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弦月聽著電話裏的聲音, 微微的挑起了眉毛。
    她知道小白此時此刻在旁邊已經聽傻了。
    因為剛才還喋喋不休的小機器人，這會安靜的跟個啞巴一樣。
    機器人雖然不是人，但是機器人此時覺得有人比他更不是人。
    說來有些諷刺。
    無麵為海格特國兢兢業業幹了那麽多年, 這些海格特國的高層從來就沒有用這麽好的語氣說過話。
    不，與其說這種語氣是“好”，倒不如說是跪舔。
    因為他們看不透熒幕上這個可怕的家夥究竟是什麽來頭, 所以不得不小心謹慎。
    然而，他們拚了命的跪舔所想換來的, 隻不過是一點點庇護而已。
    但之前這種東西，他們明明有的是。
    祝弦月其實覺得這件事有點滑稽。
    電話裏的錄音是李飛晚特意錄給祝弦月的, 她聽著電話那邊的人膽戰心驚的聲音, 不由自主的笑了一聲。
    那笑聲裏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這個笑聲不知道聽得屏幕前多少人後背上忽然冒出一層冷汗。
    明明在此之前, 屏幕前幾乎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個人究竟是誰。
    可是現在，無數的人都在注視著他。
    祝弦月看著窗外的攝像機, 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絲捉弄的心思。
    她知道，那位理事顧問大人現在也一定在時刻觀看著屏幕上麵的狀況, 生怕自己遺漏掉什麽重要的信息。
    而那些在屏幕前看直播的人也隻是看見祝弦月剛剛接了個電話，除此之外, 他們什麽也都沒有看到。
    這樣就很有趣了。
    祝弦月起身從椅子上走了下去, 身後的奧萊帝國軍官被嚇得一哆嗦, 連忙問, “您，您要去哪？”
    “回家啊。”祝弦月淡淡的道, “告訴你的那位上司, 喝酒的事, 有時間再說吧。”
    她說完後, 轉身就離開了這間屋子, 身後沒有一個人敢拉住她，隻能目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離去。
    聖利文城最後的一陣光輝照耀在了屋子裏。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就在祝弦月離開的時候，一道微微帶著紅色的光照在了祝弦月的戒指上。
    那枚戒指閃爍了一下，刺眼的醒目。
    在場的的一部分人甚至都微微眯了眼。然而光芒過後，祝弦月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
    就在屏幕上的那道身影徹底消失以後……
    在第一城市的托盧卡宮內，屋子裏一片鴉雀無聲。
    巨大的屏幕上可以清晰的投放出轉身離去的那個人的身影。
    所有人都低垂著頭，就像是在葬禮現場一樣。
    原因無他。
    此時此刻屏幕上爆炸般的彈幕，還有他們手中剛剛拿到的雪青將軍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的照片，都是給眼前這個畫麵更添壓抑的東西。
    因為……
    在場的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參與過海格特國的一些宣傳計劃。
    而這個計劃的名稱，應該叫做“明星將軍培養計劃”。
    ……
    所謂的宣傳計劃，其實已經進行了很多年了。
    而宣傳計劃中的一部分，就是要將這些海格特國的將軍打造成為讓民眾喜歡的將軍。
    海格特高層要讓這些人不僅是簡簡單單的將軍，更要成為一些“明星”。
    這些明星可以幫助他們吸引群眾的眼光，也可以使他們高層的形象更加穩固。
    ——不然之前那些動不動就高達百分之□□十的民眾支持率是哪來的？
    民眾們才不關心那些將軍們有沒有真材實料，反正他們也不懂，隻要那些將軍們裝出一副有的樣子就好了。
    這種做法，反倒可以讓權利更好的收歸於幾個人手中。
    這是海格特過高層出神入化的漁民手段，而這個方法一直以來都很奏效，並且在五六年前達到了最高峰。
    ——那時候多虧了無麵身在聖利文城，有他在，就相當於有了一個絕佳的對比物。
    也正因為有了無麵的反稱，海格特國那段時間包裝出來的“明星將軍”，都格外的引人矚目。
    什麽最帥少將韓方，高冷之花雪青，以及現在身居於最上位的……
    第一將軍，啟風。
    大家現在心裏都清楚一件事，雪青將軍的這個明星將軍計劃算得上是失敗了。
    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給毫不留情的俘虜了，簡直是丟了大臉。
    而且更讓人氣憤的是，他在落入敵人手中，居然就那麽安安穩穩的被俘虜了，連作為海格特國人自盡的勇氣都沒有。
