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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羽川翼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是一個任何人都無可取代、無可替換的人物。她對我有恩,不,豈止是有恩,而是有大恩才對。我想不管我為她做了什麽,恐怕都無法將她的恩情一筆勾銷吧。我在春假時,身體和心靈曾經體驗過一段深不見底的人間煉獄,那時她對我伸出的援手,我看起來就等於女神的救贖之手一樣,這種說法一點都不誇張。即便是現在,我光是回想起兩個月前的那段體驗,就會有一股炙熱感泉湧上心頭。救命之恩這種話,仔細想想實在很虛假,可是我覺得在春假的那段時間,確確實實就是羽川翼拯救了我。唯獨這份心情,是無可動搖的吧。所以……所以我在結束了地獄般的春假升上三年級,和她編到同一班時,說實話我真的覺得高興,暗爽在心裏。之前戰場原曾說我單戀羽川,不過我想和單戀對象同班的人,或許就跟我當時的心情一樣吧。隨後,因為一點小小的誤會,擔任班長的她硬是要我擔任副班長,而我之所以沒什麽反抗就接下那個職位,也正是因為羽川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羽川翼。

    擁有一對異形翅膀的少女。

    不過,其實我在二年級的春假前,就對羽川翼的大名有所聞了——老實說,當我一年級的時候,甚至還偷偷跑到她當時所屬的班級去,隻為了一睹那位人稱私立直江津高中創校以來最優秀的才女一麵。那時她就已經綁著麻花辮,修齊劉海,還帶著眼鏡,從外觀看起來就是一副優等生的模樣。一眼就可以斷定她是一位認真的學生。看起來頭腦很聰明的人絕對不在少數,但我在那時候卻是初次看見,能夠讓我如此篤定的人。她的四周還散發出一種莊嚴的氣息,讓人無法輕易向她搭話,當時她就是這樣的一年級生。我確實感覺到一種與其說是難以接近,倒不如說是連遠觀都不被允許的隔絕感。相當勉強才進到直江津高中就讀的我,當時就已經開始明白到自己的程度,但我是在什麽時候才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程度不如呢,或許,就是看到羽川翼的那個瞬間吧。她從來沒有把學年第一的寶座讓給別人,豈止如此,就算從小學時代開始算起,羽川翼在成績方麵也從未落於人後,我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和她同樣都身為人類。

    但話雖如此,要是你問羽川翼是一個趾高氣揚的學生嗎,我可以告訴你完全沒那回事。這點各位千萬不要誤會了,相反地,我出生至今不曾看過比她還要更善良的人了。我在春假以前一直誤會羽川翼的為人,不過實際和她近距離談話過後,我才發現她對任何人都非常地公平,我甚至覺得她應該要對自己的能力和才能,更有自覺一點才是。就讀私立直江津高中的那些所謂的「優等生」們,都是一些覺得聰明的腦袋就是為了和別人比較才存在的東西;然而,羽川翼卻不是那種人。我看到羽川時所感受到的那股隔絕感,她本人似乎完全沒有自覺。她為人公平,且光明正大。是班長中的班長,被神選上的班長——校方對她的評價很好,而且在班上也很有人望。她除了個性認真之外,還很喜歡照顧別人。正因為愛照顧人過了頭,她才會讓我擔任副班長,擇善固執——對她,我隻想得到這個缺點而已。和她以班長副班長的身分一起共事,常會讓我感到很鬱悶,但更多時候,我多會為她的人格特質感到折服。

    我這麽說或許會有語病,但是我在黃金周時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後,我一想到那個背景,我就會覺得她的完美讓我難以置信。黃金周——四月二十九號到五月七號的禮拜天,為期九天。對我來說春假如果是地獄;那對羽川翼來說,黃金周的九天就像是一場惡夢,是一個已經遺忘的記憶。從夢境大多都會被遺忘這點來看,那段時間真的應該稱之為惡夢吧。

    在那九天。

    她被貓魅惑了。

    就如同我被鬼襲擊了一樣,她被貓魅惑了。每個怪異的出現,都有一個適當的理由——而她的情況,家庭失和與扭曲的問題,正是其理由。對,如果要說我誤解的話,這才是一個天大的誤解。善人就是幸福的人;惡人就是不幸的人——至今我可能都是用這種單純的二元論,在看這個世界的吧。有人正是因為不幸,不得已才會變成善人……就連這點程度的小事,我都想象不到。

    然而,羽川翼卻對我伸出了援手。

    春假那段時間,她明明沒有餘力來幫助我——但是,她還是把我從那個無底深淵的人間煉獄給救了出來。

    這一點我絕不會忘記。

    無綸未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002

    「啊……曆哥哥。撫子在等你呢。」

    她似乎久候多時了。

    時間是,對我來說應該是值得紀念的六月十三號禮拜二的放學後,今天為了準備本周末即將到來、高中生活最後的文化祭,我將放學後能夠在校逗留的時間利用到極限後,傍晚六點半過後我走出校門。地點是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正門口。在那裏,對我來說是妹妹的舊友——千石撫子宛如閑得發慌似地,正在等我。我、學妹神原駿河和她三個人,在今天清晨為止,才剛度過了一段與怪異有關的時間。

    千石身上穿著製服。

    讓我很懷念的國中製服。

    在這附近相當少見的,連身製服裙。

    製服的腰際上束著皮帶——而千石則在皮帶上頭,又係了一個腰包。這麽說來,因為一些緣故可說是理所當然的吧,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千石穿製服的樣子。整體看起來很稚嫩的千石,連身製服裙十分適合她。

    她沒戴帽子。

    不過,她的臉卻被長長的劉海蓋住,讓人無法窺見。看來這孩子,好像原本就是這種發型……不管是將帽子深戴,還是讓劉海垂下,總之和他人四目相接或是讓別人瞧見雙眼,似乎都會讓千石覺得十分害羞。她是一個古今罕見的怕生少女。

    「呦……呦喔!」

    千石這樣突如其來地現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我的招呼聲變得有些不自然。由於她是站在正門的後方,我感覺好像被一個躲在轉角處的人突然「哇!」一聲嚇了一跳似的。當然她應該沒有這個打算吧。

    「你在這邊做什麽啊?」

    「啊,嗯……曆哥哥。」

    千石雙眼微微低伏,開口說。

    不管她有沒有低伏,在她劉海的遮掩下,我根本看不見她的眼睛。

    劉海後方的眼睛,看得見我的身影嗎?

    嗯——可是,在自己就讀的高中前麵,被人用「曆哥哥」這樣稱呼,實在讓我有點難為情啊……可是,要是我現在對她說「不要那樣叫我」的話,可能會傷害到有如剛出生的小鹿般纖細的千石……

    剛才我看到千石嚇了一跳;但相對地,千石看到我卻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這很正常吧,國中二年級生光是要來高中找人,就已經需要相當的覺悟,可是千石的膽怯似乎超出了必要的程度。所以稱呼的事情我不用多加追究吧……幸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同樣是準備文化祭,但是我卻是成員當中比較晚離開的,因此認識的人要經過這裏的可能性非常低。要是有個萬一,今後我的外號肯定會變成「曆哥哥」,但是眼前這個風險很低吧。

    「那、那個……」

    千石說完沉默不語。

    我知道千石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所以我對這段沉默必須要忍耐。要是我忍受不住,主動說話想打破沉默的話,反而會讓千石更加默不作聲吧。我這樣比喻可能有點奇怪,不過感覺我好像是在麵對兔子或哈姆太郎這類膽小動物一樣啊……

    嗯——

    真想疼愛她一番。

    「撫子想要……再一次向你道謝。」

    終於,千石開口說。

    「因為撫子受到……曆哥哥的照顧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所以你才會一直在這邊,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出來的我嗎?你什麽時候來的啊。如果你是學校的課結束,馬上來這裏的話——」

    「啊,不是的。今天撫子向學校請假了。」

    「咦?」

    啊,是嗎?

    她穿著製服不見得是剛放學要回家。

    「那,原來你在那之後沒去上學嗎?」

    「嗯……因為撫子好困。」

    「…………」

    光是聽到這句話,就會覺得她像南島大王的小孩一樣奔放啊(注:南島大王:1964年NHK的節日曾播放過一首名為:《南島大王哈梅哈梅哈》的歌曲,其中有一段唱到大王的小孩,「隻要台風上學就會遲到,隻要下雨就會向學校請假」。)……唉呀,就算她有稍微睡了一下,不過是在那種環境糟糕的廢棄補習班以寶特瓶為枕,和多數人睡大通鋪,個性本來就十分細膩的千石,會睡不好也很正常。連我都睡不太好,回到家想要睡回籠覺了……在那種環境下還能熟睡的神原,實在太怪咖了。所以千石在那之後,和我一樣回到家又繼續睡覺——和我不同的是她爬不起來——接著,看準我放學的時間,才來正門等我的嗎。今天是平常日,她穿製服為了防範輔導人員吧。

    「啊——不過,你選的時間實在太差了。我沒跟你說過嗎,這個周末我們高中要舉辦文化祭,現在正準備得如火如茶呢。所以我才會弄到這麽晚才回家。抱歉啦,那個,我該不會讓你等了兩個小時以上吧?」

    「沒、沒有。」

    千石搖頭說。

    奇怪,平常我是三點半放學,所以算一算她應該是四點左右開始等我的才對……是不是因為我太慢,所以她中途有去別的地方呢?

    「撫子是從兩點左右開始等的,所以等了四個小時以上……」

    「你腦殘啊!」

    我使盡全力怒吼說。

    在正門口站了四個小時以上……她還穿著製服,反而會被當成可疑人物吧。高中生不可能兩點就放學……而且,學校花大筆經費雇用的警衛,到底是在幹什麽吃的啊,難道他們看到可愛的國中生就變得慈眉善目了嗎?

    「抱……抱歉撫子腦殘。」

    她道歉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道歉的理由……

    「可是……撫子想要跟曆哥哥道謝……想得不得了……所以坐立難安……」

    「你真是有禮貌啊……」

    你真讓我傷腦筋啊——我是很想這麽說啦。

    道謝嗎。

    「既然這樣,你應該跟神原道謝吧。神原剛才有經過這裏吧?你沒遇到她嗎?我和你好歹也算舊識,不過神原和你幾乎是陌生人,卻為了你費盡苦心做了很多事情。那種人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喔。」

    在許多層麵上。

    我不能多說,不過在千石的事情方麵,我的確看到神原做了許多無私的奉獻。這是絕無虛假的事實。

    「嗯……撫子也是這麽想。」千石戰戰兢兢地說。「因為曆哥哥和神原姐姐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撫子——」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我們幫你沒有到犧牲生命的地步!我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啊……對喔。」

    「不要在氣氛的影響下隨便亂說啊……嚇死人了。」

    「嗯……所以,撫子也想要和神原姐姐再次道謝,可是……」

    「嗯?搞什麽啊,神原她還沒有離開學校嗎?嗯——我以為我們班是最後了說……

    唉呀,因為能夠最熱中於文化祭的,就是二年級嘛。一年級的搞不清楚狀況,三年級的又要準備考試。那家夥也是,不管她喜不喜歡,都會變成班上的核心人物……」

    「不、不是的。神原姐姐三十分鍾前左右有經過這裏。」

    「啊,是嗎。那,你那時候沒找她說話嗎?因為她和朋友之類的人在一起……那家夥看起來應該朋友很多吧。」

    「不是……她是單獨一個人……」

    千石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神原姐姐在撫子開口叫她之前,就用快到讓人看不見的速度跑走了……」

    她大概有急事吧……

    我想八成是要趕回去,把昨天剛買還沒看完那堆BL小說,一口氣看完之類的美妙至極的急事吧。向認識的人搭話似乎都會猶豫的千石,根本沒辦法站在奔跑的神原麵前,擋住她的去路。

    「撫子還以為會被她輾過去……」

    「我懂你的心情————我真的非常了解。我也不會想要和奔跑中的神原搭話。」

    「嗯……就跟達急動一樣。」

    「為什麽她要專程用仙魔大戰裏頭的主角?大和王子的必殺技來做比喻啊。這樣反而很難懂,而且我要吐個嘈都必須說明到這種地步才行!」

    「嗯……撫子沒想到曆哥哥也知道。」

    她是真的很意外。

    唉呀呀!看來她似乎錯估了我身為吐槽角色的功力了——當然,現在不是我該得意的場合。

    「可是,現在的國中女生也知道仙魔大戰嗎(注:仙魔大戰,原本是日本點心大廠LOTTE隨巧克力附贈的係列貼紙,最後因為人氣太旺還推出了漫畫、卡通和遊戲。)?現在那個巧克力有出新包裝,所以會知道角色的名字也就算了,你居然連必殺技的名稱都……」

    「我是在DVD上看到的。」

    「啊,是嗎……這個世界還真是方便啊。可是,達急動實在太難懂了。你好歹也用縮地法吧(注:縮地法和達急動一樣,是一種瞬間移動的技法。)。」

    「縮地法就是……那個,應該是一種把近物畫大、遠物畫小的一種繪圖技巧吧?」

    「你那個是遠近法!」

    「是嗎……可是還滿像的耶。」

    「一點都不像!不要把武術最巔峰的奧義,拿來和繪圖的基本功相提並論!」

    我大吼完後,千石轉一圈背對我,身體開始顫抖。我慌了一下,以為是自己吐槽過猛害她哭了;結果不是,千石似乎在拚命忍笑的樣子。她看起來快喘不過氣來了。

    對了,這家夥很愛笑。

    不過,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也滿奇怪的。

    「曆哥哥……還是一樣很有趣。」千石說。

    ……我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就是擔任這種角色嗎……?雖然我記不太清楚了。

    真讓人有點沮喪啊……

    不過這家夥,千石撫子也能說出這種有趣的話嘛。雖然不到讓我吐槽火力全開的地步,但也挺不錯的。大概是因為她昨天正在為怪異的事情煩惱……所以才沒心情說笑吧。這樣一來,我真想試試看,這位內向的少女能夠讓我的吐槽技能發揮到什麽樣的地步。

    「神原姐姐用那種速度跑步,鞋子不知道撐不撐得住……不過在奔跑的她,實在好酷啊。」

    「別愛上她啊。我這麽說可不是打算收回前言,不過她還挺難搞的。唉呀,她的確是時下罕見的酷妹啦……總之千石,下次我會幫你安排一個時間,讓你能夠好好跟她說聲謝謝,到時候你再——」

    「嗯、嗯。沒錯。」千石說。「撫子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找神原姐姐。」

    「是嗎?」

    「嗯!」

    「嗯————」

    我沒有想到千石除了道謝外,還有事情要找神原,不過仔細想想她們兩人相處時間也不算少吧。該不會是那個時候有約好藥做什麽吧。

    「既然這樣,那我可以幫你轉達喔?因為我也一樣要跟神原說聲謝謝才行。」

    因為千石的事情——蛇切繩的事情。

    要是沒有神原的幫忙——我懷疑自己現在是否還能站在這裏說話。如果為了同一件事情一直向對方道謝的話,對方應該也會覺得很煩吧;不過過一段時間,等我們的心情平靜些後,我再向她表示一下感謝的心情,應該能被允許吧。

    「可是……這樣對曆哥哥很不好意思。」

    「你別這麽說。又不是什麽大事,包在我身上吧。」

    「這樣嗎……那就拜托曆哥哥吧。」

    千石從手上提的書包裏頭,拿出了兩件折得小小的衣服。

    是燈籠褲和學校泳裝。

    我不是沒想到,而是壓根忘了有這麽一回事……

    「撫子已經洗幹淨了,想說如果遇到神原姐姐要還給她的……不過,曆哥哥如果可以幫撫子還的話,那就麻煩你了。撫子覺得還是早點還給她比較好。」

    「是啊……」

    這個門坎好高……

    這是哪種人性的考驗啊。

    一個男人在自己就讀的高中前,從國中女生那邊接下了燈籠褲和學校泳裝……這要是讓認識的人看到的話,我的外號保證直接從「曆哥哥」三級跳變成「變態」……!

    可是,這個狀況下我無法拒絕!

    假如這是有人故意要挖洞給我跳的話,也實在太過巧妙了……!神啊,禰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那、那我……確實收下了。」

    這種東西我應該不會再有機會收到吧,我一邊心想,一邊從千石手中接過那兩件衣服。不知為何,千石在遞給我的時候,瞬間猶豫了一下(她大概是在猶豫該不該交給我吧),但最後她還是放開了手。

    嗯——

    不過,總覺得這個發展有點奇怪。

    今天應該是……值得紀念的日子才對啊。

    我們的談話突然中斷後,千石就臉頰泛紅,低下了頭來。她從蛇的怪異手中得到了解放後,全身散發出的那股陰鬱感似乎稍微變淡了些,不過她那與生俱來的文靜,卻沒有因此而改變。

    我不經意地——

    伸手試著摸千石的劉海。

    「……喔?」

    結果摸空了。

    我的手畫過了半空中。因為千石快速橫移了低伏的臉龐,避開了我的手。我又更不經意地,伸手想要追尋她的劉海,但這次千石往後一退,避開了我的追擊。

    「……怎、怎麽了嗎?」

    「這個嘛……」

    沒必要這麽反感吧……

    一個從千石平常溫順的個性,無法聯想到的敏捷動作。聽說劉海遮住眼睛會讓視力變差,但對千石來說似乎完全沒有影響。

    「……嗯——」

    我做了一個嚐試。

    飛快地放下另一隻手,輕抓住千石連身製服裙的裙襬。也沒為什麽,因為千石不讓別人摸劉海的回避動作,感覺就好像討厭被人掀裙子的小學女生一樣,所以我才想做個小實驗,看看這樣她會有何反應。

    然而,千石對我的手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隻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愣在原地,歪頭不解。

    昨天我也有想過……

    這個小妞,以國中生來說太過純情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保護好哪裏。

    我馬上鬆開抓著製服的手。

    「總覺得跟你聊天,我身為男人的器量好像會受到考驗一樣啊……」

    「嗯?……因為撫子不愛說話的關係?」

    「不是那個原因啦……」

    不愛說話,嗎……

    嗯……這麽說的話。

    「對了,千石。我有件事情想問你,可以嗎?」

    「誒……什麽事情?」

    「也沒什麽啦……就是忍的事情。」

    「忍?」

    「就是那個在廢棄補習班裏頭,長得很可愛的金發小女孩。我好像還沒告訴你她的名字。沒差啦。總之,我不在的時候,她有跟你聊天嗎?」

    千石似乎摸不透問題的意思,一臉訝異的表情。

    「沒有。」

    但她還是暫且否定說。

    這樣啊。

    這也很正常啦……不過,我以為兩個同樣是沉默寡言的人,或許會有一些共通的地方;但仔細想想,原本能言善道的忍,和一直都很沉默寡言的千石,不可能會有共通點吧……

    忍野忍。

    一頭金發加上防風眼鏡帽。

    現在和我的恩人忍野咩咩兩人,同住在那間舊補習班,是一個美少女——從「住」這個表現方式來看,他們倆的生活似乎稍微劍拔弩張了些。

    「那個女孩……是吸血鬼對吧。」

    千石說。

    這一點,我在治療驅蛇所受的傷時就瞞不住了,所以昨晚在以寶特瓶為枕就寢前,我就已經向千石坦白了。神原左手的事情也稍微對她透露了一些,因此有關怪異的事情,已經沒必要對千石有所顧慮。

    除了——

    八九寺,還有羽川的事情以外。

    「是啊……現在與其說是吸血鬼,不如說感覺比較像『類吸血鬼』啦。」

    就如同與其說我是人類,倒不如說我是「類人」比較貼切一樣。

    她也是一樣。

    「那,就是因為她害的,曆哥哥才會——」

    「不是她害的喔。是我自作自受。而且……要怪異負責本來是不正確的。他們單純隻是理所當然地在那裏而已。」

    每個怪異的出現,都有一個適當的理由。

    僅隻如此罷了。

    「嗯……也、也對。」千石佩服似地點頭說。

    看來她正在把我說的話,和自己的事情做對照吧。不過忍野有說過,千石的案例和我至今經曆過的事情,狀況似乎大相徑庭,因此不能一概而論……

    「唉呀,你和我跟神原不一樣,已經完全從怪異手中解脫了,所以不要去想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隻要回歸原本普通的生活就好。」

    因為你……能夠回得去。

    所以你必須要回去才行。

    「嗯……這麽說是沒錯,可是知道了那種事情……知道有那種東西的存在,要撫子回到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實在沒辦法。」

    這一點……任何人都做不到吧。

    不是因為千石特別懦弱的關係。基本上,能夠在這個常識規則不通用的範圍內奮鬥的人,本來就不多。從這點來看,她幹脆和我跟神原一樣,踏出一步或許會比較好過一點。

    「總之,你不要再和那種愚蠢的詛咒扯上關係啦——我能說的隻有這樣而已。」

    「嗯……」

    「忍野那家夥好像有說過,曾經遇過怪異的人,以後就很容易被那些東西吸引;不過那也要看本人自己小不小心了。而且要是你主動去避開,就能夠保持平衡。唉呀,要是有什麽事情,你再來找我吧。我有告訴你我的手機號碼嗎?」

    「啊——還沒有。」

    因為撫子沒有手機。

    千石說。

    對喔。

    「不過,你還是可以打電話吧。寫下來吧。」

    「嗯……」

    千石看起來很害羞。

    是我的心理作用嗎,她看起來也很高興的樣子。大概是因為知道對方手機號碼這個行為,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大人之類的緣故吧……畢竟國中二年級是一個想要逞強的年紀。我朋友也不是很多啦,告訴別人手機號碼時還是會有一點緊張。這點我無法否認,所以我也沒資格說千石。

    千石將我的號碼寫在一本別致的筆記本上後,很寶貝似地把它收進腰包內。製服配上腰包實在不太相襯,不過在山上巧遇時她也戴著腰包,看來千石似乎很喜歡它的樣子。

    「那——撫子也告訴曆哥哥家裏的電話。」

    「謝嚕。」

    「曆哥哥也是,如果有傷腦筋的事情,要打電話給撫子喔。」

    「嗯——會有那種時候嗎?」

    「曆哥哥。」

    「啊,好好。我知道了。」

    「好說一次就可以了,曆哥哥。」

    「是喔。不過,你真的有困難的話,去找忍野應該比找我還要有效率吧……不過呢,要一個國中女生自己去找那種不太幹淨的大叔,也不太合常理吧。」

    因為那個性格惡劣的男人,唯獨在處理千石的事情時特別好說話,這點還是讓我頗為在意。我想應該不至於啦,不過一想到萬一有那種可能,我就不想讓千石一個人去那棟廢棄大樓。

    忍野咩咩,有蘿莉控嫌疑……

    「沒、沒那種……事情。」

    「嗯。唉呀,就算不是那樣,之前有一次他也叮嚀過我。我們不能一有什麽事情就跑去依賴他——要是一直靠哆啦A夢的法寶,會變得像大雄那樣喔。」

    「說的……也對。」

    千石頷首。

    「老實說,忍野先生給我的那個護身符,真的就像哆啦A夢的法寶一樣……嗯,感覺就像天才頭盔和技術手套一樣。」

    「為啥你要專程拿那種,隻有在哆啦A夢大長篇裏頭出現過的次要道具來比喻啊!要比喻就用竹蜻蜓或者是任意門之類的來比喻啦!」

    「曆哥哥真厲害,每次都吐中撫子希望你吐槽的地方。」

    千石佩服地說。

    她的眼中,寄宿著尊敬之光。

    因為這種事情被她尊敬,實在是……

    「對了,曆哥哥。」

    「幹麽?」

    「大家常說胖虎在電影版中,人性麵成長了許多,變成了一個性格很好的角色,可是你不覺得這一點應該是在說大雄才對嗎?」

    「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題!」

    「咦……可是,撫子不覺得很莫名其妙啊。」

    「的確是有承接上文,不過隻是表麵上連貫到而已!話題的方向根本完全脫軌了!現在沒理由在這邊談論哆啦A夢大長篇怎麽樣吧!」

    不過也對啦,電影版中大雄的成長,的確是胖虎比不上的!

    「隻有小夫。不管過了多久,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一直在原地踏步。」

    「唉呀!他的角色定位是孩子王的手下,不管是要成長還是墮落都很難處理吧……喂!為什麽又會說這些東西啊!」

    我說完,千石閉口不語。

    這次她看起來像顆泄了氣的皮球,而不是在憋笑。糟糕,我說的稍微過頭了嗎……寡言的千石可能是為了我著想,不想讓對話中斷才會和我聊這些的,然而我卻對她那樣大吼(雖然那是吐槽),這樣我可能太過孩子氣了吧。

    「對不起。」

    最後,千石向我道歉。

    嗚,這讓我很過意不去。

    「不是,你沒必要道歉吧……」

    「撫子想試看看曆哥哥可以吐槽到什麽地步,一不小心就……」

    「如果是那種原因的話,等你多測驗個幾次後,再開口道歉吧!」

    原來你在考驗我嗎!

    我的吐槽功力雖然無遠弗屆,但是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這位內向的少女,也滿有趣的嘛。

    「我在說『對了,曆哥哥』的時候,原本不是想要說哆啦A夢的事情的。」

    「是嗎……你還滿會即興表演的嘛。那麽,我們從那邊再重新來過吧。」

    「好。對了,曆哥哥。」

    「幹麽。」

    「那個,有關於小忍的事情。」

    看來千石似乎不知道,連續在同一個地方裝傻是被吐槽者的基本功,她沒有繼續聊哆啦A夢的話題,真的直接把對話拉回正題。

    嗯——總覺得有點不過癮啊。

    這邊如果是八九寺,她不隻會重複裝傻,還會做出一個漂亮的反擊吧。

    千石的性能極限,隻到此而已嗎?

    「忍怎麽了?你們沒有說過話吧?」

    「嗯……可是,」千石說。「她——一直瞪著撫子看。」

    「……嗯?啊,沒有啦,那家夥小管什麽時候,都嘛是那種眼神。狂等人啊。她個管是對我、忍野還是神原都一樣。不是特別針對你的。」

    忍雖然是小孩但終究是一個吸血鬼,被她死盯著看,對懦弱的千石來說有些難受嗎。啊,畢竟那種像《四穀怪談》裏的阿岩一樣充滿怨恨的眼神,就連和忍野關係最密切的我,有時候都會覺得膽戰心驚呢……更別說是千石撫子了。

    但是,

    「不是那樣的。」千石說.「她看每個人都是用瞪的沒錯……可是在看曆哥哥和忍野先生的時候,眼神跟看撫子和神原姐姐的時候不一樣——這是我的感覺啦。」

    「……嗯?」

    這是什麽意思。

    實在讓我摸不著邊。

    「你是想說,她看男生和看女生的時候眼神不一樣嗎?」

    「嗯……沒錯。」

    「嗯——」

    「撫子……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所以感覺得出來……總覺得她好像很討厭撫子和神原姐姐。」

    「討厭你們……這就奇怪了。」

    說是古怪,可能比較貼切。

    這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

    現在她的外形雖然是可愛的小女孩,不過那家夥的本性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異,實實在在的吸血鬼——基本上,她對人類不感興趣。不管是千石或神原,還是忍野和我,在她眼中應該都是一樣的才對。會去分男女這點,本身就很奇怪。

    更別提是喜歡或討厭了。

    ……不對。

    或許,在她眼中隻有我比較例外吧.

    「不過,既然千石你這麽說的話,那就應該沒錯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又是為什麽呢。下次我問忍野看看吧。」

    「問忍野先生嗎……曆哥哥不直接問小忍嗎……?」

    「她以前是很伶牙俐齒沒錯啦。」

    我苦笑說。

    老實說,我現在也隻有苦笑的份。

    「現在她把自己的心封閉得死死的。我已經有兩個月以上,沒聽過她的聲音了。她一直沉默不語。」

    從春假開始——兩個月以上。

    她沒開口說過半句話。

    我想她對忍野也是一樣吧。這點找沒去問忍野,因為問了也沒什麽意義。

    沒辦法。

    那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樣啊……」

    「我覺得她很厲害呢。明明有很多東西想要說,卻全都忍下來了。特別是對我,她應該一堆說也說不完的話才對——」

    例如怨言。

    憎恨的話語……等。

    明明有一堆東西想說,卻沒有將它們化成言語。

    不,或許她隻是沒說出口而已;可是,就連那份沒有化為言語的心情,她也未曾對我發泄過。

    「……這應該是相反過來吧?」

    這時,千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

    「因為,曆哥哥才是被害者——」

    「我是加害者才對。」我打斷千石的話說。「忍的那件事,我真的是一個加害者——千石,你是一個被害者,同時也是一個加害者啊。唉呀,關於那方麵的事情,我不想多提啦——不過,至少關於忍的事情方麵,請你不要責怪她。」

    「啊,好……」

    千石雖然點頭,但似乎還是有些不滿。站在千石的角度來看,她會不清楚我和忍的關係也是很正常的。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我唯一明白的隻有一點。

    我必須為了忍而貢獻一生——因為這是我身為一個加害者,可以對忍做的唯一補償。

    所以……那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我還是有想過。

    不由得地去思考。

    思考我能否再次聽見,那位吸血鬼美麗的聲音呢?

    「唉呀。」

    為了打破開始變得有點沉悶的氣氛,我勉強自己用開朗的語氣,對千石說:

    「千石以後不要再見到忍或忍野,或許才是最好的吧。既然知道了怪異的存在,要像以前那樣過生活的確有點難啦,不過就是因為你知道了,才有辦法去回避吧。」

    「啊,嗯……可是忍野先生那邊,我也要去跟他說聲謝謝才行……」

    「嗯——那家夥似乎不太擅長接受別人道謝的樣子……不過,也對啦。就算你們別再見麵是最好的,不過那樣還是會有一點寂寞吧。因為相逢自是有緣嘛。」

    怪異所締結出來的緣分,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啊。

    ……不對。

    也不盡如此。

    我和羽川,我和戰場原,我和八九寺,我和神原——這些全都是怪異締結出來的緣分。我不該說讓人高興不起來這種話才對。

    既然這樣,能夠和千石再會,也是因為怪異的緣故吧。

    「哎呀,你也算是我小妹吧。畢竟昨天太趕了,加上有事情必須要瞞著她,我有問了一下,她還記得你的事情喔。」

    「真、真的嗎——良良她。」

    「嗯。所以下次你再來我家玩吧。」

    「可以嗎?可以再去曆哥哥的房間玩嗎?」

    「嗯。」

    等等,來我房間我會很傷腦筋的……

    應該是來我家吧,我家。

    「什、什麽時候呢。什麽時候方便過去呢?」

    「嗯——這個嘛,先等我文化祭結束之後——」

    正當我下意識開始思考今後的行程時,

    「咦?這不是阿良良木嗎?」

    身後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你在這邊做什麽?」

    轉頭一看,站在我身後的人原來是羽川。

    羽川翼。

    本班的班長——直到剛才為止,還和我一起努力在籌備文化祭的優等生。今天是我負責把教室的鑰匙拿回教職員室,所以這家夥應該比我早一步先回去了才對,為什麽會從後麵跑出來呢。

    羽川小跑步靠近,繞到我前方發現了千石的身影。千石被我的身體擋住,羽川在跑出校門前,都沒看到她。

    「啊……這位是?」

    「啊.羽川,她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

    我話才說到一半,

    「我、我我我我我先失陪了!」

    千石的聲音整個高了八度,說完後隨即轉身,從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正門前狂奔離去。其速度雖然沒快到連神原都比不上,不過真會讓人聯想到她。

    短短不到幾秒,就看不見她的背影。

    動如脫兔就是指這種情況。

    對人恐懼症也要有個限度吧……

    高中生有那麽可怕嗎?千石。

    看到羽川就這樣,那我實在沒辦法把戰場原介紹給你認識……剛才我原本想看情況邀請千石來參加文化祭的,不過看現在這個情況,要她走進高中的大門都沒辦法吧……

    「……阿良良木。」

    過了一會兒,羽川開口說。

    「我有一點憂傷——」

    「嗯——」

    光是看到對方的長相就逃得不見蹤影,就算是溫厚、度量大的羽川,心中都會有點不是滋味吧——這件事情我可以說是一點責任也沒有,但總覺得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你不是先回去了嗎?」

    「我在走廊被保科老師逮個正著。」

    「原來如此。」

    保科老師,我們的班導。

    很疼愛羽川。

    「那個……現在介紹可能有點太遲了。」

    不是有點太遲,是遲過頭了。

    因為要介紹的對象已經消失無蹤。

    「剛才那位,就是我昨天說的那個妹妹的朋友。她叫千石撫子,現在讀國二。」

    「嗯……啊,對了。我原本想問你的。就是那個……蛇的事情,之後怎麽樣了?」

    她果然很在意。

    畢竟我跟她聊到一半而已。

    「算是解決了——不過,最後還是又麻煩忍野幫忙了。」

    「喔——我聽不太懂,嗯,不過就是已經快速處理完了對吧。原來事情在昨天就完全落幕啦。」

    「也不是完全落幕啦……不過,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她想要和我跟神原道謝,才會一直在這邊等我們。還真是辛苦啊。」

    「對要來跟你道謝的人,用這種說法不太好喔,阿良良木。」

    「不是,剛才那句隻是修辭的問題——」

    我打算辯解。

    最後還是住口了。

    「嗯,你說得對。我嘴巴太壞了.」

    「很好。」

    羽川滿意地點頭說。

    感覺我奸像完全被她馴服了一樣。

    「不過,她好可愛喔。她叫千石?千石撫子嗎。那件製服,應該是阿良良木你以前國中的吧。」

    「你真是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隻是剛好知道而已。」

    「是喔。」

    唉呀。

    這點小事,她會知道也很正常。

    「可是,為什麽呢,千石奸像很怕生的樣子。」

    「是啊……她是那種怕生到要是店員問她:『你要微波嗎?』會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所以在便利商店不敢買微波食品的人。」

    附帶一提,這是我個人的偏見。

    我不是故意要說千石壞話,不過要是不拿她來開個玩笑的話,沒辦法向羽川解釋她剛才衝刺逃跑的舉動。

    「啊哈哈,不管是戰場原同學、神原同學,或者是真宵妹妹,最近阿良良木都和可愛的女孩子處得不錯呢。」

    「別說得這麽難聽嘛。什麽不管是戰場原同學、神原同學,或者是真宵妹妹,跟我比較好的人也隻有她們三個而已吧。別說得好像還有其他人一樣。」

    「沒有其他人了嗎?」

    「沒有喔。」

    我斷言。不過這是一個謊話。

    至少還有一個人。

    就是你。

    羽川翼。

    「嗯?什麽?」

    「沒事……」

    不過,要是當著羽川的麵說她可愛的話,隻會被當作性騷擾告終而已……況且,我也沒必要說出這種對自己不利的情報。

    「對了,阿良良木。」

    「什麽事?」

    「你剛才不是說今天有點事情要處理嗎?所以才會那麽急著要去還鑰匙……難道阿

    良良木你所謂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可愛的國中女生聊天?」

    「不是。」

    「阿良良木你的角色定位,變得越來越軟派了呢。」

    「真的不是……」

    我對這點也很傷腦筋。

    你應該明白我的立場才對。

    「剛才我說得很模棱兩可,不過我不想被你誤會,所以就老實告訴你吧,我說的重要的事情是跟戰場原有關啦。因為我會不好意思才沒說出口。」

    「戰場原同學……啊。」

    羽川露出微妙的表情在思考。

    在文化祭迫在眉睫的這個時期,她卻隻丟下一句「我要去醫院」就準時放學,完全沒有幫忙做準備工作。羽川身為一個班長,對這位同班同學應該有一籮筐的想法吧。

    當然,前陣子的話姑且不論,現在戰場原的身體沒有半點毛病,說那種話當然是騙很大,說不定羽川已經看穿她的謊言了。應該說,我覺得戰場原那種體弱多病的角色定位,已經差不多快到極限了啊……

    「我告訴你一個有趣的傳聞吧。」

    「什麽傳聞?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有趣,不過說來聽聽吧。」

    「戰場原和阿良良木親密起來之後,態度就變得很奇怪。」

    「嗚!」

    「戰場原被阿良良木帶壞了。」

    「嗚嗚!」

    「之類的。」

    「嗚嗚嗚!」

    那是什麽鬼。

    傳聞?

    「剛才保科老師跑來跟我說的。他問我知不知道原因。」

    「嗚……」

    這算是……不負責任的傳聞嗎。

    雖然讓我很不愉快,但我卻難以動怒……因為我感覺這些傳聞有某種程度是事實,至少我多少能了解會想這麽說的人的心情。

    「老師還跟我說啊,聽說禮拜天有人看到阿良良木和二年級的神原,勾肩搭背走在馬路上之類的。」

    「呃!」

    這是事實。

    話說,這城鎮還真小啊……

    三兩下就有人告密了。

    「為什麽阿良良木和戰場原同學的感情會變好,我不太清楚——可是,我想以後還會有更多人說三道四的喔。」

    「應該會吧。」

    「所以,你會辛苦的。因為阿良良木接下來,必須要向大家證明沒那種事情才行。」

    「你不能讓戰場原同學背負和男生交往之後就墮落了的汙名。你在校門口和可愛的國中女生聊天,我覺得不太好喔。」

    「……你說得沒錯。」

    我無從辯解。

    不能因為我的緣故害戰場原被人說三道四。換個角度來看或許是我自作多情吧,但我想這點責任,是我理當要承擔的。

    「對了,羽川你沒有嗎?」

    「嗯?」

    「那種傳聞。羽川和阿良良木感情變好以後,態度就變得很奇怪之類的。」

    「誰知道呢。就算有,也不會有人當著本人的麵說吧,不過,我想應該沒有吧?因為我沒有變啊。」

    「…………」

    是啊。

    要改變的話,應該是相反過來才對吧——阿良良木和羽川走近之後,態度就變得很好之類的。

    這點……也是一個事實。

    這家夥到底為我幫來了多大的救贖呢。

    「總之,這邊我就先說沒有吧。我想應該沒有那種傳聞。」

    「真的嗎。謝謝。」

    「沒必要跟我道謝吧。我隻是把心裏想的事情說出來而已。」

    「是嗎。不過,你真的那樣想嗎?」

    「嗯?」

    「真的認為沒那種傳聞。」

    「對。嗯,當然。因為我從來沒說過謊。」

    「我想能說這種話的人,除了騙子以外就隻有你了。」

    「是嗎?應該還有很多人吧。嗯。這個嘛——我覺得戰場原同學,現在反而是往好的方向發展呢。」

    不過我覺得蹺掉準備工作,是不好的行為——羽川說。戰場原的謊言,果然已經露出馬腳了。想要隱瞞這位無所不知的班長,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因為病好的關係,還是阿良良木你的關係啦——不過,我覺得你必須好好陪在她身邊,幫助她改變才行。」

    「……你說的話,已經脫離高中生的水平囉。」

    「會嗎?這很普通吧。」

    「是嗎。」

    深信自己很「普通」是羽川翼的特征之一……不過要是這家夥真的很普通,那我又會被歸類到哪種等級去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最近我似乎常聽到這位班長,對戀愛和男女間的微妙之處發表獨到的見解(包括現在也是),不過回過頭來說,羽川自己有那種對象嗎?

    她對任何人都很溫柔。

    可是她有特定的對象嗎?

    我沒有察覺到半點征狀,可是實際情況呢,搞不好這類看似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都會有一個交往的對象。嗯——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喂,羽川——」

    「什麽事?」

    羽川一愣,反問我說。

    嗚……

    沒辦法,我問不出口。

    要是模仿剛才千石的達急動來舉例的話,羽川此刻正自然地散發出一種,活像光箭天使發出的「強力炫白認真光線」般的光芒(注:光箭天使(ArrowAngel)。仙魔大戰中的女性角色之一。「強力炫白認真光線」是其招式。)。暴露在這光芒下,讓我開始覺得,問那種事情是一種非常不純潔的行為……

    「怎麽了?阿良良木。」

    羽川用純潔的雙眼,再次對我問道。

    呃……不知為何,我有一種被逼進死胡同裏的感覺。被名偵探逼死,即將供出一切的犯人,就是這種心情嗎?該死,既然我都開口了,她可不是我說一句「沒事」就可以打發的對象——啊啊!真是的,這種後悔的感覺,就跟我把兩種不同顏色的入浴劑,同時倒入浴缸混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就是那個,哆啦A夢的法寶——」

    我黔驢技窮,打算搬出哆啦A夢的話題當作最後的手段,然而當我話說到一半時,

    「啊,好痛。」

    羽川突然呢喃一聲,打斷了我的話。

    好痛……是指我嗎?都已經高中三年級還拿哆啦A夢——而且還是窮極之計——來當話題,所以讓你很心痛嗎?明明國中生就可以接受啊?

    我剎那問陷入了被害妄想當中,但事實卻不是那樣。因為羽川的指尖摸著頭部。也就是說,她是頭痛吧。啊,這麽說來,羽川昨天也是這樣,隻是在那之後因為一些事情而不了了之……

    「喂,不要緊吧?」

    「嗯……嗯,不要緊。」

    羽川從容不迫地說。

    在我麵前的笑臉,確實沒有半點陰霾——但這就表示,羽川是在騙我。

    我從來沒說過謊。

    那根本是騙人的吧。

    「我們去保健室——不對,春上老師這個時間應該回去了吧.那我們去醫院——」

    「我沒事的。阿良良木真誇張。這種小事情,我隻要回家讀一下書就會好的。」

    「你真的以為讀書可以治頭痛嗎……?」

    這個想法真的很奇怪。

    思考方式與眾不同。

    「你不是說最近常這樣嗎?要是得了什麽不好的病,那該怎麽辦?」

    「你擔心過頭了。阿良良木有時候還滿愛擔心的嘛。這不重要,我剛才說的話你有

    聽懂嗎?隻是聽懂還不行喔,還要身體力行。」

    「嗯,我知道。」

    這不重要,嗎。

    擔心別人,比擔心自己還重要。

    我覺得……她這一點也滿奇怪的。

    不過,

    「抱歉每次都讓你操心。」

    「我沒關係啊。不過,如果你明白我說的話,眼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先麻煩你。」

    羽川說。

    接著,她故意輕咳了一聲後,

    「好歹也先把那個兩件,像寶貝一樣捧在手上的燈籠褲和學校泳裝,收緊書包裏吧?」

    003

    六月十三號,對我來說是值得紀念的日子。

    理當是這樣才對。

    這和燈籠褲、學校泳裝完全無關,事情的肇始是因為上個月的母親節——五月十四號開始和我交往的女友:戰場原黑儀的一句話。

    「我們去約會。」

    時間就在今天的午休時間。

    我倆在中庭的長椅上肩並肩,看似感情和睦地在吃便當時,她天外飛來一筆地突然進出這句話來。我當場傻眼,筷子夾到一半的煎蛋都掉了。

    蝦密?

