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朱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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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眼睛一亮,問:“真的?朱道長你出多少錢?”
    朱明玉翻了翻口袋,苦笑,囊中羞澀,隻有不到一兩的碎銀子,和十幾個銅板。
    實際上張成慶和智誠關係不錯,張成慶經常來少林寺做客,而他又喜歡帶著朱明玉,寺裏的和尚都認識他們師徒。
    年輕道士回頭看了一眼少林寺,心說師傅別真的跟智誠大師打起來就行。
    朱明玉笑著回答:“陪我師傅來辦點兒事,慧智大師,您這大早上的不挑水,從哪弄了頭毛驢啊?”
    小和尚回答:“前天我爺娘來看我,給寺裏送了頭毛驢。但是寺裏又不養牲口,咱們出家人又不能吃了它。我尋思到山下賣個好價錢呢,可是走到半路又舍不得。”
    朱明玉慢悠悠地從嵩山下來,有些頭疼。要說自家師傅,哪兒都好,就是個急脾氣。前幾天聽說了荊棘門喬飛被人毒死,於是日夜兼程趕來少林寺興師問罪。
    兩個黑衣人跪在地下室中央,瑟瑟發抖。
    大首領瘋了一般怒吼著。其餘諸人明白首領為何如此失態,司夜年少有為,被大首領收為義子。雖說大首領有兒子,但小築裏的人都知道,以後這個大首領的位置,一定是司夜的。隻可惜,幾天前司夜帶人刺殺白蛇吐信嶽城,竟然被一個蒙麵少年抱著跳下了山崖。
    一個黑衣人帶著哭腔說道:“我等護主不利,請大首領責罰!”
    “責罰?”大首領冷靜下來了,聲音冰冷,“為何責罰?”
    沒人回答。
    大首領頹唐地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開口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兒司夜沒這個命……我問你們,你們有沒有去山崖下找尋過?”
    “沒……沒有……”
    “哼!”一聲怒喝,“你們兩個,再帶上五個……不!十個人!去紫霞山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兩名黑衣人已經退下,地下室中隻剩兩個人,一個是大統領,一個是青衣書生打扮的男子。
    男子手持一柄折扇,一麵純白,一麵純黑,沒有畫,也沒有字。他叫陳子決,夜羽小築的白紙扇,加入小築已經五年,五年裏做出了很多讓人驚歎的決斷。相較於大首領、司夜一幹人等,江湖中對陳子決要更加熟悉,畢竟大部分跟小築有關的江湖事務,都由他出麵處理。
    “子決,”大首領的聲音響起,“夜羽小築,是不是該換換血了?”
    陳子決麵帶微笑,回答:“是的,大首領。前幾日派出去刺殺朝嵐穀幾個人的刺客,也失手了。這半年來一共五十六單生意,十五單失敗。小築的水平下降太多。現在司夜也死了,咱們的金主們,估計不會高興啊。這些年江湖太平,生意本來也不多,再這樣下去,咱們可就要養不住人了。”
    “朝嵐穀出來的人是誰?”上一次他對此事漠不關心,失敗一次後,他重視了起來。
    “三個姑娘,其中一個可能是李鳳瑤的女兒。”
    “你信她是李鳳瑤的女兒嗎?”
    “信,當然要信。不光我們要信,所有人都要信。”
    “怎麽?”
    “她隻有是李鳳瑤的女兒,才值得各大勢力追殺。”
    “抬價,殺。讓朔風去。”
    “大首領,朔風首領恐怕不行。”
    大首領沉默好久,說道:“把這女子的事,好好地跟我講一講。”
    朝嵐穀內,莫長風手裏死死地握著一條紅繩,眼睛快瞪出血來。這條紅繩是一隻遊隼丟下來的,他認得這隻遊隼,是好友嶽城養的,每年都會往來幾次,告訴穀中眾人自己平安無恙。紅繩他也認得,那年兩人在揚州十裏畫舫遊覽,當年最漂亮的花魁自畫舫中丟下此繩,紅繩被嶽城奪得。嶽城曾許下豪言,今生要娶那花魁為妻。
    嶽城也曾說過:“如果我沒娶到花魁,那以後你見到紅繩,就代表我死了。”
    二十九年過去了,當年的豪放少年已經身死道消,莫長風的好友,又少了一位。
    屋裏隻有兩人,一人是莫長風,另一位是九叔,長風樓最德高望重的長者。
    “樓主,節哀。”盡管已經入穀十八年,別人對莫長風的稱呼已經從樓主改為穀主,但九叔沒改,依然稱呼他為樓主。
    “九叔,我莫長風……”說到這裏,莫長風感覺到自己的嗓子不太舒服,堵得慌,“我莫長風的朋友,如今已不多了。”
    “當年你起事時,身邊不過六人,雖有十八年前的變故,如今身邊也還有一百多兄弟,怎麽能說不多了?”
