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元哥哥怎麽一直盯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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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雪伶仃。
    山路崎嶇。
    穿著厚實獸裘的賀美熊,背著郭山川,沿青磚台階艱難地朝山上跋涉。
    因為落雪的緣故,台階覆蓋了一層積雪,踩上去咯吱作響,山路崎嶇難行,鮮少有人經過,兩側的樹枝胡亂生長,偶有倒刺刮破賀美熊的衣裳和麵頰,再加上這一路向北風餐露宿,她的外形看起來十分糟糕。
    她的嗓音雖然嘶啞,但仍舊稚氣,“翻過這座山,就能看見和蠻族的邊界線了。這個季節,他們那裏正下大雪,我領你去看看大雪,有鵝毛那麽大呢,落在身上也不會融化。”
    郭山川氣息微弱,身上裹著一層絨毯。
    沿途跋涉,他已然接近油盡燈枯。
    他虛弱地睜開眼,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他輕輕眨了眨,便似化成了水。
    他從絨毯裏慢慢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細密柔軟,竟感受不到冷。
    凍紅幹裂的嘴唇緩緩彎起,他的眼瞳裏盡是滿足,“小熊,與你行這一路,我已然心滿意足,縱然此刻死去,也再無遺憾。”
    “死”這個字,刺痛了賀美熊。
    她轉移話題,“你的聲音很啞,你是不是渴了?”
    她把郭山川放在路邊,從行囊裏麵找水囊,“我記得還剩半壺水,裹在毯子裏,此刻應當還是溫熱的……”
    她打開水囊,裏麵卻空空如也,不知何時起,竟一滴水也不剩了。
    她眼底閃過慌亂,開始搖晃水囊,“不應該呀,咱們的水呢?沒有水怎麽辦,你拿什麽解渴呢?咱們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總得去看看更北方的雪才成……”
    像是刻意掩飾什麽,她語速極快,拚命不讓自己去想那個“死”字。
    她眼圈漸漸紅了,搖晃水囊的動作越來越粗魯,聲音也越來越不耐煩,“明明帶足了熱水,定是我半路不注意給喝了!我可真是個混賬——”
    “小熊。”
    郭山川打斷她。
    賀美熊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笑嘻嘻地道:“你放心,我還準備了幾顆野果,你拿著吃,勉強也能解渴。”
    她低頭翻行囊,郭山川握住她的手,“小熊,我不行了。”
    行囊側翻,藏在裏麵的幾顆爛野果骨碌碌滾到台階上,又從台階一路滾了下去。
    賀美熊依舊低著頭。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郭山川的手背上,是賀美熊的眼淚。
    郭山川仰起頭,艱難地抬起手,慢慢替她擦去滿臉的淚花,“我是庶子,我這一生,原本就是多餘的。這輩子,從沒有誰為我哭過,能得你的眼淚,山川死而無憾。”
    風霜滿麵。
    不知何時起,少年的手也凍得紅腫。
    滿山落雪,四野寂靜。
    賀美熊哭著抱住他,心底生出一片蒼涼和遺憾。
    他們遇見相識,才不過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
    可是少年少女的感情就是來得那麽突然那麽純粹,明知身份懸殊,明知沒有未來,也仍舊難以抑製天生的好感。
    郭山川伏在賀美熊的懷裏,眼皮支撐不住地慢慢合上,雙手卻不放心地緊緊揪住少女的衣襟,掙紮著像是有什麽要緊的事交代,“小熊……我父親……我父親……那些畫子……”
    喉頭腥甜。
    郭山川吐出最後一口血,終是沒了氣息。
    寒風四起,山間竹木鬆柏簌簌作響,雪落得也更大了。
    賀美熊呆愣愣的,聲音輕顫:“郭……郭山川?”
    人世間,再不會有人回應這個名字。
    這一路的疲憊心酸和絕望湧上心頭,賀美熊終於抱著少年尚還溫熱的屍體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抽噎著把郭山川埋在了山裏。
    天色已經黢黑。
    賀美熊正給墳頭添土,遠處突然亮起星星點點的燈。
    馬蹄聲傳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她抬起紅腫的眼睛望去,不禁愣住。
    來的幾名騎兵身穿異族服飾,卷發褐眼,竟是蠻族的士兵!
    她猛然站起身,擦著臉環顧四周,無比確信道:“這裏是中原的地界,你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幾個人忌憚地盯著她,沒想到會在這種深山老林撞見中原人。
    他們嘰嘰咕咕交談了一陣。
    賀美熊在寧州時,常常和蠻族人打交道,因此是能大概聽懂他們的語言的。
    他們在偷偷考察邊防地界的軍事布防,他們想帶領五十萬騎兵侵占洛京,得到中原廣袤肥美的地域。
    賀美熊的目光變了又變。
    他們終於談完,其中一名士兵抽出狹刀,毫不猶豫地刺向賀美熊!
    顯然,是衝著滅口來的。
    賀美熊迅速後退,在郭山川的墳頭前站定。
    她解開厚實的獸裘,隨手丟棄在地,她內裏穿著窄袖束腰的長袍,腳踩老牛皮靴,麵對幾名蠻族士兵,果斷拔出腰間兩把彎刀。
    寒夜蒼茫,山脈無垠。
    中原的遼闊地域,籠罩在少女身後一望無際的天穹下。
    賀美熊的刀法是跟父親學的,也算十分精湛。
    彎刀在她手中轉了幾圈,折射出凜冽寒芒。
    此刻她全然斂去了剛剛的兒女情長,眼眸漆黑而有薄光,擺出戰鬥的標準架勢,用蠻族人的語言,擲地有聲:“中原寸土不相讓,若想侵占,請從小女身上過。”
    ……
    半個月後。
    因為揭發郭家的罪行有功,顧停舟這段時間沒怎麽給賀瑤安排任務。
    賀瑤白天去國子監讀書,夜裏在天司判卷宗室翻閱卷宗,再加上霍小七他們為了學賀家槍法孝敬的零嘴兒和雞鴨魚肉,她這段日子過得很是逍遙快活。
    隻是每次碰見小侯爺,對方的眼神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叫她感覺怪怪的。
    接近年關,國子監也放了假。
    可大家都沒閑著,包括管事在內,賀家全府上下伺候的奴仆丫鬟加起來也就十幾個,廚娘忙著準備過年要用的鹹魚臘肉,今年過年賀老將軍和賀小將軍都會帶著親信從邊關回來,因此得多準備一些食物。
    管事則帶著小廝們修繕漏風的幾間屋子,好在過年時供給回來的人住,於是采購年貨的任務就落在了賀瑤和元妄的頭上。
    兩人乘坐犢車上街,賀瑤捧著管事給的采購清單念念有詞,“香油、陳醋、醬料各十瓶,豬頭三個,活羊八頭,活魚一百斤,豬肉一百斤,麵粉一百斤……”
    她念著念著,忍不住喉頭發緊。
    饞的。
    元妄坐在她身側,靜靜看著她。
    小娘子生得嬌豔欲滴,鴉青長發梳得整整齊齊,鬢角垂落銀流蘇,領口和袖口幹幹淨淨,怎麽看都是個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
    然而……
    想起賀瑤抄著紅纓槍打打殺殺的場景,元妄露出一個複雜的微笑。
    賀瑤注意到元妄正盯著自己,不禁有些臉紅,“元哥哥怎麽一直盯著人家?怪叫人害臊的……可是人家臉上有什麽髒東西?”
    ,
    晚安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