    剛才這女人說了什麽?

    我看戰場原。

    她穿著夏季製服。

    她將上衣的短袖折得更短,然後用發夾固定住,弄成類似無袖的樣子。這種穿著是最近我校的女生私下流行的一種方式。我原本以為戰場原是那種不會追逐流行的女學生,但似乎不是那樣。她隻是沒去關心而已。順帶一提,羽川她對這流行雖然沒有嘮叨一堆,但也不會隨波逐流。這正是所謂同樣是優等生,還是有固執和不固執的分別。隻不過,戰場原的裙子長度還是沒變。

    現在我們正在吃飯,所以戰場原把發尾和最近留長的劉海,各自用紅色橡皮筋綁了起來。換個角度來看這發型還滿呆的,但她不吝嗇地將美麗的額頭攤在陽光下,我個人認為這樣感覺很好,此外,戰場原這種「疏忽大意」的模樣,也讓我看了不由得產生一股融洽感,心情上還不壞。

    「耶……什麽?」

    戰場原看到我不知所措的反應後,

    「嗯——」

    她低吟一聲,用筷子從自己便當裏挖了一小口的白飯,接著將白飯拿到我的麵前。

    「啊——」

    嗚哇……!

    這場景是怎麽回事……!

    這是漫畫之類的東西裏頭,熱戀的情侶常會做的親密舉動之一,不過現在是怎麽樣,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與其說是討厭,倒不如說是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戰場原也是,她雖然跟平常一樣麵無表情……假如她露出害羞靦腆的表情,我是很歡迎她這樣做啦,在這個狀況下讀不出對方的感情,會讓人相當難受……

    不由得會讓人心想:這家夥到底有什麽企圖?

    看起來似乎有很深的內幕。

    應該說絕對有內幕。

    雙B麵(注:音樂用語,過去在黑膠和錄音帶時代,主打歌通常放在A麵,非主打歌則放在B麵。而B麵是背麵,背麵兩宇恰好和內幕同音。)。

    要是我在這邊像傻瓜一樣張開嘴巴,她搞不好會突然做一個假動作,然後恥笑我。

    「怎麽了?阿良良木。我說『啊——』。」

    「…………」

    不對……

    怎麽可以懷疑自己的女朋友。

    戰場原的確很壞心沒錯,不過她沒有那麽過分。我們才剛交往一個月,時間還不算長,但我們對彼此應該有相當程度的理解了。已經建立起一種信賴關係。我怎麽能做出那種破壞彼此關係的行為呢?

    我是戰場原的男朋友。

    「啊、啊——」

    我張開嘴。

    「嘿!」

    戰場原將白飯壓在我嘴巴右邊一點的位置,也就是我的臉頰上。

    唉唉唉。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局了。

    「嗬、嗬嗬嗬!」

    戰場原露出笑容。

    一個讓人生氣的文靜笑法。

    「嗬嗬嗬……啊哈哈!哈哈!」

    「……我很高興能夠看見你的笑容。」

    她明明以前不太常笑。

    雖然現在也隻有這種時候才會展露笑顏。

    基本上她還是不改麵無表情的樣子.

    「阿良良木,你的臉頰上有飯粒喔。」

    「是你黏上去的吧。」

    「我幫你拿掉。」

    戰場原將筷子暫時放下,直接伸手過來,把自己黏上去的飯粒,細心地從我的臉頰上,一粒一粒地拿掉。

    嗯——

    這種感覺還不錯……

    「好,拿掉了。」

    戰場原說完,

    便把那團飯粒,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她丟掉了。

    在我麵前丟掉嗎……

    唉呀,我是沒有想過她會把飯粒吃掉啦。

    「好了。」

    戰場原很巧妙地,重整好旗鼓。

    感覺剛才的事情,好像被她當作沒發生過一樣。

    「我們去約會。」

    她再次說道。

    不過,戰場原不知為何接著說了聲:「不。」隨後露出傷腦筋的模樣。她歪著頭,似乎在思忖。

    「不對。不是這樣。約會……」

    「……?」

    「可以請您……跟我約會嗎?」

    「………………」

    「一起去……約個會……怎麽樣……」

    這家夥……!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拜托別人嗎……!

    真叫我瞠目結舌。

    更讓我吃驚的是,約會的提議居然會如此明確、而且還是從戰場原的口中突然進出來。

    我們開始交往過了一個月。

    不管我再怎麽露骨,有時還很大膽地開口邀約,這女人連根食指都不動……不動如風、不動如林、不動如火、不動如山的戰場原黑儀,居然主動開口要跟我約會?

    至今,我們正如學妹神原駿河所言,維持著「柏拉圖式的關係」,宛如彼此的一種默契般,而現在終於要約會了嗎?

    這是什麽樣的心境變化啊?

    除了剛才的「啊——」以外,這女人又再打什麽歪主意……公認的女友對我提出約會的邀約,我居然要疑心生暗鬼到這種地步,實在也有點不妙,可是,這個邀約真的足夠讓我驚訝到會想歪。

    「幹麽?」

    戰場原平靜地說。

    「你不願意嗎?阿良良木。」

    「沒有,不是不願意啦……」

    「對了,我聽說了喔。」

    戰場原露出目中無人的表情。

    這是在男友麵前該露出的表情嗎。

    「你和神原的約會,還滿快樂的嘛。你們變得很親密,聽說昨天晚上你還和她共度了一晚是嗎?」

    「對……啥啊,你所謂的聽說,是指聽神原說的媽?」

    「是啊……不過那孩子,說起話來非常吞吞吐吐就是了。」

    好一個話中有話的吞吞吐吐……!

    我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不用隱瞞老實說就好啦!這樣一隱瞞,不就變得好像有發生過什麽事一樣!這種守口如瓶做一半的人,最讓人困擾了!

    「她希望我不要責怪你。」

    「為啥那家夥要幫我說話!我根本沒做什麽壞事情啊!」

    我是清白的!

    無辜的!

    大人冤枉啊!

    「不管怎麽說,」

    戰場原說。

    「那孩子和你的感情似乎變好了,真是太好了。」

    「…………」

    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當然。

    戰場原對神原抱有歉意和內疚是事實吧——此外,她本人也知道我和神原都喜歡她,是彼此競爭的情敵關係。所以,我和神原的感情變好,會讓戰場原覺得高興這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剛才戰場原的話中,似乎有言外之意。

    這讓我回想起,羽川昨天說的那番話。

    站在戰場原同學的角度來看,她應該會很不安吧——

    那句話,所內含的意思是——

    這個女人。

    到底在想什麽啊。

    「這樣神原對阿良良木你來說,就有人質的價值了呢。」

    「你居然在想這種窮凶惡極的事情!」

    人質?

    這家夥在日常對話中,也會說人質這兩個字嗎!

    「神原很可愛對吧……不過那個可愛的女生,對我說的話卻是言聽計從,關於這一點阿良良木你覺得怎麽樣?我這樣問已經離題了啦,不過你想不想看一個可愛的女生裸露下半身,用爬的在校內散步啊?」

    戰場緣故意裝憂鬱,夾雜著歎息聲,吐出這般危險的話語……在和平的國度中出生的我至今從未想過,原來這種非暴力、同時帶著一絲平靜的威脅百語,是確實存在的……

    戰場原黑儀。

    現在我終於弄清楚了,你不是傲嬌,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性格惡劣的人而已……

    「唉呀!你真沒禮貌,阿良良木。我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對我說這種話。」

    「是嗎……?」

    「豈止如此,我還常聽到完全相反的話呢。他們都說:『你這家夥的性格還真好

    啊。』」

    「那是在諷刺你吧!」

    那樣也行的話,那我也可以說給你聽!

    你這家夥性格還真奸啊!

    「你說什麽……?你是說他們在騙我囉。沒想到阿良良木居然會懷疑他們說的話,就算是你我也無法假裝沒聽到喔……」

    「不要幫說自己壞話的人說話!」

    如此雲雲。

    到此為止的會話,隻是在開玩笑。

    考驗彼此的吐槽感。

    「就是這樣,」

    什麽東西「就是這樣」我不曉得,但戰場原說到這裏,又再度重整旗鼓說:

    「跟我約會,阿良良木。」

    「最後你決定用這種說法嗎……」

    要說妥當,的確很妥當。

    要說風格,沒有比這更符合她的風格了。

    「你有什麽不滿……不,你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那我今天放學後,會隨便編一個理由先回去做準備,阿良良木你結束文化祭的準備工作後,馬上來我家一趟——戰場原做完結論後,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吃她的飯。

    有如理所當然一樣蹺掉文化祭的準備工作,優先準備約會的事情這點,的確很像戰場原黑儀,當然站在我的立場,能夠和她約會當然讓我心花怒放。而且,以時間來看還是從晚上開始,反倒讓我覺得意義深遠。戰場原說要去哪裏,要做什麽,有什麽計畫全都交給她來決定。當時我覺得不太適合追問她,所以我決定期待她做的安排,同時在心中雙手抱拳,大喊一聲:「YES!」

    這一路走來好漫長……

    我完全沒有想過光是和她說好要約會,竟會如此地費力……我甚至還順勢和她的學妹先約會過了,不過隻要結果好一切都好。

    無論如何。

    六月十三號,我和女友第一次約會。對我而言這天本來應該會成為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然而,

    午休結束後過了幾個小時。

    放學後,我結束了文化祭的準備,正打算離校返家時,在正門碰到小妹以前的朋友——久候我多事的千石撫子,並從她手中接過燈籠褲和學校泳裝,最後被羽川看見,於是,「拜托!我給你五萬塊,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跟其他人說!」我用非常真實並殷切的語氣懇求她(當然在那之後,羽川很認真地教訓了我一頓說:「你居然想收買擁有尊嚴的人類,知不知恥啊!」而我則在學校正門前,手上拿著燈籠褲和學校泳裝,被同學訓斥),接著我愉悅輕快地踩著腳踏車的踏板回到家後,把製服換成一身適合約會的衣服,拿著錢包和手機,隨即往戰場原家出發。

    當我抵達時,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七點半。

    我原以為稍微晚到了一些,但戰場原卻說:「比我想象中的還早呢。」接著,她還說了一句:「算了沒關係。」看來我要是太早過來,她似乎會很困擾。

    戰場原也穿著便服。

    頭發在身後分成兩撮。她在學校,除了吃飯和體育課外都是直發(最近戰場原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上體育課),而在校外原則上都會把頭發束起,這似乎是戰場原個人的規則。分成兩撮給人的印象,總覺得和班長羽川一模一樣,但她的裝扮整體來說包含發型,都很時髦且容易活動。

    這衣服好像待會要外出一樣,我如此心想。不出所料,

    「那我們走吧。跟我來。」

    她開口說。

    但我的不出所料,也隻到這邊為止。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戰場原黑儀,帶領我坐上停在她家公寓——民倉莊前的一輛吉普休旅車。

    我們開車移動。

    這還沒關係。

    我對這輛車的廠牌,沒有任何的疑問和意見。

    問題是我和戰場原兩人,因為校規嚴禁學生考取駕照,所以別說是汽車駕照,我們連輕型機車的駕照都沒有。所以當然,我和戰場原是坐進吉普車的後座。

    那在駕駛座上的人是誰呢?

    是戰場原黑儀的父親。

    第一次約會,女朋友的父親陪伴同行……

    約會就跟在拷問一樣……

    這算什麽紀念啊。

    車內整體的感覺,即便站在善意的角度來看,也依舊飄散著一股尷尬的氣氛,我連打招呼也顯得匆忙,隨後吉普馬上就發車了。狀況演變成這樣,我卻連目的地是哪裏都沒有機會問。應該說,事到如今目的地根本不重要了。

    當然,這是我和戰場原父親第一次見麵。

    假如戰場原父親的個性坦率直爽那倒也罷;然而他卻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我最不擅長應付這一類的人,這點不用拿千石來引證也可一目了然。比我年幼的女生沉默寡言也就算了,居然連比我年長的男性都……戰場原父親一身嚴謹的穿著,有如剛下班回家——不,仿佛還在工作一樣,隻見他靜靜地在操縱方向盤。之前有聽說,她父親好像是在外資企業工作的樣子……

    外表看起來很嚴肅。我感覺自己的被害妄想已經到達了極限,在這氣氛下不管她父親怎麽罵我,似乎都是情有可原。

    話說回來……先不看現在的狀況,她父親一頭高雅的後梳發型,在我們這一輩的父親當中,感覺比較年長,但卻十分有型。就像演員一樣。確實符合英俊瀟灑的中年男子這個形容詞。我這麽說聽起來可能像是在炫耀,不過戰場原黑儀在班上是一個人稱深閨大小姐的美人,原來如此,有其女必有其父嗎。

    嗯——

    與其直接稱讚她父親本人很帥,倒不如說戰場原的爸爸很帥,這樣聽起來分數比較高……

    「你怎麽了?阿良良木。」

    移動了一段距離後,坐在我身旁的戰場原主動開口向我搭話。

    「你還滿安靜的嘛。」

    「我說……你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我不知道耶。『現在』是指什麽時候?『狀況』兩個字怎麽寫?」

    「你從那種地方就不懂了嗎!」

    這女人在裝傻。

    不懂得善解人意。

    「阿良良木。我們是第一次約會,你會緊張也是很正常的,不過你要是這樣可撐不久喔。因為長夜漫漫啊。」

    「是啊……」

    我會緊張不是因為第一次約會的關係……!

    當時我居然會覺得晚上約會的意義深遠,真懷念那時候的我啊。那時候的我真是幸福。而現在長夜漫漫的事實,老實說隻會讓我感到害怕。為什麽夜晚這麽漫長。我現在隻希望這段時間,能夠盡早結束……

    「我說,阿良良木。」

    戰場原用平靜的語氣說。

    這家夥都不會緊張嗎。

    「你喜歡我嗎?」

    她現在擺明故意要惡整我!

    這家夥除了毒舌以外,還會玩這種把戲嗎!

    「回答我啊。你喜歡我嗎?」

    「幹麽。你不回答我嗎?阿良良木,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這是惡整……

    登峰造極的惡整……

    「喜、喜歡……」

    「是嗎。」

    戰場原迤個笑容也沒有。

    登峰造極的麵無表情。

    「我也喜歡你喔,阿良良木。」

    「非常……感謝。」

    「哪裏哪裏。」

    ……話說。

    你不在乎嗎?

    在自己的親生父親麵前,你真的可以滿不在乎地聊這種話題嗎……不對,這家夥就是這種個性,為了惡整我可以不惜傷害自己。

    既然這樣——我誠惶誠恐地,斜眼瞄了駕駛座的方向一眼(由於太過誠惶誠恐,讓我無法正眼直視)。但是,戰場原父親可說是毫無反應。隻是一心專注,集中精神地在開車。好酷……從這個方向看起來,吉普似乎正往高速公路駛去。高速公路……看來我們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啊。如果要不是這樣,我想戰場原也絕對不會想帶她的父親一起來約會吧……

    十分鍾後,正如我所料,吉普開上了高速公路。已經逃不掉了。雖然,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逃跑。

    「阿良良木,你真的很安靜呢。話真少。平常你都會一直陪我聊天,今天你心情不好嗎?」

    「不是心情怎麽樣的問題啊……」

    「對,是頭腦不好的關係。」

    「你不要趁機口無遮攔地大說特說!」

    「阿良良木你隻有在吐槽的時候,總是特別精神呢。好吧。那我就親切一點,由我來找話題。你隻要回答我就行了。」戰場原說。「你喜歡我哪一點?」

    「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討厭你哪一點!」

    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麽。

    應該說,我甚至開始在想,這次約會是不是為了陷害我而設計的超級惡整計劃吧。

    我想要逃離這裏了。

    「該死……我真的很期待地說……我還以為夢想終於實現了說……!」

    「什麽夢想,你真誇張。」

    戰場原麵無表情地說。

    「你知道嗎?阿良良木。人字旁加一個儚……咦,是什麽來著。」

    「大概就是我吧……」

    人字旁加一個儚,讀作「阿良良木」。

    儚(阿良良木)(原文的漢字是ㄔ部加上一個夢,為新造字,實際上並不存在,故用「儚」代替。

    一個新的漢字誕生了。

    「你好像很傷腦筋呢,阿良良木……唉!看到你這麽傷腦筋,我隻能在一旁幫你加油打氣,真是急死人了。」

    「不,你還可以跟我道歉說一聲對不起……」

    不過。

    就算她道歉也沒用。

    如果道歉就可以解決,那還需要警察幹麽。

    「說我傷腦筋,倒不如說我現在覺得很疲憊比較貼切。」

    「看起來的確像一顆缺乏彈性的皮球。」

    「缺乏彈性的皮球?這比喻真是有趣……」

    但是我沒心情笑。

    因為我心中沒有這麽從容不迫。

    總之。

    「喂,戰場原……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啊?」

    「戰場原?你是在叫我呢,還是在叫我爸?」

    「………………」

    這個女人……唯獨這種女人……

    不對,冷靜點,我……要是把現在腦中想的東西直接說出口的話,我們兩人的愛情就會破局了。

    「爸爸,阿良良木在叫你喔。」

    「黑儀同學!我叫的人是黑儀同學!」

    要我直呼她的名字實在做不到。

    黑儀同學。

    就在前幾天,我才和神原發生過「用名字稱呼彼此」的事件,沒想到現在居然和正牌的女友以這種方式觸發,這點有誰能預料到呢……

    「什麽事?阿良良木。」

    「……」

    你不叫我的名字啊。

    也沒差啦。

    「那麽,黑儀同學。我重新再問一次……再請教你一下。你到底打算做什麽,有什麽企圖?」

    「沒有什麽企圖啊。這種事情不重要,阿良良木。以前有一個很有名的推理小說家叫黑岩淚香(kuroiwaruikou),他的名字拆開來看就變成『邪惡』『惡劣的』『小孩』。你覺得他是故意取這種筆名的嗎?」

    「那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吧!邪惡和惡劣的小孩都是在說你!」

    「你在我爸爸麵前,怎麽說這麽過分的話。」

    「嗚……!」

    是陷阱!

    我中計了!

    「爸爸,你的女兒好像是一個邪惡又惡劣的小孩喔。」

    她還跑去報告……

    戰場原父親對此依舊毫無反應。

    邪惡又惡劣的小孩所做的這種行為,戰場原父親搞不好早就習慣了吧。是啊,仔細想想,畢竟是自己的小孩……

    那我也不用太過驚慌失措。

    一直被她牽著鼻子走就不好玩了。

    「唉呀,你又變安靜了呢。我是不是欺負得有點過頭了呢。」

    戰場原對著我說。

    「阿良良木的反應很好玩,所以我才會忍不住想要讓你消沉一下。」

    「這句話更讓我消沉……」

    真的是。

    好,換我來反擊吧。

    偶爾我也想看看戰場原消沉的模樣。

    「那你喜歡我什麽地方?」

    「你的溫柔。你的可愛。還有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就會像王子一樣跑來救我的地方。」

    「我錯了!」

    為什麽我會想要反擊呢。

    在這個領域方麵,這個惡劣女的道行不止勝我一日,而是勝我千年。我居然想要用惡整和她對抗……

    戰場原平靜依舊。

    這女人沒有情緒起伏嗎?

    我知道那隻是她的反擊而已,可是聽到她說那種話,心髒還是會怦怦跳的說……

    「我搞不懂……這是為什麽……我是在哪裏做了錯誤的選擇,才會走上這種布滿荊棘的道路啊……」

    「有什麽不好,布滿荊棘的道路。感覺好像在美麗薔薇盛開的道路上,優雅漫步一樣,非常燦爛又完美。」

    「你不要往好的方向去解釋!」

    「薔薇的花語是……愚蠢的男人。」

    「你騙鬼啊!不要隨便鬼扯啦!」

    「對了。」

    戰場原說。

    這家夥總是照自己的方便,不停改變話題。

    「對了,垃圾……不對,阿良良木。」

    「你剛才是不是差點叫自己的男朋友垃圾?」

    「你在說什麽啊,麻煩你不要沒頭沒腦地隨便找別人的麻煩。那不重要,阿良良木。你的實力測驗考得怎麽樣?」

    「嘎?」

    「就是啊,我不是在我家裏,單獨兩個人,沒日沒夜地拚命教你功課嗎?」

    「…………」

    為什麽故意用這種說法……

    為何要在令尊麵前,談論他不在的時候,我們兩人在你家獨處的事情……

    「考卷上周末就全部發回來了,可是阿良良木卻完全不提那個話題,所以我在猜結果應該很淒慘,一直到今天都裝作不感興趣沒去問你,不過,我今天稍微問了羽川同學一下,你的成績好像也不是很糟嘛?」

    「羽川?」

    「她的嘴巴真的很牢,所以我也問不出具體的答案來,不過如果你有不及格的話,她應該會告訴我才對。」

    「………………」

    看來你問話的方式很討人厭。

    今天在校門口,羽川提到戰場原的時候很不自然,原來我們那時候的對話,藏有伏筆啊。

    實力測驗的結果,昨天我在那間書店已經和羽川說過了……不過,姑且不論戰場原的說話方式,我受到她那麽多的照顧,居然沒跟她報告一聲,或許真的有欠禮數。因為成績關係到考大學的事情(就是我和羽川提到的那個),所以我才會覺得說不出口啊……

    「有什麽不舍得說的。快點把具體的分數告訴我。要是你再裝模作樣的話,我會把你全身上下的關節全部往反方向折,讓你的體型變得比較帥一點。」

    「那種體型一點都不帥!」

    「很醜嗎?」

    「不是很醜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很搞笑?」

    「我笑不出來!」

    「好了,如果你不想變成隻能用反弓的方式走路的話,就快點告訴我。」

    「不對,要是關節全部被往反方向折的話,不是那種程度就能了事的!」

    我會死。

    在你全部折完之前,我會先死個五次左右。

    「也對啦,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一聲的。抱歉、抱歉。嗯,成績考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就連我原本很擅長的數學,成績也比平常還要好。這都是托你的福,謝謝你,戰場原。」

    「爸爸,阿良良木好像在跟你說謝謝呢,你能不能聽一下。」

    「謝謝你,黑儀同學!」

    什麽跟什麽啊。

    總之,我把五課程六科目的成績,詳細告訴了戰場原。她點頭附和的同時,還一邊問我是哪題寫錯、有哪裏不會……這女人記得所有考試的題目嗎,我稍微有些驚訝。

    唉呀!畢竟她是一邊教我讀書,總分還能拿到學年第七名的秀才——老實說,這種程度的小事,或許不值得我驚訝吧。

    總覺得,我們的對話終於比較像學生了。

    這樣一來就算在她父親麵前,我也能夠鬆一口氣。

    要強調自己認真的一麵,就是現在了。

    「真的要對答案的話,考完試之後馬上對最好。」戰場原說。「不過對現在的阿良良木做出那種程度的要求,可能太殘酷了吧……可是,你考得都還不錯嘛。雖然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啦,還是讓我有一點意外。」

    「意外嗎?」

    「對。這個結果對阿良良木來說,一點都不有趣。」

    「我不是為了想博君一笑,才請你教我功課的!」

    「我原本還期待最後會變成『讀一大堆書,結果卻考得比平常還要爛』之類的結局的說,在某個層麵上還滿失望的。」

    「你要求那種結局反而更殘酷!」

    「喔,是嗎。」

    戰場原說完,

    把手輕放到我的腿上。

    大腿附近。

    …………?

    這家夥在做什麽?

    話說回來,這輛車雖然是吉普,但車體也不是很大,我和戰場原像這樣並肩坐在後座,距離就已經靠得很近了……要說有多近,隻要車子一個轉彎傾斜,我倆的身體就會靠在一起。

    然而,她這樣積極主動地探身摸我的大腿,我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不過,你真的很厲害。我要誇獎你一下。」

    戰場原本人卻不以為意,彷佛右手的動作不在自己的管轄內般,照常接著話說。為何這家夥現在也能夠麵不改色。這讓我覺得她的臉上是不是戴著一個精致的麵具。

    「我可是很少誇獎別人的喔。上次誇獎別人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對了,是小學六年級,坐在我旁邊的人玩黑白棋三連勝的時候。」

    「那還真的滿久的,而且還是因為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騙你的。」

    「我想也是啦……」

    「不過,我很少誇獎別人是事實。」

    「嗯……這我知道。」

    「話說回來,這次我也是拐著彎在誇獎自己啦。我真為自己感到驕傲啊,居然可以把阿良良木這種呆瓜教導到這種地步。」

    「…………」

    唉。

    畢竟這也是事實。

    「我居然可以把阿良良木這種,想要寫『印象』兩字都會誤寫成『印度象』的笨蛋,栽培到這種地步。」

    「我沒犯過那種錯誤好嗎!」

    「失分的地方也都是粗心大意的成分居多……嗯。照這樣下去,阿良良木你搞不好可以再更上一層樓喔。」

    「更上一層樓啊。」

    大學考試。

    升學嗎?

    「隻要阿良良木你願意,以後我也可以繼續教你功課喔。」

    「這真是——」

    老實說。

    我有偷偷想過,要去報考戰場原打算推薦的國立大學,雖然現在這個階段還沒辦法告訴她——不過,我也沒理由拒絕她的提議。

    「求之不得的事情。」

    「喔,是嗎。」

    戰場原的表情一本正經,隻簡短地響應道。

    我曾經再三要求守口如瓶的羽川,對大學的事情要保密,所以她應該不會把我的企圖告訴戰場原才對,不過,搞不好我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全都看透了也說不定。

    我如此心想。

    唉呀,這樣也好。如果真是這樣,戰場原似乎打算等我親口告訴她——

    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也不壞。

    「…………」

    話說回來,這家夥的右手觸摸我的大腿似乎還不夠,還開始在我大腿內側反複遊移,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應該算是癡漢行為吧。

    在令尊麵前可以做這種事情嗎?

    ……正確來說,應該是在令尊身後啦。

    「那麽,你以後每天都來我家讀書吧。」

    「每、每天!」

    這樣我們根本沒有心靈相通!

    咦,不對……?

    可是,要做到那種地步才行嗎?可是每天……每天?我在學校多少也會看書喔?然後在放學後,連禮拜天都要讀書嗎?

    「幹麽。你怎麽了?阿良良木。」

    「沒、沒事……我隻是在想原來頭腦好的人,讀書都會讀到那種地步啊。」

    「不對喔?我才沒做到那種地步呢,麻煩死了。那當然是專程為阿良良木所準備的計劃啊。」

    「…………」

    天才其實……

    學年第七名的人,剛才說讀書很麻煩……

    「聰明的人不用讀書就已經很聰明了。因為成績這種東西,簡單來說就是理解力和記憶力。」

    「是喔……啊,可是,你這麽說很奇怪,羽川好像有說過她不讀書就會頭痛之類的。」

    「很遺憾阿良良木,羽川同學的『讀書』,和我們說的『讀書』等級是不一樣的。」

    戰場原說完後,

    刻意停頓了一下。

    「羽川同學是真正的天才。和我們所處的世界不一樣。」

    「……嗯。」

    在你眼中也是這樣嗎?

    學年第七和第一之間——

    有著隔閡的嗎?

    明明同樣是一位數,卻有如此不同的差異。

    「真正的天才……嗎。」

    「或許……你要說她是怪物也行。不過老實說,你不覺得很不舒服嗎?居然會有人聰明到那種地步。那種程度已經不算是機智過人了——」

    戰場原跟平常一樣毒舌——

    不,感覺似乎不是那樣。

    她對羽川……總是這樣。

    她看起來不是討厭羽川——

    但總是和她保持著一種奇怪的距離。

    「你剛才說……我們是吧。」

    「對。我們。就跟在阿良良木你眼中,我和羽川同學是同一種人一樣:我想在羽川同學眼中,我和你都是同一種程度的人。」

    「是嗎。」

    「對。沒有比這還要更侮辱人的事情了。」

    「侮辱人嗎……」

    而且,還是用最高級的表現方式。

    你真的很喜歡讓我消沉啊。

    「可是,羽川也不是一直都考滿分吧?不對,雖然大致上都是滿分啦……」

    「羽川同學會考不到滿分,是因為試題出得太差勁的關係……隻不過,該怎麽說呢。她那樣不知道會有多少的壓力……我一想到這點就很難真心去羨慕她。」

    「壓力嗎……」

    「或者是精神壓力。」

    「精神壓力啊。」

    擁有一對異形翅膀的少女——

    「不過,我們因為那種理由去同情羽川同學,也沒有道理。」

    接著,「先不說那個。」戰場原又言歸正傳。

    「完全比不上那種真正的天才,隻能在底邊匍匐的阿良良木,隻能夠孜孜不倦地拚命努力了。所以,你以後每天都來我家讀書吧。」

    「好好……我會這麽做的。」

    「『好』要說三次,阿良良木。」

    「好好好!……等一下,為什麽你要我回答得這麽興高采烈啊!」

    「我希望你至少拿出這點程度的幹勁來給我看。畢竟,我把我家提供給你當讀書的地方。」

    「是嗎……」

    「不然,去你家也行。」

    「我家不是一個讀書的好環境……因為我兩個妹妹很吵。」

    「偶爾我們也可以去神原家。」

    「為什麽這裏會提到神原?」

    「就像我要監督你讀書一樣,我也要和那孩子稍微玩一下才行。因為我們約好了。」

    戰場原刻意用平靜的口吻說。

    我聽得出來她是刻意的。

    ……這家夥,在我麵前是個徹頭徹尾的惡劣女;唯獨對神原,才真的稱得上是傲嬌吧……

    唉呀,因為她是人質。

    神原駿河。

    「那孩子的功課方麵,我似乎不必去擔心……不過,阿良良木也想要和神原一起玩吧?」

    「當然。因為她很有趣。」

    稍微有趣過頭了就是。

    而且,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那麽仰慕我,而且還仰慕得很誇張……我覺得那家夥有點把我太過美化了。」

    「這一點或許我也有責任吧。」戰場原說。「因為我告訴她說,阿良良木以前有救過一個溺水的小孩,而且禮拜天還常常去老人之家當義工。」

    「你告訴她的那些都是假的吧!」

    「我開玩笑的。我隻有告訴她實情而已。」

    「喔……是嗎。」

    「我所謂的實情,簡單來說就是指壞話,所以神原會仰慕阿良良木你,全都是因為自己個人的判斷吧。」

    「………………」

    原來你對神原說我的壞話。

    可以請你不要那樣嗎。

    「神原這個學妹和我很要好,可是我還是不好意思在她麵前誇獎自己的男朋友,所以這是我掩飾害羞的一種方式。」

    「要掩飾害羞的話,我倒是希望你直接說自己會不好意思就好……啊,對了,戰場原。」

    我壓低聲音,小心不讓駕駛座上的戰場原父親聽見,一邊對戰場原說:

    「那我再問你一個有關神原的事情……」

    「爸爸。阿良良木好像要找你說悄悄話的樣子——」

    「黑儀同學!」

    這家夥眼睛真尖!

    絕對不會讓欺負我的機會溜掉!

    「神原怎麽了?」

    「那家夥為什麽那麽色啊?」

    我用手遮住嘴巴說。

    就像棒球的投手和捕手在對話時一樣,因為我顧慮戰場原的父親用後照鏡看後麵的情況時可能會讀我的唇,因此不得不這麽做。

    「色?神原嗎?」

    「對。她國中的時候就是那樣嗎?」

    「嗯——你問她國中的時候怎麽樣……說起來,神原她很色嗎?」

    「她不色嗎?就連忍野都認為神原很色,而不覺得她是運動少女。」

    「是嗎?那是因為忍野先生和阿良良木你是站在男性的觀點上,想要要求女性貞潔賢慧,所以看起來才會是那樣吧?男性的理論啊。那孩子隻是對自己比較老實而已,我不覺得她有太超過。」

    「是這樣嗎……」

    真是她說的這樣嗎。

    我也搞不太清楚。

    「阿良良木你有機會的話,也看一下以國中生以上為對象的少女漫畫和BL小說。以後你就不會說神原那種程度叫作色了。」

    「是嗎……不了,我應該不會去看吧。」

    特別是BL小說。

    總覺得我看了之後,有很多東西都會破滅。

    「是嗎?可是,站在我的立場,有人抱有偏見的眼光說我可愛的學妹很色,我可無法坐視不管。」

    「無法坐視不管那你打算怎麽辦?」

    你說偏見。

    我幾乎可以說是一個被害人了……看來跟這家夥商量神原的事情是沒用的,她會無條件、無限製地站在神原那邊。

    明明她是人質……

    話說回來,這樣一來我才是人質吧?

    「打算怎麽辦?我要先動搖你心中的判斷和價值標準。這樣一來,以後神原在你眼中,反而會變成一個純潔無邪的女孩子。」

    戰場原如此說完,輕輕地將身體靠近我,她不是壓低聲音,而是很明顯要講悄悄話似地,將嘴唇靠近我的耳朵旁。

    一手遮住嘴巴。

    「——XXXX」

    「…………!」

    嗚哇……!

    這家夥,剛才說了什麽……!

    「我要把XXXX放到XXXX裏麵XXXX,再用XX來做XXXX,把XX放到XX——」

    「嗚……嗚嗚!」

    戰場原黑儀……

    你說這什麽可恥又猥瑣的東西!

    什麽把XX放到XX!

    居然會有這樣的組合!

    而且,你還刻意用那種平靜的事務性口吻!

    難以置信……不過是單純的言語,居然能夠如此刺激人類的情欲!

    「住、住口——」

    嗚……不行,我不能太大聲!

    戰場原的父親就在眼前!

    不能讓他看到我有不自然的動作!

    「XXX……用XX來XXX——」

    「嗚……」

    可、可是,加上她吹吐在我耳邊的氣息所帶來搔癢感……喂,現在是什麽狀況!我女友的手在我大腿上遊移,還一邊對我呢喃猥瑣的話語——而且還是在令尊麵前!這像是拷問,應該說根本就是拷問了吧!我到底要招出什麽,才能夠從這拷問中解放出來!

    我一無所知!

    真的一無所知!

    原來……原來是這樣嗎,謎底全都解開了,原來神原的色情老師就是你嗎!這種事情隻要仔細思考就可以發現的說,因為她受到戰場原的影響甚劇……!畜生,我心中的判斷和價值標準真的被動搖了,而且逐漸崩毀……啊啊!神原不色,神原真的一點都不色……

    「啊呣。」

    我的耳朵被咬了!

    一種被雙唇夾住的感覺!

    NGNGNG,這已經完全是一種色情行為了!

    「就是這種感覺。」

    戰場原的舉止平靜,若無其事地從我身邊離開。

    「怎麽樣啊,阿良良木。」

    「要殺要剮隨你高興了……黑儀同學。」

    我已經不行了。

    這種約會絕對不是我所期待的……你真了不起,我的期待和幻想之類的東西,都被你一個接著一個依序打碎了……

    在我們交談當中,時間依舊不停流逝。

    當我發覺時,車子已經下了高速公路。據我從車窗的觀察,外頭的景象是比我們居住的城鎮還要更鄉下的田園風景。

    這裏是哪裏?

    我被帶到什麽地方了?

    當我們在說那些傻話的時候……

    「再一下就到了。」

    戰場原也確認窗外的景象說。

    「大概再三十分鍾左右吧。時間上來說,應該算剛剛好……吧。我真厲害。」

    「…………」

    什麽東西剛剛好我不知道,可是說到時間上怎樣的話,那完全是令尊的功勞吧——你連聲謝謝也不說嗎?

    不。

    或許他們的感情不太好。

    這麽說來,戰場原和她父親,一路上沒有什麽象樣的對話。隻有在出發前簡單地交談兩句而已。

    不對——可是,他們的感情應該不會太差吧。戰場原因為怪異的事情受到忍野的關照後付了十萬塊的謝禮,那筆錢是她幫忙她父親工作才賺到的。

    唉呀。

    以我們的年紀來說,親子關係會很複雜也是很正常的吧——畢竟我自己也一樣,而且戰場原的家庭狀況也不普通。

    羽川也是。

    …………

    啊——我想起來了。

    羽川的頭痛……在那之後,因為燈籠褲和學校泳裝的騷動,最後整個被含糊帶過……因為那種事情而被含糊帶過也很奇怪啦……可是頭痛。

    她的頭痛。

    還是和忍野商量一下比較妥當吧。

    可是,這麽簡單就去依賴忍野也不太好——之前他也這麽說過,而且那家夥不會永遠住在那棟廢棄大樓。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但就在不遠的將來。

    「我說,戰場——黑儀同學。」

    「嘴巴閉上。」

    我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叫錯而改口,然而戰場原卻沒有誇獎我的態度,不容分說地禁止了我的發言。

    「嘰嘰喳喳地,吵死人了。」

    「嘰、嘰嘰喳喳?」

    「就快要到了,你稍微安靜一下會怎麽樣嗎?」

    「…………」

    好任性的理由。

    「我可不是閑人也不是火星人,沒那種美國時間陪阿良良木你說蠢話。」

    「火星人可以陪我說蠢話嗎?」

    而且你說快到,是要到哪裏啊。

    應該也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說。

    如果你想讓我期待的話,我已經十分期待囉?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感覺在戰場原父親麵前,所進行的這一串拷問對話也差不多到了極限。所以戰場原那句話,仔細想想也正如我所願吧。「我知道了。」我說完,舒服地深坐在車子的座椅上。

    「你吵死了。」

    「誒?我沒說半句話吧。」

    「我說你的呼吸和心跳聲很吵。」

    「不對,你是在叫我去死。」

    以這句話當休止符。

    戰場原之後不再開口了。

    為什麽呢。

    是我心理作用嗎,我覺得她看起來……很緊張。

    她想帶我去的地方,會令她感到緊張嗎?

    車子似乎開進了山路。

    山——不是昨天和前天,我和神原爬的那種小山,而是一座真正的山。吉普藉由馬力,沿著描繪出大螺旋狀的山路,攀爬而上。這座山的道路整備得相當完善,這點也和先前那座山不太一樣。

    山上……?

    又要去神社嗎?

    初次約會去參拜神社……

    騙人的吧?

    「事到如今我這麽問好像已經太遲了啦……不過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啊?」

    「一個好地方。」

    「…………」

    「一‧個‧好‧地‧方。」

    「………………」

    就算你語帶性感地說……

    肯定是騙人的吧。

    「應該說,阿良良木,沒有什麽想去哪裏,因為我們已經到了喔。你看,那邊已經是停車場了。」

    聽她這麽一說,我往正前方一看,確實沒錯。

    我們抵達目的地了。

    現在時刻接近晚上十點……所以我們等於開了兩個小時以上的車。令人喘不過氣的恐怖車程結束,現在我終於可以好好喘一口氣了。戰場原父親以漂亮的停車技巧,將吉普停放在空蕩的停車場邊端。當我放下心中大石,正想下車時,沒想到戰場原卻阻止了我的動作。她不是握住我的手,而是用指甲猛力掐了她剛才遊移的大腿處一把。這種阻止方式讓我為之一驚。

    這家夥是野獸嗎。

    又不是貓。

    「怎……怎麽了嗎?」

    「阿良良木你在這邊稍等一下。」

    戰場原說。

    「我先一個人過去準備一下。」

    「你說準備……」

    有需要準備嗎?

    話說戰場原,這種狀況下你要我在這邊等,然後自己一個人先離開的話——

    「你跟我爸爸好好地暢談一下吧。」

    輕鬆地丟下這句要不得的話後,

    戰場原真的一個人離開了吉普車。

    她走掉了……

    我沒想到有一天會用這種方式來形容自己,然而事到如今,除此之外沒有更貼切的描述方式了——我感覺自己的心情,就像被飼主丟棄的棄犬一樣。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戰場原。

    竟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種苦海裏頭……

    你這是背叛?倒戈?

    還是叛變!

    ……我一片混亂,連自己在說什麽都搞不清楚。

    而且她根本沒有背叛或倒戈,仔細想想,一開始把我拖進這片苦海裏的,就是戰場原本人吧。

    但是,我還是難以置信……

    現在我在狹窄的車內,和女友的父親兩人獨處。

    這根本已經不算拷問了。

    而是刑罰吧。

    經過這種殘酷考驗的高中三年級生,找遍全日本大概也隻有我吧……這是一個多麽樸素又真實的不幸啊。

    暢、暢談是嗎?

    總覺得一直不作聲,感覺會很差吧……可是,我不想讓戰場原的父親對我有壞印象啊。不過……對方既不是親戚也不是老師,我至今幾乎沒什麽機會和年紀看起來隨便就大上我一倍的人說話啊……

    就這樣。

    當我正在猶豫時,沒想到戰場原的父親居然先開口說話了。

    「你叫阿良良木……來著對吧。」

    「…………」

    來著……

    我感覺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高牆……

    不過,這個人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就像演員一樣……能讓我覺得聲音很酷的人,或許並不存在吧。

    「是、是的……我叫阿良良木曆。」

    我如此回答完,

    「這樣啊。」

    戰場原父親點頭說。

    「我女兒就拜托你了。」

    誒誒誒!

    這個人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麽!

    「我開玩笑的啦。」

    戰場原的父親又接著說。

    ……開玩笑的是嗎……

    老頭子笑話?

    這是正牌的老頭子笑話嗎!

    可是,他說這種話連個笑容都沒有——看來他似乎不是要看我不知所措的反應,來取悅自己的樣子……他到底想要我怎麽做。就算要我做什麽,我也做不到啊。

    「阿良良木。我想你應該聽說了吧——我是典型的那種工作狂。幾乎沒什麽時間陪黑儀。」

    「嗯——」

    黑儀嗎。

    他直呼自己女兒的名字,這很正常。

    而且感覺非常自然。

    這就是親子嗎。

    「所以,我這樣說感覺沒什麽說服力——不過,我很久沒看到黑儀這麽高興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是在說自己的女兒在欺負同學的樣子,看起來很快樂喔……?

