己不願意出門,他總不能為一個不願出門的人把自己一群兄弟撂外麵吧?
    這麽說服自己,陸習坐上車。
    過了會兒,他嚐試撥打一通電話,鈴聲響了幾秒,對方接了。
    “大哥。”
    晚上十一點,薑予眠終於寫完全部數學試卷,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寫了一天,脖子好累,手也酸。
    她到樓下走了一圈,放鬆許多。
    家裏還是太安靜,薑予眠就在副客廳打開了投影儀。
    家裏有專門的影音播放室,但那地方有些封閉,她一個人不愛去。
    嘈雜的電視聲讓整個客廳都變得熱鬧起來,薑予眠坐在沙發上,一會兒盤腿,一會兒又側靠著抱枕躺下去。
    以前就是這樣,等待春晚的倒計時陪她進入新的一年。
    平時在有雜聲的環境下她睡不著,今天卻不一樣,電視裏那些喜氣洋洋的話語像催眠曲,或許是她累了,想著眯一會兒,等新年來臨就去睡覺。
    躺在沙發上的女孩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均勻。
    有人攜一路風塵,踏著夜色歸來,尋聲來到副客廳。
    投影儀上閃爍的光影映照在女孩身上,她蜷縮在沙發上,一手向後抱住自己,一手搭在臉頰邊。
    缺乏安全感的姿勢,每次見她都如此。
    陸宴臣放輕腳步來到沙發邊,單膝蹲在她麵前。
    她還在睡著,陸宴臣取出那條雕刻綿羊的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戴進她手中。
    閃爍的光影將兩道身影籠罩,屏幕發出新年倒計時的聲音,在“一”字落下那一秒,平安扣緊緊鎖在女孩白皙的手腕間。
    新年鍾聲敲響,男人環顧四周,這個他多年不曾在新年踏進的家。
    最終收回視線,注視著女孩恬靜的睡顏,嘴角掛起極淡的笑:“新年快樂啊,小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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