    “不……不夠多,一個也少不得。九叔,讓阿佻找個嵐丫頭身上的物件,讓這遊隼去找嵐丫頭,告訴她經常報平安。”
    九叔笑著說:“你當年殺伐決斷,雖有情有義,但手段頗為冷酷。如今這麽關心三個丫頭,樓主,你變了啊。”
    莫長風單手掩麵:“如果讓我回到十八年前,不會有這場慘劇。九叔,為嶽城立個牌位吧。”
    九叔點了點頭,站起身說:“我知道了,我得回家吃飯了,老朽先行告辭。”
    九叔從莫長風那裏出來,一個風風火火的雞窩頭少年差點兒撞到他。
    “九、九爺,沒撞到您吧?”雞窩頭少年提著兩個食盒,似是有急事。
    “冒冒失失的,”九叔教訓他一句,“小虎,這個脾氣得改改。”
    “知道啦,九爺,不跟您聊了,我得送飯去。”
    說完,一溜煙地向一個小山丘跑去。
    小山丘下有個洞窟,洞門口安了鐵柵欄,這是朝嵐穀的臨時牢房,這兩個月來闖穀的江湖人士都被關在這裏。
    “開飯了!都過來吃飯!”
    傅小虎放下食盒,用木勺敲了敲鐵門。二十幾個黑影聚攏在鐵門口,他們各個兒神色慌張,臉上都是泥土,衣服也都髒兮兮的。
    一個滿臉胡子的江湖人士陪著笑臉說:“虎爺,虎爺,咱就是問問,什麽時候放咱們走啊?”
    “走?”傅小虎來氣了,“我走了你們都別想走!”
    他之所以來氣,是因為李鳳嵐出穀竟然沒帶自己。都是好兄弟,小時候一塊兒撒尿和泥的交情,她李鳳嵐竟然這麽狠心。
    穀裏的孩子都向往外麵的江湖,就這麽一次出穀的機會,還便宜翡翠和琥珀了。
    所以這幾天傅小虎脾氣很差,幹脆拿這幫武林人士開涮。
    給這幫人分完了飯,傅小虎打開食盒底部,從裏麵取出兩隻雞腿。
    “今天的獎品是兩隻雞腿,你們開始吧。”
    一個瘦高個兒年輕人急忙舉手:“我我!”
    “行,就你吧。”傅小虎找了個幹淨地兒坐下來。
    那個瘦高個兒年輕人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話說當年江湖上有一位高手,擅使雙刀,名叫傅嚴合,人送綽號‘雙虎斷仇’……”
    話還沒說完,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打斷了他:“侯三兒,你不會講就不要浪費時間。你也不問問傅嚴合是誰,人家就是長風樓的,用你說?你快閉嘴吧,雞腿兒都要涼了。”
    傅小虎點點頭,說:“你還別說,我爹的故事我都沒聽說過,你繼續講吧。”
    眾人一聽,愣了,這個虎麵煞星他們暗地裏取的)竟然是雙虎斷仇傅嚴合的兒子。
    侯三兒來了興致,把傅嚴合一頓誇,凡是傅嚴合幹過的事,都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都快把傅嚴合吹成天字第一高手了。
    傅小虎並沒有多高興,而是皺著眉頭聽完,然後把倆雞腿兒扔給侯三兒,興致缺缺地說:“雞腿兒給你了。”
    說完,拿起空食盒返回自己家。到了家門口,正看到自己老爹扛著鋤頭下地回來。想到侯三兒剛才說自己老爹當年多麽風流倜儻,再看如今,臉上皺紋堆累,皮膚黢黑,一副農夫打扮,他是怎麽也不能相信。
    看到自己兒子悶悶不樂,傅嚴合問:“小虎,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傅小虎還沒回答,聽到家裏一個女人喊:“都回來啦?趕緊進屋吃飯!別愣著!”