    說到這,「啊,那個。」戰場原的父親囁嚅了一下。他似乎在選詞的樣子。看來戰場原的父親和女兒不同,不是那種口若懸河的人:反而是比較笨口拙舌的人。

    「黑儀母親的事情,你已經聽說了吧?」

    「……是的。」

    「那,黑儀的那個病你也知道吧?」

    戰場原黑儀生的病——雖然他是說生病,不過在這個情況下,應該是指那個怪異的事情。

    螃蟹。

    螃蟹的……怪異。

    在忍野的協助下,那個病已經治好了——然而,雖然治好了,但問題卻不是那麽簡單就能獲得解決。

    從家人的角度來看,更是如此吧。

    「不光是那些緣故啦——當然,隻忙於工作的我多少也有一點責任……黑儀她已經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心。」

    「對——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

    因為我們高中一直都同班。

    第一年和第二年

    然後第三年過了一個月。

    她有多麽封閉自己這點……我非常地清楚。

    「關於那方麵的事情,我無從辯解,孩子犯錯是父母親的責任:可是父母親犯的錯誤,孩子沒有責任要去承擔。」

    「責任嗎……」

    「封閉自己內心的人,能夠暢所欲言的對象隻有兩種人。第一種是就算被對方討厭也無妨的人。另一種則是……不必擔心被對方討厭的人。」

    戰場原一開始揮舞著訂書機接近我……她肯定把我當作前者吧。她會把深閨大小姐的假麵具脫掉,在我麵前露出那種可怕本性,是因為對她而言,我隻不過是知道她秘密的「敵人」而已。

    可是現在。

    她有那麽信賴我嗎?倘若有的話,我有那種資格接受她的信賴嗎——

    「因為她母親的關係啊。而且……還有生病的事情。那孩子是會主動去愛人的那種人——可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愛。」

    戰場原的父親,有如喃喃自語般說。

    這內容仔細想想,並不是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可是因為他的聲音富有磁性,因此聽起來就像在吟詩一般。

    「阿良良木。我覺得你和黑儀的相處方式很好。」

    「很好嗎……?」

    她說的每句話都會刺傷我喔?

    我感覺自己好像被她淩遲一樣喔?

    要是我的心會淌血的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出血過多了。

    「她每次都那個樣子啊。我剛才甚至還以為她是為了讓我意誌消沉,才故意帶爸爸你一起來的。」(此為台日文化的差異,在台灣會稱對方為伯父,但在日本當麵稱呼對方為爸爸並無不妥。)

    啊!

    我不小心說了「爸爸」兩個字。

    這、這樣的話,他會用那句話反駁我嗎……?傳說中的那一句:「不準叫我爸爸!」

    「沒那種事。」

    他沒有說。

    這是年紀產生的代溝……

    「她可能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吧。」

    「故意做給你看……?」

    ……嗯?

    啊——原來如此。

    正常情況下,自己的親生女兒和初次見麵的男生在後座卿卿我我,站在父親的立場來看,內心肯定不太好受……吧。正因為這樣我才會被她那樣玩弄,而她想要惡整的對象,與其說是我,倒不如說是她父親……嗎?

    「不會,我想沒有那種事情……就算,那個、黑儀再怎麽樣,也不會故意做給自己的父親看……」

    「因為……我是就算被討厭也沒關係的人啊。」戰場原的父親說。「因為不管會不會被討厭,父親都是父親啊。我以前一直在黑儀麵前,和她的母親不斷重複著醜陋的爭吵……什麽父慈母愛的,現在的黑儀連想都想象不到吧。」

    「嗯——」

    離婚協議。

    單親家庭。

    沒錯。

    這個人從剛才開始,從未說過「內人」或「妻子」等字眼,自始至終都用……「黑儀的母親」。

    「所以……她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我彷佛聽到黑儀的聲音在說:我不會變成像你們兩個一樣呢。事實上……也沒錯吧。你們兩個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這個嘛……要是說我一點都不開心是騙人的……可是,她平常也是那樣愛胡鬧。」

    咦?

    這種說法會很失禮嗎?

    假如父親照字麵上的意思,解讀成我在說他女兒壞話的話——我這麽說其實是在誇獎她,不過站在聽者的心情來看,這種因為親密而說出來的貧嘴話語,有時反而會讓對方不愉快……呃,我還搞不懂該如何拿捏。

    話說,我幹麽一個人在這邊唱獨角戲。

    現在的我,是不是遜到爆?

    「因為黑儀是會主動去愛人的那種人。」

    戰場原的父親說。

    「所以,對她該愛的人,她會將心靈托付給對方。竭盡全力地去撒嬌。因為愛是一種索求。我這樣說自己的女兒可能很奇怪,不過我覺得她以一個戀人來說,給對方的負擔太過沉重了。」

    「太過沉重……嗎?」

    總覺得這一點也——

    聽起來很諷刺。

    「實在很遺憾,我沒辦法讓黑儀依靠。所以,那孩子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再和我撒嬌了。」

    「…………」

    「曾經有一次,她還對我揮舞訂書機胡鬧……那是她最後一次和我撒嬌了吧。」

    她對自己的父親也做過那種事嗎?

    那已經是家暴了吧……

    「不過——前陣子,黑儀久違地,真的是很久違地開口拜托我。她說……希望可以幫忙我工作。」

    戰場原的父親感觸良多,靜靜地說道。

    「然後是這一次。這兩件事情……都和你有關。我覺得阿良良木你真是了不起,居然有辦法改變那孩子。」

    「……你似乎太看得起我了,實在是不敢當……可是,我覺得那隻是碰巧的。」

    我按捺不住,到頭來還是說出口了。總覺得她父親會這樣稱讚我,是因為他誤會了。是一個錯誤的高帽子。老實說,那讓我聽了很難覺得舒服。

    「是嗎?我聽說黑儀的病會治好,你也有幫上忙……」

    「我想……就算幫她的人不是我也沒關係吧。隻不過那個人剛好是我而已……就算是其他人來也行,而且,黑儀同學自始至終都是自己救了自己的,我隻不過是當時在場陪她而已。」

    「那樣就夠了。在必要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光是這麽一個事實,就此任何東西都還要來得可貴。」

    戰場原的父親在此——

    似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是一個沒盡到責任的父親……即便是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有在照顧女兒。那孩子就像獨自一個人在生活一樣。我在那孩子需要我的時候,沒辦法陪伴在她身邊。老實說,我光是要還黑儀的母親欠下的債務,就已經分身乏術了——就連這輛吉普車,也是向朋友借的東西。可是就算我是這種父親,那孩子還是我引以為傲的女兒。我相信自己女兒的眼光。如果是他帶來的男生,那就絕對錯不了吧。」

    「我的女兒就拜托你了……阿良良木。」

    「……爸爸。」

    這種對答的方式……實在很奇怪。

    不過,我還是心有所思。

    我想……那些大概不是故意要做給她父親看的吧。

    倒不如說,戰場原是想告訴自己的父親,說她已經不要緊了,所以這一次——明明是初次約會——她才會請自己的父親同行吧。

    她不是想說:我不會變成像你們那樣。

    而是想表示:已經不用再擔心我了。

    我感覺自己似乎能聽到那樣的聲音。

    ……可是,這種事情不是我應該多嘴的吧。我不應該去幹涉別人家的事情——基於這種常識上的判斷,我想戰場原和她父親之間,沒有我能夠介入的空間。

    所以,這種事情不是我應該多嘴的。

    不管我怎麽想,你都是「不必擔心被對方討厭的人」,而不是「被討厭也無妨的人一——

    這種話我根本說不出口。

    應該親口說出這句話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而已。

    「……對了,請問這裏是哪裏?」

    「黑儀在保密的事情,我沒辦法告訴你啊。不過,這裏是……以前我們三個人來過好幾次的地方。」

    三個人……?」

    三個人是……戰場原和戰場原的父親——

    還有戰場原的母親,嗎?

    「沒想到她和男朋友的第一次約會,居然會選擇這裏,那家夥也滿——哦。公主似乎回來了呢。」

    這種說法真像老頭子。

    如果對方和我同年齡層,我應該已經出聲吐槽了吧,不過這邊我要自重。

    重要的是他說戰場原回來了……是真的,隔著前方的擋風玻璃,我看到她的身影悠然走近。啊啊!剛才我還在想待會看到她,要針對她把我丟在這種狀況下自行離去的事情,好好跟她抱怨一番;然而,現在我卻覺得自己的心境,彷佛看見救贖的天使從天而降一樣。

    我被她迷惑了……

    「讓你久等了,阿良良木。」

    戰場原打開後座車門,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情,以平靜的口吻對我說。接著,她隨即麵向前方的駕駛座,

    「爸爸,」她說,「接下來是年輕人的時間了。謝謝你載我們過來。我們大概兩個小時左右就會回來了,請努力工作吧。」

    「好。」

    戰場原的父親說完,拿著手機對戰場原示意。正如我所料,看來她父親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來接送我們的……待會,他還要用電話繼續工作。

    嗯。

    也就是說……她父親的同行到此為止嗎?

    「來,阿良良木。」

    戰場原對我伸出手。我戰戰兢兢地握住她的手。接著,戰場原把我拉出車外。

    隨後,她馬上把手放開。

    她果然很矜持。

    「謝謝你,爸爸。」

    戰場原在此終於……開口道謝。

    接著,她關上了吉普的車門。

    唉呀,這也不代表什麽……不管怎麽說,現在終於是普通的約會時間。在這種平常日的晚上,把送我們來山裏的戰場原父親一個人留在停車場,讓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不過他似乎有工作,所以這樣也好吧。

    「……對了,這裏是哪裏啊,黑儀同——」

    唉呀。

    現在已經不用那樣稱呼她了。

    雖然有一點可惜啦。

    「戰場原,這裏是哪?」

    「哼。」

    戰場原不耐煩地將頭別向一旁。

    「我從以前到現在,有回答過阿良良木你的問題嗎?」

    「…………」

    不對。

    應該有喔?

    戰場原的冷淡態度,不禁讓我認為:其實被討厭也無妨的人是我才對吧。

    「居然想要我回答你的問題,你得意忘形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連發問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不記得有允許你下跪過喔。」

    「我沒打算要下跪!」

    「那你打算跪下來磕頭嗎?」

    「我就不能站著嗎……」

    現在已經不是在她父親麵前了,所以我可以盡情地吐槽。

    阿良良木曆,馬力全開。

    戰場原愉悅地大步快走,而我則跟在她身後。這裏雖然是山中,停車場卻布滿了路燈,因此沒有陰暗的感覺——不過,這裏不是馬路,可以叫做路燈嗎?我的腦中開始在想這種無所謂的問題。

    「不過,幸好今晚是個好天氣。」

    「好天氣?天氣很重要嗎?」

    「對。」

    「嗯……唉呀,因為我是晴天男孩嘛。」

    「咦?腦殘男孩?」

    「會有人會聽錯到這種地步嗎……」

    「你看。」

    快走出停車場時,戰場原示意說。

    「那邊有一塊廣告牌吧。你念一下。」

    「嘎?」

    就算你用那種草率、像是在鬧別扭的語氣這麽說……我一邊心想,同時依照指示,往戰場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邊的確有一塊廣告牌,上頭寫著:「星之裏天文台」。

    天文台……?

    也就是說……

    「嘿。」

    我反射性地想要抬頭看天空時,戰場原用右手遮住了我的頭。感覺就像是從上方一把抓住一樣,按住了我的頭,封住了我的動作。

    「你幹嘛。」

    這還挺侮辱人的喔……

    我都幾歲了,還被人從上方抓住頭……

    「阿良良木,你還不能往上看。也不能看前麵。你隻能把視線壓低,看著自己的腳走路。這是命令喔。」

    「這種不講理的命令誰理你啊!」

    「要是你不聽我的話,我就尖叫一聲,然後一邊哭著朝我爸爸的吉普車跑過去。」

    「或者呢,明天可能會有一些不幸的事情,降臨在神原身上喔。一個扮裝成幼兒園小孩模樣上課的高中女生;和脖子上掛著一塊寫著:『我是非常淫亂的女孩,正在接受處罰』的牌子,在走廊上罰站的高中女生,阿良良木你比較喜歡哪一種啊?」

    「……遵命。」

    軟硬兼施的戰術是一種很常聽到的說話技巧,但這家夥隻會來硬的……我感到傻眼的同時,將頭更往下低,視線看著腳邊。然而,戰場原黑儀的手還是抓著我的頭不放,「那我們走吧。」她說完再度邁開腳步。

    嗚哇。

    這樣好像在遛狗。

    「……我每次都會被你『嚇一跳跳』呢。」

    「跳多了一個喔。唉呀,這些都是拜我想要讓你更『驚訝訝(惶恐不安)』的服務精神所賜。」

    「你的訝多了一個吧!你說話每次都很超過。你就沒有一點慈悲心嗎?」

    「茲非的話我有。」

    「少了心部!」

    「你真的很誇張呢。在對話裏麵加入一點『意式濃縮咖啡(espresso)』,是一種禮貌吧。」

    「那對高中生而言太苦了……」

    當然,正確的用詞是機敏(esprit)才對。

    太苦和負擔過重也有關係呢。(在日文中,太苦和負擔過重同音異字。)

    一離開停車場後,四周就暗了下來。

    話雖如此——或許是身處山上的天文台這個環境使然吧,我不用抬頭仰望也能知道,現在天空有某種程度的星光,使得周圍不至於灰暗無光。我們住的城鎮算是非常的鄉下,入夜要抬頭觀察星座不是問題,不過似乎還是無法和此地相提並論。

    這時,

    我才終於想到一件事。

    「對了,神原她啊。」

    「什麽事?你想和我商量如何讓神原不幸嗎?」

    「誰會跟你商量那種事情啊!」

    「真不愧是阿良良木。你是說如果要讓神原遭遇不幸的話,你會自己一個人從頭到尾決定該怎麽做囉。」

    「讓神原遭遇不幸的家夥我絕對不會原諒他的,就算那個人是你也一樣!我不是在說那種事情啦!」

    「不然是什麽?」

    「大概是前天吧,我有和神原聊到星座的事情。」

    蛇夫座。

    要是說得太詳細,就會觸及到戰場原生日的事情,所以必須要點到為止。

    「那時候神原有說過,她一年有兩次,會去參加外縣市的天文台舉辦的活動。該不會是這裏的活動吧?」

    神原駿河受到戰場原的影響很深(包含色情方麵)。這個可能性相當高。果然,「我想大概是吧。」戰場原回答說。

    「我自己也很久沒來了……我記得之前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有跟那孩子說過這裏的事情。嗯……原來是這樣。神原她嗎……」

    「這麽說來,那時候我好像有說那不太符合她的形象之類的話。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嗎。真是一個可愛的學妹呢。」

    「對啊。讓人想要搞她一下。」

    「搞什麽一下!」

    啊……這麽說來,我又附帶想到了一件事情。先前第一次去戰場原家的時候……我還跟戰場原吹噓說,自己對天文學很懂之類的。還說了什麽月亮的圖案怎麽樣之類的……獻了一手半吊子的知識,結果被戰場原反駁。

    嗚哇,好丟臉。

    這件事還是忘了比較好。

    會被反駁是當然的。

    因為我今天還是第一次來天文台。

    「……可是,這裏沒有半個人呢。」

    「因為現在不是什麽特別的觀測時期。而且還是平常日。來這裏的人,都在那座天文台裏吧。」

    「哪座?」

    我正想抬頭時,又被她按住。

    應該說,被她用指甲掐住頭皮。

    「我說,戰場原……你現在的所作所為,肯定比你自己想的還要過分喔?」

    「是嗎。」戰場原把我的諫言當成耳邊風。「你能被我白皙纖細的玉手抓住頭,應該算是幸運吧?」

    「白皙是白皙啦,不過我覺得你的手比較像是大白鯊吧……GreatWhiteShark。」

    「唉呀,我好高興。居然把我的臉頰形容得那麽白皙透明,阿良良木也滿會說話的嘛。我對你溫柔一點才行。」

    她的指甲更使勁地刺進了我的頭皮。

    這招雖然平淡無奇,不過卻很有效果。

    這家夥真的是大白鯊嗎……大白鯊空洞、毫無感情的雙眼,真的會讓我聯想到戰場原的麵無表情。

    原來,我的女朋友是大白鯊嗎……

    黑儀鯊。

    「總之,這邊有天文台吧。」

    「對。裏麵有大型的反射望遠鏡。」

    「嗯——我是不太清楚那東西有多厲害啦……我們要進去裏麵嗎?」

    「沒有。」

    戰場原很幹脆地搖頭說。

    「因為進去要花錢啊。」

    「…………」

    「我可是很窮的。」

    就算你說得那麽自信滿滿……

    嗯,也對啦。

    「天文台的門票,我可以幫你出啊……那點小錢我手頭上還有。」

    「想要替我出錢,這種觀念很不錯喔。不過,這次就不用了。因為我有一個獨家推薦的地方,比在裏麵用望遠鏡看還要好。往這邊走。」

    戰場原離開道路,往山丘上爬去。我踏開被割斷的雜草,追尋戰場原的腳步前進。

    在半山腰一帶,戰場原止住了腳步。

    那裏鋪著一張塑料布。

    原來如此,準備是指這個嗎。

    「你閉上眼睛,躺在那邊。」

    既然已經來到這裏,也沒理由反抗她,我也明白戰場原的意圖了。我照她的指示閉上眼,躺在塑料布上。她的手從我的頭上離開。接著,我感覺有人躺在我的身旁。我雖然用「有人」這種說法,但如果對方是戰場原以外的人,那可就是不得了的幻覺了。

    「你可以張開眼睛了。」

    我遵照她的指示。

    接著,滿天的繁星映入我的眼簾。

    「……………………………………………………嗚喔喔!」

    老實說。

    比起美麗的星空,我更驚訝自己已經這個年紀了,心中遺留有一絲的感性,會因為看見星空而覺得綺麗。

    原來人類會如此地感動嗎。

    滿天的星辰。

    假如要做不解風情的分析的話,我們是躺著的也有關係吧……我眼前的視野被星空完全埋沒,不留餘地,令我非常感歎。像這樣尋找自己感動的理由,想要保持自我意識這一點,我想就已經缺少純樸之心了吧。總之,我明白戰場原不惜用指甲掐我,也不讓我抬頭仰望的理由了。因為她希望我第一眼能夠用這樣的視角,欣賞這片夜空。

    好地方。

    真的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啊——總覺得,這個回報似乎已經超值。

    我感覺至今的辛苦,都能夠既往不究。

    「你覺得如何呢?阿良良木。」

    一旁的戰場原開口問。

    她也……同樣在眺望這片夜空吧。

    「太棒了……真的讓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你的詞匯還真是貧乏呢。」

    對我的感動潑冷水的毒舌。

    但是……那種程度。

    她吐出來的毒舌,和這片夜空相比也不過如此罷了。

    「那個是天津四,還有牛郎星和織女星。是著名的夏季大三角。那個的旁邊,再往旁邊延伸一下,就是蛇夫座。所以巨蛇座,就是排列在那附近的星星。」

    戰場原指著夜空,滔滔不絕地說明道。

    沒有燈光也沒有星座盤的解說。

    然而不知為何,卻淺顯易懂。

    「那邊特別亮的星星就是角宿一……所以,那邊是處女座。那一邊則是巨蟹座……哈,有點難分吧。」

    「北鬥七星的話我倒是認得出來。」

    「對。北鬥七星是大熊座的一部分……再旁邊一點的地方,就是天貓座。」

    「貓嗎?」

    「對。」

    戰場原就這樣一個個地為我說明眼前看得見的星座,以及其相關的逸聞。那些話語很愉快地滲入了我的心,彷佛在聽神話故事一般。

    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就這樣進入夢鄉。

    「你不能睡著喔。」

    她堅決地禁止我這麽做。

    這家夥真是敏銳。

    「如果借用在風雪交加的雪山中遇難的登山家的話來說……不準睡著,睡著了會被殺死的。」

    「會被殺死!」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總而言之。」

    星座講解大致上告了一個段落後——

    戰場原平靜地說。

    「這些,就是全部了。」

    「嗯……?什麽全部?」

    「我現在擁有的東西,全部。」

    戰場原仰望著星空說。

    「能夠教你讀書。可愛的學妹和生硬的父親。還有……這片星空。我現在擁有的東西,隻有這樣。我能夠給阿良良木你的,隻有這些。這些就是,全部。」

    「全部……」

    原來……是這樣嗎?

    前天神原的事情也是……不對,追根究底來說,她從母親節開始交往之後,這一個月的時間都在思考這件事嗎?她完全不答應我的約會邀請……是因為她想等到實力測驗結束,還有配合她父親的時間嗎(我和神原和好的事,姑且當作非她所預料之事)?

    我想起羽川說過的一句話:

    戰場原同學很難對付喔。

    「唉呀,嚴格說起來,還有毒舌和謾罵啦。」

    「那兩樣我不需要!」

    「還有,我自己的身體。」

    「…………」

    我自己的身體……

    一個看似拐彎抹角的露骨說法。

    「這個也不要嗎?」

    「咦?不……那個。」

    我不能說……不需要吧?

    可是這個場合下,要是我說想要的話,似乎又有點奇怪……

    「可是,你知道吧?我以前……差點被一個下賤的男人非禮。」

    「啊……嗯。」

    螃蟹。

    她所說的……正是怪異出現的理由。

    至少是其中一個理由。

    怪異的出現,都會有一個適當的理由。

    「要我和阿良良木做那個下賤男想要對我做的事情,老實說我很害怕。不對……我不打算說用心理創傷這種漂亮的話來當借口。我沒有那麽軟弱。我隻是……會怕。在交往以前我完全不這麽覺得……可是現在,我很怕自己會討厭阿良良木你。」

    害怕。

    她害怕的不是害怕本身,而是結果。

    「我現在很怕會失去你。」戰場原平靜地說。

    完全聽不出感情的波折起伏。

    她現在肯定也是麵無表情。

    「怕自己會討厭交往的對象,又怕自己會失去對方,這樣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呢……感覺就好像在討論先有雞蛋還是先有荷包蛋一樣。」

    「當然是先有雞蛋吧。」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無聊的女生。原本我應該是一個被不明疾病所苦的悲劇美少女……現在卻是一個滿腦子都在想男生的陶醉美少女。」

    「不管怎樣都是美少女嘛……」

    「反正,我覺得阿良良木你很可恨,害我變成了這種隨處可見、一點都不有趣的女生。」

    「是嗎……」

    不會喔……我倒是覺得你非常有趣喔?

    你說的這麽感性,我這麽想似乎對你不太好意思。

    「不過啊……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樣,我至今的人生稱不上是幸福……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夠認識阿良良木你,一想到這一點,我想過去的不幸都能夠一筆勾銷了。」

    「…………」

    「就是因為不幸,才能夠吸引你的注意的話……我想就算不幸又何妨呢。我就是如此地,為阿良良木你神魂顛倒。所以,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希望把你和那個下賤男的樣子重疊在一塊……其實,我也知道說這種話很不成熟。就像一個小鬼頭一樣……就像一個涉世末深的小鬼頭一樣……」

    她不知為何.故意改用了比較遜的說詞。

    「用比較粗淺的話來說的話,失去阿良良木對現在的我而言,就等於失去了半個身體一樣。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稍微等我一下。」

    「稍微等你——」

    「對。大概等到下禮拜左右吧。」

    「好快!」

    「在那之前,請你先用神原的肉體將就一下。」

    「這句話好猛!」

    「我也會趁這段時間,和神原努力『複健』的。」

    「那不就正中了神原的下懷嘛!隻有她的願望完全實現了!」

    「總之,下禮拜是沒辦法啦——不過,總有一天我絕對會想辦法的,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稍微等我一下。所以,因愛而陶醉的我,現在能夠給阿良良木的東西……眼前,這片星空是最後了……小時候,我和父母三個人,曾經來過這裏。」

    和父母,三個人。

    鑒於我對戰場原的家庭狀況所知……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吧。即便如此,戰場原卻沒有忘記。

    不。

    她是突然想到的吧。

    想到這個原本已經遺忘的回憶。

    「是我的,寶物。」

    對戰場原來說,這是一個相當陳腐的說法——不過正因如此,我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她不帶任何偽裝的真心話。

    夏季星空。

    從前和家人一同仰望的夏季星空。

    這些就是全部……嗎。

    「……………………」

    至少。

    我清楚明白了一件事情。

    戰場原黑儀……或許這家夥頭腦相當聰明,城府深密的程度也超乎常軌;但是唯獨在戀愛方麵,她的戰鬥能力等於零。完全等於零。這點在母親節和她交往前的那番對話,也表露無遺,總之這個女孩很莽撞、不顧一切,感覺就像不拿火炬就跑進洞窟裏的RPG主角一樣。她似乎認為這種把底牌亮出來交由對方去判斷、類似恫嚇外交的方法,在男女這種愛來愛去的微妙關係中也能夠通用吧?她甚至完全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這種逼迫方式,一百人當中肯定會有九十九個人退避三舍。就是這麽可怕。這點就連完全沒有戀愛經驗的我也能夠明白……

    唉呀。

    假如這是因為她看穿了我就是那第一百個人,而想出來的計謀——那我也隻能甘拜下風了。

    慘了。

    她實在太萌了。

    萌到讓我無法一笑置之。

    說句真心話,我很想順著這個氣氛,直接緊抱戰場原——但我可不願意因為這點小事而失去戰場原。說到底,我根本沒有可以攤開的手牌……和戰場原的關係,暫時就維持這種感覺也不錯。

    我不是不需要。

    我們躺在一塊仰望星空。

    這樣的情侶關係就夠了。

    柏拉圖式的關係。

    「吶,阿良良木。」

    戰場原平靜地說。

    「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

    「我也一樣,喜歡阿良良木你。」

    「謝謝。」

    「你喜歡我什麽地方?」

    「我全部都喜歡。沒有不喜歡的地方。」

    「是嗎。我好高興。」

    「那你喜歡我什麽地方?」

    「你的溫柔。你的可愛。還有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就會像王子一樣跑來救我的地方。」

    「我好高興。」

    「對了上戰場原宛如現在才想到一般,開口說。「那個下賤男,隻想要得到我的身體……沒有強吻過我。」

    「嗯?這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那個下賤男完全沒有做過那樣的舉動……阿良良木。所以……」

    接著,

    戰場原沒有流露出半點的害臊,說:

    「我們接吻。」

    「………………」

    好可怕。

    這樣好可怕啊,黑儀同學。

    「不對。不是這樣。接吻……可以請您……跟我接吻嗎?我們……接個吻……怎麽樣……」

    「……………………」

    「我們接吻吧,阿良良木。」

    「最後你決定用這種說法嗎……」

    要說妥當,的確很妥當。

    要說風格,沒有比這更符合她的風格了。

    就這樣……今天變成了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對我們而言。

    004

    接著,六月十四號禮拜三,也就是隔天,我從夢中醒來——當然,這並不是說昨晚和戰場原的初次約會是南柯一夢。而是因為在羅曼蒂克的天體觀測平安結束後,由戰場原父親的接送下,我們又花了兩小時左右回到所住的城鎮,然後淩晨一點過後我上床就寢,作了一個不知所雲、起床後有大半都被遺忘的夢,然後從夢中清醒起床的意思。之後睡眼惺忪的我,踩著腳踏車往學校的途中,發現了八九寺的身影。

    八九寺真宵。

    綁著雙馬尾,短短的瀏海露出了眉毛。

    身上背著一個大背包的小學五年級女生。

    「唉呀!」

    我停住了踩著踏板的腳。

    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隻見她東張西望,似乎在享受晨間的散步一樣。

    嗯——總覺得我們好久不見了。

    不對,仔細想想,上次見麵是在兩個星期前左右,客觀來看可能還不到好久不見的程度,不過,這是為什麽呢,能夠像這樣巧遇八九寺,讓我覺得非常高興。大概因為她是小學五年級生,比國中二年級生還要更難取得聯絡吧。

    今天和前些時候不一樣,時間上還很充裕。稍微和她聊個天也不錯吧(我擅自認為八九寺很閑)。既然這樣,現在的問題就是該怎麽和她搭話呢……我決定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聲音,從腳踏車上下來,將車子架起停放在路邊。

    唉呀唉呀。

    不過對方可是八九寺。

    我不想被她發現自己現在很高興。要是表露出那種感情的話,那孩子有可能會得寸進尺。要是讓她屁股翹起來可就傷腦筋了。我要裝作若無其事,應該說要裝作一副很冷淡的模樣,「啊,搞啥啊,原來你在啊?我閑閑沒事做,一個不小心就出聲叫你了。」大概用這樣的感覺,拍一下她的肩膀搭話應該恰到好處吧。沒錯,基本上,我也不是那種,會因為和朋友再會這種小事情而不停喧鬧的輕浮者。我現在這個年紀,是以理智和冷靜為賣點。

    好。

    那我就躡手躡腳地,從後麵接近她……

    「八九寺!好久不見了啊,你這家夥!」

    我悄悄從她身後靠近,給了她一個熊抱。

    「呀——!」

    少女八九寺發出悲鳴。

    但我毫不在乎,有如要捏爛八九寺的矮小身體般,使勁全力地緊抱她,不停用臉頰磨蹭她的臉。

    「哈哈哈哈!你好可愛、好可愛啊!多讓我摸一下,多讓我抱一下!你的內褲露出來囉,你這家夥、你這家夥!」

    「呀——!呀——!呀——!」

    八九寺扯開喉嚨不停慘叫,

    「吼!」

    隨後朝我咬了過來。

    「吼、吼、吼!」

    「好痛!你這家夥幹什麽!」

    無可救藥和這家夥在幹什麽,

    這兩句話都是在說我自己。(注:日文中的好痛和無可救藥同字異意。)

    「嚇!呼嚇!」

    我被咬了三個地方,才終於恢複到正常狀態;但八九寺片刻之間,頭發就像超級賽亞人一樣完全倒豎,口中不斷發出那類似野生山貓般的威嚇聲。

    唉呀,這也很正常吧。

    「沒、沒事,沒事。我不是敵人。」

    「赫!嚇!」

    「好了,你冷靜一點,慢慢深呼吸。」

    「呼嚇……咳——呼——!咳——呼——!」

    這呼吸聲和機器超人(注:漫畫《金肉人》裏頭,一種半人半機器的角色)一樣呢。

    話說,八九寺至今登場以來,都沒說過一句象樣的中文。

    「是我,是我啦。你看清楚一點。我是這附近以人品好聞名的大哥哥……以前還替你這隻迷路的小羊帶過路……」

    「嗯……啊啊……」

    到此,八九寺的雙眼才認出了我的模樣,倒豎的頭發也逐漸恢複原狀。

    「這不是奧良良木哥哥嗎?」

    「別用那種聽起來好像欲求不滿的名字來稱呼別人。我的名字叫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誤。」

    她這次好像是第一次因為真的口誤而說錯話……不過唯獨這次,她會口誤把我叫成奧良良木,原因似乎全都出在我身上。

    我沒辦法壓抑住自己的感情。

    所以失控暴走了。

    昨晚的事情讓我太興奮也有關係吧。

    「唉呀,阿良良木哥哥穿夏季製服呢。」

    八九寺說。

    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或許她是個笨蛋吧。

    「嗯——你渾身肌肉,身體卻很纖細,短袖整個就是不適合你呢,阿良良木哥哥。」

    「你這樣說的話,那我夏天該怎麽辦才好啊。」

    女生那種類似無袖上衣的穿著,男生之間並不流行。畢竟男生弄成那個樣子,也和可愛八竿子打不著邊。

    「要是短袖不適合你,倒不如說是你不適合穿西裝襯衫吧。阿良良木穿立領裝明明很好看的說。幹脆你一整年都穿那樣上學如何?」

    「我又不是應援團的人……」

    附帶一提,直江津高中沒有應援團。

    因為社團活動不怎麽受到推廣。

    「你的袖子變短了,頭發倒是變長了呢。阿良良木哥哥的長相和凶暴的內心成反比,感覺很秀氣,要是再繼續留長下去,看起來會很像女生喔?」

    「這也沒辦法吧。夏天留長頭發,的確會很悶熱沒錯。還有,你沒資格說我凶暴。」

    「你有一個像女生一樣的名字就已經夠了吧。」

    「不要扯這個話題。你自己才是,發型就像超能力霸王裏麵出現的怪獸一樣,還敢說別人。」

    「那隻是名字像而已吧。」(注:雙馬尾的日文為「ツインテ—ル」。超能力霸王當中恰好也有同名的怪獸。)

    「是這樣講沒錯啦。」

    「阿良良木哥哥的發型就跟阿福羅星人一樣。」

    「沒有沒有!阿福羅星人那種東西,孤陋寡聞的我從來沒有聽過,我想那應該是你自創的詞匯,可是那個外星人的發型是阿福羅吧!我隻是把頭發留長而已喔!」

    「就算你這麽說,因為阿良良木哥哥的稀薄存在感,用美少女遊戲來比喻的話,就像是沒有立繪的角色一樣(立繪:去背景的人物圖)。所以,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我說你是阿福羅就是阿福羅,我說你是雷鬼頭你就會變成雷鬼頭。」

    「是這樣嗎!既、既然這樣,八九寺你現在馬上說我是一個虎背熊腰的肌肉男!」

    「阿良良木哥哥會這麽說,很明顯就表示你完全不是那種體型的人……不過,你希望自己變成一個虎背熊腰的肌肉男嗎?」

    「咦?你那白眼是怎樣?」

    「唉呀,阿良良木哥哥,你的頭在流血呢。」

    「因為剛才有一個凶暴的家夥咬我。」

    「要趕快掐住脖子止血才行。」

    「那樣我會先上西天!」

    真不知道是為什麽。

    我最喜歡戰場原,和神原的關係也比任何人都還要友好,可是和八九寺聊天時的愉快程度,在這當中卻是位居第一位。

    我的心靈被一個小學生治愈了嗎……

    「沒事的。這點小傷馬上就會好了。」

    「對喔。你是吸血鬼嘛,阿良良木哥哥。」

    「類吸血鬼就是了。」

    我在春假時間……遭到吸血鬼的襲擊。

    就像羽川被貓魅惑、戰場原遭遇到螃蟹、迷路蝸牛八九寺、神原向猿猴許願,以及千石被蛇纏上一樣,我被鬼襲擊了。

    我會把頭發留長,就是為了遮掩住那時候的傷口。

    當時拯救我脫離困境的不是吸血鬼獵人、也不是天主教的特種部隊,更不是專門獵殺同類的吸血鬼殺手,而是一個路過的大叔,穿著夏威夷衫的輕浮混蛋——忍野咩咩,總之這就是當時留下的後遺症。

    我身體的恢複能力非常地高。

    「恢複能力嗎……這樣的話,有件事情我想要嚐試一下呢。」

    「想要嚐試?」

    「對。我想要拿著一把電鋸之類的東西,把你從中間對切,看看阿良良木哥哥會不會變成兩個人。」

    「你這小學生的想法還真是變態啊!」

    我又不是蚯蚓。

    哪有那麽簡單就變成兩個人!

    「我開玩笑的。阿良良木哥哥以前幫過我的忙,我不可能會對你做那種事情吧。」

    「是嘛……也對啦。我們是朋友嘛。」

    「對啊。就算把你五馬分屍都嫌不夠了,我怎麽可能會因為那點程度就善罷甘休呢。」

    「………………」

    看來她不是若無其事。

    她現在整個就是在記恨。

    「請你等著看吧,阿良良木哥哥。下次我會在空白筆記本上頭,用紅色鉛筆寫上阿良良木曆這個名字的。」

    「你、你做什麽!你這樣搞的話,會害我早死吧!」

    「事情沒那麽簡單。下次我會從阿良良木哥哥的身後靠近,用食指從你的背脊,由上往下快速地刷下來。」

    「你、你這個旁門左道!你是想要我求你,再從下麵往上刷一次嗎?」

    「這些不過是一個開端罷了。你真可憐,惹我生氣就是這種下場。阿良良木哥哥,你將會體會到真正的恐怖是什麽樣的滋味吧。」

    「哼……」

    在此,我哼笑回應。

    「那是我的台詞吧,八九寺。」

    「嗄?」

    「會體驗到真正恐怖的人是你。你用紅色鉛筆寫我的名字試看看……我可是會訴諸暴力喔!」

    有一個高中生,因為用紅色鉛筆寫名字會短命這種理由,而用暴力威脅一個小女孩。

    那個人居然是我。

    「要是你肯道歉的話,現在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哼……」

    然而,八九寺不愧是我永遠的勁敵。

    她也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你那是荷蘭人的台詞吧,阿良良木。」

    「荷蘭人!為什麽我要跟荷蘭人道歉,請求對方原諒才行?我對荷蘭人做了什麽事情?」

    「你不快點道歉的話,就會變成風車回轉亂舞的犧牲品喔。」

    「那個聽起來像是超必殺技的東西是什麽鬼!」

    「你如果不想和唐吉訶德一樣的話,最好趕快道歉。」

    「唐吉訶德應該是西班牙的吧!」

    「好了,那你想要怎麽做呢,阿良良木哥哥。你希望人家叫你『唐(大哥)』嗎?」(注:唐吉訶德,原文為DonQuixote。Don一詞在西班牙語當中是一種尊稱,本應譯為吉訶德先生,但中文采用音譯的方式。)

    這對話的發展變得很莫名其妙。

    可是我不希望別人用「唐(大哥)」來稱呼我。

    「我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阿良良木哥哥你居然還不肯道歉……是你理解能力有問題嗎?是你理解能力有問題嗎?是你理解能力有問題嗎?還是我的表達方法太差勁呢?」

    「以機率來看有四分之三是我的理解能力太差嗎……真是的……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隻要跟荷蘭人道歉就行了吧。」

    「『好』要說一百次才行,阿良良木哥哥。」

    「一百次誰說得下去了!」

    「的確有高風險呢。」

    「說得真妙!」(注:日文的「好」剛好和英文的HIGH發音相同,八九寺拿這個音來造句,屬於一種日式幽默。)

    話說回來。

    我不跟你道歉可以嗎?

    「我的心胸沒有荷蘭人那麽寬大。要是阿良良木哥哥以為隻要道個歉,我就會原諒你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荷蘭人的評價還真高啊……」

    「要是你無論如何都希望我原諒你的話,這個嘛,你隻要給我一年份的蜂蜜蛋糕,我就原諒你吧。」

    「也罷,要是那樣你就可以原諒我的話……」

    「一天三個喔。」

    「那還挺貴的耶!」

    換算成金額來看,隨便都超過十萬日幣。

    這竹杠敲得還真響。

    「算了,你原諒我的事情,我先跟你說聲謝謝。」

    「不會不會,NoThanks。」

    「…………」

    這位小妹妹以為NoThanks是「不用謝」的意思嗎……

    太強啦。

    「阿良良木哥哥等一下要去學校吧。你每天都這樣上學,可真是辛苦了。上次你好像說過出席日數不太妙來著?」

    「是啊。這是我一、二年級出席率太差的報應,最慘可能會留級。不過,現在我的目標已經往上提升了一個等級,所以現在我沒空為了那點程度的小事情而傷腦筋。」

    「目標往上提升一個等級?這個表現還真是不可思議呢。是什麽意思啊?」

    「以前我是以畢業為目標啦——」

    嗯?不對,這件事能跟她說嗎。

    唉呀,對象是她的話,說了也不用怕她會跑去跟別人講吧。況且,我先把這件事情告訴所有能夠透露的對象,稍微把自己逼緊一點或許也不錯。

    「我未來是以考試為目標。」

    「考試?喔,是英檢五級嗎?」

    「為啥我現在還要去考那種小學生都考得上的證照啊!」

    我對八九寺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就像對羽川和神原那樣。八九寺人不可貌相,還頗會聽人傾訴,「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這麽說是?」「了不起!」隻見她漂亮地在我希望她附和的地方出聲回應,因此我說明起來很容易。唉呀,我繼羽川和神原之後,連同這次總共已經說了三次,這或許也有關係吧。

    …………

    可是,就算能把自己的目標講得很順口,現在我還是一事無成啊……要是變成隻會耍嘴皮子的話還得了。

    我必須要達成目標才行。

    「阿良良木哥哥,和你一陣子不見就發生了許多事情呢。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這句話,說得還真是好啊。」

    「哈哈……還好啦。」

    「現在想想,時間過得還真快。」

    八九寺語氣沉悶,開口說。

    語氣沉悶,卻帶有一絲的懷念。

    「在那之後,已經三年了嗎……」

    「沒那麽久好嗎!」

    是兩個禮拜!

    不要吐出那種好像要完結篇一樣的台詞!

    「是這樣嗎?唉呀,仔細想想,那種短短兩個禮拜就能作出簡單決定,同樣隻要再過兩個禮拜就可以把它整個推翻掉,所以現在我隻能姑且聽聽。三日就改變的東西,過了三日又會恢複原樣。所以隻要六天不見,一切又會照舊了。」

    「你說這話還真討厭啊。」

    可是,她說得沒錯。

    因為前天我請羽川幫我挑的那幾本參考書,現在我連一頁都還沒看啊。

    「啊——有有有。就是那種光買參考書就會滿足的人。我買電玩遊戲的時候也常這樣,光買就滿足了,都不去玩它們。」

    「小學生這樣是不是有點糟糕……?」

    而且,我不是因為決心動搖,覺得麻煩才不去看那些專程買回來的參考書……隻是剛好在買參考書的書店遇到了千石,之後和怪異扯上關係,最後在舊補習班睡通鋪,回家後又睡回籠覺,起床去學校還要準備文化祭,然後又和戰場原約會。

    我根本沒時間去看參考書。

    「約會的話,就是跑出去玩對吧?」

    「嗚……」

    的確沒錯。

    真是的,八九寺一臉愕然地說。

    「很忙這種話是不會分配時間的人愛用的借口喔,阿良良木哥哥。其實隻要你想的話,你在學校的休息時間,應該也可以看參考書才對。現在的你,被讀書隻能在課堂上,或者是隻能在家裏那種先入為主的固定觀念給束縛住了。」

    「喔喔……你這話說得還真不錯呢。」

    嗯。

    這點也沒錯。

    「八九寺,我可能一直對你有誤會,覺得你是一個頭腦很差的小孩,你該不會很會讀書吧?你說過自己的成績不是很好,其實是怕會傷害到我才會那麽謙虛的吧……」

    「這個嘛……我從來沒有讀過書,所以我不知道。」

    「………………」

    我眼前有一個超級笨蛋。

    不對,她可能是一個超乎常理的天才也說不定。

    她到底是笨蛋還是天才呢……好,我就測試一下吧。

    「八九寺,我們來比賽文字接龍。我先開始。從文字接龍(SIRITORI)的『RI』開始……『蘋果(RINGO)』!」

    「『猩猩(GORIRA)』!」

    「『喇叭(RAPPA)』!」

    「『麵包(PAN)』!」

    「鳴哇!我第一次碰到玩文字接龍會因為『N』輸掉的人!」(注:此為文字接龍的規則,日文中沒有「N」開頭的單字,所以字尾念到N的人就算輸。)

    她似乎非常低能。

    應該說,她的搞笑配合度非常之高。

    她沒有立刻說出「飯(GOHAN)」之類的詞匯,而是先停一拍,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將自身的搞笑品味表露出來。和她聊天真的很快樂,應該說她是那種讓我會想把她帶回家,每天睡前固定和她聊三十分鍾的人才。

    不過,光是這樣還無法下結論,她可能是一個低能,但搞笑配合度很高的天才。我當初的目的可說是完全沒有達成。

    好,重來一遍。

    再來測試她一下。

    「八九寺,這次我們來玩腦筋急轉彎。」

    「我當然奉陪。我不會在敵人麵前逃走的。阿良良木哥哥雖然不是敵人,不過既然你向我挑戰,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你將會知道我有多恐怖。」

    「有兩個頭、三個眼睛、四張嘴和一百顆牙齒、手有七隻、腳有五隻,還可以夠吞掉一頭大象的小動物是什麽?」

    「……是阿良良木哥哥的朋友嗎?」

    「……答案是『有那種東西嗎?是海豚對吧』才對!而且我才沒有那種朋友勒!你的朋友裏麵有那種人的話,你不會覺得很可怕嗎!」(注:這是日本腦筋急轉彎的一種。故意先閃一個不會有答案的問題,然後再用「有那種東西嗎?是海豚對吧」回答對方。原因在於「有那種東西嗎」和「海豚」在日文中的發音相同。)

    我是會謹慎交友的人!