    或許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在場的所有人都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然而私下裏，他們眼神互相交流著，僅僅隻是稍微的觸碰。就能夠了解彼此心中正在想什麽。
    其實在場的人心中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無麵將軍一直以來被高層所厭惡，也未嚐沒有他不願意接受這個計劃的原因。
    那些願意被包裝出來的，能夠讓眾人欣賞的人，或多或少在某些方麵都要差一點。
    他們的實力不濟，所以才想著用這種方式，去達到自己之前達不到的地位。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的許多把柄都握在海格特高層的手裏。
    ——就如同啟風之前一直器重的韓方將軍，他當年為了當上這個最帥將軍，可是“請求”了不少人，每一次請求，都算是一個把柄。
    又例如現在那個倒在地上的雪青將軍。
    不是所有人都看不透他的真麵目的。
    在場中的人中就有不少記得，這位“冰清玉潔”的雪青將軍……曾經為了趕走無麵而故意去接近一位中年喪偶的女議員的事情。
    這些事，大家心裏都清楚。
    但倒不如說正是這樣，才讓這群高層更器用他們。
    有把柄的人才最好控製。
    然而，無麵卻不一樣。
    他太不聽話了，也太不受控製了。
    ——甚至有時候不聽話到讓人恐懼。
    無麵那可怕的戰鬥力和聰慧的頭腦可以讓他不用像其他那些明星將軍一樣，一舉一動都聽海格特高層的指示。
    不僅如此，無麵有時候看東西還看的太過透徹，能夠一眼就認出高層們耍的鬼把戲，然後毫不留情的點出來。
    這一點是最讓人討厭的。
    在無麵活著的時候，就有人曾經問過他想不想要像其他將軍一樣被人所敬仰。
    而且辦法很簡單。
    ……隻要稍稍的做錯一點事，留下一些“把柄”，那麽無麵瞬間就可以變成海格特國眾人矚目的將軍。
    那種矚目的程度一定是在所有人之上。
    可是那個人說什麽？他居然當場拒絕了。
    甚至他絲毫不留情麵，直接將那些人給丟了出去，讓他們丟了好大一個臉。
    這些都隻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現在在場的人聚集在這裏，並不是為了回憶無麵的，而是為了處理雪青將軍的事情的。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因為說的難聽一點……
    ——他們剛才都已經被奧萊帝國的進攻給弄傻了。
    這群腦滿肥腸的家夥們，好像第一次意識到了一件事。
    自己也是人，也會死。
    這麽多年來，這群養尊處優的家夥們連第一城市的門都沒有出過。
    他們最多也隻是在屏幕上看一看聖利文城的樣子，然後吹噓一下自己而已。
    然而……
    當奧萊帝國的士兵們真的攻過來了以後，這群人才在那最原始的武力威脅下，感受著令他們大腦一片空白的恐懼。
    那是沒有上過戰場的人，這輩子也無法體會過的恐懼。
    “嘖……早知道當時應該留下一點人的。”過了一會，有人終於忍不住小聲的嘀咕道。
    “或許當初留下一點人，他們人數少，咱們再處理的幹淨一點，就不至於會發生暴動了？”
    ——之前無麵將軍死後，這些海格特高層的人擔心聖利文城會發生動亂。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高層就幹脆使了點小手段，讓無麵的那些手下全都陪他去了。
    在場的人此時此刻心中才隱隱有那麽一些後悔。
    他們不該把聖利文城清洗的那麽幹淨的。
    如果不清洗的那麽幹淨，那麽這一次是不是就不會敗的這麽慘烈？
    雖然之前就猜到了這群新兵的素質可能要稍微差一點，但卻沒想到這麽差。
    ——連幾個小時都沒有扛住。
    這在之前無麵將軍在的時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或許……如果當初隻是廢了無麵將軍的一隻手，那麽現在他或許還可以抵擋住這群奧萊帝國的蠻子？”也有人這麽說到。
    “那個家夥對咱們言聽計從，如果讓他抵擋的話，他一定會攔著的。”
    “嘖……”
    這些話，如果在平時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畢竟，這群海格特國的高官們以前隻會抱怨無麵破壞了他們的計劃，讓他們沒有辦法獲得更多的利益，也讓民眾們變得更清醒了。
    可是在真正親眼看過生死離別的場景後，這群高官們腦子上像突然開了個孔。
    那些躺在地上的士兵屍體，恍惚間就變成了他們的臉。
    此時才有官員恍然意識到——
    如果照這樣下去，下一個躺在地上的，會不會是他們？
    奧萊帝國那麽的凶狠，他們的錢權名利，平時可以讓他們在海格特國內為所欲為。
    可是一旦奧萊帝國的人打進來呢？