    嗚……可是就算她的反擊做得很瀟灑,這樣還是無法測出她的智商程度正當我這麽想時,

    「那換我反問了。」這次換八九寺開口。「頭是猴頭、身體是狸貓、四肢是虎手虎腳、尾巴是蛇、叫聲像虎鶴的動物是什麽?」

    「有那種東西嗎?是海豚吧?」

    「答案是鵺。」(注:音同夜,為日本傳說中的生物之一。外形正如八九寺的問題。)

    「………………」

    的確沒錯。

    我感覺自己被反將了一軍。

    這小學生果然是天才嗎……?

    該死,她的實力到底要深不可測到什麽地步啊。

    「可是,小學生居然會知道『鵺』這種東西。」

    「我正在多方麵學習當中。」

    「喔,是嗎。」

    「總之,波良良木哥哥。」

    「別用那種,聽起來像是棲息在淡水或汽水裏頭的出世魚(注:汽水為淡水和鹹水交會處;日本有些魚的名稱,會隨著長度大小而改變,統稱為出世魚。)一樣的名字來叫我。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誤。」

    「不對,你是故意的……」

    「我狗誤。」

    「還說不是故意的!」

    「神曾經存在。」(注:日文中,「口誤」和「神曾經存在」的發音相近。)

    「那是哪們子的奇跡體驗!」

    慣例的對答要是到了第七次,要不得心應手也難。我倆對答的順序,毫無錯亂。

    「總之,阿良良木哥哥。你知道嗎,考試可是很辛苦的喔。」

    「那種事情我當然知道。」

    「是嗎。我完全都不知道呢。」

    「我想也是!」

    你不可能有考過吧。

    「可是我還是很擔心你。我這麽說可能擔心過頭了,不過我很怕阿良良木哥哥不會寫入學申請書。」

    「你從那種地方就開始擔心了嗎!?少女的擔心還真可畏!」

    「隻要會寫申請書,接下來隻要當天注意好自己的身體狀況,就算是阿良良木哥哥也有辦法參加考試喔。」

    「不對!我不是隻要參加考試就好,參加考試還要合格才行!」

    「為了考試而讀書嗎……唉呀,這種忠告可能不像是我會說的啦,不過如果是阿良良木哥哥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因為你是那種隻要肯做,就會成功的人。」

    「喔喔。你這麽誇獎我啊。」

    「那還用說。當阿良良木哥哥決定要參加考試的時候,就等於已經考上了。」

    「沒想到你會誇獎我到這種地步。」

    「我還覺得說得不夠呢。就算說你已經跟大學畢業沒兩樣了也不為過吧。」

    「喂喂,我隻是決定要參加考試而己,你說得太誇張了吧,八九寺。」

    「不會,我這雙眼睛已經清楚看見,阿良良木哥哥取得學士的樣子了。沒錯,為了表示敬意,以後就讓我用學士學位的頭銜來稱呼你吧。」

    「好啦好啦,你想叫就叫吧。是我害你那樣叫的,所以也沒辦法批評你。」

    「我就用英文稱呼你吧,聽起來會更有學術氣息。」

    「英文是什麽?」

    「baccalaureate(音近:笨蛋蘿莉特)。」

    「要你管!而且你這個梗也鋪得太長了吧!」

    害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我在途中甚至還懷疑,這個便是不是沒有結尾勒!

    「笨蛋和蘿莉,笨蛋蘿莉特……這個字簡直是為了阿良良木哥哥而存在的。」

    「並不是好嗎!笨蛋我就認了,蘿莉我可不承認!我的身心每天都過得很健全!

    「用更深入的角度來看,最後的『莉特』兩個字,總覺得會讓人聯想到『尼特』呢。」

    「住口!你馬上住口!你要是繼續再說下去,我以後就不敢隨便亂用『學士學位』這個字了。」

    「你可不能沉浸在『隻要肯做就會成功』這種好聽的話裏頭喔,阿良良木哥哥。隻有光說不練的人才會說那種話。」

    八九寺正經八百地說。

    這家夥的肚子裏麵明明沒有半點墨水……

    「實在是,你說話真的是口無遮攔,毫不留情,實在是一個臭屁的小鬼。讓我想要懲罰你一下了!」

    「你真的是一對臭屁的奶子,讓我想要懲罰你一下?有時候阿良良木哥哥說的話,出乎意料地還挺下流的嘛。」

    「我什麽時候說過了!」

    「隻是把小鬼換成奶子兩個字,居然會變成如此下流的台詞,真讓我感到驚訝啊。」

    「不管是哪句話,把關鍵字換成奶子都會變得很下流吧!」

    這是什麽對話。

    我感覺自己是乘著興頭,而說出這幾句話的。

    「不過呢,你說得沒錯。我要好好地下定決心才行。」

    「對。也請你順便上吊一下。」(注:下定決心為慣用句「腹を括る」,八九寺把它改成「首を括る」就成了上吊。)

    「才不要!不過應該不用擔心吧,我身邊有優秀的家庭老師陣容,交給她們準沒錯。她們可不會允許我偷懶的。就算我不願意也要每天讀書。哈哈,有學年第一和第七名做我的後盾,老實說我已經無敵了。」

    「你的思考方式還真是Plustic(音近塑膠)啊。」

    「…………」

    Plustic這個字的意思裏頭,並沒有「樂觀」的意思。(注:八九寺譯為plus-tic就會變成形容詞「樂觀的」,但實際上卻沒有這個字。)

    「不過阿良良木哥哥,就算她們兩個是名師,想要把全年級倒數第一的人教好,用普通的方法應該……」

    「我沒考過倒數第一名好嗎!而且這次我的成績還不錯,剛才我有說過吧!你仔細聽一下我在說什麽好嗎!」

    「要我聽你臭屁,會讓我很困擾的。阿良良木哥哥隻有在臭屁自己的不幸時,才會讓我覺得有趣。那方麵麻煩你多講一點。」

    「為什麽我要那樣虐待自己啊!」

    「那麽,就讓不才我八九寺真宵,來替你代言吧。阿良良木哥哥的吹噓自己不幸係列。『野鴨背著蔥走了過來!可是阿良良木哥哥卻討厭蔥!』」(注:「野鴨背著蔥走了過來」為日本的慣用句,形容好事自己送上門。)

    「不要隨便捏造我的不幸!我喜歡吃蔥,因為蔥很營養!我感冒的時候,還會把蔥纏在脖子上呢!」

    「乍看之下很幸福,可是仔細想想其實很不幸,這就是阿良良木哥哥的賣點。」

    「並沒有那種設定好嗎!不要隨便亂添加那種會讓我以後行動起來綁手綁腳、又很半吊子的奇怪設定!」

    「阿良良木哥哥的吹噓自己不幸係列Part2。」

    「還有Part2嗎?Part1該不會榮登全美票房冠軍了吧!」

    「『阿良良木哥哥半夜肚子餓決定要吃泡麵。可是那碗泡麵明明是速食產品,泡的方法卻意外地困難!』」

    「嘖……該死!我很想否定你,可惜那種經驗我有過好幾次了!想不到Part2反而是傑作,這種例子還真是稀有啊!」

    「阿良良木曆這個曆法,永遠都是佛滅(注:佛滅為日本月曆上的用語,為大凶之日,諸事不宜。)。」

    「這句話聽了會讓人厭惡一切啊!」

    「可是,學年第一和第七名嗎?」

    八九寺又將話題繞了回去。

    「羽川姐姐……就是上次我拜見過的那位,綁著麻花辮的姐姐對吧。」

    「對……這麽說來,戰場原和羽川你都認識嘛。」

    「然後……戰場原姐姐是阿良良木哥哥的女朋友。」

    「對。」

    「嗯——」

    八九寺把手交又在胸前,一臉難以理解的樣子。

    她似乎正在思考,但這副模樣和她的風格並不相符。

    「幹麽啊。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沒有,我在想如果是那兩位的話,通常都會選擇羽川姐姐才對吧。為什麽阿良良木哥哥會選擇和戰場原姐姐交往,而不是羽川姐姐呢,我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問我為什麽……」

    就算你這麽問……

    這問題還真奇怪。

    「她們兩位都是美人胚子,可是性格方麵卻是天差地遠吧。照我來看,羽川姐姐是溫柔的大姐姐;戰場原姐姐則是……對,惡意的集合體。」

    「戰場原應該也不想從你口中聽到這句話吧。」

    畢竟,戰場原曾經用很過分的話洗禮過八九寺,所以也情有可原。相較之下,羽川就對八九寺溫柔多了。

    溫柔……而嚴格。

    一個模範的大姐姐。

    從小孩子的角度來看,或許會覺得我的選擇很不可思議吧。

    「可是,羽川對我來說不是戀愛的對象啊……她是我的恩人。詳細的情況我不方便告訴你就是了。羽川她大概也不會把我當成對象吧。而且說到底,我就是連同戰場原的那種個性在內,全部都很……」

    嗚嗚。

    要說那個詞實在讓人很不好意思。

    所以我在句尾含糊其詞。

    八九寺沒有使壞刻意吐槽,「這樣啊。」她點頭說。

    「這還真是諷刺啊。」

    「什麽東西很諷刺?」

    「諷刺(注:諷刺日文漢字為皮肉。)你不懂?那我就換句話說吧,這還真是絞肉啊。」

    「這樣我越聽越莫名其妙了!」

    「唉呀,阿良良木哥哥很像在玩『虹色盯的奇跡』的時候,會跑去攻略琳姿的那種人。你喜好的女性類型異於常人對吧。」

    「你那種比喻,要附解說才行吧!」

    還真難說明啊。

    這個嘛,以前卡普空公司曾經開發過一款名為:「益智問答七色之夢虹色盯的奇跡」的動作戀愛解謎遊戲(大型機台),遊戲中能夠一邊回答問題,同時和登場的七位女性角色培養感情,在遊戲時間半年內提升好感度後,再打倒複活的魔王,最後和自己心儀的女生迎接幸福的結局。而遊戲中,有一位名叫琳姿的角色是魔王的手下,專門負責妨礙主角,這個角色雖然是女性,但很可惜的是不管玩家用什麽方式去攻略,都無法和那位琳姿共同迎接結局。為了尋求和她的圓滿結局,不知道有多少的百元硬幣消失在機台當中。此外,或許是因應玩家的要求,之後推出的家用版當中,琳姿也變得可以讓玩家攻略了,說明結束!

    「不愧是阿良良木哥哥,知道得還真是詳細啊。」

    「哪裏哪裏,區區這點程度……話說回來,你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用這種需要長篇大論來說明的比喻!達急動反而還好多了!到了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還會對『虹色盯的奇跡』說明這麽一大串的人,隻有我而已!」

    「可是,隻要像這樣持續著樸素的草根運動,那款遊戲總有一天搞不好會出複刻版吧?」

    「那也太樸素了!」

    「總之,既然阿良良木哥哥覺得戰場原姐姐比較好的話,那就這樣吧。因為人的喜好是選別差別的。」

    「是千差萬別才對吧!」

    「對了,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守在此,突然改變話題。搞什麽,氣氛好不容易才炒熱了,你這樣不就等於在破壞氣氛嗎?真不像八九寺的作風。

    「上次阿良良木哥哥你說的那個,害你變成吸血鬼——類人、類吸血鬼的女吸血鬼。那個,名字叫什麽來著,現在好像叫忍野忍是嗎?」

    「嗯?是啊。」

    我好像有跟她說過。

    是在母親節,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

    「她八歲左右、金發、戴著防風眼鏡帽……對吧?」

    「嗯。她怎麽了嗎?」

    「我沒有親眼看過她,所以也無法斷言啦,不過昨天我好像看到那位忍的樣子。」

    「咦?」

    八九寺她看到了……?

    「……那孩子的身旁,有沒有一個邋遢的大叔?他穿著一件色彩奇幻、品味差勁、現在這個時代無法想像的夏威夷衫,外表看起來很輕浮……」

    「嗯?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呢,這個問題的意思是問我:有沒有在那孩子的身邊,看到阿良良木哥哥的意思嗎?」

    「並不是!在你眼裏我是一個邋遢的大叔嗎!夏威夷衫那種東西,我連花紋樸素的都沒穿過勒!」

    「不想被別人那麽說,就不要那樣說別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喔,阿良良木哥哥。」

    「正確!」

    正論總是會傷害人。

    不管什麽時候。

    「總之呢,阿良良木哥哥,那個金發的小孩是自己一個人。她的身邊沒有其他人。」

    「嗯……那是幾點的事情?」

    「好像是傍晚五點左右吧。」

    「五點左右……」

    當時,我還在學校忙著準備文化祭。

    那個時間,是在我和千石在校門口聊天之前。

    「你在哪裏看到的?」

    「國道上的那家甜甜圈店的旁邊。」

    「啊,那邊嗎……八九寺,你散步的距離還滿遠的嘛。以小孩的腳程來說,你的行動範圍還真廣呢……甜甜圈店嗎。」

    那間甜甜圈店是置MisterDonut。

    因為這個要素,讓八九寺的話產生了幾分真實感。

    可是,忍居然會單獨一個人……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不對,這裏可是一個鄉下城鎮……就連茶色的頭發都很少見了,更何況是金發?那種發色,除了忍以外不可能有別人。再加上還戴著防風眼鏡帽……可是,這是真的嗎,忍可以離開那間舊補習班,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嗎?或許隻是我擅自認為忍無法離開那裏……現在說起來,忍野好像從來沒這麽說過。可是,那個忍野真的會允許忍單獨行動嗎……?

    「對。我也是這麽想。」

    八九寺說。

    「要是那孩子真的是吸血鬼的話,像我這種人根本不是對手,所以我看到她之後根本不敢靠近她。這件事情我覺得跟阿良良木哥哥你報告一下會比較好,所以今天才會在這裏等你的。」

    「啊,真的嗎?」

    原來我們不是巧遇啊。聽她這麽一說,剛才我看到八九寺的時候,她似乎正在東張西望。

    今天我也是被人等嗎。

    「既然這樣,你就早說嘛。」

    「真的很對不起。因為不知道哪裏跑來了一個蘿莉控,從背後突然抱住我,還用力磨贈了我的臉頰,害我嚇了一跳全都忘光了。」

    「蘿莉控?這個城鎮裏頭有那種生物嗎?我身為一個善良的市民,有點無法原諒他呢。」

    「沒關係的。我們要以寬大的心胸,去接納那些心胸狹窄的人。因為這個月我班上的標語是:『溫柔對待蘿莉控。』」

    「你的學校是怎麽回事!腦子沒問題吧?」

    總而言之呢,都是我害的。

    這是自食其果。

    「唉呀,這樣啊。讓你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馬上找時間去忍野那邊確認一下吧。」

    「能夠幫上阿良良木哥哥的忙,真是再好不過了。」

    對了,你時間方麵不要緊吧?八九寺說。我看了戴在右手腕上的手表。嗯,我們已經聊了一段時間了。快樂的時間真的很短暫……

    下次再見到八九寺,會是多久以後的事情呢?

    唉——!

    「八九寺,你有沒有手機啊?」

    我對小學生問了一個荒唐的問題。

    這個地方明明就連國中生都沒有帶手機的習慣說。

    「嗯——很可惜,我對機械方麵的東西非常不擅長。」

    「真的嗎?」

    「對。老實說,我電視也隻能看到二〇一〇為止吧。」

    「你連地上數位放送的事情都不懂嗎……」(注:日本將於二〇一一年七月二十四日停止類比播放,全麵改采數位放送。)

    那已經不叫不擅長了吧。

    就連神原和忍野,也都沒有機械白癡到這種地步吧。

    「單波段(OneSeg)到底是什麽東西呢?」(注:單波段是手機接收數位波的一種方式,能夠讓使用者快速收看影片。)

    「好蠢的一句話……」

    嗯——

    那也沒辦法了吧。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了吧。

    這種在路上閑晃偶然相遇的感覺,對我和八九寺真宵的關係來說,或許剛剛好也說不定。要是太過奢求也很無趣。有些事情正因為偶然而顯得貴重。而且,八九寺也能夠像今天一樣自己跑來找我,所以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我重新跨上腳踏車。

    「那八九寺。再見啦。」

    「好的。我確信我們能夠再度相見。」

    在小學五年級的朋友目送下,我往學校出發。現在的時間還滿吃緊的,因此我用力踩著腳踏車。

    八九寺真宵。

    迷失方向的蝸牛少女。

    她看起來很有朝氣,是再好不過的了——話雖如此,她所站的立場,可說是非常地危險。在某種層麵上,以一個和怪異扯上關係的人來說,她的立場或許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還要來得糟糕吧。

    就算如此……我也莫可奈何。

    我不能去想自己能為她做什麽。

    人……隻能夠自己救自己。

    這一點我千萬不能搞錯。

    千萬不能。

    「………………」

    我和怪異扯上關係知道怪異的存在後,已經過了三個月。

    不是像八九寺說的一樣,過了三年……

    雖然不是,但我已經改變了許多。

    這也隻是……

    我一個人擅自在改變嗎?

    在預備齡響起前,我成功穿過校門。仔細想想,現在我的書包裏頭,放著千石托我還給神原的燈籠褲和學校泳裝。今天我原本打算早點到校,去二年級的教室找她……嗚唔,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也罷。反正這兩樣東西轉交時也不能讓別人看見,要找時間叫她出來的話,大概午休時間或放學後最方便吧。我一麵思考,同時把腳踏車停放到腳踏車停車場內我分配到的位置上。

    接著我走進校舍,正準備要上樓。

    此時,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

    唉呀!在進教室前,不把電源關掉可不行……我太粗心了。剛才的震動很快就停了,這表示剛才是郵件而不是來電嗎?可是一大清早的會是誰?是我兩個妹妹吧……因為戰場原和神原不是那種會用郵件功能的人,她們兩個沒那麽勤快……我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確認上頭的顯示。當我看見寄件者的名稱時,頓時懷疑了自己的雙眼,但是在看過內文之後,我的懷疑瞬間被抹除殆盡。就算日本地大物博、曆史悠久,在用手機發送郵件的時候,文章會用「前略」開頭「草草而書」結尾的人,恐怕也隻有一個人而已。

    接著,我看了夾住「前略」和「草草而書」之間的文章——重複看了兩遍後,停住了準備爬樓梯進教室的雙腿,毫不猶豫地折返了腳步。

    我在學生人群中,逆向行走。

    直接往腳踏車停車場走去,想取回腳踏車。

    「唉呀。」

    此時,我遇見了戰場原黑儀。雖然正值預備鈴響前,但她的情況和我差點遲到的我不同,因為戰場原總是在這個時間來學校,仿佛把時間計算得剛剛好一樣,沒有一丁點地浪費。

    我因為昨天的事情,現在和她突然碰麵,不免因害躁而有些語塞;但對方不愧是戰場原黑儀,態度非常平靜且完全麵無表情。

    「幹麽?」

    她說。

    「阿良良木你要去哪裏?」

    「我要稍微出去一下。」

    「去做什麽?」

    「人道救援。」

    「喔,是嗎。」

    隻見她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真不愧是戰場原黑儀。

    她似乎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麽了。

    這也是一種心靈相通……的話就好了。

    「好吧。你去吧,阿良良木。本來我是不會這樣幫你的啦,這次我就特別對你親切一點,待會老師點名的時候我會幫你回答的。」

    「我覺得在隻有四十人的高中課堂上,你的幫忙似乎沒有任何意義……應該說,我覺得你隻會白白被老師罵一頓。」

    「我會確實模仿阿良良木你的語調,所以沒問題的,包在我身上。替我配音的聲優可是很優秀的喔。」

    「聲優!原來這個世界是動畫的世界嗎?」

    「『讓神原遭遇不幸的家夥我絕對不會原諒他的!就算那個人是你也一樣!』如何?像嗎?」

    「一點都不像!我還稍微期待了一下說,結果出人意料地完全不像!而且你不要故意挑那種讓我不好意思的台詞來複述!我從你挑選句子的方式上,感覺到一種惡意哦!」

    「我告訴神原之後,她高興得痛哭流涕呢。」

    「不要因為那種無聊的事情,害學妹痛哭流涕好嗎!現在神原不光是你的學妹喔!」

    「『黑儀同學……你實在好美。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我愛你。』如何?像嗎?」

    「一點都不像,而且那句話我還沒說過吧!」

    「『還沒』的意思,就表示以後有這個計劃囉?」

    「………………嗚,有!」

    如此這般。

    雖然我現在沒那個美國時間陪她耍寶,但我急躁的心情卻因而得到平複,接著我向戰場原道謝後,更加快了腳步,朝腳踏車停車場奔跑而去。

    005

    浪白公園——我至今還是不知道那到底是念作「ROUHAKU」還是「NAMISHIRO」。現在還不知道,就表示我以後也不會知道吧——但要說值得紀念的話,這公園或許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地方。

    在那個母親節。

    我騎著自己的愛車——越野腳踏車(當時它還是一輛好好的腳踏車),漫無目的地來到這座公園。在這座隻有蕩秋千的公園中,我巧遇了散步中的戰場原,同時又遇見了迷路的八九寺。

    然後,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在那天……不是隻有遇見她們兩人而已,我也同樣在此遇到了羽川翼。我就住在這附近啊——那時,羽川確實說過這麽一句話。

    所以,郵件上會要我到這座浪花公園,並不是偶然也沒有任何的暗示吧。單純隻因為聰明的羽川,選了一個在她家附近,我唯一知道的一個地標而已。原來如此,這個指示真是巧妙到令我佩服。

    沒錯。

    郵件的寄件者,正是羽川翼。

    現在別說是預備鈴,上課齡恐怕都已經響了吧。浪白公園我雖然有去過,但詳細的位置我卻記不太清楚,畢竟先前我隻是隨意順著路騎到那裏而己,對當地的地理環境並不是很熟悉,因此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抵達目的地。好不容易我在第一堂課結束前,來到彎腰縮坐在廣場長椅上的羽川麵前。

    羽川的穿著和平常的印象大相徑庭。

    她穿著一件大小能夠完全遮掩住上半身的單薄長袖外套,衣擺非常地長。外套下延伸而出的長褲,也相當寬鬆。顏色是粉紅色。以外出服來說,那顏色十分鮮豔——平常總是穿著學校指定的素色襪子和學生鞋的雙腳,今天也是裸足配上涼鞋,感覺相當簡便。

    唯獨眼鏡還是平常那一副,但麻花辮卻鬆開了。不對,鬆開這個表現用在這個地方是錯誤的吧,就算她是班長中的班長、不是被班上同學而是被神選上的班長,她也不是打從娘胎出生後就綁著麻花辮。何況,現在是早上——應該說她現在還沒有綁麻花辮才對吧。我第一次看見頭發放下的羽川……很理所當然地沒有綁麻花辮的羽川,頭發感覺起來似乎很長。看起來似乎比戰場原還要長。

    在頭發上方,羽川戴著一頂獵帽。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羽川戴帽子。

    「……啊!阿良良木。」

    這時,羽川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剛才她抱著自己的身體低著頭,似乎沒有發現我就在她的前方。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她的表情似乎很焦躁。

    在我看來是如此。

    「你這樣不行,怎麽可以把腳踏車騎進公園裏呢。旁邊有停腳踏車的地方,你要把車子停在那裏才對。」

    我倆一碰麵,劈頭就是一個指導。

    不愧是羽川。

    「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吧——而且,學校你都要我蹺課了,現在還管什麽腳踏車啊。」

    「這兩個是不同的問題。你快點去把腳踏車停好。」

    「…………」

    唔,她的措詞不容分說。

    對像忠犬一樣跑過來的我,你不先說幾句慰勞的話來聽聽嗎?

    可是,此刻我抱怨也沒用。

    羽川說的話也很對。

    「我知道啦。」我說完從腳踏車上下來,牽著車往廣場旁的腳踏車停車場走去。五月十四號也有看見的那輛生鏽的破爛腳踏車,依舊停在那裏。我把腳踏車停在它旁邊後,上了鎖。不過,這個公園還是一樣沒半個人(這點似乎和假日或平常日沒有關係),我覺得應該沒有上鎖的必要啦……

    接著,我回到廣場。

    羽川還是坐在長椅上。

    ……那件薄外套雖然提供了某種程度的遮掩,但那件寬鬆的長褲,顏色和布料不管怎麽看都是睡衣吧……這樣的話,那件外套下麵也是睡衣嗎……那雙涼鞋感覺也很像拖鞋。羽川是剛起床就披著一件外套,直接跑出家裏的嗎……

    「抱歉呢,阿良良木。」

    我走到羽川麵前後,她向我道歉。

    雖然這並不是慰勞的話語。

    「我害你蹺課了。」

    「啊,不……也沒什麽啦。聽起來像是這個意思嗎?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

    「不過,你放心——因為我都幫你算好了。今天的課表,就算阿良良木你全部缺席,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

    好討厭的計算。

    她就連請求別人的幫助,都要這麽精打細算……

    這家夥果然有一點太聰明了。這也就是說,假如今天的課表會害我的出席日數有問題的話,她就不會寄那封郵件給我了嗎?

    她實在顧慮太多了。

    「……班長和副班長都蹺課,文化祭的準備該怎麽辦?這一點,你也已經想好了嗎?」

    「我寄了郵件給阿良良木你之後,有打一通電話去教職員室,所以沒問題的……我已經把今天該做的事情和步驟,告訴保科老師了。」

    「…………」

    有夠周到。

    特別是她有效活用了我來公園前的這段等待時間,實在有夠周到。

    「放學後的指揮工作,我也已經拜托戰場原同學幫忙了。」

    「誒?那應該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吧?」

    那家夥可是一個非常討厭和人共事,以及為別人奉獻的女人喔。文化祭的準備這種東西,不就恰好是那兩件事情的混合體嗎?把它們混在一起是非常危險的。

    「因為戰場原同學昨天自己先走了。所以要補回來啊。」

    「喔……」

    那位目中無人的戰場原,在羽川麵前也無法任性妄為啊……唉呀,那家夥至今在班上的定位好歹是個深閏大小姐,既然受人所托,她就會確實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幸好你是一個良民。你那種無人可及的計算能力,要是用在壞的地方應該可以無所不能吧。」

    「也不盡然吧。你說我很會計算嗎……其實阿良良木的手機有沒有開機這點,算是一個很危險的賭注呢。而且剛才的時間你大概已經到學校了,我也不能打電話向你確認。」

    「嗯?手機有沒有開機你打電話過來響一聲掛掉,不就可以確認了嗎?」

    「可是那樣的話,有禮貌的阿良良木就會回我電話了吧。」

    「原來如此。我的個性已經被你摸透了嗎?」

    我可以收郵件,但是打電話就不行……這判斷的基準還真是微妙。以羽川來說,傳郵件似乎已經是最極限的選擇了。剛才我一直在想沒那個時間,可是我在來公園的路上,應該趁等紅綠燈的時間回信給她才對。

    這麽看來,早上我和八九寺的閑聊也不是白白浪費時間——要是在她傳郵件之前我就到校的話,在教室我就會把手機關掉了。

    …………

    不,那些事情先擱在一旁。

    要是發現對方穿的衣服是睡衣,就算知道她是羽川,還是會讓我的心頭小鹿亂撞啊……女生穿睡衣這種非日常的光景,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是我的初體驗(兩個妹妹算是例外)。

    可惜的是那件外套。現在隻有露出長褲,而且也隻能看見雙腳的部分,就像畫龍未點睛一樣……應該說現在隻有龍眼不見龍形。以小露春光來說,她也太過保守了一點。

    有沒有辦法讓她脫掉那件樸素的外套呢?

    就像北風與太陽一樣。

    「我說羽川。」

    「什麽事?」

    「不對……羽川大小姐。」

    「大小姐?」

    「您的外套,請交由我來保管。」

    「…………」

    鳴哇。

    好可怕的白眼。

    我試著偽裝成在迎接貴賓的高級餐廳服務生,但現在的地點是露天的公園廣場,這方法實在太勉強了。

    「阿良良木。」

    「小的在。」

    「我會生氣喔。」

    「……對不起。」

    強力炫白認真光線。

    讓我差點沒下跪道歉。

    「好了,玩笑就開到這邊吧——出了什麽事嗎?羽川。你傳來的郵件上寫得不是很詳細……是因為那個頭痛嗎?」

    「嗯——頭……」羽川緩緩開口說。「……已經不痛了。」

    「嘎?不痛了嗎?」

    「頭痛已經停止了,應該說……」

    羽川看似在選擇詞匯。

    與其說在選擇詞匯——不如說她現在身處的狀況,必須創造一個新的字匯才能表達出自己想要說明的東西。

    老實說,

    我大致上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麽了。

    「那個……阿良良木,黃金周的事情啊,我……想起來了。」

    「是……是嗎?」

    頭痛。

    頭痛……所代表的意思。

    「不對,不算想起來吧。這種感覺就像是我想起了自己一直忘記的東西一樣……那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管我再怎麽努力回想,都隻能模糊地回想起一些事情而已。」

    「嗯……唉呀,我想也是啦。要全部想起來應該是不可能的啦。」

    應該說,她就連要想起自己有忘記什麽都沒辦法才對。羽川應該不可能再次想起那惡夢般的九天才對……

    然而,

    「至今……我隻是模糊記得,忍野先生和阿良良木你救了我而已,真是不可思議呢。別說你們怎麽救我的,我就連你們是從誰的手中把我拯救出來的,我都不記得了——這就好像被施了什麽奇怪的催眠術一樣。」

    「催眠術……嗎。」

    實情和催眠術完全無關。

    但是,她的思考方向完全正確無誤。

    「現在我還是有點耿耿於懷——可是,能想起來真是太好了。這樣一來,我終於可以向你還有忍野先生,好好說聲謝謝了。」

    「這樣啊……可是,我們沒有救你喔。照忍野的說法——」

    「我是自己救自己的……對吧?」

    「沒錯。」

    正是如此。

    特別是我,完全沒有幫上忙。

    而且,羽川的貓事件中,出最多力的人是忍啊——要是羽川有必須要感謝的對象,那應該不是忍野咩咩和阿良良木曆,而是金發少女﹒忍野忍才對吧。

    「貓。」

    羽川說。

    「是……貓對吧。」

    「…………」

    「那邊我想起來了——是那個時候的貓,對吧。我和阿良良木你一起埋葬的……那隻貓。嗯……那邊我想起來了。」

    「因為那個時候你還是你的關係。」

    「咦?」

    「沒事——可是,羽川。你把我找出來,不是隻因為……你想起來的關係吧?」

    就算出席日數等問題獲得了解決,羽川也不可能因為那種理由就讓我蹺課。

    她不光是想到而己,在那之前應該還有某件事情——記憶的恢複本來就隻是附贈品而已。

    「對」

    羽川肯定了我的說法。

    然而她的態度卻很毅然決然——內心堅強的人就是不一樣。前天我和千石的對話,根本無法與之相較。

    「怪異……嗎。」

    怪異。

    每個怪異的出現,都有一個適當的理由。

    「對……所以,」羽川望向我。「我想要請你帶我去忍野先生那邊……忍野先生還住在那間舊補習班吧?這點我知道,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過去——」

    「…………」

    不是不知道。

    而是忘記了。

    要是地點是荒廢的廢墟,用地圖能查到的資料也有限……如果查舊地圖,要找到答案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在這刻不容緩的情況下,那樣太花時間了。所以羽川才會求助於我,因為這是最快的方法。

    「可以拜托你幫我帶個路嗎?」

    「這當然——」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個時間,在這個還是上午的時間點,現在過去忍野恐怕還在睡大頭覺吧,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雖然那家夥因為低血壓之類的緣故,剛起床的脾氣不是很好……但也情非得已。

    「——當然沒問題,不過在那之前,可以讓我問兩、三個問題嗎?」

    「咦……可以啊,什麽問題?」

    「因為每次碰到怪異方麵的事情,我都跑去依賴忍野。我們必須養成良好的態度,如果是自己可以解決的事情就盡量自己處理。就算最後要完全麻煩忍野去處理,我也必須先把事情的重點整理好才行。」

    「啊……也對呢。」

    羽川似乎認同我說的話。

    「好,那你就盡量問吧。」

    「關於頭痛的事情。你之前說最近很常頭痛,正確的時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什麽時候……」

    「你的話應該記得吧。」

    「……大概一個月前左右……吧。嗯,剛開始還不是很痛——可是,前天和昨天……在書店和學校正門口的頭痛,就是阿良良木你剛好都在場的那兩次……其實痛得很厲害。」

    「那時候你應該跟我說一聲吧。」

    「抱歉。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

    「……過去的事情就算了。那……黃金周結束之後,你有遇到和貓有關的事情

    啊?」

    「和貓有關的事情?」

    「例如黑貓從眼前走過之類的小事也行。」

    「…………」

    羽川閉上眼,舉止似乎在回想。

    老實說,我不清楚那種事情是不是隻要回想就能想得起來不過呢,她是連那位戰場原都開口承認彼此世界不一樣的「天才」啊……

    用常識去衡量她可是會受傷的。

    正因如此,她才會被怪異纏上。

    「五月二十七號,我在晚上聽了一個廣播節目,裏麵念到一位筆名叫作『超愛大熊貓』的人寄來的明信片,這點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不,我想應該沒有。」

    太強啦。

    雖然我已經知道她很猛,但這真是太強啦。

    「附帶一提,那個明信片的內容寫道:『女仆這種工作,在漫畫和卡通裏麵看起來很輕鬆又很有人氣,其實卻意外地辛苦呢。不是那種隻要把萌掛在嘴邊就可以的工作。事實上,她們好像是全年無休的樣子。這些是我上次在聯誼過到她們的時候聽來的,絕對錯不了。』」

    「你不用說明得這麽詳細!」

    「對了,阿良良木。那張明信片,你覺得哪裏有趣啊?我聽不太懂呢。」

    「這個嘛,就是啊,那些女仆明明說自己沒空休假,結果還很悠哉老練地跑去參加聯誼,這裏算是一個笑點吧——等一下,為什麽我要幫那位素未謀麵的『超愛大熊貓』,補充他笑點說明不足的地方啊!」

    「啊啊!『在聯誼遇到她們的時候』,原來她們是女仆啊。原來如此,這樣聽起來還挺有趣的,不過隻聽一次果然還是有一點難懂。」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大熊貓不是貓,是熊吧。」

    「嗯。這麽說也對呢。」

    「還有其他的嗎?」

    「嗯?其他的?這個嘛,在同一個節目裏麵,還有一個筆名叫『揮棒的姿勢』的人。他來信說:『這是前陣子,我和三個朋友用撲克牌在玩大富豪時的事情。牌發完之後,其中一個朋友突然開口說,以前在他們國中的玩法,最強的牌是4。』因為那是專門念聽恩來信的節目,我想八成是真的吧,可是這個哪裏好笑了?」(注:大富豪又稱大貧民,在日本相當熱門,一般規則中最大的牌示2。)

    「不對,我不是在問你還有沒有其他笑點很難懂的明信片!順便再告訴你,要聽懂那封明信片,必須要先知道大富豪有很多例如:8切牌或一落千丈之類的地方規則,笑點就在於他想說自己有一個朋友,企圖拿那種地方規則來當擋箭牌,配合手上的牌捏造出對自己有利的規則!」

    「啊!原來如此。真不愧是阿良良木。」

    「因為這種事情被你佩服,我根本高興不起來……啊,還有『揮棒的姿勢』這個筆名也是,『揮棒』和『姿勢』兩個漢字寫起來都一樣(注:在日文當中,這兩個字的漢字同為「素振」)。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俏皮話吧」

    「啊,不過阿良良木,那個節目念的明信片也不是全部都很難聽懂喔。也有這種還不錯笑的來信。有一封信和剛才那兩封是同一個節目的東西,所以也是真實的故事吧。有一個筆名叫『削蘋果前進』的人來信說:『前幾天,我和朋友兩個人去錄影帶出租店。我原本想要借大約三年前電視演過的一部連續劇的DVD,可是那部全十三集的連續劇,第八集被其他人借走了,所以我隻好先借到第七集。聽說那部連續劇越是接近尾聲越精彩,所以我覺得很可惜。被借走的隻有第八集,九到十三集明明都還擺在架上的說。所以我就說:「這就跟玩牌七的時候,在七就斷尾的感覺一樣啊。」我說完後,朋友就接著說:「現在借走第八集的人大概在暗爽吧。」』啊哈哈!借走第八集的人根本不覺得自己在玩牌七啊。」

    「這的確還滿有趣的,不過廣播的事情已經夠啦!」

    言歸正傳。

    總而言之。

    她回想有關於貓的記憶,隻能回想起那種程度的事情,就表示這次的事件我應該要把它當作是,上次的餘灰來思考嗎。

    八成沒錯吧。

    「好,羽川。下一個問題。」

    「嗯。」

    「那頂帽子,」我說。「你可以把它脫掉嗎?」

    「……那——」

    羽川的表情驟變。

    「那不是問題吧,阿良良木。」

    「說得對。」

    「就是啊。」

    「羽川大小姐。您的帽子,請交由我來保管。」

    「阿良良木。」

    「小的在。」

    「我會生氣喔。」

    「你就生氣啊。」

    我不畏懼羽川氣勢洶洶的樣子。

    「你想生氣就盡管生氣。要不然你要討厭我,我也不在乎。對我來說,我能不能報答你這件事,比我們之間的友情還要來得重要。」

    「什麽報答……」

    羽川變得輕聲細語。

    我說的話似乎讓她覺得尷尬。

    「你在說什麽啊。」

    「我在說春假的事情。」

    「那件事——可是,那件事情才是……怎麽看都是阿良良木你自己救自己的吧?」

    「不對。忍野可能會這麽說吧,可是我一直覺得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說。

    總算說出口了——這句話正是我此刻的感覺。

    沒錯。

    要好好道謝的人……是我才對。

    「我不認為你的大恩我可以報答得了。可是我想要為你做些什麽。隻要是為了你,能做的我都會去做。就算最後你會罵我、討厭我,我都可以忍受。」

    「忍受嗎——」

    羽川……微微莞爾。

    不,或許她在哭泣吧。

    我也不明白。

    「你說這話還真臭屁呢。」

    「是嗎?」

    「明明是阿良良木,還敢這麽臭屁。」

    「……你那是孩子王的台詞吧?」

    優等生不應該說這種話。

    也對——羽川說。

    「你不要笑我喔。」

    接著,

    她脫下了帽子。

    「…………………………………………………………………………………………………………………………………………………………………………………………」

    是貓耳。

    羽川小小的頭上,長了一對可愛的貓耳。

    我沉默不語,咬住下腎。

    緊咬到快要滲出血來。

    ……不準笑……

    我才剛決定要嚴肅看待這件事情,絕對不能笑……說一些很正經的好聽話讓對方開心,再趁對方當真的時候,一陣大爆笑把對方當成笑柄——這是漫畫之類的東西常見的搞笑方式,但我已經在內心發過誓,唯獨這類的舉動自己絕對不會做……

    可是那對貓耳真的就宛如訂做的一般,和羽川平整修齊的瀏海十分相配。黃金周的時候我也有想過,該怎麽說呢,她仿佛就是為了戴貓耳而出生的女性……

    話雖如此。

    這次和黃金周的惡夢時不同,是羽川本尊配上貓耳——這股破壞力可說是絕大無比。原來,在道狀況下,貓耳的毛色和頭發一樣是黑色啊……

    可是我千萬不能笑啊。

    她真的會討厭我。

    雖然剛才我說自己不在乎被討厭,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不希望羽川討厭我。被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是,她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討厭,會讓人備感挫折。

    「可、可以了嗎?」

    羽川害羞地說。

    她羞紅著臉頰,表情相當難得一見。

    而且還是貓耳!

    「可、可以了……嗯。謝謝。」

    「你幹麽說謝謝啊。」

    羽川一麵抱怨,一麵將帽子戴了回去。她將帽沿深戴,不肯多看我這裏一眼。神原和千石讓我看左手與身體的時候,也是類似的狀況……不過,羽川的貓耳和她們是不同次元的。

    會讓我不由得想要道謝。

    真的很感謝。

    「可是……嗯,我知道了。果然,這是黃金周的延續吧。還是應該說事情還沒解決呢……」

    頭痛是貓耳長出來時的痛楚。

    要說淺顯易懂,的確很淺顯易懂。

    這狀況就跟智齒長出來的時候一樣。

    「黃金周的延續……是我忘記的……事情對吧。」

    「你還是忘掉比較好。」

    「嗯,我也是這麽想……可是,記憶前後矛盾的感覺,該怎麽說呢,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有一種完全脫節的,欠缺感。」

    那不是欠缺感。

    我想……那應該是喪失感。

    「我這樣說也很奇怪啦,不過我稍微放心了。如果是上次的延續……那就有辦法處理了。就算羽川你已經不記得了,但對我來說,我已經有過一次處理的經驗了。隻要再用一次那個方法,事情就能平安解決。這次我會更謹慎、更細心的。」

    「這樣……啊。」

    羽川聽我說完後,明顯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就算她稍微想起了一些東西,早上一起床發現頭上突然長了一對貓耳,不管是誰都會陷入恐慌狀態吧……她會穿著睡衣奪門而出,也不無道理。

    因為,過到這種狀況時——

    羽川無法在家閉門不出。

    「好。那麽前因後果也已經整理好了,我們去忍野那邊吧……羽川你該不會說腳踏車雙載是犯法的之類的話吧?」

    「我是很想這麽說啦。」

    羽川從長椅上站起。

    「不過這次就放過你吧。我害阿良良木你蹺課的事情,這樣就扯平了。」

    不對喔,這種扯平方式很奇怪吧?

    這兩件事都是因為你的關係吧。

    這家夥很意外地也會耍小聰明呢……

    或許應該說,這是羽川流的玩笑吧。

    要說這是一種遮羞的方式也行吧。

    「我把肩膀借給你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

    「沒事的。我剛才說了吧?我的頭已經不痛了……會累是因為精神上的疲勞。身體方麵的狀況,甚至比平常還要好呢。」

    「是嗎。」

    畢竟是貓嘛。

    神原的猿猴那次,也是同樣的情況。

    我們走到腳踏車停車場,解開車鎖後,我先行跨上坐墊,接著羽川坐上了後座。

    然後,羽川的手環住了我的身體,

    身體和我緊緊密合。

    「………………」

    耶……

    好柔軟……!

    而且好碩大!

    背後傳來的兩粒觸感,毫不留情地挑動了我的心靈,對其窮追猛打……說實話,倘若對方不是我的救命恩人羽川翼,而我沒有女友,再加上女友不是戰場原黑儀的話,我敢斷言這股衝擊會讓我當場失去理性。

    隱性巨乳,羽川翼。

    原來,這家夥總是遵照校規打扮得很素雅,所以旁人不易察覺,其實她的身材非常驚人啊……這點在黃金周,我已經清楚到快要生厭的地步。先前,我也讓戰場原坐過後座,不過她實在很小心,坐在後座時憑借著天生的絕妙平衡感,幾乎沒有碰觸到我……

    畢竟我們當時還沒交往。

    從這一點來看,這位羽川翼則是因為自身的倫理和道德觀,為了遵守交通安全的規範,而將整個身體托付給我,老實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而且,戰場原的時候我是穿立領裝。現在是夏季服裝,短袖襯衫。這個差異所衍生出的實際問題,相當地大。可是,光是這樣就會有如此柔軟的觸感嗎……?要說夏季服裝的話,前天我載千石的時候明明也是穿這樣啊……不,或許這和千石的身材,原本凹凸的程度就很不起眼也有關係吧。

    啊!此時我注意到一件事。對了,就跟我的襯衫下什麽都沒穿一樣,而她的外套下是穿睡衣……所以羽川同學該不會沒穿內衣吧。

    嗚哇……

    人類隻要活著,就會遇到這種好康的事情……

    「阿良良木。」

    「嗯?」

    「等一下到了之後,我要跟你聊一聊。」

    「………………」

    好一句令人戰栗的話語。完全被她看穿了……

    我還真是膚淺啊。

    「總、總之那個先不管,我要騎囉。你抓緊一點,不要掉下去了……」

    等一下!

    我原本想打馬虎眼,怎麽會變成自掘墳墓呢!

    沒辦法,在這種狀況下我無法拿出平常的風格!

    和主動讓自己陷入泥沼中的我相比,羽川則是很安靜。

    安靜過頭了。

    她不再開口說話。

    「……那、那我們出發吧。」

    最後我丟下這句戰戰兢兢的話語後,開始踩動踏板。現在是兩人份的體重,所以踏板也重了幾分。這種狀況下說到基本款的對話嘛,就是故意對羽川說:「原來你還滿重的嘛。」逗她生氣,不過我也已經決定不用這一招。

    況且,也還沒到重的地步。

    要到忍野和忍居住的舊補習班,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就算是雙載,隻要我全力疾駛,應該花不到一個小時吧……每過到凹凸的路麵,我的背後就會開始天人交戰,但我決定盡可能不去意識它。騎在柏油路上,我也不會刻意選擇凹凸不平的地方走,我是一個紳士。不對,可是該怎麽說呢,故意選不平的地方走的確不好;但是在行進路線上,偶然碰到不平的地方我也不會去閃避,這樣還能算是紳士嗎……?

    「你還真辛苦呢,阿良良木。」

    羽川過了一會後——恐怕這是她人生首次,就算不是也是在過了六歲以後的第一次雙載(注:日本的腳踏車原則上禁止雙載,但如果後座有裝兒童座椅,就能夠載六歲以下的兒童。但駕駛者須年滿十六歲。)——等到她稍微習慣後,對我如此說道。

    「因為你要照顧許多人的各種事情。」

    「許多人?」

    「像是戰場原同學、真宵小妹妹、神原同學,還有昨天的國中女生千石……啊哈哈,都是女生呢。」

    「你囉嗦。」

    「全部……都跟怪異有關吧。我想起來了。」羽川說。

    那與其說是「想起」,毋寧說是「想到」比較貼切。

    「雖然還不是很徹底……也對。戰場原同學的病,不可能好得那麽突然吧……」

    「…………」

    「一開始是春假的時候,阿良良木被吸血鬼襲擊嗎……從那時候一切就開始了對吧。」

    「怪異本身,似乎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而不是某天突然跑出來的東西。」

    讓專家﹒忍野咩咩來說的話,就是如此。

    「阿良良木……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吸血鬼有一個特性啊,叫做奪魄,可以把人類變成自己的俘虜。」

    「俘虜?」

    奪魄這個詞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想……就是吸血製造同伴的那個嗎?就跟忍對我做的一樣?

    我說完,

    「不是。」羽川搖頭。

    藉由背後的觸感,我可以知道她在搖頭。

    「它和吸血那個有名的特性很像,可是有點不一樣……奪魄不用吸血的。那就像催眠術一樣吧……光是用眼睛凝視對方,就能夠把異性變成俘虜。吸血鬼和人類是不同種族,所以我不知道這個場合,用異性這個詞是否恰當啦。」

    「嗯——可是那有什麽關係嗎?」

    「沒有啊。不過,我稍微想了一下。」

    羽川用低沉的聲音說。

    「最近,阿良良木會受女生歡迎,會不會和那個特性有關呢。」

    「…………」

    奪魄。

    吸血鬼的特性。

    這樣嗎,雖然我已經不是吸血鬼,但這點或許十分有可能吧。這和先前八九寺舉的例子:美少女遊戲的主角之類的不同……而是一個可以用實際的理由來說明的例子。

    真不愧是羽川。

    看待事物的觀點就是不一樣。

    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還真是討厭啊。

    因為,如果她說的是事實,那現在我和戰場原黑儀交往的意義,不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嗎——

    和八九寺之間的歡談也是。

    與神原之間變得如此親近的事情也是。

    還有千石的事情也——

    「……抱歉。」

    羽川說。

    「我剛才說了很壞心的話呢。」

    「沒……那種是吧。你反而讓我恍然大悟了。原來如此。現在想想,到去年為止,我真的連半個朋友都沒有——現在我想起來了,有一段時間我手機的電話簿裏麵,連一支電話都沒有呢……」

    真虧我還能記得。

    現在要我變回那樣有點沒辦法了。

    「奪魄嗎。原來如此。你真是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

    羽川說。

    「我不是無所不知——我什麽都不知道。」

    「…………?」

    咦?

    這句話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喔?

    不過,在我要發出疑問之前,

    「我們在春假相遇的時候,阿良良木你已經是……吸血鬼了對吧。」

    羽川又接著說。

    「是啊。那時我正身處事件的漩渦之中,不是什麽類吸血鬼,而是貨真價實的正牌純吸血鬼。哈哈,那你搞不好也被我奪魄了——好痛!」

    羽川環住我的雙手,突然施加了力量。

    這招不就是名為「鯖折」的相撲招式嗎?

    「不對,阿良良木。鯖折是從正麵施展的招式,而且主要目的是讓對手跪下,不是搗爛對方的內髒。」

    「原來如此,你還真是萬事通呢……等一下,搗爛內髒!」

    剛才羽川說了一句戰場原才會說的話!

    女人真可怕!

    而且,要是羽川發現她這招因為我背上的兩顆安全氣囊,而沒有發揮太大的威力的話,那我該怎麽辦才好!

    話說回來,這是我的錯。

    因為我分不清楚狀況,說了不經大腦的話。

    現在,羽川的心理狀態應該非常不穩定——由於記憶恢複得不夠完全,她為了要填補欠缺和喪失的部分,而想了一堆本不用去傷腦筋的事情。

    就算她的腦袋會轉不過來也是很正常的。

    剛才她處於那種狀況下,還能夠掛心我的出席日數和文化祭的準備,羽川的計算能力之高令我佩服;不過,仔細來思考的話,如果她隻是想拜托我帶她去忍野住的舊補習班,那靠郵件聯係就足夠了。她隻要拜托我把路線用郵件傳給她即可——根本沒必要讓我蹺課,也不用把我叫到位於遠處的公園。

    然而,她卻把我叫出來了。

    這不是思慮不周使然。

    而是因為她內心不安吧。

    我隻要花上一些時間就能明白的東西,羽川不可能沒注意到——所以,她也發覺了吧。總而言之,羽川肯定很害怕一個人獨自去麵對怪異。

    這讓我覺得很感激。

    到頭來,我這次大概也幫不上什麽忙吧——隻能夠拜托忍野咩咩和忍野忍,來解決這個貓怪異。我沒辦法為羽川做任何事情。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會去做——話雖如此,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我能力可及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陪在她的身邊。

    在必要的時候能陪伴在她身邊,光是這麽一個事實,就比任何東西都還要來得可貴——戰場原的父親曾如此說過。

    要那麽說的話,對我來說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陪伴在我身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羽川翼。

    所以,我在心中早已做了決定。

    在羽川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就算我什麽都做不到,我也絕對會待在她的身旁。

    因為我沒有變啊。

    羽川昨天如此說過。

    但是,我想她不是沒變——老實說,照我的看法,就連羽川也變了許多。

    和怪異扯上關係後——她變了。

    這點在書店問她未來的出路時,最能具體地感受到。

    她說要花上兩年左右的時間……在世界各地流浪。

    踏上旅途。

    至少去年的羽川,不會選擇那種如夢似幻的未來出路——她應該會選擇被人安排好、慣例的優等生道路吧。

    這不是哪邊對、哪邊錯的問題——隻不過,羽川翼確實變了。

    這個改變是在黃金周結束後發生的,還是在春假結束後發生的——詳細的部分我並不清楚。

    可是……

    在那之後,我和羽川幾乎沒什麽交談,直接抵達了忍野和忍目前的大本營——幾年前倒閉的某間舊補習班的廢棄大樓。大樓四周被破舊的鐵絲網圍繞,是一處貨真價實的廢墟。他們兩人目前非法占據了這棟,「禁止進入」的看板雜亂林立的建築物。我突然想到:這三個月來,我到底造訪過這棟廢墟多少次了呢。我發覺自己已經很習慣來這個地方。同時我也察覺到,怪異已經融入了我的日常生活當中。

    「唉呀!這不是阿良良木老弟嗎?」

    突然,

    有人在前方出聲叫我。

    「還有,班長妹……對吧。女性要是改變發型的話,我就會認不出是誰了,不過,嗯,那副眼鏡絕對是班長妹吧。哈哈!班長妹好久不見,阿良良木老弟則是一天不見。」

    是忍野咩咩。

    在破洞的鐵絲網對麵,有一位中年男子穿著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舉止悠然地站在那裏。他還是一副邋遢的模樣,這麽說來,我好久沒看到這家夥在建築物外頭活動了。明明他總是窩在廢墟裏,是個別具一格的閉門族,他在這裏做什麽啊?

    「嗯……奇怪?忍野。平常你都會一副好像看透一切的樣子,每次我來你都會說『我等你很久了』或『我都快等得不耐煩了』之類的話啊,這次是怎麽回事,你不說那些話嗎?」

    「啊——咦?是這樣嗎?」

    忍野的態度不知為何有些不自然。

    「班長妹。」

    他似乎想要打馬虎眼,而開口對腳踏車後座的羽川說。

    「班長妹真的好久不見了耶。怎麽啦?今天是平常日吧。阿良良木就算了,我很難想像班長妹會蹺課呢。哈哈!對了,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創校紀念日嗎?」

    「啊,那個……不是的。」

    「嗯?帽子很適合你喔……那頂帽子。」

    忍野隨即盯上了羽川頭上的帽子。

    這就是……專家的本領。

    「……是的。」

    「嗯——原來是這樣啊。阿良良木。」

    這次,他把話題的焦點轉回我身上。

    一臉輕浮的笑容。

    是平常的忍野。

    「你真的是,出外走個三步就會遇到麻煩事——這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種才能呢。要栽培它一下嗎?哈哈!總之你們先進來吧。嗯,阿良良木老弟……老實說,我現在難得手忙腳亂呢。忙到都沒時間了。」

    「是……這樣嗎?」

    手忙腳亂?

    忙?

    沒時間?

    這些字眼,不管哪一個都和忍野不搭軋。

    「你在……工作嗎?」

    「要說是工作也是工作啦。不過沒關係o阿良良木老弟就算了,要是班長妹有重要的事情,我可以給你們某種程度的通融。」

    「從剛才開始,你對我還滿不客氣的嘛……」

    「阿良良木老弟自己也不希望我喜歡你吧。別說那些惡心巴拉的話啦,很不愉快呢。呿、呿!」

    忍野做出要我去一邊的冷淡動作。

    至少,吸血鬼的奪魄對這個男人沒用……對啊,既然是把異性變成俘虜,就表示隻對異性有用吧。

    「無聊的事情就別說了,快進來吧,阿良良木老弟和班長妹兩個人都是。就從那邊的鐵絲網破洞。就跟平常一樣,我們去四樓聊吧。」

    「嗯……我知道了。」

    總之,先照他的指示做吧。

    不管怎麽說,多虧忍野在屋外的關係,我免去一下腳踏車就被羽川說教的命運。這真的是僥幸逃過一劫,不過對方是擁有驚人記憶力的羽川,說教的時間隻是延後了而已,所以我無法盡情歡喜。延後了搞不好還會額外加算利息,一想到這點我就憂鬱不已。

    穿過鐵絲網後,我們撥開接近夏季而無限叢生的雜草,同時往廢墟內前進。廢墟內散亂的模樣,也在羽川的記憶範圍當中,所以她隻字未提。我這麽說聽起來或許像一個惡質的玩笑,不過羽川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對忍野抱以尊敬的眼光,因此她太過度縱容了忍野那般和社會脫節的舉止。

    對。

    因為追根究抵來說,羽川未來會選擇在世界各地流浪,這種稱不上是出路的出路,多少是受到了走在非正規道路上的忍野咩咩的影響。但畢竟最後是羽川自己所做出的決定,我也不能從旁插嘴——

    但關於這點,我總覺得心中還有一些疙瘩在。

    「障貓。」

    爬著樓梯的同時,忍野開口說。

    貓。

    食肉目貓科的哺乳類動物。

    柔韌的身體、銳利的牙齒、粗糙的舌頭以及鉤爪是其特征——俗話說:「有能力的老鷹會將爪子藏起來(注:「有能力的老鷹會將爪子藏起來」為日本諺語,意思為「深藏不露」。)(錄入附:台版於此注解錯誤列出上一個注解,錄入版本作出以上修改,並不代表台版原意。)。」在藏爪子這方麵,貓這個生物也絲毫不遜色。因為它的鉤爪能夠收入鞘中。腳底人類摸起來覺得很舒服的肉球,在持獵時能夠消除腳步聲,也是一個相當實用的器官。

    「或者稱作白銀貓。也稱作貓之舞,不過有其他妖怪也叫這個名字所以容易搞混,最後不怎麽通俗。障貓這名稱才算是通稱吧。障礙加上貓,障貓。沒有尾巴的貓——無尾貓。是一種怪異。據說貓是在奈良時代(西元七一〇年~七九四年)開始出現在日本,是一種很有名的三味線材料——不過到了現代,貓已經變成了一種比狗還要沒用的觀賞動物。不會抓老鼠嘛。而且也沒聽說有警貓和導盲貓。要說有關怪異方麵的話,我必須先提一下三大妖貓傳說才行吧……哈哈,不對不對,這種事情阿良良木老弟就算了,班長妹肯定知道吧?」

    「喂,你在說羽川的時候,前麵不要像在修飾一樣多加一句『阿良良木老弟就算了』好嗎,忍野。我越聽越刺耳耶。」

    「唉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啦,實話這種東西就是會不小心道出口嘛。」

    「你走夜路的時候給我小心一點,王八蛋。」

    「不用你擔心,我是夜行性的。哈哈,說到夜行性,貓好像也是吧。」

    閑聊的同時,我們到了四樓。

    隨著樓層的推進,羽川的話變得越來越少。實際上,忍野說得沒錯,按理來說怪異方麵的事情,的確沒必要對羽川多作說明——因為在黃金周時,羽川已經從忍野口中聽過完全相同的內容。

    但是,那邊的記憶——她恢複了嗎?

    或許忍野剛才的提問,是為了確認也說不定。忍野祥祥是一個外表看似沒在思考,但私底下卻會做估算的男人。

    我們進到了教室內。

    依照忍野、我、羽川的順序——

    接著,忍野回頭把門關上。

    時值白晝,射進窗戶——我在心理上,很難把那些裝著破玻璃的東西稱作窗戶——的太陽光,讓教室內維持了一定的光亮。

    嗯……忍不在呢。

    那家夥最近好像很少在四樓呢……啊,對了,羽川的事情讓我全都忘了,關於八九寺昨天看到忍的事情,我要向忍野確認一下才行……要是八九寺沒有看錯的話——

    我轉過身來想發問,

    幾乎在同一時間,忍野冷不防地輕拍了羽川戴著帽子的頭。

    輕輕一拍。

    僅僅如此——羽川就倒了下來。

    她雙膝跪地,碰一聲趴倒在地上。

    就像斷了線一樣。

    「羽、羽川!」

    「不要緊張嘛,阿良良木老弟。你還真有精神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啊?比方說看到了班長妹的貓耳,或者是看到班長妹穿睡衣的樣子。」

    「你不要在慣用的口頭禪後麵,加上那種具體的推測好嗎?這樣會被人誤會吧!」

    「這算不上是誤會吧。班長妹坐在腳踏車後座抱著你的事情,我到現在提都沒有提過呢,你反而要對我說聲謝謝吧。」

    忍野說。

    一麵俯視著倒地的羽川。

    「阿良良木老弟似乎已經幫我問完事情的經過了——你還滿得心應手的嘛。看來傲嬌妹、迷路小妹、百合妹和靦腆妹的經驗不是白費的。特別是前天靦腆妹的事情,對老弟你來說,應該是一個不錯的教訓吧。」

    千石變成了靦腆妹嗎。

    我想那個應該不是靦腆吧……

    不過算了,這也不到需要訂正的地步。

    當務之急是——

    「現在最重要的是羽川……你對她做了什麽?」

    「所以說啊,多虧老弟你得心應手了起來,我幾乎沒事情可以做了,所以我稍微省略了一下步驟。」

    「省略?」

    那是什麽。

    那種事情可行嗎?

    「這算是一種旁門左道啦。我剛才不是說過嗎?我沒什麽時間。而且這個狀況……我想阿良良木老弟也很清楚,與其問班長妹倒不如直接問本人比較省事。」

    「……本人,嗎。」

    「因為班長妹再怎麽思考,就算她的記憶恢複,也記不得吧——和她聊下去會沒完沒了。我冷不防打昏一個女孩子,阿良良木老弟你會變臉我能理解啦,可是這次的方法就是要趁其不備才有意義嘛。你就忍耐一下吧。」

    唉呀唉呀,這個小妞完全不肯放鬆警戒,要找到她心理上的破綻可費了我一番功夫呢——忍野說。

    是啊,羽川的確是那樣吧。

    也就是說,忍野打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羽川的動作當中,尋找那個「破綻」囉……

    「可是,你說本人……」

    「我沒必要說明了吧。把這件事漂亮地處理掉吧,阿良良木老弟。要和班長妹這種頭腦好的人對抗,我們這邊可要先做好覺悟才行——畢竟黃金周的時候,連我也都馬失前蹄了。我不會重蹈覆轍。哦,話一說完,你看,對方已經來了,阿良良木老弟。魅貓大駕光臨。」

    我注意一看。

    趴倒在地上的羽川,平常綁著麻花辮的長發……正逐漸在變色。

    變色。

    不對……應該說是褪色吧。

    顏色從烏黑,變成了接近雪白的銀色。

    一鼓作氣,就像空氣逐漸外漏般。

    「………………」

    我無言以對。

    要來找忍野之前,我心中早有某種程度的預測,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也有了相當的覺悟才對——話雖如此,如此唐突的再會,還是讓我藏不住心中的動搖。

    我真是單薄。

    單薄而脆弱。

    當羽川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陪在她身邊——我明明發過誓的。

    猛然地——

    她自地板一躍而起。

    戴在頭上的帽子,因為這股衝勁而飛掉。

    飛掉之後——帽子遮掩住的部分全顯露了出來。

    劉海修齊的白發——

    以及小小的頭上長出的白色貓耳。

    「喵哈哈哈——」

    接著她——

    像貓一樣瞇起眼睛,宛如貓一樣發出了獰笑。

    「沒想到還能再見麵,真叫我驚訝啊喵,人類——你好像還學不乖,又對我家主人的奶子起了色心,你還是一樣廢廢廢,喵。你想要被老娘咬死嗎喵?」

    「………………」

    她用一個對話框,就十分淺顯易懂地說明了自己的角色設定和定位。同時——

    黑羽川,再次降臨了。

    006

    既然黑羽川已經做了連初次見麵的人也淺顯易懂的親切說明,現在再插入回想片段似乎略嫌做作:不過,姑且為了承前啟後,這邊先將時間軸設定在黃金周的第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九號——距離現在約一個半月前的上午吧。當時,我為了遮掩住脖子上的齒痕而開始留長的頭發,還沒達到理想的長度。

    四月二十九號。

    上午。

    按照慣例,討厭節日假日的我,那天騎著當時還健在、未被神原打爛的越野腳踏車離開家裏,在城鎮當中閑晃。那時候和母親節不同,我似乎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但實際情況到底如何,我已經記不得了。唉呀,就算有目的地,我不記得的話就表示那不重要吧。

    不對。

    或許是因為途中發生的事情……太過重要了。

    對我來說,

    與其相比,其他事情似乎都變得無所謂了。

    因為……我碰巧遇到了羽川。

    我和羽川開始熟起來,是在春假的事情——就像我至今不停提及的一樣,在那個時候,羽川救了我一命。

    不管是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

    對當時不死之身的我來說,後者的救贖更為可貴——總而言之,羽川是我的恩人。

    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心靈的救贖者。

    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她陪伴在我的身邊。

    我覺得。

    真的如此覺得。

    就像戰場原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時,站在樓梯轉角處的那個人是我真好一樣——那時候,在我身旁的人是羽川翼而不是其他人,我真的覺得太好了。

    如果是她以外的其他人,我肯定無法得救吧。

    也無法從地獄中獲得解放。

    春假結束後,我和羽川編到同一班。她硬是要我當副班長。因為她深信我是不良少年,打算把我放在自己的監督之下,讓我改過自新。當時,我實在沒想到她會連功課方麵都照顧到我——如果是平常的我,八成會嚴厲地拒絕她說:「要你多管閑事!」吧。那種充滿誤解,可說是強加於人的行為,是我最不擅長應付的。

    然而,我卻答應了。

    因為對方是羽川。

    之後……四月這一整個月。

    我和羽川以班長和副班長的身分,負責處理了各種包括學校活動和統合班級等工作,彼此也算熱絡了起來——我融入了那種睽違已久的感覺當中,雖然這和我的作風不符——所以,當然,

    我看到假日穿著製服走在路上的羽川,會出聲叫她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在正常的情況下。

    但是,我當下卻畏縮了。

    因為走在路上的羽川翼,臉上包了一塊能夠遮住半邊臉的白色大紗布。

    受傷。

    這種事情是人都會。

    但是,受傷的地方是臉部,而且還是那種規模的情況……並不多見。此外,她包著紗布的地方是左半邊臉——這個事實似乎意味著什麽。

    是我想太多了嗎。

    是那個充滿暴力的春假,逼迫我做出如此野蠻的聯想嗎?大部分的人都是右撇子,當右撇子要毆打人的臉部時,拳頭多半會打中左半邊吧——諸如此類的。可是,要是不這樣思考,我想一般人不會這麽剛好傷到那個地方吧。三年級的羽川,昨天放學之後還參加了某種運動——這種假設是最不可能的吧。

    當我陷入思考時,

    羽川也注意到我的身影。

    「啊!」

    她叫了一聲,朝我定了過來。

    態度和平常一樣直爽。

    「呦吼!阿良良木。」

    「……呦吼!」

    「嗯。啊!」

    這時,

    羽川做出了一個「真糗呢」的表情。

    事實上,現在回想起來,這話讓人難以置信——不過,當下會用一般人的感覺來處理這個狀況,可說是逼不得已的;但對足智多謀的羽川來說,這可以說是一個大失敗吧。

    不,或許可以說是成功吧。

    如果要說成功,則是大成功。

    因為羽川當時應該是拚了命地,極度不想去思考臉上紗布的事情,正因如此——

    她會像平常一樣出聲叫我,完全不介意紗布的事情像往常一樣出聲叫我,這點是羽川這個「真正的天才」獨有的大成功。

    不過,當然,

    以整體來看,這是失敗的。

    我想要替她打圓場——想要假裝沒注意到羽川的失敗,適當地對她瞎扯一番。就像那一個月來,我和羽川常閑聊的那些一樣。而羽川總是會配合我的話題。

    然而,

    在這個狀況下,這招實在沒有效果。

    「你好溫柔呢,阿良良木。」

    羽川說。

    「真是一個溫柔的好人。」

    沒錯。

    在這個時候……也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那人正是羽川。

    「陪我稍微走一下吧。」

    羽川約我。

    我沒有理由拒絕。

    應該說我不可能會拒絕她。因為羽川從來沒有那樣約過我。我想大概那時候的羽川,希望有人可以陪在她身邊吧。

    她無法獨自一個人。

    不管對方是誰都行,並不是因為是我,她才開口邀約。

    隻是那個時候在她身邊的人,剛好是我罷了。

    以羽川的立場來看,在這種狀況下我不是一個最佳人選吧——要是羽川冷靜一點的話,她絕對不會選擇我吧。因為我和之後遇見的八九寺真宵不同,不是一個擅長聆聽的人。我很容易就會放入私人的感情,或是忍不住開口回嘴,也常常打斷她說的話。

    但是,羽川高超的說話技巧,用來彌補我的缺點還綽綽有餘。所以,那一串複雜的原因,我很輕鬆地就會意了過來。我牽著越野腳踏車和羽川並肩行走,同時我聽了她的故事。

    首先。

    羽川翼沒有父親。

    當然在生物學上她有父親;但在現實社會中,是由形單影隻的母親獨力將她生下的。父親所在何處,至今不明。她不打算去調查,就算查了恐怕也脫離不了猜測的框架,無法確實縮小範圍。

    翼。

    她被取了這個名字。

    這個字有「輔佐」、「保護」的意思,象征母鳥用翅膀保護鳥蛋或小鳥一樣——

    輔翼。

    翼翼。

    雖然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詞匯。

    但是——最應該被保護的人,不正是被取了「翼」這個名字的她嗎?究竟她的母親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而給了她這個名宇的呢。

    又給了她什麽樣的責任呢。

    當時她的姓氏似乎和現在不同。

    我沒去過問。

    應該說,我問不出口。

    羽川雖然想告訴我,但我打斷了她。她馬上就察覺了我的用意,「是嗎?」她說完後,繼續說了下去。

    她的母親在生下她之後,馬上就結婚了。

    是結婚,而不是再婚。

    總之——她的母親需要一筆錢。據說當時要獨力撫養羽川,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這是距今二十年前的故事,當時的社會製度還不是很完善吧。她們母女兩人想要不依靠任何人獨自生活下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這點我不難想象。

    母親。

    父親。

    但結婚後,她的母親很快就自殺了。

    以金錢為目的的結婚,很快就宣告破滅了。據說她母親的精神狀況原本就很危險。或許她是和別人生活會感到痛苦的人吧——就這樣,羽川從一母一女,變成了一父一女。

    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

    但還是父親。

    那個父親的姓氏——也不是羽川。

    那個姓氏我也一樣……問不出口。

    母親自殺後過了不久,那位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決定續弦。當時羽川的年紀還小,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總而言之,這樣一來又變成了一家三口。羽川身處的立場,和雙親都沒有血緣關係。

    我不知道該抱持什麽樣的感想才好。

    那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嗎?

    我應該要同情羽川嗎?

    但是,那隻是一種有別於常理的發展罷了,我無法就此斷言羽川是不幸的吧——羽川的生母以自殺這種不幸的結局,結束了自己的人生;但不見得連羽川都會陷入不幸的連鎖當中。她被父方收養,還有了一個新媽媽,這點反而也能用幸運來解讀吧。

    雖然幾經波折——

    光是如此還不能算是不幸。

    因此,就算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一連串的插曲:父親過勞死,她有變成了一母一女的單親家庭,隨後繼母又結婚而有了新爸爸,姓氏終於改成了「羽川」——我也不應該改變我的感想吧。

    我的同情是沒有道理的。

    在這個時間點上,最可憐的人是最初的母親和父親——那兩位死去的人而已,沒有別人了。

    可是,她的人生是多麽地坎坷啊。

    那一連串的事情結束時,羽川還未滿三歲——是一個對事物還懵懂未知的年紀。在這種情況下,她也隻能隨波逐流,任憑命運的擺布吧。

    一直以來我都誤會了。

    以為像羽川這樣的善人,都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家庭環境。

    以為他們都是被神所眷愛的。

    至今我一直以為好人就是幸福的人;而壞人就是不幸的人——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

    我是因為休假,覺得和家人在一起很苦悶才會外出,和她相較之下我的煩惱隻能算是半吊子的煩惱,遠遠比不上她家——

    複雜的家庭環境。

    這故事像一個荒唐的謊話。假如這話不是出自羽川口中,我肯定不會相信吧——肯定會一笑置之。因為對方是羽川,我能夠肯定她不會開那種惡劣的玩笑,因此我啞口無言。也就是說,經過一番顛沛流離之後,羽川有了兩位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雙親。

    她從一母一女的單親家庭。

    變成了拖油瓶中的拖油瓶。

    「抱歉呢。」

    說完,

    羽川向我道歉。

    「剛才我說了一些壞心的話。」

    究竟那個時候,我是怎麽回答她的呢?

    沒什麽——我是這樣回答她的嗎?

    不,不對。

    我是反問她:為什麽,怎麽這樣說?

    這番話仿佛是在逼迫她,坦白自己所犯下的罪狀一般。我遲鈍也要有個限度。對嚴肅正經的羽川而言,那句話等於是在責備她吧。

    「因為,這是在遷怒啊。」

    羽川說。

    「聽到我說這種話,你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吧?莫名其妙地聽我說了這麽多,說到底其實這些事情和你沒有關係——可是,我總覺得你好像有點同情我,然後對抱著不合理同情的自己,產生了罪惡感對吧?你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心情變糟了吧?」

    正中紅心。

    我好壞心,羽川說。

    「我利用阿良良木,來撫平自己心中的鬱悶。」

    「…………」

    「我為了想讓自己舒服一點,而害阿良良木心情不好——這樣根本不算是在發牢騷。」

    我第一次看見如此懦弱的羽川。

    或許她臉上纏著紗布也有關係吧。

    在我心中的羽川翼,是一個耿直不屈、嚴肅正經、腳踏實地、聰明且公平的完美人物。

    但是,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

    「可是……你真厲害,居然會知道那麽多。」

    我說。

    「那種事情通常不會告訴本人吧?例如在小孩二十歲生日之前,會把它當作秘密之類的——」

    「因為我的父母很心直口快。在我上小學之前,他們就已經告訴我了。」

    羽川沒有放慢腳步,回答說。

    「我好像真的很多餘。」

    「…………」

    「可是,因為他們愛麵子。總不能因為對方死掉了就把小孩掃地出門,也不能因為自己要結婚就棄養小孩吧。他們原本想把我送到兒童福利設施去的——可是,他們沒有自信能夠承受世人譴責他們說: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棄養年幼的小孩,所以就作罷了。」

    「………………」

    你這麽說……可是——

    那些事情就算在有血緣關係的家庭之間也會發生吧。不,一切都一帆風順的家庭,本身就是鳳毛麟角吧——不管哪個家庭,都應該會有不和睦和扭曲之處吧。

    「所以我才想當一個乖孩子。」

    羽川說。

    「我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是認真的班長——我也成功地變成了我打算扮演的角色。我還真是聰明呢。啊哈哈。」

    這番話多少會讓我和後來聽到的戰場原黑儀的故事,聯想在一塊。就像國中時代的戰場原黑儀,與高中時代的戰場原黑儀——

    相似的地方不隻是發型吧。

    然而,不同之處也很明顯。

    因為……孩子犯錯是父母親的責任;可是父母親犯的錯誤,孩子沒有責任要去承擔。

    「與其說是乖孩子,不如說是普通的孩子吧。」

    我沉默不語,羽川又接著說。

    「如果有一個複雜的家庭,有些人就會有偏見,認為生活在那種環境下的小孩會有心理創傷之類的對吧。我不想被人家那樣認為。所以……我早就下定決心不會因為那種程度的事情而改變自己。」

    我沒有變。

    不管發生什麽事。

    「我成功地扮演了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了吧。」

    「這……那算普通嗎?」

    普通的高中生不會在全國模擬考拿下第一名。

    也不會過著那種品行端正至極的生活。

    在我的立場,這麽說原本隻是想在對話中加點玩笑的成分,來緩和當下的氣氛。

    「是這樣嗎,」

    但羽川卻一臉遺憾地說。

    「果然,我太突出了嗎——一個不普通的小孩,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很普通,或許太勉強了吧。我可能做過頭了吧。」

    「那不是……壞事吧。」

    我說。

    「因為你活得更精彩了。」

    「沒那種事。理由很簡單不是嗎。我就是因為在那種家庭出生長大,所以才會是個乖孩子,才會是一個聰明的小孩。」

    把不幸當作助力而努力。

    把逆境當作助力而努力……之類的。

    這的確很淺顯易懂。

    「……嗯。不過呢,實際上我就是這樣吧,我的情況——」

    「就算是,那也……」

    事實上她說得沒錯吧。

    很諷刺地,

    我不得不這麽說。

    但那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阿良良木,你在做什麽啊?」

    突然,

    羽川改變了話題。

    表情也為之一變,變成了平常坦率的笑容。

    一如往常,反而令人生畏。

    明明我們正在聊那種話題。

    「難得的黃金周,你不讀書嗎?」

    「難得的黃金周,為什麽我非要讀書不可啊……」

    「啊哈哈。」

    羽川露出快活的笑容。

    「我啊……休假時間是散步的日子。」

    「因為我不想待在家裏。和那樣的父母親,一整天都待在同一個家裏……會讓我渾身發抖。」

    「你們……感情不好嗎?」

    「那是以前的問題。」

    羽川說。

    「現在是感情冷淡。我和父母親之間也是……他們之間也是。明明是家人,彼此卻不說話。」

    「你的父母也都——」

    「對。或許是我的關係吧,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就沒有愛情了。我覺得他們要是離婚就好了,可是這又關係到麵子問題啊——麵子很重要嘛。聽說他們要維持那種的關係,到我成年為止。啊哈哈,明明我和他們非親非故的。」

    你別笑啊。

    別一邊笑……一邊說出那種話啊。

    這一點都不像羽川的作風。

    可是羽川的作風又是什麽呢?

    就像平常的羽川也是羽川翼一樣;眼前的羽川,不也無庸置疑地是羽川翼嗎?

    但是,那時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我會在春假遇見羽川的理由。

    如果假日是散步日的話,那黃金周就不用說了,春假和暑假也是散步日吧——那時候我會在那裏遇見羽川,當然是偶然之下的產物,但那個偶然,似乎有一個具體的理由。

    「所以,假日是散步日。」

    「……我覺得你顧慮太多了吧。」

    我說了一個無傷大雅的感想。

    我隻能說出這種話。

    我厭惡自己的淺薄。

    關係冷淡的家庭——那也不怎麽稀奇。

    像羽川這樣的孩子在那種環境下長大,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但是就連這樣的偏見,羽川都很討厭吧。

    羽川極度討厭被人當作名人來看待的理由,那時我似乎有點明白了。也明白她為何一直很頑固地認為:「自己是一個稍微認真,也隻有這點可取的普通女孩。」的理由。那或許是我的錯覺,隻是我自己以為自己懂了,抑或是一種同情的感情也說不定。

    「………………」

    但是

    再次,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優等生、班長中的班長:羽川翼有一個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複雜家庭——這些我已經知道了。對我的腦袋來說,那番話略嫌複雜了些,但多虧羽川條理分明的說明,讓我能夠正確地掌握事情的原委。羽川會有過度認真的性格,或許就是因為有一個複雜家庭的緣故(還有羽川本人不希望別人這麽想),這我也明白了。但是——

    但是。

    那沒有辦法說明,為什麽她半邊的臉會包著紗布。

    完全無法解釋。

    一開始我們是在談那個吧。

    「……是啊。」

    羽川在此也露出了「真糗呢」的表情。

    這真的隻是普通的失敗出糗嗎?

    「我剛才在說什麽啊,這樣一來,我不就真的好像在利用阿良良木,來撫平自己心中的鬱悶嗎。」

    「不會,那不要緊啦——」

    「你能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嗎?」

    你不用這麽說。

    對偶然在路上巧遇的我,你本來沒必要開口求我的——若可以的話,你真的可以把剛才的那些,都當作是一種情緒的抒發。

    但是,想要以品行端正、正直和誠實的態度,去對待任何人的羽川翼,這樣一來,就不得不向我說明臉上包紗布的理由了。

    她明明沒有說明的必要。

    我也沒有發問的資格。

    「我……答應你。」

    「今天早上,我被我爸打了。」

    她帶著笑容,十分簡單明了地告訴我說。

    那是一個害羞靦腆的笑容。

    那也和……平常一樣。

    到頭來,每次我都隻能當一個事後諸葛;但我想或許那對羽川翼來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吧。她被父親打的事情並不是主要的原因——她把自己被父親打的事情告訴我,才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讓我知道了那件事情。

    這不是精神壓力的話……又是什麽呢。

    「那是被打的嗎?」

    然而,當時我卻沒有發現。

    隻有驚訝的份。

    不,要說我嚇到了也行。

    我一直以為……父親打女兒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不,我根本想都沒想過。我以為那些都是連續劇或電影虛構出來的東西。那種事情和血緣關係、家庭狀況根本毫無關係吧——那是不應該發生的。

    我看羽川的臉。

    被包住的左半邊。

    那不是因為和父親玩鬧,以及親密接觸時所受的傷——

    「那是不對的吧!」

    家庭不和睦和扭曲。

    這本身並不是不幸。

    隻要是人都會背負著某種東西——我們不能因為出身和教養的緣故,去歧視別人;同樣的,也不能因為出身和教養的緣故,就去同情或是反過來去羨慕他人。就算對方背負的東西非常醒目易懂,也不代表他是一個不幸的人,可能單純隻是因為那些東西很淺顯易懂、容易發現而已。

    但是打人是不對的吧。

    羽川對我說明了理由。

    自己被打的理由。

    那個理由就連身為局外人的我,都覺得難以接受——別人家的事情輪不到我這個外人來插嘴,這點我很清楚。我能不能接受,還有我的心情怎麽樣,根本無關緊要吧。

    簡單來說,那是一件在學校也偶爾會發生的事情。

    為人耿直的羽川,多多少少會和其他人起衝突——隻不過這次的對象,是她的父親罷了。

    對方隻不過是用暴力來響應她罷了。

    「你家裏的關係……不是很冷淡嗎。」

    「可能稍微冷淡過頭了吧——或許是因為我事到如今,還想要拉近彼此關係的緣故吧。我們的關係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的說。要是這樣就是我的錯了。因為,你想想嘛,阿良良木。假如你四十幾歲了,還被一個毫無關係的十七歲丫頭,用一副好像什麽都知道的口吻說東道西的話,你會有點光火或者是大發脾氣,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可是!」

    毫無關係的十七歲丫頭?

    這算什麽。

    為什麽你要用這種說法。

    或許你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是你們從三歲開始就生活在一起……應該是家人才對吧。

    「暴力是無可奈何的……你說這種話可以嗎?那應該是你最不能允許的事情——」

    「有……有什麽關係。也才一次而已。」

    我非常不經大腦就發火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想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恩人羽川,受到這種對待讓我覺得很憤怒吧。但是,我的憤怒隻會把羽川逼死罷了。我隻不過是在羽川想要設法找出一個妥協點時,大肆宣揚自己那種不解風情的正論。

    正論總是會傷害人。

    不管什麽時候。

    說什麽「有什麽關係,也才一次而已」。

    那才是最不應該讓她說出口的話啊。

    不管對方是朋友還是老師,錯就是錯,不行就是不行,她總是會清楚地表達出來,這就是羽川翼的風格。所以,就算最後會被打,她對自己的父母也一樣清楚地表達出是非善惡——倘若是這樣,那羽川依舊是令人欽佩的羽川翼。

    但是,

    我卻讓她說出那種話。

    有什麽關係,也才一次而已——

    那句話……是一種人生的否定。

    是一種對自我的否定。

    「我們說好了喔,阿良良木。你答應過我……不告訴任何人的。」

    不告訴學校。

    不告訴警察。

    不,最重要的是在羽川麵前——

    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可、可是……那種約定——」

    「……拜托你,阿良良木。」

    羽川說。

    或許她覺得約定還不夠吧——她低下了頭來。

    「這件事情,請你不要告訴別人。如果你能保持沉默的話,我什麽都願意做。」

    「…………」

    「拜托你。」

    「……好。我知道了……」

    在羽川的逼迫下,我隻能夠說出這種話。

    我受到了這種不合道理的請求——是我害她做這種不合道理的請求,既然如此,我便無法再深入去幹涉這件事情。

    因為我被她拒絕了。

    她拒絕了我……我就無法幫助她。

    人隻能夠自己救自己。

    「可是,你要去醫院一趟才行。那個紗布是你自己包的吧?我承認你的手很巧,可是包成那樣實在有點不自然。」

    「嗯……我知道了。也對,反正黃金周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我就去看一下醫生好了。偶爾也要用一下健保卡才行。」

    「還有……如果有什麽事情,你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不管我在哪裏,在做什麽,隨時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啊哈哈!什麽啊,好帥哦。」

    羽川笑了。

    用一如以往的笑容。

    「有什麽事情,是指什麽啊?」

    「就是說——」

    「嗯,我知道了,阿良良木。」

    接著,她開口說。

    「如果有什麽事情,我會馬上打電話給你的。傳郵件也可以吧?」

    她說。

    話雖如此——

    到頭來,黃金周那段期間,我的手機始終沒有接到羽川的電話或她發出的郵件,連一次也沒有。

    在必要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可是,

    在那個時候,我的救命恩人羽川,可說是完全不需要我——她雖然希望有人陪伴,但那隻是單純希望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遷怒,撫平自己的鬱悶而已——在她不需要我的時候,我卻狼狽地出現在她的身旁。

    她所需要的東西,是貓。

    貓。

    每個怪異的出現,都有一個適當的理由。

    接著,我們沒去觸碰那個話題,也不再重提,開始討論班上之後預定要處理的事情。主要是針對文化祭。在談論之間,我們發現了一隻被車子輾死的貓。從頸部沒有項圈這點來看,那應該是隻野貓吧。它是一隻沒有尾巴的白貓。它是原本就沒有尾巴的品種,還是在流浪生活時不慎弄斷的呢,這點我不清楚。白貓——因看法而異,它看起來也像是銀色的,但不管是哪種顏色,它身上被自己的血給染紅,糟蹋了那原本的毛色。它大概是被車輾過一次後,又接二連三地被後續車輛給輾過吧,死狀相當淒慘——羽川毫不猶豫,宛如理所當然一般,從人行道往車道走去,將那隻貓拾起。

    「你能幫我一下嗎?」

    被羽川這麽一問,沒有人會拒絕。

    我們把那隻貓埋在附近的山裏——就這樣,四月二十九號,對羽川和我而言,有如惡夢般的九天中的第一天——身為序章的第一天就此落幕了。

    那天發生的事情,以及和我之間的交談,羽川記得多少呢——這我不知道。羽川那時候還是羽川,所以就算把貓埋葬的事情她還記得,但是比較詳細的部分,很有可能在她喪失記憶的時候,也一並忘記了。可惜我沒辦法去確認——因為在確認的過程中,聰明的羽川可能就會看出端倪。

    總而言之。

    序章結束之後,接下來的故事就很單純了。

    隔天,我沒有要做什麽,隻是因為太閑了而跑到忍野住的補習班廢墟。去看了一下忍——當時她還沒有忍野忍這個名字——同時和忍野隨便閑聊了一會。

    話中,包含了昨天埋葬貓的事情。

    這不是我無意間說出口的。

    而是因為我有不祥的預感。

    當時我感覺到春假的地獄,正在步步靠近。

    「阿良良木老弟,那隻貓——」

    忍野瞇眼,同時向我做確認。

    「該不會是銀色的貓吧……」

    從結果來看,這個閑聊發揮了功效。

    白發、白貓耳,化身為黑羽川(命名:忍野咩咩),在夜深人靜的城鎮當中大肆妄為,盡其暴虐之能的怪異——障貓,我們最後終於在黃金周的最後一天,五月七號將它捕獲。

    剛好是第九天。

    要是到第十天,情況就會很危險。

    似乎是這個樣子。

    這整件事情……可以說是速戰速決,但這種情況下,隻能說是勉強安全上壘。

    忍在過程當中也有協助我們(因為此功績,忍野賜給了她忍野忍這個名字),最後我們成功封印了魅惑羽川的障貓——

    解決了問題。

    要說的話,其實很簡單。

    越是複雜的問題,就越能簡單解決——因為就算解決了,也不代表問題會就此消失。

    催眠狀態。

    羽川沒有黑羽川時候的記憶。

    所以她不知道黑羽川最初襲擊的對象,就是自己現在的雙親。

    那段記憶也恢複了嗎?