    這群平時可能隻知道吃喝玩樂的議員們像是突然開了智一樣，集體驚慌失措了起來，彼此試探著對方的心思。
    當然，此時此刻也不是沒有人嘴硬的。
    “斬草必除根，這種事難道您都沒有學過嗎？”
    “當初殺了無麵將軍可不是一個人的主意，是大家共同商量過的。”
    “對啊，那個人太難以控製了，經曆了這麽多年的打壓，在聖利文城還能籠絡到那麽多人。”
    “如果不趁早把他弄死，那麽他遲早有一天會動搖海格特國的根本的，我保證！”
    可是依舊有人小心翼翼的說：“不過你們聽沒聽說過前段時間的一個傳聞？據說無麵將軍沒有死，現在就潛伏在貧民窟裏的一個盜賊組織中。”
    “如果我們現在再把他請回來……”
    “再請回來，你說，他會不會幫我們？”
    ……這句小心翼翼的話一說出，屋子裏頓時沒了聲音。
    大家都彼此麵麵相覷。
    此時此刻誰都沒有再說話。
    畢竟前麵的第一將軍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大家也不敢多說什麽。
    而且，大家心裏都很明白，無麵是被他們親手給“殺”了的，再去請他回來，未免有些太丟麵子。
    可是麵子這種東西，在生與死麵前終究微不足道。
    所以現在大家隻需要一個台階下。
    隻要有了一個台階。其他人就都會迫不及待的跟上去。
    “對啊！”剛才某個還垂頭喪氣的議員一下子又昂首挺胸了起來。
    “無麵那個家夥，平時在咱們麵前卑躬屈膝的。”
    “咱們說的話，他不敢不聽！”
    “你們說是不是？”那個議員朝著四周環顧了一圈。
    每個被他看到的議員，也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身子，好像從他的身上獲得了力量。
    “那個家夥很好對付的！”
    “稍微給他一點甜頭，畫個大餅，他就會立馬跟上來。”
    “這麽多年都是如此。”
    很快，所有人就都七嘴八舌了起來，屋子裏一片熱鬧，大家的眼裏都重新閃出了光。
    “以前怎麽沒發現無麵這麽好用？他這個人還是要有的。”
    “大不了以後往聖利文城多撥點款，讓他在那裏好好守著。”
    “反正他的手斷了，也做不了什麽事。”
    ……
    “話說回來……”
    “剛才屏幕上出現的那個人，咱們是不是應該結交一下？”
    ——就在大家討論的熱鬧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聲音傳來，讓眾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了過去。
    那是個年輕的議員，對於自己打斷了對話也有些發懵。
    他隻是覺得剛才那個人的存在感太高，不得不在此時提一下而已。
    眾位議員們下意識的又把目光聚集在了屏幕中那個麵容蒼白的男人臉上。
    那張臉，完美的挑不出任何一絲毛病。
    就算是之前他們“將軍計劃”中找出的麵貌最優秀的人，都比不過這個人一絲一毫。
    或許是這個人的存在感太強，也太可怕，仿佛能揮手之間就把他們拍死，所以剛剛的眾議員們都下意識的不想去談論他。
    “這個人……”一提到這個人，還是有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過了很久，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說：“我覺得……能跟那種人結交上是一件好事。”
    “但是那個人連那麽多奧萊帝國的軍人都不怕，實在是摸不清他的深淺……”
    “那樣的人，能看得上咱們嗎？”
    “對啊。”旁邊有人心有餘悸的道。
    “你們來看一看網上的數據。”
    “嘶……”
    “這才過去半個小時而已，這數據幾乎快趕得上咱們之前實行“將軍計劃”時半年的流量了。”
    ……
    “夠了！”
    那些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前麵猛然響起了一聲碎裂聲。
    議員們被嚇了一跳。
    等他們抬頭看過去，卻發現是端坐在正位上的啟風將軍剛剛摔了自己的茶杯。
    啟風的臉憤怒到接近扭曲。
    “出去，你們給我滾出去！”啟風大聲喊道。
    他的那雙眼睛可怕的像要吃人。
    在場的人心中紛紛一哆嗦，沒敢說什麽，連忙拔腿就往外走。
    啟風將軍今天是怎麽了？
    他平時……不都是很溫柔的一個人嗎？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的火？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後，啟風才緩緩的將自己的手放下，那雙手正劇烈的顫抖著。
    沒人知道他並不是憤怒。
    那是害怕，是恐懼。
    ……他害怕讓那些官員發現，剛剛屏幕上的那個家夥就是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