    我很擔心這一點。

    「記憶方麵沒問題啦。」

    隨後,

    我們立刻將自黃金周算起,間隔一個月又一周不見的黑羽川緊緊上綁(這邊活用了上一次學到的教訓),大致上盤問了她一下(話雖如此,但黑羽川跟先前一樣說起話來隻會喵來喵去,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隨後我和忍野把黑羽川丟在教室裏(「她」用髒話臭罵了我們,但我們隻當作耳邊風),移動到其他的教室去。四樓有三間教室,我們選了離剛才那間最遠的一間進去後,忍野叼著沒點火的香煙開口說。

    我倆麵對麵。

    現在輪到我和忍野對談了。

    「隻要最關鍵的地方沒問題,我想應該就沒問題啦——你要問為什麽的話,是因為黑羽川期間的記憶,和班長妹是水火不容的。但是,班長妹本身的記憶可就很嚴重了。我想這次她的記憶不會消失吧。因為這次和上次的情況不一樣,班長妹全部都自覺到了。」

    「自覺到了會很不妙嗎?」

    「自覺本身不是不好。問題是『班長妹』這個人啊,阿良良木老弟。你也知道班長妹她……稍微有點聰明過頭了。腦袋瓜轉的速度比普通人還要快一百倍。隻要有素材,她要把它們串起來構成一個記憶,我想應該很輕鬆吧。」

    「構成……一個記憶。」

    「上一次,黑羽川和班長妹的記憶,都消失得一乾二淨——沒有留下半點提示。把怪異完全封印起來,很必然地和怪異有關的記憶也會消失。結果消失的話,原因也會跟著消失。所以就算記憶前後矛盾,她也不會發現。但是,這次的情況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填充題一樣。感覺就像一篇文章,四處挖掉了幾個重要的地方——要正確無比地全部答對,應該是沒辦法啦;可是直覺敏銳的人,應該會知道裏頭要填哪些字進去吧?」

    「就像……國文考試一樣嗎。」

    國文不是我擅長的科目。

    但是,羽川可是樣樣精通。

    「這是無可奈何的吧——她沒有連上次的記憶也恢複,應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不過對羽川來說,她會很難受吧。」

    上次可說是歪打正著。

    這次則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對喔,我覺得那樣對班長妹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吧——被怪異吸引的人,之後會變得很容易遇到怪異。這點阿良良木老弟是過來人吧——要是班長妹以後也變成那樣的話,早一點了解怪異是很重要的。」

    自覺是必要的,忍野說。

    或許……他說的沒有錯吧。

    有些時候,要事先知道才有辦法去應對;而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自己也應付不來——但是,要是知道的話至少還可以逃跑。

    這樣和怪異之間就能取得平衡。

    「可是……忍野。」

    我開口說。

    腦中一麵想著兩間教室外,被我們緊緊綁住的黑羽川。

    「為何『那家夥』……又出現了啊?黃金周的時候,我們應該確實把她封印住了才對啊。她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

    「我可沒那麽說。」

    忍野搖頭說。

    「障貓這種東西啊……和阿良良木老弟知道的怪異,類型又稍微不一樣了。這個嘛,硬要歸類的話,障貓或許比較接近百合妹那時候的猿猴——」

    「是啊……兩邊都是獸類嘛。」

    「嗯,隻不過——之前我也說過吧?障貓這種東西,按照現實的說法就是多重人格障礙——所以黑羽川說起來,就是班長妹的黑暗麵。怪異這種東西是無所不在的——可是,障貓這種怪異很極端,隻存在於班長妹的體內。障貓隻不過是一種契機,一個媒介……真正的問題是班長妹內心的,精神壓力。」

    精神壓力。

    照學者看來,那是似乎一種想要去響應一切問題的身體反應。

    「上次黑羽川和我對峙的時候,因為她先前已經盡情發泄過了,精神壓力可說是大多得到了消解,我要封印她也變得很容易。可是,到頭來那隻不過是封印而已。她沒有消失。因為我就算可以消滅怪異,也無法消除壓力源。隻要精神壓力累積起來,她又會浮出台麵了……就像氣泡一樣。」

    「精神壓力……」

    「問題在於,這次的壓力源是什麽。」

    精神壓力的原因,稱作「壓力源」。

    當然,對羽川來說,壓力源應該是家庭吧。

    我是這麽想的。

    「不對,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啦——可是阿良良木老弟,真的是這樣嗎?班長妹在十七年間一直壓抑自己,最後精神壓力才終於爆發出來。現在那個壓力明明才剛解決,她會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又累積相同程度的壓力嗎?」

    「啊——這……」

    「幸好,在那之後,班長妹就沒遭到父母家暴了吧?」

    「這個嘛……好像是沒有啦。」

    她一開始襲擊的對象。

    是父親和母親——也就是自己的雙親。

    現在,他們又恢複到原本的樣子——冷淡的家庭、不說半句話、隻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而已——那對羽川來說,不可能會成為精神壓力。

    可是,的確……一個月實在太快了。

    要是她又被家暴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基本上,我有事先給她掛上鈴鐺啦——這次好像發揮功效了。讓我們能夠早期發現障貓的出現。小心駛得萬年船嘛,不過老實說,我完全沒想到那個鈴鐺真的會響。這點是我太大意了。我原本以為,不管情況有多糟,班長妹至少可以撐到二十歲。我聽說,班長妹的父母等到她成年之後打算離婚,當然班長妹也打算搬到外麵去住——所以這件事情,我才沒跟班長妹和阿良良木老弟你說。」

    「二十歲嗎……那就跟神原相反了呢。」

    「因為『成年』是一個很容易理解的基準嘛。」

    忍野苦笑。

    「而且到那個時候,班長妹大概也夠堅強了,不會被怪異給魅惑了吧……嗯。」

    「這樣啊……話說回來,忍野。你所謂的鈴鐺是什麽?」

    「就是頭痛啊。黃金周的時候,班長妹也有說她會頭痛吧?包含那時候在內,都是我事先做好的預防措施——可是,我好歹也應該跟老弟你說一聲才對。話說,班長妹的頭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一個月前左右吧。」

    「嗯……一開始沒有痛得很厲害……嗎。這究竟是為什麽呢——不過,看來我們似乎沒什麽時間去追查那個壓力源了。那個壓力源,可能有複數的要因糾結在一起,而且魅貓還是那副貓樣,我一樣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連你也不懂嗎?」

    剛才你還說問魅貓本人最省事。

    「我搞不懂啊。是有很多提示沒錯,但是都不可靠。精神壓力是一種很纖細的問題,我也不能憑空猜測。哼哼,對方隻不過是顆貓腦。不過我感覺她好像是故意在裝傻。正因為她的本尊是班長妹,所以不能小看她。」

    「因為那家夥是你最不想與之為敵的女人。」

    「也不是與之為敵啦。」

    黑羽川。

    羽川的內心,製造出來的另一個羽川。

    是對照的——應該說,是成對的人格。

    翼除了「輔佐」以外,還有「成對」的意思在裏頭——誠然是一對翼形的翅膀。

    「但是,忍野,就算找出原因也沒什麽意義吧?不管那原因是家庭的問題,還是其他東西……消除壓力源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沒錯,可是那種事情我和你是做不到的吧。」

    上次也是一樣。

    羽川的家庭問題,我們不可能代為解決。

    就連那個問題要在什麽狀況下才能獲得解決,我也無從想象。別人私人的問題,外人不管怎麽樣都不應該去幹涉。

    隨便去幹涉,是一種傲慢的行為。

    「而且這個怪異和戰場原跟千石的情況不一樣,會危害到其他人……類型雖然和神原的時候很像,可是案例卻不一樣。到頭來,我想我們隻能和上次一樣,用治標不治本的對症療法了——」

    「是啊。你說得沒錯啦,嗯。」

    他說起話來,實在是不幹不脆。

    總覺得很不像忍野。

    障貓的事情,他還有什麽東西沒說嗎——不對,總感覺忍野今天從說話前開始,樣子就一直很奇怪。在這種太陽高掛的上午,他就已經在屋外活動這點,已經可以算是異常了——

    「你幹麽啊,忍野。講話怎麽這麽模棱兩可。你該不會又想要刁難人了吧?畢竟是這種事情,我知道你不會像千石的時候那麽爽快啦——」

    我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我很清楚羽川和千石不同,她不隻是一個被害者。我很清楚這種情況下,是羽川在依賴怪異。我也知道忍野咩咩的個性最討厭這種事情。

    要依賴的時候就盡情依賴——

    不需要的時候,就把怪異當成麻煩。

    那樣對怪異太缺乏敬意了。

    「——可是,這次的事情你也有責任吧?你已經從羽川那邊收了十萬塊日幣吧。結果這次又延續上次,又發生了同樣的狀況。我覺得你身為一個專家,應該要付違約金吧。你的售後服務沒做好。就跟你剛才說的一樣,要是你把羽川掛鈴鐺的事情,事先告訴我的話——」

    「你要這樣說也對啦——」

    忍野很意外地,居然沒有反駁。

    這個反應太不可思議了。

    「不過呢,阿良良木老弟,班長妹雖然變成那樣,可是她和貓耳很速配呢。哈哈!我想起《貓咪幻想曲》這本書了。你看過嗎?就是那個貓部貓老師的——」

    「貓部貓老師是《金魚注意報!》的作者吧!不要因為都是貓就把他們混在一起好嗎……你、忍野,你該不會是想隱瞞什麼吧?」(注:《貓咪幻想曲》原名ねこねこ幻想曲,台未發行。《金魚注意報!》也譯作金魚學園、娛樂金魚眼。)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可能會做出隱瞞那種不實的行為吧。說到貓耳,這麽說來則卷阿拉蕾好像也常常戴貓耳對吧(注:則卷阿拉蕾:漫畫《怪博士與機器娃娃》的主角。台也譯為「丁小雨」。)。唉呀,現在回想起來,那部漫畫當時是走在時代的尖端呢。她是貓耳、蘿莉、機器人、眼鏡女、妹係再加上紫色頭發,還有一堆奇怪的口頭禪喔。」

    「你不說我倒是沒注意到,這麽說的確沒錯啦……我原本是很想稱讚你觀察入微的啦;可是忍野,那和羽川的事情有什麽關係嗎?」

    「嗯、嗯、嗯——」

    他在隱瞞什麽……

    他絕對在隱瞞什麽……

    「喂!忍野,你也差不多——」

    「噗呸啵!」(注:此為《怪博士與機械娃娃》中某角色的口頭禪。)

    「這是能夠分辨世間酸甜苦辣的大人,該用的打混方式嗎?」

    「嗯——基本上大人就是這樣啦。」

    「那我不想長大了!」

    算了,就當作他沒有用「噗呸啵」來打混好了。

    要是他真的有東西要隱瞞我的話,又會是什麽?

    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東西想破頭了還是不知道,因此我沒辦法,隻好半強製地將話題繼續往前推。

    「總之,忍野,你把忍帶過來吧。對方是妖貓,我們隻能請忍幫忙解決了吧?當然忍不會那麽簡單就幫我們吧,不過隻要用我的血來交換的話——」

    「嗯——或許吧。可是呢,有時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不幸會呼朋引伴——」

    「………………」

    話中有話也要有個限度吧。

    拜托你適可而止,我可是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

    況且,這次又和羽川有關。

    上次她不需要我:但是這次,她清楚地指名要我幫助她。我絕對要陪在她身邊。

    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要陪伴在她的身邊。

    「……奇怪?」

    此時,

    我再次想起了那件事——沒錯,剛才我原本想問忍野的。今天早上,八九寺告訴我的有關忍的事情,事到如今,我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應該說,我從來沒有好的預感過!

    「忍野……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還真巧呢。我也想要阿良良木老弟你問我一個問題。」

    「忍她怎麽了?」

    「嗯,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忍野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回答說。他像一個終於能夠為犯行自白的罪人,又像是因為對方的發問而獲得解脫一樣。

    「小忍她,踏上尋找自己的旅途了。」

    007

    時間轉眼間,就到了深夜。

    我騎上腳踏車,跑遍了城鎮各角落——找遍了所有我想得到的地方,這樣還嫌不夠,我還重複騎了同樣的路線兩次,名副其實騎遍了各角落,但依舊沒有任何的成果,這時我才終於覺得自己累了。

    一路上,我不吃不暍,

    也不休息,不停踩著腳踏車——連續九個小時。

    老實說,我自己也感到驚訝。

    居然要把自己操到這種地步,身體才會感覺到疲憊。前幾天我才剛喂血給忍,但那效力大概都被拿來恢複手腳的體力了吧。

    類人的吸血鬼。

    類吸血鬼的人類。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屬於哪邊了。

    忍野忍。

    吸血鬼會離家出走,實在是荒唐至極。而且還身無分文,除了身上的衣物別無他物,就這樣突然不見人影——這已經算是失蹤了吧。那算哪門子的吸血鬼啊。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幸會呼朋引伴。

    這兩句話實在說的很貼切。

    忍野說他發現忍不見,是在今天早上——後來他又回想起,好像從昨天中午開始,他就沒看到忍了。

    根據八九寺的證詞,昨天她在國道上的MisterDonut附近看到金發女孩,是在傍晚五點左右——也就是說,那個女孩就是當時已經失蹤的忍野忍吧。

    以小孩的腳程,不可能跑太遠。

    不過才這麽一天——何況現在的忍已經不是傳說的吸血鬼,幾乎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從體力方麵來看,她遠比不上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孩……不,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的能力連一個普通的小孩都不如。身上僅存的能力,也幾乎受到了限製。

    她會覺得疲憊,也會感到饑餓。

    ……喂,慢著。

    是啊,不管她有沒有走到MisterDonut還是怎麽樣,她都身無分文。

    這麽說來,她現在正在餓肚子嗎?

    在這個城鎮當中的某處……一個人餓著肚子。

    「……………………」

    我騎著腳踏車東奔西跑的時候——大約過了正午左右吧,我差點撞到走在路上的八九寺真宵。這是本日第二次的巧遇。能夠在一天之內,和見麵機會可遇不可求的八九寺見上兩次麵,讓我很想細細品嚐這股幸運感,但現在不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況且,這次嚴格來說算不上是巧遇(當然第一次也是),因為我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城鎮中四處亂騎,遲早會遇見她的。

    「何良良木哥哥。」

    「終於變成單純的印刷錯誤了嗎……」

    「抱歉。我口誤。」

    就這樣打過招呼後,我拜托八九寺將昨天看到忍的事情,再說得更詳細一些。

    「這麽說來,」

    八九寺說。

    「總覺得,她看起來好像很寂寞。」

    「看起來好像很寂寞——」

    「對。」

    八九寺神情嚴肅地說。

    「就像一個迷路的小孩。」

    迷路的小孩。

    這句話——從八九寺口中說出來,說服力就是不一樣。

    從過去一直在迷路的她口中……

    「我知道了。」

    八九寺點頭說。

    「我也會盡我所能,去找那個女孩子的。」

    「你願意幫我嗎?」

    「對。阿良良木哥哥,要找迷路的小孩,謹慎的心和人手是不可缺少的。要是你想要全部都一手包辦的話,有時候去找木乃伊,結果自己也變成了金字塔喔。」(注:原本應該「去找木乃伊,結果自己也變成了木乃伊」。比喻去找人結果自己也一去不回。)

    「變成金字塔?格局好大!」

    「阿良良木哥哥也不要太Minustic,請堅強地去麵對吧。」(注:同之前的Plus+tic八九寺以為Minus+tic就會變成悲觀的,其實沒這個字。

    「Minustic實在是錯很大!」

    「找迷路的小孩,的確是『城池必爭』的緊急事態,可是你要冷靜一點才行。」

    「你說得沒錯,但是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分秒必爭』。」

    「我要是看到她的話,雖然我無法靠近她,不過我會用公共電話打手機聯絡你的。」

    「……你會用公共電話嗎?」

    「那還用說。機械方麵的東西可是我的強項。」

    「怎麽和今天早上的說法完全相反……」

    「你在說什麽啊。我可是二0一一年以後還能夠繼續看電視的天才喔。」

    「不管怎麽樣,你再強也隻能到看地上數字放送的程度嗎……」

    「單波段(OneSeg)是一種狗對吧(汪)?」(注:單波段的One,音似日文中的狗叫聲。)

    「你是白癡!」

    玩笑姑且不論。

    不管她對機械擅不擅長,應該都會用公共電話吧。唯獨這種時候,我才會想感謝這個公共電話還健在的鄉下城鎮。我的故鄉有一個悲哀的傳說:「零星分布在鎮內的便利商店必會有停車場,甚至連柏青哥店也盛行不起來而倒閉。」這可不是浪得虛名。

    傳說就先不管,隨後我和八九寺分開了。

    我都和八九寺見到麵了,所以肯定也找得到忍——我的心情稍微樂觀了點後,腦中開始思考。

    八九寺願意幫忙讓我很感謝沒錯,可是她和忍(年紀看起來)沒差多少,不能對她抱有過度的期待。某些地方是小孩子才會去尋找、去躲藏的,抑或是有些空間隻有小孩子才進得去,所以這方麵可以期待她的幫助;雖然八九寺的活動範圍比一般的小孩大上許多,但應該也有其限度。以一個小孩來說,活動能力也是有極限的吧。

    但是,我需要人手。

    八九寺說得沒錯。

    因此,

    在接近四點的時候,我打了通電話到千石家裏。她讀的國中和我以前一樣,所以隻要她放學後不在外閑逛,現在差不多已經到家了。印象中她好像沒參加社團活動。

    老實說,她在家的可能性不算高;不過很幸運的是,她正好在家。

    「曆哥哥。」

    千石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看來在不用麵對麵的電話中,千石情緒起伏也會不一樣。我覺得這孩子快點辦支手機比較好。

    「曆哥哥。你這麽快就打電話給撫子了?……撫子好高興。」

    「嗯……昨天剛問到電話今天就打給你,真是不好意思。那個……」

    嗯——該從什麽地方開始說起呢……

    因為這次和八九寺的時候不一樣,我必須從頭對千石做說明……

    「……?怎麽了嗎?曆哥哥。」

    「啊,沒什麽……那個……」

    「冷靜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聽到我口齒不清,千石似乎很擔心的樣子。

    「要說發生了什麽事——」

    「總、總之你先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喔,曆哥哥。對、對了。撫子先說一件有趣的事情給你聽。」

    「………………」

    真是語出驚人啊。

    事先作出宣言,說待會說的事情會很有趣,這還真是自信滿滿啊。

    「就是啊。女仆這種工作,在漫畫和卡通裏麵看起來很輕鬆又很有人氣,其實卻意外地辛苦呢。」

    「那個『超愛大熊貓』就是你嗎!?」

    難怪笑點會那麽難懂!

    你絕對沒有參加過聯誼吧!

    不要寫個明信片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你、你冷靜一點了嗎?曆哥哥。」

    「嗯……繞了一圈之後,我覺得冷靜一點了。」

    雖然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慌張。

    可是呢,現在怎麽表達並不重要。

    「然後?曆哥哥找撫子有事吧?」

    「嗯……千石。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想要拜托撫子……什麽事情?」

    「我想請你幫我找忍。」

    最後,我決定開門見山地說。

    「有直接看過忍的人,包含你在內也沒有幾個……要是你能幫我,那可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

    「要找她……她不見了嗎?那位……嗯——小忍。」

    「對。」

    「不是單純的……外出嗎?」

    「她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這、這樣啊……」

    我感覺到話筒的另一頭——

    傳來了一股躊躇的氣息。

    啊!對喔,我太粗心了,千石之前說忍一直猛瞪她——所以她本能性地對忍感到害怕。

    八成是這樣吧,我在內心下了判斷。

    不管是哪種間接的方式,千石都不應該再和怪異扯上關係——這是我先前的想法才對。現在我怎麽能主動把她拉進這個世界呢,就算現在的狀況需要人手……

    「抱歉,千石。我這樣太強求了。我——」

    「不、不會。曆哥哥,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是指——」

    「撫子隻是覺得如果馬上回答的話,聽起來好像有點假……請讓撫子幫忙。拜托。」

    「嗯……可是,真的可以嗎?」

    「嗯。」

    很難得的,

    千石強而有力地回應說。

    這是因為電話的關係嗎?

    因為我們沒有麵對麵的緣故嗎?

    「撫子沒關係……隻要能夠回報曆哥哥的恩情。曆哥哥現在在找忍嗎?就跟幫撫子的時候一樣。」

    「嗯?……是啊。」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能不幫忙了。」

    我就不能不幫忙了。

    你願意為我說出這樣的話嗎?

    「……我想應該是不會有危險啦……可是我沒辦法完全保證你的安全喔。雖然忍的力量幾乎已經消失殆盡,但是她還是吸血鬼……」

    「沒關係。」

    千石說。

    那位內向的幹石,語氣當真強而有力。

    「我不要緊的。請讓我幫忙。」

    那強而有力的感覺,讓開口拜托的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之後,千石似乎馬上就出門去找忍了。

    我那時候,原本很想就此鬆一口氣。有當麵看過忍的人願意幫忙,讓我覺得非常感激——但光是這樣,還無法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因為幹石不會騎腳踏車。

    應該說,她似乎沒有腳踏車。

    幾天前去那間廢棄神社時,千石沒有騎腳踏車過去的理由就在於此。這樣一來,她隻能用徒步的方式尋找,機動力方麵和八九寺一樣,不能抱太大的期望。

    機動力嗎……

    機動力啊。

    雖然一直拜托人會讓我不好意思,可是事到如今,那家夥的幫助不可或缺。因為目前直接看過忍的人,連我在內隻有六個人而已——其中,羽川翼變成了黑羽川被綁了起來;而忍野咩咩要負責看守她。

    剩下的四個人,除了我和千石以外還有兩人。

    那兩個人也要問她們一下才行。

    首先,先從比較好說話的神原駿河開始。

    我在手機的電話簿中選了她的名字。現在已經放學了,她在學校手機應該也會開機——不對,幾天前才剛辦手機的神原,會知道學校有規定放學後可以開手機嗎?

    「我是神原駿河。」

    她還是一樣報上全名。

    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神原駿河。拿手絕活是B鍵衝刺。」(注:超級瑪莉裏的招式,按住B鍵時移動速會加快。)

    「…………」

    那的確是她本人的拿手絕活。

    不是達急動,也非縮地法。

    看來,這點我不能說她是在唬爛了。

    「神原駿河。職業是阿良良木學長的性奴。」

    「這點絕對是在唬爛!」

    「嗯。這個聲音和吐槽方式是阿良良木學長吧。」

    「你連是誰都不知道,就不要說出那種沒經過大腦的話啦,王八蛋!」

    「性奴學長不喜歡嗎?剛開始我有想到了另一個更適合我的頭銜,可是那實在有點重鹹了,所以我就自主規製掉了。」

    「連你都自主規製掉的頭銜,我光想就覺得很可怕!」

    還有,

    你快點學會用電話簿的功能吧。

    「神原。你現在在學校?」

    「沒有,我已經離開學校了。」

    「咦?是嗎?文化祭的準備呢?」

    「今天不是輪到我。」

    「這樣啊。輪班製嗎……你們班還真團結啊。我真羨慕。」

    原來如此。

    不在學校的話,那就無關有沒有開機了。

    「那個,神原,那你現在在家嗎?」

    「不,我也不在家。怎麽了,以阿良良木學長來說還真稀奇啊,居然連續猜錯兩次。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學長,現在我在附近超級市場的遊戲區,正在玩『時髦魔女Love&Berry』(注56:時髦魔女Love&Berry,一種刷卡片的遊戲機,相當於女生版的「甲蟲王者」。)呢。」

    「那種東西誰想得到啊!」

    每次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偶爾也照我的預測去行動吧!

    「可是這就奇怪了,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那是高中生會玩得興高采烈的遊戲嗎……?」

    「學長在說什麽啊。好玩的遊戲沒有年齡之分。光是今天我已經花了快三千塊了。後麵還有好幾個小孩子在排隊,不過我完全沒打算要讓給他們玩。」

    「仗著錢多霸占機台實在太過分了吧你!你現在馬上停止遊戲,讓給那些小孩子玩!」

    「嗚。像阿良良木學長這樣的大人物,居然會跟剛才被我轟回去的店員講一樣的話。」

    「你把店員轟回去了?」

    「對方真的發火了,我也隻好來真的凶回去。」

    「不對!對方真的發火了,你就應該認真地道歉才對!」

    「不過就算是同一句話,假如那是阿良良木學長的命令,那我也隻能聽從了。那我接下來就玩旁邊的甲蟲王者……」

    「不要光隻是在玩!」

    「失去玩樂的心是不可以的,阿良良木學長。玩樂比學習更重要,所以人類才會成長,編織出曆史。對了對了,說到玩,前陣子我和三個朋友用撲克牌在玩大富豪的時候啊——」

    「原來『揮棒的姿勢』就是你嗎!?」

    這個學妹真是夠了。

    可愛的程度已經破表了。

    愛之深而愛之切啊。(注:此句改自愛之深而恨之切。原意是指越愛一個人就會越他。)

    「那麽,阿良良木學長。說說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吧。」

    「嗯……」

    我和這家夥要是不先玩一下相聲,就沒辦法說正經話。就把至今的對話,當作是必不可少的開場白吧。

    「神原,我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說什麽借啊,這話太奇怪了。我的力量打從一開始就是阿良良木學長的。我該做什麽,學長隻要給我一個指示就好。」

    「…………」

    好酷……

    酷得好成熟。

    明明剛才還在玩小孩子玩的遊戲……

    我突然想到,為何這家夥回事這種冷硬派的性格呢……唯獨這一點,不是受到戰場原的影響吧?

    「我希望你幫我找一下忍。那個小鬼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

    「簡單來說就是失蹤了。」

    「這樣啊。知道了。我聽到這邊就足夠了。簡單來說,我隻要脫光就行了吧?」

    「你這麽想脫的話,下次我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我會把你全身扒光的!要不然我們兩個脫光光坦誠相見也行!哈哈,我要是脫了可是很壯觀的喔!所以拜托你了神原,這邊你就忍耐一下,用普通的方法去找忍吧!很遺憾我現在最期待的人就是你了!把你那雙比腳踏車還要快的腳借給我吧!」

    「說什麽借啊,這話太奇怪了。我的小腿肚、大腿、膝蓋後方、小腿、踁股和腳踝,打從一開始就是阿良良木學長的啊。」

    「你那種說法不怎麽冷硬喔!」

    「什麽?學長說腳底嗎?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學長,膽敢說出那種不畏懼神明的癖好……」

    「我沒說吧!」

    你果然是個大色女。

    戰場原之前還幫你說過話,現在完全泡湯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阿良良木學長,我的這種色情度,聽到『女性專用車輛』這個詞都會讓我覺得很猥褻呢。」

    「那種人現在全日本隻有你一個而已!」

    「這樣啊,我們說了這麽多,阿良良木學長終於承認我是你的性奴隸了嗎?」

    「不對!我從頭到尾沒說過奴隸這兩個字!」

    「啊!對了,阿良良木學長,說到癖好啊——」

    「你這家夥,還想繼續聊『癖好』這個話題,對它深入探討嗎?我們還是高中生喔……?」

    「把它換成傷風敗俗的行為也行。阿良良木學長,聽說你昨天晚上對戰場原學姊做了傷風敗俗的行為對吧。」

    「………………」

    你為什麽會知道。

    不,也沒為什麽,在這個狀況下答案隻有一個……

    「嗯。是學姊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她和學長在星空下做了傷風敗俗的事情。」

    「接吻不是什麽傷風敗俗的行為吧!」

    或許也在其延伸範圍內啦,但我就是不想那麽認為,這是因為我還是個小鬼的緣故嗎……

    「那是戰場原小姐告訴你的嗎……」

    那家夥還真是毫不隱瞞啊……

    我們是男女朋友,所以我不會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可是我覺得她那樣有點沒神經。

    「你是今天在學校聽她說的?」

    「不是,我是昨天晚上聽到的。該說聽嗎……學姊在淩晨突然打電話給我,結果我被迫聽她炫耀了五個多小時。」

    「這種學姊還真讓人頭痛!」

    就算她從天文台回去之後馬上打電話,這樣算下來也幾乎是通宵沒睡吧。早上遇到她的時候,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困啊……那家夥的臉上是戴著鐵麵具嗎。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是,炫耀……那應該可以算是炫耀吧。我完全看不出來戰場原會做出那種自我炫耀的事情;不過她和神原除了是學姊學妹外,更是女生啊。

    原來戰場原會把這種事情說出去嗎。

    她的這一麵讓我略感意外。

    「讓我向學長說一聲恭喜吧。」

    「嗯……多謝了。」

    「不過,希望學長不要因為這樣就以為自己贏了。」

    「你在向我宣戰嗎!」

    「愛就是毫不保留地奪取……先從接吻開始!」

    「從接吻開始可以嗎!」

    對話完全偏離主題了。

    但是,這家夥擁有的機動力,要彌補這段浪費掉的時間還綽綽有餘……

    有能力家夥,基本上就是占便宜。

    因為他們可以隨心所欲。

    「總之,嗯。簡單來說,我隻要去找那個可愛的金發女孩就行了吧。學長的話我確實了解了。如果這是阿良良木學長的請求,那我就使出全力來奔跑吧。呼呼呼!這個世界雖然很大,但是能夠讓我使出全力來奔跑的,隻有阿良良木學長、戰場原學姊,還有BL小說的發售日而已。」

    「要我不怕別人誤會直接說的話,把我和BL小說排在一起,實在讓我有點高興不起來啊……!」

    應該說我很排斥。

    最後一項希望你能另外分類。

    「不過阿良良木學長,我隻要是BL幾乎所有類型都吃得下去喔,可是裏麵也是有我不喜歡的類型啦……遇到那種小說的話,我就沒辦法全力奔跑了。」

    「誰問你這個啦!」

    而且,

    你隻是沒有全力奔跑而已,到頭來還不是會買。

    「而且神原,你在退出籃球社之前,比賽的時候應該都是全力在奔跑的吧。」

    「真要我說的話,其實沒有喔。因為我要是全力奔跑的話,體育館的地板會被我踩得坑坑洞洞的。」

    「你是戰車之類的嗎!?」

    「而且,學長你想想,在一個狹窄的範圍內,移動速度要是太快會有殘像吧?籃球是五對五的運動,分身術是犯規的。」

    「你不要隨便把這個世界的常理,弄得亂七八糟的好嗎!有怪異來搗亂就已經夠了,人類的動作最好是會有殘像啦!」

    「人數怎麽樣不是重點啦,最重要的是會先被判走步。」

    「球場裏麵如果有選手分身的話,裁判還會那麽冷靜地去抓那種初學者才會犯的規嗎?」

    「我最多可以分身成九個人。要是還可以再多一個人的話,我就可以自己做比賽的想象練習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做得到的話,誰受得了啊!就算你說明得再怎麽具體,我都不會被你騙到的啦!」

    「不過,如果阿良良木學長的請求,那就另當別論了。今天我就解除好久沒有解開的限製器,使出全力奔跑吧。」

    「該怎麽說呢,我現在突然有點想要阻止你了!」

    我不知道哪個部分是開玩笑的。

    這學妹真的是一個超級危險人物。

    就跟洲際彈道飛彈一樣。

    「你阻止我也沒用,阿良良木學長。我已經收到學長的命令了,我從來沒這麽高興過。我發誓我會奔跑到精疲力盡為止。」

    「你不用那麽勉強自己吧?你是跑得很快沒錯,可是你之前不是說過自己很不擅長跑長距離的嗎?」

    「嗯?啊啊!那是在角色性質尚未成型的最初階段所做的設定,所以學長不用太在意。」

    「扯什麽設定啊!」

    「如果學長真的很在意的話,我也可以變回初期的設定啦。」

    「別說得好像是遊戲的設定畫麵一樣!」

    算了。

    神原的不擅長和我所說的不擅長,是完全不同類的東西,所以我不用太過擔心吧。

    「呼呼呼呼!不過,現在收到阿良良木學長命令的我,名字要是和以前一樣,似乎有點不自然啊。進化過的我,應該要換一個名字才對。沒錯,我已經不是神原駿河了——我是神原Ω。」

    「我都快愛上你了!」

    「順便說一下,海浜公園進化之後,就會變成海兵公園。」(注58:在日文中,「海兵一次是海軍陸戰隊的意思。)

    「那座公園頓時變得好偉大,讓我完全不想靠近了!」

    「注意落石會變成注意隕石。」

    「進化得太誇張了吧!」

    我要是進化的話,會變成什麽樣子咧。

    這讓我有點好奇。

    「那就先這樣,神原你要是找到忍的話……那個,你的話該怎麽辦呢,你還有左手應該沒問題吧……不對,隻有左手還是滿危險的,你要是找到忍的話不要太靠近她,馬上跟我聯絡。」

    「嗯?我不能衝過去抱緊她嗎?」

    「不行!」

    帶有雙重否定的不行。

    不管她是衝過去抱她,或者是靠近她都會惹來麻煩。

    「且慢。你要是看扁我的話,會讓我很傷腦筋的,阿良良木學長。隻要能夠抱到小女孩,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拜托你珍惜生命吧……況且,就算抱到小女孩又能怎樣?」

    「隻要小女孩夠可愛,就會讓人覺得很幸福了不是嗎!」

    「我被凶了!」

    我被學妹凶了!

    理由是因為我不知道「隻要小女孩夠可愛,就會讓人覺得很幸福」這個道理!

    「你的主張主義先不管啦……現在能和忍抗衡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目前隻剩下我而已——忍野因為一些緣故脫不了身。所以……」

    「我知道了。」

    「我也有拜托千石幫忙,要是你們在路上遇到的話,記得交換一下情報……啊!對了,神原,千石把燈籠褲和學校泳裝拿給我了。」

    「喔喔,是嗎。她應該沒有洗吧?」

    「沒有,她好像已經洗過了。」

    「怎麽會這樣!」

    神原放聲大叫。

    這家夥的個性……真是夠了。

    「愚蠢啊……洗幹淨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沒想到阿良良木學長居然會原諒那種暴行,實在太不像學長的風格了。」

    「神原,在你心目中我的風格到底是什麽……?就是不讓國中女生洗自己穿過的燈籠褲和學校泳裝嗎……?」

    「太過分了……怎麽可以對我這麽殘忍……先給我希望,最後再讓我絕望……要是我手邊有氰酸鉀的話,我肯定會自殺吧……」

    「手邊有氰酸鉀這種假設,打從一開始就很荒唐無稽……」

    有需要到鬧自殺的地步嗎。

    這就是你的風格嗎?

    「沒想到我必須要對阿良良木學長說出這種話,我真的覺得很遺憾,不過沒辦法,我必須要請學長為這個失態贖罪。」

    「…………」

    簡直莫名其妙。

    可是,要是在這邊折損了神原的幹勁就不妙了……

    有能力的家夥真的是占便宜啊……

    「可以吧?」

    「好啦、好啦……要我幹麽你就說吧。」

    「愛隻要說一次就可以了,阿良良木學長。」(注:日文中的好,音近「愛」。)

    「這羅曼蒂克的台詞是怎麽回事!」

    我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

    「總之,我贖罪、我贖罪。我一定贖罪啦。我該怎麽做才是?」

    「這個嘛。就請學長穿上燈籠褲和學校泳裝,然後睡一個晚上,讓衣服上麵吸滿汗水之後不要洗直接拿來還給我,這樣我就原諒學長。」

    「要是我真的照做的話,我和你都會變成無與倫比的大變態喔!不對,你的程度大概會比我還要危險吧……!」

    「能夠和阿良良木學長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不亦樂乎。」

    「抱歉,神原!我沒有打算陪你一起去死!」

    「不想和我一起死的話,我還有強迫自殺這個方法。」

    「那是殺人吧!」

    「那就請學長重新考慮一下吧。」

    「不對,是你要改變想法!」

    「總之,千石也要幫忙找嗎?這樣看來,除了我們之外……應該還有幾個人會幫忙吧。」

    「是啊,我們在這邊說了一堆廢話後,現在我這樣說可能沒有說服力啦——現在是分秒必爭。幫我一把吧,神原。」

    「當然。我清楚到都快飆淚了。這邊要是不幫忙我就不是我了。一切都遵照學長的指示。」

    說完,神原掛上了電話。

    她剛才說人在附近的超級市場,這附近說到超級市場也就這麽一問而已……那間超市可說是這個鄉下城鎮的生命線,我真的開始擔心神原的B鍵衝刺會把那邊的地板踩得坑坑洞洞的——不過呢,扣掉這既莫名其妙又非現實的擔心,神原是一個可靠的夥伴。

    再來是最後一個人。

    最後一個曾經親眼看過忍的人——

    戰場原黑儀,我撥了一通電話給她。

    鈴聲響了非常久……我差不多等了二十秒左右吧。正當電話差點轉入語音信箱的前一刻,她終於接起了電話。

    「我不去。」

    「………………」

    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我吃了閉門羹。

    這家夥是超能力者嗎。

    而且她還拒絕我……

    「……你好像響了很久才接電話喔,出了什麽事嗎?」

    「嗯?沒啊?我隻是覺得接電話很麻煩,手機就一直放在口袋裏,也沒看是誰打來的,可是鈴聲實在很煩所以我就看了一下,結果發現是阿良良木你,我就想說不用接也沒差吧,然後想要按下電源鍵把鈴聲停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按到通話鍵,沒辦法我才接電話的。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這種人誰還會有事情找你啊!」

    這家夥好過分。

    就算隔著電話,火力也不遜色。

    「那先不管了,戰場原……你聽我說。」

    「不要。你才要聽我說。前幾天,我和朋友兩個人去錄像帶出租店啊——」

    「原來那個『削蘋果前進』就是你嗎!還有,這幾年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你,居然會捏造出那種『和朋友很和睦』的故事,還寄信到那種聽眾來信的節目去,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那封原本很有趣的明信片,突然變得很可悲!」

    話說回來,那個廣播節目收聽率這麽高是怎麽樣!

    大家都在聽嗎?

    沒在聽的人難道隻有我一個?

    該死,我太落伍了!

    「我說,戰場原。你聽我說啦。」

    「你都跪下來求我了,我也沒辦法不聽吧。」

    「誰下跪啦!」

    「是什麽事情?」

    「……忍不見了。」

    「忍?是那個金發女孩對吧?」

    「對。」

    「嗯。」

    她沒有任何感想嗎?

    真是一個態度平靜又冷淡的家夥。

    唉呀,她們雖然見過麵,但從沒聊過天,也沒打過交道——這點不隻是戰場原,神原和千石也一樣。六個人當中知道忍個性的,隻有我和忍野……還有羽川而已。

    「因為這樣……阿良良木才不惜逃課跑去找她的嗎?」

    「對。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幫我的忙,有親眼看過忍的人——」

    「可是,」

    戰場原打斷了我的話。

    「今天早上你說的『人道救援』,不是指這件事吧——因為阿良良木你絕對不會稱呼地為『人』的。」

    「羽川同學,今天沒來學校呢。」

    戰場原語氣平靜地接著說。

    話中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感情。電話的另一頭,她總是麵無表情的臉蛋,似乎浮現在我的眼前。主動打電話給神原臭屁了一整晚的人,真的是這家夥嗎……

    「這兩者有關係嗎——啊啊!你不用回答我沒關係。你的沉默已經給我答案了。」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回答。對,你說得沒錯。羽川的——」

    「對了,忍野先生之前好像有說過……羽川同學的事情,那孩子幫了很多忙之類的。簡單來說,事情是這樣嗎?為了要幫助羽川同學,需要那孩子的力量,可是她因為其他的原因現在失蹤了。」

    「你的直覺還真敏銳啊……而且記憶力也真好。」

    「我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的。我連縑倉幕府創建的時間,都還記得呢。」

    「那隻不過是普通的年號背誦吧……」

    「無法建立一個好國家,縑倉幕府。」

    「好討人厭的背誦方式啊!」(注:日本習慣用諧音來背誦年號。嫌倉幕府創建的年1172年,1172諧音相當於「好國家」,一般的背誦方式是「建立一個好國家吧,鐮倉幕府」。)

    「阿良良木上戰場原說。「羽川同學和那孩子的事情,你都一樣很擔心呢——沒有偏頗,一樣公平呢。應該先擔心哪一邊,明明就一目了然的說……這真的很像你的作風呢。」

    「…………?」

    她在說什麽?

    優先?

    這狀況不是誰優先的問題吧?

    這次和千石的情況不同,我不用去選擇應該先救誰才對。

    「不去。」

    接著,戰場原重申。

    「我不去。」

    「喂,戰場原——」

    「因為我要準備文化祭的東西。」

    「不是……那我知道啦,可是現在——」

    「是羽川同學交代我處理的。」

    那是一句強而有力的話。

    話中伴隨著意誌——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樣,強而有力。

    「我不能丟下這邊的工作不管……羽川同學越是被逼到困境,我就更要完成我的任務。」

    沒錯——

    那不是普通的文化祭準備工作。

    那是羽川在杯怪異逼到絕境的時候,還不忘交代戰場原去處理的事情。我不能要她翹掉那個工作,跑去找忍。

    「羽川同學不在,老實說命令係統整個就是亂七八糟……沒一件事情能夠順利處理的。她真的一直在處理這種事嗎?居然弄了一個這麽非比尋常的時間表,她真是瘋了。現在就連負責協助的你都不在——老實說,光是現在這樣講電話我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那些幾乎都是羽川一個人在弄的啦。」

    那家夥為了班上,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呢。而且……她又是費了多大的努力,才讓班上的人無法察覺到她的忙碌,不讓周圍的人看到她的辛苦呢?那些工作量就算讓她忙到不可開交也不奇怪,她卻從未展現出忙碌的一麵,也不說半句抱怨的話。她做任何事情都一樣——努力本身不算厲害。厲害的是,她可以不讓周圍的人察覺她很忙碌。就連一直在旁輔佐她的我,都很難完全掌握羽川辛苦的程度。

    真是的。

    那家夥是真正的天才,隻有她——

    不過,我真希望你不要說和男朋友講電話是在浪費時間啊,黑儀同學……

    「看來,今天我大概要弄到很晚才能回家吧——離校時間我看是沒辦法遵守了。有可能還要帶回家弄吧。這麽龐大的工作量,她之前居然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全部處理好,這已經達到讓人驚歎的水平了。我說,阿良良木,你就照平常一樣貫徹自己的作風吧;我也會這麽做的。」

    「也好……那麽,」

    在清楚認識到目前的狀況後,

    我說。

    「學校那邊就拜托你了。辦一個快樂的文化祭吧。」

    「是啊。我會的。」

    她的語氣一如往常地平靜。

    完全沒流露出任何感情。

    但是,這話確實是從戰場原的口中說出來的。

    「那先這樣……我會再跟你聯絡的。」

    「啊,阿良良木。我想說一句話,可以嗎?」

    「幹麽?」

    「傲嬌服務。」

    最後,戰場原開口說。

    以平靜的語調。

    「你可不要誤會喔,我可不是在擔心阿良良木你——不過,要是你沒有回來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喔。」

    語畢,她就掛斷了電話。

    我差點連意識都跟著中斷,但還是設法招架了下來。

    啊咧!真是的,我真的……真的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現在的心情。就算她會說我詞匯貧乏也罷,每當我們說話的時候,她總是……會讓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我真的太喜歡她了。

    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真是……我絕對會回來吧。

    如果有你在等待我的話。

    「……你盡管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總之。

    我已經拜托完所有能求助的對象了。

    我的聯絡網絡隻有高中三年級生的程度,也沒多了不起,從整體大局來看,這點程度的幫助或許隻能求個心安,狀況不會因此有多大的改變,但是——

    她們讓我有恃而無恐。

    我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個小時。

    搜索的時間,至今共花了九個小時。

    現在是晚上七點。

    時間一轉眼,就入夜了。

    我一路上不吃不喝,

    沒有休息——

    現在終於感覺到疲憊了。

    「可是,忍那個家夥……到底在想什麽啊。」

    居然會離家出走。

    居然會失蹤。

    居然會踏上尋找自己的旅途。

    你明明無處可去啊——

    就跟我一樣。

    一切的肇始,是在春假。

    從二年級的結業式開始的。

    事到如今,已經一段時間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怪異的存在,

    變成了怪異本身……

    而後,不停遇到這一類的事情。

    鬼。

    貓。

    螃蟹。

    蝸牛。

    猿猴。

    蛇。

    然後又是……貓。

    妖貓——障貓。

    黑羽川——另一個羽川。

    妖貓那一類的東西,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會化身成人類。先把老婆婆咬死後,化身成老婆婆的模樣,再把來到家裏的人咬死——這類的傳說多得不勝枚舉。

    貓會化身成人類。

    然後……吃人。

    但是,障貓的情況卻和傳說完全相反——不對,是同樣的傳說,隻不過是從別種角度去解釋而已吧。不是貓化身成人類……而是人類變成貓。化身成人類的妖貓,會因為舉止不自然而露出馬腳;但是,障貓卻能將那種不自然的舉止,當做是多重人格來解釋。若針對這點來看,障貓就像是被狐狸魅惑了一樣。許多有關障貓的民間傳說,多半是以下的模式:賢慧的妻子,每晚都化身成淫婦到鎮上閑逛,最後雲遊的僧侶(或武士及獵人)認定那是妖貓在作怪,一刀砍死了妖貓後,結果發現那隻妖貓就是妻子本人。

    若光從這結果來判斷,沒錯,這個傳說當中,貓本身從未出現過。無尾白貓成了一種裝飾,或是炒熱故事的一種要素,隻是稍微點到為止罷了——故事的主題和主軸,從頭到尾都是人類本身。

    人類的表裏。

    裏層的羽川——黑暗邪惡的羽川翼。

    不對……顏色上來說應該是白色的吧。

    無論如何,羽川的人格被吞噬掉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我真想聽聽神原的意見。

    事情演變成這樣後,障貓和神原的猿猴,或許很類似也說不定——然而隻是類似,其實似是而非。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猿猴隻不過是基於正當的契約,去實現神原的願望:但障貓卻是徹徹底底,無條件、無限製地和羽川翼站在同一陣在線。黃金周的時候,最後她雖然帶著惡意和敵意,襲擊了我和忍野以及羽川本人——但那一切也都是為了羽川。就算那不是羽川希望或祈願的結果,貓依舊是羽川的盟友。

    豈止是盟友,貓就是她本人。

    貓和神原的猿猴之間的差異,就在於此。

    神原目前應該還在為我奔跑。

    然而……卻沒有聯絡。

    我沒有收到任何人的聯絡。

    別說是頭緒了,我連半點線索都找不到。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金發的小孩在這個城鎮中,應該可說是最引人矚目的存在才對——但我卻沒打聽到半點目擊證詞。

    該不會,忍已經離開這座城鎮了?

    不對,光憑小孩子的腳程……沒錯。

    忍不在我的身旁……理當什麽都做不到。

    我抬頭仰望天空。

    夜晚。

    夜幕低垂。

    星空,雖然完全比不上昨晚天文台的景象,但還是一片十分美麗的星空。我總覺得以後這樣仰望夜空,似乎會成為一種習慣——因為這是我和戰場原共同的回憶。

    她說——

    全部。

    她說:我能夠給阿良良木你的,隻有這些——

    可是不對,不是那樣的。

    現在我的心中,還有滿滿的回憶。

    不光是星空的回憶——從最初在樓梯上的接觸開始,直到現在的一切。

    回憶……記憶。

    羽川的記憶……已經不會消失了。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夠忘記和怪異有關的所有記憶——然而,其實關於記憶方麵,忍野說得沒錯吧。

    不光是他話中的含意。

    我自己其實也不想忘記。

    不想忘記春假的事情。

    不想忘記那個地獄。

    因為,這一切都是從那裏開始的——

    「……忍,忍野忍.」

    我絕對要找到你。

    肯定要把你找出來。

    因為我已經決定這輩子,都要背負著你的事情活下去了。

    「好……休息時間差不多結束了。」

    我再次踩動腳踏板。稍微休息片刻後,我的體力已經恢複了大半——這副身體實在是無法用常理來衡量。

    星空先不去理會——現在夜己深了。

    再過一會兒,就必須請還是國中生的千石先行返家。這樣一來,我方僅存的戰力又會被削弱。正因為情況特殊,我沒辦法請警方幫忙協尋……

    而且,夜晚也有些不妙。

    吸血鬼想當然耳是夜行者。忍現在雖然稱不上是吸血鬼,但她在夜晚活動方麵的限製的確比較少——夜幕越深越沉,她的力量也會隨之增強。

    危險度也會增高。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七點……還剩下兩小時左右,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要加緊腳步才行——我換成站姿,想要猛力踩動踏板時,突然吭啷一聲,腳踏車有如緊急刹車般,速度隨即降了下來,左右的踏板也變得很沉重。

    起初我以為是我太操腳踏車,結果害車子故障了。可能是車鏈斷掉,或是爆胎吧……然而,答案卻不是如此。

    真相是因為,有人跳上了我腳踏車的後座。

    不,對方應該不能算是人。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貓才對。

    「…………」

    「喵嗚!」

    對了……

    貓和吸血鬼一樣……也是夜行性動物。

    對方一頭白發、貓耳,身穿睡衣——

    是一位我非常熟識的女性。

    她脫下了眼鏡,因為晚上她的視力極佳。

    那眼神非常地邪惡……與其說是眼神如何,倒不如說是因為她的表情看起來邪惡到,讓人無法從她原本的五官來作聯想。

    她的外套脫掉了——大概是因為太熱的關係吧。這代表北風與太陽的故事是正確的吧……我在如此偶然的情況下,將羽川穿著睡衣的身姿一覽無遺;然而,羽川現在身處這個狀態,也讓我心中的喜悅跟著打了對折。

    如此這般。

    黑羽川出現在我的身後。

    「……你怎麽會在這裏?」

    「喵嚕嚕!」

    「快回答我。」

    我不想聽你那種假惺惺的貓叫聲。

    黑羽川在那棟舊補習班被五花大綁後,應該受到忍野的嚴密監視才對。

    「別這樣說喵,人類。呼嚕呼嚕。」

    「你發出那種撒嬌的聲音也沒用。」

    「哼。也沒為什喵啊。別那樣瞪我嘛,人類。我也不知道為什喵,隻不過是隨便掙紮一下,剛才繩子就自己鬆掉了喵。」

    「剛才……?」

    啊!原來如此。

    是因為夜行性。

    黃金周時,羽川也曾短暫地恢複意識過,但那隻限於白天。這個怪異在晚上,力量和支配力會獲得壓倒性地提升。原來如此,這一點也和神原的猿猴十分類似。

    「喵哈哈哈哈!」

    黑羽川快活地笑了。

    這笑聲八成沒有任何意義。

    單純隻是笑而已。

    她的智商也跟貓一樣——忍野說她的真麵目是班長妹,所以要多加小心之類的,但我卻不那麽認為……這個狀態下的羽川翼,看起來沒什麽心機。

    不對。

    這個狀態下的羽川翼,已經是內在的人格。

    要是有心機,應該會表現出來才對。

    「可是,忍野的監視怎麽了……」

    「我可是貓耶。要悄悄移動不發出聲音,根本是輕而易舉喵。」

    「的確是……這麽說來——」

    忍野……你這次很沒用喔。

    實在有點不像你。

    我們跑到舊補習班時,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嘴裏也一直含糊其詞,這些都可以用「因為忍失蹤了」來作說明(他跑到屋外也是為了找忍吧);但我無法想象他會如此輕易地就讓黑羽川脫逃……

    他才剛讓忍跑掉而已。

    他不是一個會接連兩次犯下相同錯誤的男人。

    這樣一來……難道忍野那家夥是別有用心,也就是故意要放走黑羽川的……?他在捆綁的時候,事先將繩索弄成到了晚上就會被解開的程度(障貓的說法:「繩子就自己鬆掉了。」也印證了這一點),接著黑羽川逃出大樓時,他也刻意視若無睹……

    黑羽川會知道我在哪裏,單純隻是靠嗅覺和聽覺吧。

    貓就是靠這兩種武器來狩獵。

    但問題是,為何重獲自由的黑羽川要跑來找我?我要的不是方法,而是理由。假設忍野真的故意讓黑羽川跑掉,那個有如看透一切的男人,當然也預料到黑羽川之後會采取的行動……

    假如真是如此,那用意何在?

    這點……我也不明白。

    不過,那家夥說「沒時間」,而不惜用旁門左道的方法,強製性地把障貓給叫出來——隻為了聽她本人說明原因。他那時候說自己和我一樣聽完之後也一頭霧水,其實那隻是他的韜晦之計,從黑羽川的那番毫無脈絡可循的話語中,雖然不至於找到什麽頭緒和線索,但他其實也聽出了一點蛛絲馬跡吧……

    「喂,貓……」

    「幹喵?」

    「………………」

    我從腳踏車上下來,單手撐著龍頭,轉頭麵向坐在後座的黑羽川,頓時,我不自覺地將原本想要提出的問題,吞回了肚子裏。

    我瞠目結舌。

    嗚哇……脫掉外套之後,她的身型清楚地展露了出來。女生穿睡衣的樣子,其實冷靜想想,那種東西隻不過是普通的睡衣罷了;但就算我心裏明白,還是覺得她無比地性感。我要收回剛才喜悅打對折的那句話。因為她現在稍微動一下,胸部就會「彈搖搖搖~」。是彈搖搖搖~喔。人類的身體發出這種擬聲詞可不妙啊。總覺得我現在,已經不想去管之後的故事發展和劇情脈絡,隻想和這家夥通宵玩一整晚的跳繩。

    神原是言行很色;羽川是身體很色……

    而且還是貓耳。

    如果她現在是黑發的話——一想到這點,就會讓我興奮得渾身發抖。

    從繁衍物種觀點來看,外觀上的性感是絕對必要的,但有必要性感到這種地步嗎。

    「你怎喵啦?」

    「啊、啊啊!那個……」

    這家夥在黃金周的時候,還穿著內衣褲胡作非為呢……和之前比起來,穿睡衣算好多了吧。不論羽川的記憶恢複到哪種程度,唯獨那個部分,我覺得應該永遠從她的腦中消失才對。

    「……那個,貓。我現在念的東西,你跟著覆誦一遍。斜七十七度的排列,哭哭馬嘶叫,把七百五十CC摩托車七台輕鬆地排成一列眺望遠方。」

    「斜喵十喵度的喵列,喵喵馬喵叫,把喵百喵十CC喵托車喵台喵喵地排成喵列喵望遠方。」(注:阿良良木念的文章沒有實質含意,隻不過那些單字在曰文中都是「NA」開頭。而發「NA」字時無法準確發音,會變成「NYA(音同:喵)」。)

    「好——可——愛!」

    我藉由萌貓語言,來取代玩跳繩。

    隨機應變這方麵,我真是一個天才。

    不對!

    「我是想問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你問我做什喵,我是來打招呼的喵。」

    黑羽川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我會出現在這裏,當然是因為我想要幫助人類喵。」

    「幫助人類……?」

    「你可別喵會喔,人類——我已經不打算再跟你打啦。剛才我就喵過了吧?」

    「剛才……?」

    啊……是在說中午的時候嗎。

    她把接近半天前的事情,稱作「剛才」。真不愧是怪異,對時間方麵的掌握……不對,這個情況下,或許隻是因為貓的智商無法掌握時間觀念而已。

    況且,

    「你有……說過嗎?」

    「啊!我可能沒喵過吧。喵呦,怎樣都沒差啦。因為我剛才已經喵過啦。這次我不打算亂來啦——因為我沒有那種心情喵。」

    「………………」

    我能……相信她嗎?

    若從上次的事情來思考,我絕對不可能相信她……但那是指「正常情況下」,跟這隻貓較勁的時候,想太多反而才是傻子呢。

    既然她說不打算……那就是不打算吧。

    還有——

    她說是來幫我的,那就應該是真的來幫我的吧。

    「可是……這是為什麽?你就像是……羽川的精神壓力吧?你是為了消除羽川的精神壓力,而出現的第二個人格——」

    那就是……惡夢的開端。

    這隻貓曾經襲擊過她的雙親,以及無辜的行人——總而言之,她四處作惡,目中無人到了極點。從受害規模來看,她造成的傷害雖不及春假的地獄;但若從她所帶來的恐懼來看,障貓甚至已經淩駕於吸血鬼之上。因為她無差別地襲擊人們,其氣勢就像一個血氣方剛的青春期少年,半夜潛入學校將玻璃打爛一樣。那種消除精神壓力的方法,簡直是毫無道理。

    「所以你不要喵會喔——我雖然這樣,還是很喵謝你的。在普通的情況下,我可能要花上一年吧,多虧了你才讓我隻花了九天,就喵除了主人的壓力——」

    啊啊……!

    還能用那種角度來看事情嗎。

    沒錯,站在障貓的角度來看,這家夥隻要能夠抒發羽川的精神壓力即可,不管是采取不經大腦的方式,還是最有效率的手段,對她來說都沒有關係。

    怪異永遠都是合理主義。

    「原來如此……能夠快點找到忍,對你來說也有好處。所以我和你現在是利害關係一致——」

    「就是這樣喵。」

    「……很好。」我點頭回應。

    雖然我心中還有些許的疑問,但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既然這樣,那就請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喵哈哈!這個情況就是名副其實的『連貓的手都想借』嗎?」(注:「連毛的手都借」是日本的慣用句,形容十分忙碌的意思。)

    「…………」

    我的羽川不會因為那種無聊的玩笑,而露出誌得意滿的表情……

    不過她是羽川的裏層人格。

    我總覺得有點泄氣啊。

    「不是手,應該說是嗅覺和聽覺比較貼切。你曾經和忍交手過,應該知道她的味道和聲音吧。你隻要幫我尋找她的味道和聲音就好。」

    「嗯——我喵道了。」

    「那我就四處騎一下,你要是有什麽發現的話,就告訴我一聲吧。」

    我重新跨上腳踏車。

    後座載著黑羽川。

    此時,要是說我心中沒有一絲的邪念八成是騙人的。應該說絕對是騙人的。上午我載羽川時的那股豐滿觸感,我依舊記憶猶新。然而,我這低級下流的企圖,將會讓我遭受到無可匹敵的現世報。

    「嗚哇……!」

    我反射性地自腳踏車上滾落。腳踏車也順勢發出聲響倒了下來。唯獨一個人,不對,是一隻貓——黑羽川靈巧地跳起,騰空翻轉了一圈後,華麗地著地。

    真不愧是貓。

    不過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

    「嗯?你怎喵啦?人類。」

    「……啊,嗚啊……啊。」

    障貓,即是觸貓。(注:障貓在日文中,漢字也能寫作觸貓。)

    這妖貓最明顯的特征,若用時下流行的洋文來說,就是energyDrain(能量吸取)。也因此,與其說他是一般的妖貓,倒不如說他比較接近夢魔、色魔或咒靈。即是魅貓。一種會讓人類憔悴的怪異——被那種怪異碰到的人類,體力和精力會被完全吸幹。雖然沒有讓人致死的案例,但黃金周的時候,有人因此被送進了醫院。

    入院者兩名.

    就是羽川的雙親。

    唉呀,不過他們三天左右就出院了。

    我被那種怪異,猛然地從後座來一個熊抱……因為隻有短短一瞬間,而且那招能夠無視某種程度的抵抗,然而現在的黑羽川和黃金周時不同,身上有穿著衣服(雖然是睡衣),因此我的能量沒被她瞬間吸幹;可是,我現在身上穿的也是單薄的衣物,所以元氣大傷。剛才好不容易才恢複的體力,瞬間就蒸發殆盡。

    能量吸取。

    可是我敢說一句話。

    就算倒下,我也無怨無悔!

    要是一直說這種話,我可能真的會被人誤會……雖然我沒必要顧慮別人在想什麽,不過戰場原那家夥,別看她那個樣子,第六感可是很神準的……

    一切小心為上。

    「啊!我喵道了。人類,你因為主人的肉彈太舒服,所以窒息昏倒了吧!」

    「我是一個白癡,不過你也挺白癡的……」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嗎。

    障貓的能量吸取是直接碰觸型的常駐能力,所以和貓本身的意誌無關吧……

    「喵呦人類,如果你這麽想摸的話,隻要條件談得攏,我可以讓你揉一下這兩顆肉彈喔。」

    「別把你主人的貞操拿來賣,你這魅貓。」

    「揉一次,一片鯉魚幹。」

    「好賤價!」

    羽川翼的貞操,好賤價!

    如果真的是這種價格的話,我馬上就用預付的方式,和你簽下六十年的專屬契約!

    「什麽嘛。不然一個木天蓼……不,一罐貓罐頭!」

    「就算你換東西也沒用,你要先離開『一』這個數字才行!還是說你隻會數到一而已!」

    嗯——

    好奇怪的感覺。

    黃金周可說是不久前的事情,現在我居然可以和當時拚得你死我活的對手,像這樣普通地聊天……

    怪異的態度……取決於你對應的方式嗎?

    對應……是嗎。

    「你居然把我當成笨蛋,讓我喵點不愉快喔……既然這樣,人類,我們就來比誰比較笨吧喵!」

    「那種毫無意義的比賽,我才不想比勒!」

    「比賽的項目是將棋!」

    「兩個笨蛋要是真的用將棋來決勝負的話,那個場麵可能會遜到讓人不堪入目吧!」

    將棋。

    一種任何人都知道規則,卻很難玩得好的競技——從這個層麵來看,在這個國家恐怕可以和棒球相提並論吧。

    「嗯——那這樣怎喵樣?我們拿一個馬表,看誰剛好停在一喵鍾誰就贏了喵!」

    「好樸素!」

    應該說,

    那樣測不出智商吧。

    我拾起倒地的腳踏車……不愧是菜籃車,堅固到莫名其妙的地步,這點程度的撞擊隻能讓它的菜籃歪掉,其他地方毫發無傷。

    「那菜籃車我就隨便找個地方停,我們兩個人用走的去找人比較好……速度上雖然會比較慢,不過用走的可以找得比較仔細。」

    「喵。」

    「周圍變得這麽暗,就算金發很醒目,用人的眼睛還是看不太清楚……就靠你啦。」

    「包在我身上喵。」

    我牽著腳踏車,邁出步伐。黑羽川跟在我身後……不對,她超越了我,開始往前走,有如在前導一般。這隻貓真的很笨……一看到會動的東西就會想要超過他,這或許是本能吧。

    貓和怪談……似乎密不可分。

    從這層意思上來看,妖貓可說是一種最淺顯易懂的怪異吧——除了吸血鬼以外,我至今遇到的各種怪異中,貓確實是最主流的一種。唉呀,妖貓這個總稱姑且不論,障貓這個單獨個體名在黃金周之前,孤陋寡聞的找可說是從未聽過。

    嗯——可是該怎麽說呢……現在我帶著穿睡衣的黑羽川走在路上,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會是什麽感覺呢……一個高中男生帶著涉世未深的貓耳女走在路上……看起來到底會像什麽樣子啊。應該不會有人覺得貓耳是真貨吧,而且穿睡衣也比隻穿內衣褲好上幾百倍……不過我看還是回舊補習班一趟,拿一下帽子和外套比較好吧。

    可是,要讓野獸穿衣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這點不隻限於貓……現在她沒把睡衣脫掉,已經可以算是奇跡了……

    算了,沒差吧。

    事到如今也無須在意。

    我和二年級的明星——神原駿河挽著手走在街上的事情,已經謠言滿天飛了,現在再多一條帶著貓耳美少女走在街上的謠言,我也不痛不癢。神原和八九寺倒是還好,待會要是遇到千石的話,要解釋黑羽川的事情似乎會花上一番功夫,但既然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那就聽天由命吧。眼前的當務之急,是把忍找出來。

    我比較擔心的是羽川的名譽問題,不過她身上的睡衣,看起來勉強可以算是便服,而且眼鏡也拿掉,發型也不一樣了,最重要的是發色還從烏黑變成了雪白,不知道前因後果的話,肯定沒有半個人會覺得這家夥是羽川吧。不管是染是拔,發色都不可能白得如此徹底。還有,她的表情也判若兩人……就連我在黃金周初次遇見黑羽川時,也認不出她是何方神聖.我是勉強用腰的形狀——不對,因為羽川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有辦法看穿黑羽川的真麵目。

    而且,

    眼前的她……也是羽川翼。

    另一個羽川。

    表裏一體,表裏當中的裏層。

    「喂!人類。」

    黑羽川在前方開口說。

    「我現在要做什麽事情啊喵?」

    「………………」

    智商跟貓一樣……

    這家夥真的靠得住嗎……

    走了一段路後,我們來到了書店——以本地最大為豪、之前我和羽川一起來買參考書的書店。現在是營業時間所以店門還開著……沒進去光顧就把腳踏車停在這裏,實在讓人有點過意不去,但我情非得已。腳踏車就放在這邊吧。

    接著,我們再度出發。

    忍的味道,現在還聞不到。

    ……這麽說來,貓的嗅覺比人類敏銳這點我可以想象,但要是換算成實際的數值,究竟是多少呢……?應該比不上狗吧。

    「喂!人類。」

    「幹麽?妖貓。」

    「你和我打完之後,好像又發生了許多事情吧?和我們。」

    「……啥啊,是忍野告訴你的嗎?」

    他在看守的時候說的嗎?

    真要說的話,這的確很像他的作風。

    因為他是大嘴巴嘛。

    「是啊。有螃蟹、蝸牛、猿猴和蛇。」

    「是鵺嗎?」

    「不要隻對猿猴和蛇有反應……螃蟹和蝸牛跑哪去啦。還有,你不要腦子裏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啦。」

    羽川給人的印象越來越惡化了。

    真希望你這隻貓可以讓我看看她的知性麵,就算是一點也好。

    「然後我是……鬼。」

    「嗯。喵。」

    黑羽川說。

    「人類……你們稱呼我們為怪異……關於這一點你怎喵想啊?」

    「我怎麽想……」

    貓不愧是夜行性動物,晚上說話似乎多少可以溝通……上次也有這種情況——可是,最根本的地方還是沒有改變。

    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麽意思?

    文意上實在曖昧不清。

    「不是,要是你自以為已經和我們很熟的話,那我就要咬你一口才行喵。怪異是怪異,人類是人類……喵。不能混為一談喵。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是水火不容的喵。」

    「我……聽不太懂。你到底跟我說什麽?」

    「聽不懂是因為你太笨啦,喵。」

    「這話從你嘴巴裏頭跑出來最傷人了!」

    「哼。你這句話真的是傷痕累累的……喵?喵——怎喵說的來著?」

    「要是你什麽都沒想到的話,就不要乘著興頭亂說話!不會說話的人還想要說好聽的話,這世界上沒有比這畫麵還要更讓人心痛了!」

    對話完全沒有進展。

    說到底,我們現在到底在說什麽來著?

    「簡單來說,要習慣怪異是沒辦法的事情嗎?這一點我自己也有實際的體會啦……我每次遇到的時候都會很狼狽,慌慌張張地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實在是沒出息到了極點。沒辦法像忍野那樣。」

    忍野咩咩。

    專家——妖怪變化的權威。

    現在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他到底是怎麽踏進這一行的——我對他的背景幾乎一無所知。這麽說來,他好像說過以前是讀神道係的大學來著……可是,那個經曆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也搞不清楚。他是那種會看心情,想到什麽就隨便亂說的人。

    「不是,我想說的不是那個喵。比如說人類,你能想象那個吸血鬼失蹤的理由嗎喵?」

    「……完全想不到。」

    「對吧?也就是說,你對我們隻有那點程度的了解。我想那個夏威夷衫大概已經猜到了吧喵。因為……那家夥知道。」

    「知道——」

    「知道自己的身分,喵。」

    「………………」

    隨便亂出手……就會吃到苦頭。

    是這個意思嗎?

    別說是手,我連脖子都伸出去了,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說,那我已經吃不完兜著走了。我隻不過是被浪卷走,順著浪頭隨波逐流而已——根本稱不上是習慣了。

    更何況,對方是忍。

    她是傳說中的吸血鬼,有貴族血統。

    「你……從忍野那邊,聽到了有關我和忍的事情嗎?你是清楚明白我和忍之間的關係,才說那種話的嗎?」

    「我沒聽到那麽詳細的地步……可能有聽到啦喵,不過我已經忘啦。我應該有最低限度的理解啦喵。」

    「你的說法還真隨便啊,喂。」

    「隨便歸隨便,大致上的情況我還是知道喵……喵呦,我說『大致上』可不是在說主人的肉彈喔!」(注:日父中,「大致上」和「大胸部」問音。)

    「…………」

    這個玩笑我實在連半點知性美都感覺不到……

    要說是黃色笑話,倒不如說是低級笑話比較貼切。

    「怪異的事情,怪異最清楚了——因為,我們都一樣喵。」

    「一樣……」

    我覺得以怪異的種類來看,你們差很多就是了。

    雖然同樣是「非人之物」……不對,也不見得是如此。

    「一樣是……怪異。」

    「我不是在說什麽難懂的事情喵——反正那種困難的東西,我也不會說。你聽好了,人類,打從一開始怪異這個詞,就已經說盡了一切。」

    黑羽川說。

    「怪異——就是奇怪而異常之物,喵。和人類不一樣的東西。正因為這樣,要是人類習慣我們,那我們可就完蛋啦喵。如果變成那樣,我們就不奇怪也不異常了。我們必須被信仰、被畏懼、被害怕、被疏遠、被供奉、被尊敬、被厭惡、被忌諱、被祈求才行——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存在。」

    「………………」

    「要是被人習慣,那就太不象話啦。」

    要是被當成朋友對待,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黑羽川總結說。

    我總覺得她是在叮嚀我。可是她說的確實沒錯……我自己曾經有一半以上變成怪異過,兩者的分界因而變得曖昧不清。過度去意識他們會產生問題;但若完全不去管他們,也同樣會跑出問題來。

    我是不是把忍——

    當成了普通小孩在對待呢?

    不知不覺間,

    我雖然不稱呼她為「人類」,

    但是在心中,是不是一直認為她是普通的小孩呢?

    「咦……可是,等一下,你……該不會想說這就是理由吧?」

    「喵?」

    「因為我那樣看待忍的緣故,所以身為怪異的忍才會消失不見?」

    吸血鬼。

    但是……她現在是類吸血鬼。

    那是一個有關身分的問題。

    神奇的是忍野也有說過:小忍踏上尋找自己的旅途。

    現在的忍,無法認識自己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或許是,又或許不是吧喵。那喵深入的地方我不清楚——我們雖然一樣,不過是不同種的東西喵。可是,人類,你最好記住這一點……是哪一點來著?」

    「連你自己都忘了嗎!」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啦喵。人類。我們是很自然地存在於此——但是如果我們的存在被認為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話,就會變成普通的現實喵。」

    鬼隻是……普通的血液異常。

    貓隻是……普通的多重人格。

    螃蟹隻是……普通的病。

    蝸牛隻是……普通的迷路小孩。

    猿猴隻是……普通的攔路魔。

    蛇隻是……普通的疼痛。

    怪異……會變成普通的現實。

    「到頭來,你是想說這個科學萬能的世界中,沒有怪異的容身之處,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那種無聊的說法來解釋囉?」

    「不對喵。隻是不能以至今的型態繼續存在罷了——我們是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喵。隻要有你們人類存在。」

    「你們一路上……就是那樣和人類一起定過來的嗎?」

    「沒錯喵。」

    似乎是這樣。

    障貓。

    「不過話說回來……我完全聞不到耶喵。」

    「嗯?啊,忍的味道嗎……沒有半點氣味嗎?」

    「她的味道很特別,要是聞到我馬上就會喵道啦……我說人類,你確定那個吸血鬼真的外出了喵?」

    「嗯……這點我想錯不了。至少,她有被人目擊到一次。」

    「是嗎。她會不會假裝外出,其實是潛伏在那棟廢墟裏頭啊……?」

    「以你來說,這個腦筋動得不錯嘛……我都沒有想到呢。」

    「有沒有可能她出去之後,又回到那棟建築物裏麵?那裏都是那個吸血鬼的味道,有可能會分辨不出來。」

    「如果是那樣的話,忍野應該會發現吧……」

    味道分辨不出來……嗎。

    ……嗯,我剛才好像想到什麽事情……是什麽來著?我不知道……喂喂,這樣的話,我不就沒資格批評這隻妖貓了嗎。這樣真的會變成在比賽誰比較笨了。

    我的智商跟貓一樣嗎。

    這個嘛……

    「啊,對了——那我們先到忍之前被目擊到的地方去吧。雖然會偏離路線,不過隻要從MisterDonut那邊……去追忍的味道就好。」

    「嗯——追味道這個說法感覺有點奇怪——嚴格來說,我不是靠味道的濃度來判斷的喵。」

    「是嗎?」

    「老實說,溜出那棟建築物後,我剛開始原本打算自己去找那個吸血鬼的……所以,那問叫作MisterDonut的店大概我也有去過吧。」

    「搞屁啊。那麽重要的事情你早點說嘛。」

    這樣就沒必要變更路線了。如果要用味道追人,找過一次的地方再去就沒意義了。

    「抱歉,我忘啦喵。」

    「………………」

    我現在深切地覺得,我們有必要將同樣的路線,反反複覆不停定個幾趟。

    「可是……她的味道途中就突然消失了。」

    「消失——」

    「也就是說,我沒辦法追到她的人喵……所以人類,我要問你。那個吸血鬼現在能發揮出多少吸血鬼的能力喵?要是她能神出鬼沒,或者是化身成影子或黑暗的話,老實說我沒辦法找到她。」

    「吸血鬼方麵的能力,你可以當作她幾乎完全無法使用。現在的她,能力方麵幾乎都受到了限製——就算她能使用,也必須要待在我身旁才行。這個禮拜一我才剛喂她喝過血,所以她能進行某種程度的活動,可是如果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就隻是一個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孩。

    不是怪異。

    而是……現實。

    但是這種認知……是錯誤的嗎。

    「嗯——這樣一來的話……」

    黑羽川小聲呢喃。

    她似乎在浪費自己的腦力。

    「可是這樣想的話,實在太……」

    「幹麽啊。你不要一個人思考啊。在我們人類的世界有這麽一句成語:『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喔?諸葛亮是什麽東西?」

    「………………」

    是什麽東西呢?

    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且,我們又不是三個人,喵。」

    「是沒錯啦。」

    「是一個人和一隻貓……喵。」

    黑羽川說。

    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和一隻貓。

    這不是因為……她隻會數到一的緣故吧。

    「總之……人類。事到如今,我想用普通的方法是找不到那個吸血鬼的喵。」

    「她有沒有可能已經離開城鎮了?可是,剛才我說的話反過來想想,現在那家夥的活動範圍,沒辦法離我那麽——」

    嚴格上來說……也不是不行。

    隻是那麽做的話,她的存在有可能會灰飛煙滅。

    「吸血鬼吸血的意義……喵。」

    「嗄?」

    「吸血鬼會吸食人血——可是,填飽肚子的吸血和製造同伴的吸血,兩者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

    這點我知道。

    我在春假的時候有聽過——可是,這隻貓怎麽會知道那種事情?明明智商就跟貓一樣……啊,原來如此,智商和知識是不一樣的。羽川和黑羽川在智商方麵雖有差距,但在知識方麵卻有某種程度的共通吧。

    「或許也可以說,就是因為那樣她才會逃走的吧喵——」

    「啊?那是什麽意思?」

    「……你真是遲鈍。」

    黑羽川一臉驚愕地說。

    「我哪裏迎鈍了?」

    「我說你察覺力很差喵。」

    「我的察覺力的確不算好啦……」

    「我說你這扇金屬窗框關不緊喵。」

    「我又不是窗框。」(注:日文中,察覺力和金屬窗框同音。)

    「那個吸血鬼,從那個叫春假的時候和你認識之後,就一直看著你和我們不停扯上關係,我想她的心情應該不是很好受吧。這就是我想說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因為被拿來和包括你在內的怪異排在一起,自己的特異性逐漸變淡了?所以她才沒辦法繼續待在舊補習班——」

    「你真是遲鈍。」

    黑羽川重複說道。

    遲鈍……總覺得,這句話讓我有點反感。

    「聽說野獸在察覺到自己的死期之後,會從人前消失不見——吸血鬼也是這樣嗎喵?」

    「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在怪異麵前,哪有什麽吉利不吉利的。不過,要是之後找不到吸血鬼的話,你要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那樣我會很傷腦筋的。而且羽川也會無法複原——」

    「問題隻有那裏嗎?扣掉我主人的事情不談……對你來說,那個吸血鬼最好是消失不見比較好嗎?」

    「…………?」

    這隻貓在說什麽啊?

    意思我有點聽不太懂。

    「你身上還殘留有不完全的吸血鬼味道,那是因為她的關係吧?你剛才不是有說過喂她喝血之類的嗎。也就是說,要是那個吸血鬼就此消失的話,你就能夠變回一個普通的人類。」

    能夠從吸血鬼——

    變回普通的人類。

    隻要棄忍於不顧。

    「那種事情……我不可能做得到吧。我沒辦法丟下她不管。我——」

    倘若羽川是我的恩人,

    忍就是我的被害者。

    「我就算死在她手上,都不能有半句怨言。我犯下的罪孽就是如此地深重。」

    「說的那麽好聽,其實你隻是舍不得放棄不死之身吧喵?」

    「那你就錯了。」

    我說。

    「要是那家夥明天就死去,我的生命也可以在明天就畫下句號。」

    「……嗯。原來如此喵。」

    那是一種感情栘入喵。

    黑羽川說。

    或許她說得沒錯吧——那是我單方麵的感情。站在忍的角度來看,她會覺得困擾或是討厭也是無可厚非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

    忍才會離開也說不定。

    「而且,貓,你的假設前提不成立。扣掉你主人的事情不談?那是不可能的。不好意思,我必須要請你回去,永遠都不要再出來了——我可不想重蹈黃金周的覆轍。」

    「這樣啊。但是人類,那不是絕對不可能的假設喔。有一個方法就算不用依靠吸血鬼,也可以讓我回去。」

    「……?有嗎?」

    有那種方法嗎……?

    如果短時間之內做得到的話,那倒是正合我意。

    以十天為限——也就是說,最糟的情況下隻要和上次一樣,在九天以內解決這件事情即可。

    「黃金周的時候不也是一樣嗎喵。我是主人壓力的化身——也就是說隻要解決壓力的根源,我也會消失喵。」

    「嗯……」

    上次這隻障貓,用能量吸取把羽川的雙親送進醫院之後,羽川曾經短暫恢複意識過——那是因為她的壓力,藉由那樣而得到大幅紓解的緣故吧。不過羽川經年累積的壓力並沒有因此而抒發完,最後又馬上變回黑羽川了。

    壓力的根源……嗎。

    「這一點忍野也有想過……可是我們沒時間去找壓力的根源吧。感覺上這次不是因為家人的關係——」

    「有必要去找嗎喵?問我不就知道了。」

    「……啊,對喔。」

    我太大意了。

    既然這家夥是羽川壓力的化身,那她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甚至比羽川本人清楚——那精神壓力的真麵目以及壓力源。就是因為這樣,這家夥之前才會第一個拿羽川的父母開刀。

    「不對,貓,這樣還是有問題。就算我們知道壓力源,也沒辦法去消除它。因為那是羽川本人自己的問題——」

    煩惱無法經他人之手,隻能靠自己解決。

    羽川雙親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其他的煩惱也是一樣的。

    「不管那個壓力源是什麽……唉呀,是什麽我是有點在意啦。從時間點來看,應該是未來出路的事情吧?現在想想,之前我們在書店聊到未來的事情時,她的頭就開始痛了。當時她的外表看起來沒有猶豫,不過內心其實——」

    「不是未來出路的事情喵。」

    「是嗎?」

    「而且……這個煩惱,這個精神壓力,我覺得你可以輕鬆解決喵。」

    「很簡單?」

    「很簡單喵。」

    「羽川會因為簡單的事情而煩惱嗎?不對,有些事情就是因為簡單才會煩惱……嗯?不過,貓,你剛才說『我可以輕鬆解決』,那是什麽意思啊?」

    我做得到的話,任何人都做得到吧。

    但是,羽川會因為一件任何人都能解決的事情……而心煩嗎?我做得到的事情,羽川本人沒理由做不到——

    我偶然看了一下右手的手表。

    夜又更深了。

    這個時間戰場原再怎麽樣,也應該從學校返家了吧——不過,她好像說過要把工作帶回家做之類的,所以真正辛苦的可能是從現在開始吧。能夠處理羽川手邊工作的人,仔細想想我們班上隻有戰場原有那種能耐吧……就算羽川的頭上長出貓耳,在人選方麵似乎也不會出錯。

    人選啊。

    但假設真是這樣,她提拔我當班上的副班長,實在是所選非人啊……因為這樣,羽川的工作量幾乎等於倍增了。唉呀,如果是她的話,就算工作量變成十倍,她也能輕鬆完成吧。

    「真是的喵,人類。我的主人——」

    黑羽川有些支支吾吾。

    「她喜歡你啊喵。」

    「……嗄?」

    「所以,我想隻要你和主人交往,我就會消失吧——喵?你怎麽啦?」

    「…………沒事。」

    我停下了腳步。

    應該說……我連思考也停住了。

    那是什麽鬼?

    「你那是哪一國的玩笑?我也不是什麽話都可以吐槽的喔……還有,以玩笑來說,那也太過惡質了吧。這個世界上有些謊可以說,有些謊不能——」

    「你很笨耶,人類。你覺得我有那種腦袋可以說謊嗎?」

    的確沒有。

    如果要說謊的話,我會編得更好——老實說,這句慣用句我不是很喜歡(有時候對方就是看準你會有這種想法,才會撒那種謊的),但是這個情況下,障貓本身就不具備說謊的能力。我從來沒說過謊——羽川曾經這麽說過,不過障貓的情況是完全相反。

    障貓是不會說謊。

    既然這樣,

    「可、可是……貓,如果那不是謊話的話,就是你搞錯了。不可能有那種事。」

    「為啥你會這樣想?我不可能誤解自己的主人吧喵。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主人喵。」

    「羽川她……」

    她對任何人都很溫柔。

    對方越是不中用,她就會越同情他。

    所以……她才會對我那樣。

    而且……春假的時候也是。

    「你知道的隻有和精神壓力有關的事情吧?不對,就算你們的知識是共有的,應該有些部分可以自由運用,有些則不行。那是不可能的,羽川她為什麽——」

    不對。

    可是,有一次戰場原好像有套過我的話——當時,戰場原就像是自我防衛意識和危機意識的集合體,她會那樣套我的話,就表示她已經從某處看出端倪了吧?

    「所以啊喵,」

    黑羽川的口吻,彷佛在教導不成器的小孩如何使用計算器一樣。

    「那就是精神壓力啊——主人喜歡你,可是你卻和別人交往了對吧?然後,你還在她麵前炫耀。」

    「………………」

    羽川說——

    她從一個月前開始……頭痛。

    說到一個月前——是的,母親節。

    我和戰場原開始交往的日子——然後,羽川在那一天知道了這個事實。

    無所不知的班長。

    她什麽都知道。

    「但是,羽川的表現……感覺好像很支持我和戰場原在一起,而且還會聽我商量事情——」

    「就是因為那樣,她的精神壓力才會不停累積。我說你啊,你覺得以主人的個性,她會橫刀奪愛嗎?她光明正大、清正廉潔、凡事以和為貴,覺得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喵。她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的喵。」

    愛就是毫不保留地奪取。

    但是,

    也有人做不到。

    那意思就是說,我一直以來都是和那樣的人在商量煩惱,讓對方為我加油嗎……?

    神原的時候也是一樣,對了,在書店的時候不是因為未來出路的事情,而是因為話題轉到戰場原身上——我告訴她自己為了戰場原而想要升學……

    最後,她的頭痛沒有停止的跡象——

    反而不停惡化。

    「……………………」

    我的心情,很糟糕。

    我到底做了什麽蠢事……?

    但是,那種事情我不可能會注意到……羽川她實在太厲害了。因為要是她真的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就連戰場原也察覺不到吧。

    可是,

    遲鈍……嗎。

    這麽說來,出路的事情也一樣……忍野的影響當然不容忽視,但是那個決定也可以解釋成是羽川翼宏偉的失戀之旅——在說完未來出路的事情之後,羽川馬上就開始頭痛了。

    然後,

    她在那個時候,閉上了眼睛向我獻出嘴唇——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春假的時候。比我出現的時間還要早,所以主人心中的微妙之處我也不太懂啦喵;可是對一直生活在緊繃環境下的主人來說,人類和吸血鬼的故事簡直是荒謬無稽,似乎讓她覺得當中有一種力量,能夠讓她打破自己身處的立場吧喵。」

    「什麽打破——」

    那種事情。

    我那個時候,根本無暇顧及——

    「可是,我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征兆吧喵。主人雖然隱藏得很完美——但是,她在戀愛方麵還是有些地方太鬆懈了吧。你不覺得奇怪嗎?認真頑固的班長,為什麽會選像你這樣的人來當副班長?一般來看,那應該是所選非人吧。」

    「啊……不是。」

    的確是所選非人。

    不過那是有理由的。

    「因為主人認定你是不良少年,想要讓你改過自新——這種說法算是理由,但是好像不成理由喔喵?」

    「那是——」

    當時——四月初,羽川不顧班上零星的反對意見,半強硬地推薦我當上副班長——

    這個人選決定,應該多少會受到班上同學的反彈吧。我是當事人所以不會那麽認為,對羽川的說法:「責任會使人成長。」也全部照單全收。不過現在想想,羽川應該最厭惡那種,靠權力去向人施壓的事情吧。

    「那又是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主人想要多跟你在一起啊喵。三年級上學期的班長和副班長,可以一起準備高中生活最後的文化祭喵……不過呢,主人的那種攻勢也隻持續到一個月前為止喵。一點一滴慢慢累積的愛……在一個月前結束了。喵哈哈!不對,應該說是從那個時候才正式開始的吧喵?」

    那時候,羽川她……為我高興。

    我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那也是謊言嗎?

    我從來沒說過謊——才怪。

    如果黑羽川說得沒錯,那你的話全都是謊話啊,羽川翼!

    「老實說,真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主人也太大意了。因為主人完全沒想到會有情敵出現。就像在黃金周時你為主人做的一樣,要是主人可以早點知道你對任何人都很溫柔的話——要是能夠早一步想到會有人和自己一樣,因你而獲救的話,聰明的主人應該早就做好對策了吧。說到這點,現在和你交往的那個女生,動作簡直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

    戰場原她……毫不猶豫。

    一旦下定決心後,就一鼓作氣攻了過來。

    用那種普通人會退避三舍的方法。

    「主人是在冷淡家庭中長大的女孩。她在春假,衝擊性地遇見了超常的同學,因而感覺到命運的存在。愛情一點一滴地累積。然後這次換自己被對方所救——她轉而確信了自己心中的愛。之類的。喵哈哈哈哈!這如果是少女漫畫的話,主人肯定就是女主角了——是那個女人厲害呢,還是主人輸得太難看呢,煮熟的鴨子就這樣被人家搶走了。」

    「在先發製人方麵,沒有人能夠贏得了戰場原——所以就算起跑慢了點,對那家夥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吧。」

    或者是——

    戰場原向我套話時已經察覺到羽川喜歡我,所以在母親節才會用那種可說是猴急的速度,向我告白吧。若這樣來看,也能夠說明為何戰場原會對羽川,刻意保持一種奇怪的距離,可是……

    那不是戰場原的錯。

    愛情本來就不是誰輸誰贏的問題。

    「喵,不管怎樣都為時已晚了。主人在個性上不會去搶別人的東西,原本像是少女漫畫般純潔的戀愛,最後搖身一變成了一種不正當的愛。最後她開始對那種不正當的愛、無法說出口的單相思……產生罪惡感。」

    「因為她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碰到那種愛來愛去的事情(像千石那時候一樣),羽川不是那種會毫不猶豫就付出行動的人。但是她也不是那種會在心中,巧妙地和自己妥協的人。她不是那種會對自己妥協或讓步的人。

    「主人大概也很後悔吧——如果自己能夠早點向你告白的話,之類的。不過那種事情不是誰先出手誰就贏的問題,人類就是因為會有那種想法,所以才顯得卑微、可笑、無趣啊喵——」

    可是,

    她不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

    還替我加油,替我出主意。

    原來是因為這樣嗎?

    所以她不管是替我加油的時候,還是出主意的時候,總是會有自己的想法。

    男女之間的微妙之處,她會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是很正常的。

    假如她自己也是戀愛中的女性——她應該會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戰場原的心情吧。

    「喵呦,就是因為這樣,你在黃金周的時候,才會變成主人壓力爆發的一個契機吧。大概是因為主人不希望你知道她家裏的問題吧……喵。」

    「那——」

    我根本不是在必要的時候陪在她身邊——

    那個時候,她根本就不希望我陪伴,我在她身邊隻會給她添麻煩。

    「遲鈍的你,完全沒發現主人的好感和內心的掙紮,讓主人的精神壓力不停地累積——喵呦,要我說的話,真虧主人還能夠撐一個月呢喵。」

    「不對,貓你等一下。那樣是不是……有點奇怪?假設你說得沒錯,我是她形成精神壓力的原因——」

    就算這次我跟黃金周時一樣,變成了一個契機——不僅如此,這次我還成了攪動羽川內髒的一顆子彈……

    「光是這樣你不會出現吧?我的事情充其量隻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其他更強大的壓力源——」

    「你錯了喵。隻有你而已。」

    黑羽川幹脆地斷言說。

    「至少家庭方麵的事情——黃金周的時候,在主人心中已經有某種程度的解決了喵。這點或許你不知道吧。」

    「可是,那樣不是很奇怪嗎。羽川因為家庭問題一直以來不停累積壓力,而你是那股壓力的化身吧?你怎麽可能因為充其量不過幾個月的戀愛就——」

    「充其量?」

    黑羽川的貓眼……發出了奇異的光芒。

    毫不隱瞞自己的焦躁。

    「為什麽數個月累積而成的戀愛煩惱,就一定會輸給數十年累積下來的家庭痛苦?理由何在?」

    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樣,我至今的人生稱不上是幸福……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夠認識阿良良木你,一想到這一點,我想過去的不幸都能夠一筆勾銷了

    就是因為不幸,才能夠吸引你的注意的話……我想就算不幸又何妨呢。

    這是戰場原說過的話。

    但是,可是——

    真的會有那種事情嗎……?

    「你的嘴臉看起來一臉莫名其妙啊,人類……你該不會從來都沒有認真去喜歡過一個人吧?」

    「什……!」

    「現在你和那個女人交往,單純隻是因為對方硬逼你的關係吧?既然這樣,你趕快和她分手,跟主人交往就好啦。那樣一來我也會消失。反正你不管對方是誰都無所謂吧?」

    「…………」

    或許這裏我應該生氣才對——遇到這種露骨的挑釁,我不應該沉默以對吧。事實上,如果對方不是羽川翼的話,我恐怕就已經勃然大怒了。

    可是……因為說這話的人是羽川。

    讓我感覺自己沒有生氣的資格。

    「……可是,那種事情我做不到,貓。」

    「啊啊?為什麽喵?你不是把主人當成恩人嗎——既然這樣,這邊應該是你回報主人恩情的時候吧?說來說去,到頭來自己的愛情還是優先於恩情嗎?」

    「要是我那樣做的話,就會害羽川假借報恩之名,行趁人之危之實。我不能強迫羽川做那種事情……不,不對。這樣隻是我自私自利的借口。其實單純隻是因為,我沒辦法改變自己對戰場原的心情。我要是說謊的話,羽川一定會看穿吧?」

    我不擅長說謊,也不擅長隱瞞事情。

    膚淺又脆弱。

    就算我想騙羽川也沒辦法——當然,我根本不想欺騙她,倘若有那個本事的話,我也想騙一次看看啦,可是我還是做不到。

    「這不是我委屈一點就能解決的事情。這種事情是無可奈何的吧。羽川也不會想和那樣的我——」

    「是嗎?說實話,剛才我把主人的心情告訴你之後,我的存在稍微變淡了一些——壓力確實得到了消解。主人也不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完美的人。就像她的內心還有我一樣。搞不好主人會和你相處得很融洽,不會去介意那些喔?剛開始內心或許會有點過意不去,可是隻要習慣了也沒什麽了不起吧,喵。」

    「什麽隻要習慣的話……你怎麽會說這種話。如果是那麽單純的問題,那羽川就不會煩惱到讓你跑出來的地步吧?她不是那種會去排擠對方,讓自己優先的人。也不是那種會優先考慮自己的人。就是因為羽川是這樣的人……我才會覺得她有恩於我。如果是在母親節之前的話,我大概已經回應她的心情了吧。我對羽川這個朋友確實有好感。可是,現在我做不到。因為我的心,已經完全放在戰場原身上了。你剛才問愛情是不是優先於恩情——我沒辦法讓其中一方優先啊。這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問題。所以,我不能夠選擇羽川。」

    如果是那兩位的話,通常都會選擇羽川姊姊才對——八九寺曾經這麽說過。她還說:為什麽阿良良木哥哥會選擇和戰場原姊姊交往,而不是羽川姊姊呢,我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什麽?

    要是有人這樣問我……

    「我就是連同戰場原的那種個性在內,全部都很喜歡。」

    句末,我斷然地說道。

    沒錯。

    我全部都喜歡。

    沒有不喜歡的地方。

    「我這輩子第一次認真喜歡上一個人。」

    「嗯——這樣啊喵。」

    黑羽川很幹脆地……退讓了。

    彷佛一開始就知道我的答案似的。

    也許是吧——因為這家夥就是羽川。

    她可能已經看透一切了。

    她無所不知。

    不對……也不是無所不知。

    隻是剛好知道而已。

    「而且啊,貓。就算數個月累積而成的戀愛煩惱,可以和數十年累積下來的家庭痛苦匹敵……羽川還是不應該讓你跑出來吧。頭痛,她不管怎麽樣都應該忍耐下來才對。不隻是這一次,黃金周的時候也一樣……羽川會依賴你,是因為她太脆弱了。」

    就算她不膚淺,還是一樣很脆弱。

    就算這不是她所希望的結果——

    去依賴怪異的脆弱,反而讓她成了加害者。

    「剛才那些話,應該是要羽川親口告訴我,而不是由你代言——她隻不過是把痛苦的工作推給你而已。」

    就像千石的那一次——

    我對神原做的事情一樣。

    把痛苦的決定先擺在一邊……交給其他人來決定。

    那樣隻是一種自私的行為。

    「障貓是怪異。可是,怪異出現的原因是因為羽川太脆弱了。你不是因為羽川有求才賜予她……可是你給羽川的東西,全部都是她想要的東西。你做的事情都等於是羽川所為。當然……羽川也有自己的理由。不管理由是什麽我多少都有一點責任,所以我也沒資格說什麽啦——可是在同樣的環境下,也有些人不用去依賴怪異,靠自己獨力在大環境中活了過來。羽川去依賴像你這樣的東西,對那些人來說是一種冒犯。」

    「說的真好聽。」

    黑羽川有如在挪揄我一般,譏笑說。

    「唉呀,你有那個資格吧——我覺得你可以那麽說啦喵。畢竟你是那種,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去救瀕死吸血鬼的濫好人嘛,喵。」

    「…………」

    「能夠對任何人溫柔,是因為你心中沒有一個特別的存在——主人也是一樣對誰都很溫柔,所以我能夠明白喵。嗯。那就沒辦法啦喵。人類的心意是無法改變的——這是我上次學習到的東西喵。學習到……也嚐到了苦頭。」

    「那可就太好了。」

    既然這樣,最後我們還是隻能去找忍。

    不可能會有什麽輕鬆解決的方法。

    「可是……其實羽川也是一樣吧。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剛才我那樣罵你,可能太過分了也說不定……」

    「嗄?你在說什麽?」

    「就是那個啊——我有些地方很像吸血鬼吧?雖然隻是類吸血鬼啦。然後吸血鬼的特性中有一種叫作奪魄的能力……所以我在春假之後,就一直很受女生歡迎。這是羽川告訴我的,所以你應該也知道吧。」

    「我和主人的知識是共有的,不過記憶可不是。你剛才說得對,我知道的隻有和精神壓力有關的事情。」

    「啊,對喔。」

    可是……我遇到羽川的時候還是吸血鬼。而且是還未恢複成人類的正牌吸血鬼,不是類吸血鬼——那個叫奪魄的能力,效果大概不可同日而語的吧。羽川理當完全中了我的奪魄吧。

    「羽川是一個很認真的家夥,要是因為那樣害她苦惱的話,那她就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了啊——」

    「………………」

    「你怎麽了?幹麽突然安靜下來。」

    「不是的……你錯了喵。」

    黑羽川開口說。

    「吸血鬼的確有一種特性叫作奪魄——但是能用那個能力的,就算在純種吸血鬼裏頭,也隻有少數的血統能用而已。所以,像你這種從人類變成吸血鬼的假吸血鬼,不可能會用奪魄的。」

    「咦……可是——」

    「況且,奪魄不像漫畫裏頭出現的,那種跟媚藥一樣方便的能力喵。中了奪魄的人會失去自我意識喵。那個能力讓對方變成被操控的人偶。」

    「被操縱的……人偶。不是俘虜嗎?」

    「打個比方來說,人類你周圍的女生,有人對你說的話絕對服從嗎?有人完全不反抗你,一切都照你說的話去行動的嗎?」

    那種人連半個都沒有。

    絕對沒有。

    就連最溫順的千石,也對我做出了超乎常識的暴舉——跑到高中正門口,把燈籠褲和學校泳裝交給我。

    可是,魅貓是藉由羽川的知識,才說出這種話的嗎?

    因為奪魄的事情是羽川親口告訴我的——

    ——我剛才說了很壞心的話呢。

    啊……原來是這樣嗎!

    那是謊話嗎?

    不應該會說謊的她……所說的謊。

    既然這樣,戰場原當然沒有被我奪魄……羽川也是。

    但是從現狀來看,與其說那是壞心,倒不如說那像是一種悲鳴吧——也就是說,那是羽川翼的一種苦悶願望,她希望如果一切是那樣就好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自己的精神壓力也能夠稍微得到紆解——因為有了怪罪的對象。

    但是,她卻無法怪罪任何人事物。

    「人的心意是無法改變的……喵。可是,原來是這樣喵。那樣還真不像主人的作風呢喵。哼,我沒有說謊的腦袋,所以不小心揭穿主人的謊言了喵。」

    「這應該算是……羽川又把痛苦的工作推給你了吧。」

    這不是好事。

    不過,現在我心中的安心感卻比較大。我不是靠怪異,不是靠吸血鬼的力量,而是因為我是我——

    因為我是阿良良木曆。

    「那……我可以感到自豪嗎?」

    「嗄?」

    「羽川喜歡上我的事情……」

    這不是榮譽是什麽呢。

    我感覺光靠這個事實,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但是,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我到底該做些什麽,才能回報羽川的恩情呢。

    「總之呢,我要先請你回去——該死,忍到底跑到哪去了。幫忙尋找的大家都沒有任何消息啊……啊!差不多要請千石先撤退了……」

    可是,我該怎麽做?

    那家夥沒有手機啊。

    慘了,她可以用公共電話打給我;但我卻沒辦法聯絡到她……該怎麽辦?那家夥的個性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很執著,要是沒找到人,不管找到多晚她都不會自己回去……

    拜托神原……嗎?

    請她先停止找忍,暫時先去找千石……要用這個方法嗎?啊啊!為何每次我在最關鍵的時候,都會去依賴她啊……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在神原麵前抬不起頭來啊。對那個學妹說的話,我覺得自己以後似乎會言聽計從。

    「喵,人類。」

    這時,

    黑羽川對拿出手機的我,如此說道。總覺得她的口吻,有別於剛才。

    「還有……一個方法啦。」

    「還有一個方法?」

    「不依靠吸血鬼,快又效率地讓我消失的方法——你如果願意和主人交往,那就是最省事的方法啦,不過還有第二個方法。」

    「憑你的貓腦能夠想出什麽好主意,我覺得很懷疑……不過你說看看吧。是什麽方法?」

    「你稍微往前走一下。走到那個路燈下麵。」

    「這樣嗎?」

    我照她的吩咐做。

    雖然不能太過期待,但是現在這種狀況下,不管是什麽方法都應該嚐試看看吧。可是,我這樣移動個幾公尺會有什麽作用嗎?

    「啊——!稍微再往前走一點。你站在那邊,不就在正下方了嗎喵。」

    「正下方?」

    她的話還是一樣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總之我又再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在此時——

    有個東西,突然從身後抱住了我。

    那東西沒有腳步聲,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就像狩獵時的貓。

    對方的雙手穿過我的兩腋,有如盤繞住我的身體般,將我緊緊抱住。這是鯖折,不對,鯖折是從正麵施展的招數,主要目的是讓對手跪下,而不是搗爛對方的內髒。而且——

    也不是用來施展能量吸取的招數。

    我的能量一口氣被吸走。

    這和多穿了幾件衣服沒有關係。

    也和那兩顆大型的安全氣囊無關。

    我感覺到全身急遽地衰弱。

    「貓、貓……你這家夥!」

    我甚至連轉動脖子回頭的體力也沒有。今天早上我對八九寺做過相同的動作,但是我現在完全無法像當時的她一樣發出尖叫聲。

    就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

    不過,我不用回頭確認。從身後抱住我的人就是黑羽川。她要我走到路燈下沒有任何意義,單純隻是要讓我往前走,讓我背對她而已——

    讓我大意。

    隻為了吸取我的能量。

    「所以嘛——剛才我有說過吧?不要自以為和我們混熟了。我們和人類是水火不容的。」

    「喀……嗚、嗚嗚——」

    「我沒有落魄到會和你們人類和平相處——看來誰比較笨的答案,已經有結果了喵。」

    的確……雖然我很不甘心,不過障貓是對的。

    眼前的狀況我已經無力回天。打從一開始,我就算正麵對決也贏不了障貓。現在我身上隻有怪異遺留下來的後遺症,根本無法對抗怪異本身。更何況對方還是從後方偷襲——

    我太愚蠢了。

    要愚蠢也要有個限度。

    「可、可是……你想做什麽。你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光是吸走我一個人的能量,羽川的精神壓力——」

    「所以說,這是另一個方法。第二個方法應該才是最省力的喵。喵呦,以我來說,這算是最聰明的點子吧。」

    黑羽川說完之後,伸舌頭舔了我的頸部。雖然是用舔的,但卻不構成官能上的感觸——因為,貓舌上有用來削肉的刺狀物。我知道自己頸部的皮肉卷起,流出了鮮血。

    妖貓喝下我的血液,露出笑容。

    「隻要精神壓力的根源——也就是身為壓力源的你消失的話,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喵。光是吸走你的能量也沒用?你錯了,我隻要吸幹你一個人就足夠了喵。我無法改變人類的心意,但是我可以讓人類的存在消失喵。」

    「什、什麽——」

    能量吸取。

    目前沒有人因此而死亡——但是,這絕對不代表能量吸取無法取人性命。能量被完全吸幹之後……沒有人可以活得下來。

    可是,你……黑羽川,這麽做你的主人就會高興嗎?

    「我做的事情主人是不會記得的,對吧?她不會覺得自己是劊子手吧。你要是死了主人當然會很難過吧,可是總比現在這樣好。我感覺得到喵……這樣吸取你的能量,我的存在也逐漸變薄弱了。」

    「你、你根本沒學乖吧——黃金周的時候,你襲擊羽川的父母……可是事情沒有因此而落幕吧。人類的精神壓力,不是那麽單純的東——」

    「那你就錯了。那個時候我會失敗,是因為我沒有殺死主人的父母。對主人有奇怪的顧慮是我不對——不想鬧出人命是我不對。這點我學乖了。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這次我會確實殺了你!」

    「殺——」

    怎麽會這樣。

    那種話,居然會從羽川的口中跑出來——可是,或許這是羽川的真心話吧。

    顛倒過來看的話,裏層也是表層。

    既然這樣。

    黑羽川這麽做,羽川其實很開心吧。羽川不可能會希望這種事情發生——這種話,搞不好隻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吧。或許這就是羽川希望的結果。因為她希望,障貓才替她實現。剛才障貓的提議:「就算說謊也好,隻要你跟羽川交往。」肯定也是羽川的內心話。

    既然如此,

    「……羽川。」

    既然如此……這的確是一個好方法

    為了救命恩人,

    為了羽川,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無法改變自己的心意——

    不過我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

    「喵呦,你要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你可以被主人猥褻的身體抱著,然後升天啊喵。你就一邊品嚐這種至高無上的幸福,一邊幹掉吧。」

    「…………」

    現在我身體的感覺正逐漸消失,實在無法去享受那種觸感——況且真要說的話,她抱住我的雙手上,帶刺的鉤爪正刺著我的腹肌,眼前隻有這個痛楚才是最真實的。但是——

    如果能為羽川而死的話。

    不,不行。

    我不能這樣做。

    因為有戰場原在……所以我不能死在羽川手上。羽川要是殺了我——至少下手的是她的身體——戰場原肯定會殺掉羽川的。這可不是幻想或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她肯定會付諸行動。這點我早就已經知道了,戰場原不會有任何的猶豫。而事後的羽川沒有任何防備的方法。因為戰場原不會讓羽川有時間累積精神壓力。

    所以……這麽做不行。

    這是最差勁、最糟糕的手段。

    「放……放開我。」

    「嗄嗄?」

    「反正……你快放開我。」

    我沒那個閑功夫說明原因。障貓不認識戰場原——不對,她藉由羽川的知識,或許知道有這號人物的存在;但羽川對戰場原的認識太淺。至少要有我,或者是神原等級的認知,否則不可能會明白戰場原黑儀的危險性……不過,現在如果要是我逐一說明的話,恐怕說明到一半我就會變成薄薄的紙片人了。

    「你要求我饒你一命嗎?那樣也行啦喵——要是你願意現在就和主人交往的話,我就放開你喵。」

    「嗚……就跟你說我做不到——」

    「我想也是喵。」

    黑羽川說。

    語氣依舊很幹脆。

    「那就算了。你去死吧。」

    「………………」

    「還是說,你想要求別人來救你啊喵?到目前為止你救了很多的人,應該會有人願意來救你吧。」

    「什麽會有人——」

    會是誰啊。

    八九寺嗎?千石嗎?神原嗎?還是戰場原?

    「沒人可以……救我。」

    「沒人可以?為什麽?」

    「因為,人隻能自己救自己。」

    「那不是你的主張吧喵?」

    黑羽川靜靜地說。

    「那隻不過是一句話罷了,不是你現在的心情。如果隻是拾人牙慧的話,那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現在的問題是,你的真心話到底是什麽喵?」

    「……喀、嗚嗚——」

    「還有,人的確隻能自己救自己——但是幫助別人的那一方,有必要去管那些東西嗎喵?要不要去救人,那是對方的自由吧。」

    貓一邊發出喉鳴,

    一邊說。

    「到底會有多少人願意來救你,這點你能想象嗎?你有辦法拒絕所有的幫助嗎喵?」

    我的力量不斷消失。

    我已經無法站穩腳步。

    現在是由黑羽川環抱住我的雙手,支撐著我的身體。我的身體等於完全靠在她的身上。

    意識也變得朦朧不清。

    我束手無策。

    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完全一籌莫展。

    我想要笑,卻沒有那個力氣。雖沒有那個力氣——但是,我還是想要露出笑容。

    是啊。

    她們……大概會難過吧。

    羽川,還有戰場原。

    神原和千石。

    八九寺或許也會吧。

    要是我死掉的話。

    「……救我。」

    我拚命擠出聲音。

    擠出聲音……開口說:

    「救我……忍。」

    就在一瞬之間。

    從我的影子當中——有一位少女跳了出來。

    金發。

    戴著防風眼鏡帽。

    但是,她用嬌小的身體,瞬間就將黑羽川從我身上扒開。接著她一股作氣,使勁將黑羽川的身體打飛出去。被打飛的貓連身體都無法翻轉,迎頭撞上了馬路對麵的路燈。那股衝擊,雖然沒讓路燈歪曲變形,但也大幅撼動了它。

    接著,少女降落地麵。

    從影子中跳出來的人,正是忍野忍。

    她任憑金發隨意飛舞,同時降落地麵。

    忍。

    這家夥……原來躲在我的影子裏嗎?

    不過仔細來思考的話,她能夠躲藏的地方,的確也隻剩下那裏而已。我花了那麽多時間,找遍這個城鎮,不可能連半個目擊者都找不到。也不可能連障貓的嗅覺都完全無法追蹤她。

    所以,

    理所當然,她應該是使用了某種吸血鬼的能力才對——但是,我卻擅自認為,能力受到限製的忍無法那麽做。

    我錯了。

    我的想法有一個破綻。

    她隻要待在我的身邊,就能夠使用某種程度的能力,這一點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既然這樣,她隻要潛伏在我身旁即可。答案就這麽簡單不是嗎。

    心理上的盲點——這是推理小說的基本要素。

    想要藏東西,就把它藏在最顯眼的地方。

    而且,這個藏身之處,對抗貓的嗅覺非常有效。因為忍的味道會和我的味道混在一起。

    忍利用了——

    我的影子。

    時間大概是在白天——而且還是中午前,我獨自一人在找忍的時候——忍先發現了我。要我憑空推測的話,地點應該是在MisterDonut附近吧。於是,忍躲進了我的影子裏。她原本就是黑暗世界的居民,對吸血鬼來說躲進影子當中是輕而易舉——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忍能夠躲藏的隻有我的影子而已。

    啊!

    正下方……原來是那個意思嗎。

    影子會在正下方的意思——這麽說來,要我去路燈下麵也是……是啊,障貓和類人類的我,戰力上的差距可說是一目了然,她沒必要大費周章地從後麵偷襲我。不需要耍心機,隻要光明正大地從正麵襲擊我即可。既然這樣——

    我看了蹲在路燈下的黑羽川一眼。

    黑羽川一個冷笑。

    但那也隻是一瞬間。

    忍毫不留情,落地的下一秒隨即對障貓發動攻勢,猛撲了上去。隻見她拚了命地伸

    長短小的四肢,纏住黑羽川的身體——接著,朝她的頸部一口咬下。

    黑羽川沒有反抗的餘地。

    忍直接開始吸食。

    要說障貓的特性是能量吸取的話,吸血鬼的特性也同樣是能量吸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怪異製怪異,以能量吸取製能量吸取。忍現在碰到障貓的身體,能量也同樣被她吸收;但是忍能夠吸取的份量,卻比障貓還要多更多。

    純粹吸取來當作食糧。

    同樣身為怪異,障貓和吸血鬼的等級不同。

    同樣身為怪異,障貓和吸血鬼的本質不同。

    眼前的景象是黃金周時的翻版——完完整整的再現版。當時,要把障貓逼到這個地步,可是付出了相當的辛勞……不過,這次黑羽川完全沒有反抗。

    她沒有時間,也無心想要反抗。

    光靠她身上常駐的能量吸取,無法防禦忍的吸取——然而就算如此,現在的障貓卻完全不打算和忍戰鬥。憑障貓的體力、腕力和機動力,明明隻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將現在的忍(僅限於現在的忍),玩弄在股掌之間——

    她是為了羽川。

    為了主人。

    當然,我不能因為這樣,就認為自己明白一切。黑羽川說得對,我不能習慣他們,和他們裝熟——我不認為黑羽川打從一開始,就希望事情發展成這樣。

    雖然她的智商和貓一樣,不過障貓確實有可能注意到,忍躲藏在我的影子裏吧。她肯定是下了如此的判斷:如果要把忍引誘出來,就不能讓戰況一麵倒。為此,簡單來說她把我當作誘餌和人質,為了讓我的影子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孤立出來,她把我誘導到路燈下方,然後斷然使出能量吸取。事到如今,她的意圖十分明顯,但是——

    以黑羽川來說,她就算直接殺了我也無妨吧。要是忍沒有躲藏在我的影子當中,而是真的離開這座城鎮的話,她會直接把我這個存在吸幹,不會在乎我的死活吧。

    隻是結果變成了這樣而已。

    她沒有說謊的腦袋。

    障貓說的話——全部都是真心話。

    都是真正的心情。

    而那也是……羽川的裏層。

    她把討厭的工作,推給了障貓。

    的確是這樣。

    誰比較笨的問題,似乎有了結論。

    「……啊啊。」

    黑羽川的頭發,慢慢地出現了顏色。

    先是灰色、茶色,然後是黑色。

    貓耳也一點一點地,逐漸消失。

    因為忍正在吸取……怪異的存在。

    怪異殺手。

    那是忍在春假前的蔑稱。

    不管是怪貓還是任何東西,隻要她牙齒一咬吸取能量,就能夠將對方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中抹除。她是貨真價實的,奇怪而異常的存在——

    KingofOutsider(怪異之王),不死之王——吸血鬼。

    「差不多該住手了——停下來吧,忍。再吸下去的話,連羽川也會消失。我不要那樣。」

    我說完,

    忍意外幹脆地,離開了羽川的頸部。羽川的脖子上,留下了清楚的齒痕——但是,這點無須擔心吧。那和我脖子上的咬痕不同。忍隻不過是把障貓當作食糧在吸取——隻是把她吃掉而已,這和我的情況不一樣。

    吸血鬼會吸食人血——可是,填飽肚子的吸血和製造同伴的吸血,兩者的意義是不同的。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忍才會逃走吧。

    障貓曾經如此說過。

    那個就在幾秒前被吸掉的一隻怪異。

    進食結束後,忍一步一步走回我的身旁……隨後直接躲進了我的影子裏。

    她很喜歡嗎?

    喜歡躲在我的影子裏頭。

    於是——

    現場隻留下了黑發的羽川,和我兩個人。

    羽川沒有意識——她閉著雙眼,身處夢鄉當中。

    她恐怕會一覺到天明吧。

    如此一來,這場騷動獲得了解決。

    然而,這當然不代表問題會就此消失。從結論來看,我們隻是趕走了障貓罷了,其他地方完全沒有任何的改變——我們隻是讓障貓消失,精神壓力本身並沒有因此而消失。而且,這次的精神壓力是短短幾個月之間所形成的東西——也就是說,它會因為同樣的理由而再次出現的可能性,絕對不算低。長久以來明明已經有家庭問題在困擾羽川了說,現在又多了這個問題——

    不。

    不對。

    家庭的問題姑且不論。

    這次的問題,我有辦法能夠處理。

    我可以讓羽川的心情稍微舒服一點,這完全取決於明天開始我對她的態度。當然,我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心意——盡管如此,我想要回報羽川的心情,絕對沒有半點的虛假。

    我想要幫助羽川。

    沒人規定我,不能幫助擁有「翼」這個名字的她吧。

    要幫別人……是我的自由。

    不管別人說什麽,我都不會去理會。

    「呼……」

    我歎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這次真的有累到……畢竟我差點被能量吸取給變成人幹啊,就算是這具類吸血鬼的身體,要恢複體力似乎也需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照這樣看來,我要明天早上才有辦法離開這裏啊……唉呀呀!我還要向幫忙我的大家,說聲謝謝的說……

    也沒差啦。

    畢竟,我也拜見到羽川穿睡衣的模樣。

    要用北風與太陽來比喻的話,脫掉她外套的應該是一陣北風吧……在路燈下方,黑發、吐著鼻息的羽川,宛如沐浴在聚光燈當中,穿著睡衣的身影可說是美妙絕倫。折半這句話先前我取消了,而現在我更感覺到心中的喜悅倍增。用這做為我今天勞動的報酬,可說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唉呀,就這樣在路邊看著羽川,和她一起到天明也不壞……

    因為星空——

    是如此的美麗。

    「嗚、嗚嗚!」

    這時,

    羽川發出了聲音。

    她似乎在說夢話。

    「阿良良木……」

    或許——倒不如說那是她在意識模糊之中,下意識流露出來的話比較貼切吧。可能是因為障貓的存在被忍吸收掉了,所以現在的羽川和黑羽川之間的意識尚未整頓好,兩者處於混淆不清的狀態。

    所以那不是夢話,而是她的真心話。

    羽川翼赤裸裸的真心話,正脫口而出。

    「什麽『報答我的恩情,比我們之間的友情還要重要』——別再說那種會讓人寂寞的話了。」

    「…………」

    羽川閉著雙眼,喃喃說道:

    「阿良良木……你怎麽不答話!」

    接著,她又再度陷入沉睡。

    唉呀唉呀!這個女人就連睡著的時候——

    也是一絲不苟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了。

    她現在根本不是關心別人的時候啊。

    然而,我還是立即、乖乖地,有如條件反射一般回答了羽川。升上三年級之後,這兩個月我可不是白受羽川調教的。別看我這樣,我早就知道這種時候該如何回答了。

    「遵命。」

    008

    以下是後日談……應該說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兩個妹妹:火憐和月火挖起。咦?我心中頓時覺得困惑——這時,我的記憶才連上了線。對了,我在那之後,還是沒能在路邊待到天亮。情況的確差點就演變成那樣(想到羽川穿睡衣的模樣,「差點」這個詞或許應該換成其他比較幸運的詞匯才是),但過了一會,神原駿河隨即使出了達急動、縮地法、B鍵衝刺之類的招式,光速飛奔而至。「這位就是先前聽說的羽川學姊嗎?」神原當下險些心花怒放,我拚死製止了她之後,拜托她送羽川回家。羽川的家境複雜,所以與其讓身為男生的我送她回家,倒不如交給學妹神原比較容易找到借口掩飾——隻要拿準備文化祭當擋箭牌,應該可以蒙混過關吧。不對……就算不是性別的關係,當時的我體力尚未恢複,也沒辦法送羽川返家。因此,我把電話號碼告訴神原,請她幫我把兩個妹妹找來。接著我又拜托神原去找千石,不過她說不久之前有遇到她,因為時間不早了,所以已經先讓她回家了。這個學妹也真是,設想得還滿周到的。你沒有攻陷她吧?我問完後,神原露出了一個害臊的笑容——不對吧,這邊你不應該露出那種笑容喔。

    隨後,就像禮拜一被神原和千石左攙右扶一樣,這次我被兩個妹妹架回家,睡了一場覺。大妹還責罵我:哥哥最近的行為舉止太脫軌了。我無法回嘴。可是,我最不想從你們的口中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就這樣,隔天早上。

    我到學校之前,去了一趟舊補習班——不用說,當然是為了把在那之後一直躲在我影子裏頭的忍,送回忍野身邊。忍會失蹤的理由,到頭來還是不明。就算我問了她也不會回答,當然她也不會主動告訴我。雖然可以作出好幾個假設,但似乎都不盡正確。或許是我最近太依賴忍,讓她覺得很困擾也說不定——但這個假設,或許也是錯誤的吧。忍野不在舊補習班裏。

    似乎是出門了。

    說起來,忍野的意圖也是一個謎——為什麽他會讓障貓逃走呢?或許他是真的不慎讓障貓逃走;但也有可能,他是順理成章故意放定她的。無論如何,我不認為這次的事情,所有發展都在他的預料當中。我隻要出去找人,就會發揮出有如捕鼠器般的功用,忍就會躲藏到我的影子裏頭——這點或許他有預料到吧,但他沒理由讓忍用那種方式去咬障貓。智商和貓一樣的黑羽川,注意到真相的可能性究竟會有多高呢。

    但是,

    有件事忍野恐怕早就知道了吧——在最初的詢問時,他就已經知道羽川精神壓力的根源是什麽了。

    那不是因為對方是忍野所以才察覺得到,而是因為我太遲鈍了

    遲鈍。

    比這舊補習班的金屬窗框還要更糟。

    唉呀,不在就是不在。

    這也沒辦法。

    因此,我讓忍躲藏在影子當中,往學校出發。我不太想把忍帶到學校,但是我更不想把一個有失蹤前科的吸血鬼單獨野放在外。

    隨後,我在教室遇見了羽川。

    「啊!你來得真晚。」

    「我稍微繞了一下路。」

    「身體如何?」

    「超有精神。」

    「早安。」

    「早安。」

    如此這般。

    羽川本人的意識當中究竟失去了多少的記憶,抑或是留下了多少的記憶,這點我並不清楚。總有一天我必須問她一下,但不是現在吧。羽川也需要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心情。

    而戰場原還是老樣子,在即將上課前來到了學校,彷佛把時間計算得剛剛好一樣,沒有一丁點地浪費。臉上表情也是老樣子,喜怒哀樂不形於色。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下次的約會,」

    戰場原唐突地開口說。

    表情依舊平靜,且麵無表情。

    「就讓阿良良木你來安排吧。」

    「…………」

    「要是敢帶我去奇怪的地方,我可是會扒了你的皮喔。」

    「……收到。」

    正如我所願。

    下次就讓戰場原看我的寶物吧。

    總有一天,我們還要去吃螃蟹。

    接著放學後,則是文化祭的準備——高中生活最後的文化祭,即將正式開始,今天是最後的準備時間。當然,戰場原今天沒有溜掉,也很努力在工作。昨天大家似乎在學校留到超乎想象地晚;不過今天身為班長的羽川在,工作的效率可說是大相徑庭。班上同學在規定的離校時間前一刻,就獲得了解放。

    隨後,我帶著戰場原、羽川,以及神原——我請她在一旁先等我們的工作結束——再次往舊補習班出發。當中隻有我一個人騎腳踏車,於是我下車用牽的,和大夥一起徒步行走。

    在補習班廢墟當中——

    同樣不見忍野的蹤影。

    「好奇怪。」戰場原說。那個宛如看透一切的男人,居然會接連兩次讓阿良良木找不到人——她說。這麽說來,真要說奇怪的話,戰場原會像這樣和我們一起來找忍野,也同樣很奇怪,雖然約她的人是我啦。戰場原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討厭忍野才對。或許,戰場原已經有預感了吧。從我這邊聽到事情原委時,她可能就已經洞悉一切了吧。

    我們四人分頭找遍了舊補習班,依舊不見忍野的蹤影。但是,若仔細觀察、謹慎察看的話,大樓當中似乎少了幾樣東西——那些東西全是忍野的私人物品。

    真相已經很明顯了。

    忍野咩咩已經不在了。

    他沒留下一封書信,徑自離開了這座城鎮。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昨天我載羽川來這裏時,忍野會在屋外不是為了找忍。那時,忍野正在做撤收的準備。他正在解除貼在這裏的結界吧。

    那時,

    他沒有在等我。

    山上廢棄神社的事情解決完後,忍野肯定就對這個城鎮失去了大半興趣。忍野曾經說過那是最大的目的之一——然而那對他來說,也是最後的目的之一。

    ——搜集和調查總有一天會結束的。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城鎮的。

    隻不過那個總有一天,就是現在罷了。

    ——我不會某天一聲不響就突然消失的。我也是個大人嘛,這點道理我懂的。

    為何我當時沒有注意到?

    那句話,根本就已經是在道別了吧。那是一位絕不把再見掛在嘴邊、最不擅長和人告別的笨拙男人,竭盡全力說出的親愛證明。

    實在是。

    我真的太遲鈍了。

    我應該要明白的才對。

    忍野有說過他沒時間。

    那句話應該是在指忍的事情。

    忍要離開的時候,那家夥也故意放走了她。明知故縱。我想應該沒有到教唆忍離家出走的地步吧,總之他認為這件事情是一個好時機。後來因為障貓剛好——不對,應該說是不湊巧——跑來攪局,所以他又追加寫了之後的劇本罷了。簡單來說,忍的失蹤是忍野對我的試煉——不,應該是一種告別吧。

    那家夥八成在我飛奔出去找忍的時候,對我產生了某種確信,隨後他放定了障貓,收拾好行囊離開了這裏。他確信,不管是忍或羽川的事情,我都能夠自己設法處理。

    那個夏威夷衫混蛋。

    故作灑脫。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很酷喔。

    時間已經整整過了一天,現在忍野已經飄流到其他的城鎮,正在那裏努力做搜集和調查吧。或許他又碰巧救了某位被怪異襲擊的路人。

    沒錯。

    他肯定出手相救了吧。

    「實在是,他是那種人吧。」

    我說。

    「是啊,是那種人。」

    戰場原也說。

    「事實上他就是那種人啊。」

    羽川也接著說。

    「嗯,他肯定是那種人沒錯。」

    神原也開口附和。

    接著我們全體異口同聲,開口說:

    「濫好人。」

    忍野咩咩。

    他輕浮、愛諷刺人品味低級、壞心眼、傲慢、容易得意忘形、性格惡劣、個性草率、愛耍小把戲、善變、任性、愛說謊、不誠實——卻是一個十分溫柔的好人。

    於是,我們各自踏上了歸途。最先是神原脫離隊伍,接著又和羽川告別,最後我送戰場原返家。直到今天,戰場原才第一次,應該說才終於為我洗手做羹湯。料理的味道,還有她燒菜的功夫,嗯,還是先別告訴各位,一切盡在不言中。

    未來,我還會再遇到怪異吧。

    我肯定會遇到,也無法忘掉他們。

    但是,不要緊。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這個世界存在著黑暗,還有屬於黑暗的居民。

    例如我的影子當中也住了一個。

    金發女孩,似乎在裏頭住得很舒適。

    這天我回到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因此我決定吃過飯、洗好澡後,隨即上床睡覺。我兩個妹妹明天肯定也會像平常一樣,叫我起床吧。

    明天終於是文化祭了。

    我們班上的節目是,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