    是自己的母親,父子倆人一聲不吭,乖乖進屋吃飯。
    飯桌旁一家三口默不作聲地吃著飯。
    “小虎,你怎麽了?一句話也不說。”母親關切地問。
    傅小虎抬頭看著母親的臉。侯三兒剛才說,他爹當年追殺土匪,一路殺到徐州城,結果中了埋伏。生死攸關之際遇到了自己的母親,袁紫燕。當年的袁紫燕是徐州城第一美人。救了他爹之後,兩人情投意合,就走到了一起。
    如今的袁紫燕,體態發福,頭上也出現了白發。雖然還能看出當年的美人底子,隻不過沒經受住歲月的風霜,當年白裏透紅的皮膚,如今已黯淡失色。不管怎麽想,也無法跟美人聯係起來。
    傅小虎小聲問:“娘,你當年,真的是徐州第一美人嗎?”
    一聽這個,平常大大咧咧的娘親突然有點兒害羞了,她拍了一下兒子的腦袋,說:“聽誰說的?”
    “牢裏的江湖人。”
    “是的是的,”傅嚴合樂得合不攏嘴,“你娘當年那可是徐州出了名的大美女,我幾次找媒人提親,你姥爺都不同意。後來我跟穀主借了三百兩白銀,置辦了一大堆彩禮,你姥爺這才鬆口。嗨,這三百兩我到現在都沒還清。”
    袁紫燕隔著桌子用筷子抽了一下傅嚴合,佯裝生氣:“吃飯吧,管不住你的嘴。怎麽?我不值三百兩白銀嗎?”
    傅嚴合一本正經地說:“怎麽能是三百兩?我的紫燕大小姐,別說萬兩黃金,把我開膛破肚了我也得娶你。”
    “不是,”傅小虎皺著眉頭說,“他們說爹你當年追殺土匪,中了埋伏,然後被我娘救了,之後才情投意合啊。這裏怎麽還有彩禮的事。”
    說到這個,傅嚴合的臉紅了起來,像喝了酒一樣。但不是羞澀,而是高興。他笑著說:“被人埋伏不假,但被你娘救了就純屬扯淡了。當時我被人追,慌不擇路跑你姥爺家了,隨便找了個屋子躲了進去,誰曾想是你娘閨房,當時你娘……”
    說到這裏,袁紫燕又用筷子打了一下傅嚴合,示意他閉嘴:“別瞎說,當著孩子麵兒呢,老不正經的。”
    雖然語氣裏是嗔怒,但臉上的表情可是嬌羞。
    一家三口不再討論這個,專心吃飯。
    吃完飯,傅小虎百無聊賴地在門檻兒上坐著,傅嚴合湊了上來,坐在了傅小虎身邊。
    “小虎啊,”傅嚴合語重心長地說,“爹知道你的心思。”
    傅小虎問:“我有啥心思?”
    “你小子,一撅腚老子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想出穀是不是?這幾日輪到咱們家給囚犯做飯,你小子平常懶的什麽活都不願意幹,送飯的活搶著做,還偷偷跑樹林子裏烤野雞,別以為你老子不知道。”
    傅小虎有些煩躁:“是,我是想出去……但我又不是不懂事,總不能讓爹你去求穀主吧?穀裏這麽多孩子,我憑什麽搞特殊。”
    “你還是羨慕嵐丫頭她們,少年人,想出門是正常的。爹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打遍江湖無敵手了。爹跟你說,爹當年可是天字榜排第四的高手。”
    “第四不是周嬸兒嗎?”
    “你周嬸兒沒在榜上,因為沒人知道她武功多高……不過嘛,根據我的猜想,她排第四沒問題。”
    “現在你還能排第四嗎?”
    “哈哈哈哈,”傅嚴合大笑,“人老不以筋骨為能,翡翠和琥珀這倆丫頭,當年要是有她倆,我排不了第四。不過嘛,這些年武林是個什麽樣,我也不知道。但你爹我進個天字前二十還是沒問題的。”
    傅小虎低頭想了很久,扭扭捏捏地說:“爹,你說,以我現在的武功,到了江湖上能排到多少?”
    傅嚴合仔細想了想,回答:“天字進不了,最多進地字。”
    “怎麽才地字?”
    “嘿,小子,地字還不好?你才多大?還不到二十,進地字已經是人中龍鳳了,你知道地字裏有多少練了一輩子內功的老不死嗎?天字加地字,統共才五十人。知道江湖有多少高手嗎?沒有一萬也得有一千,能進前五十,你還想怎麽著?再說了,除了天字前十,誰想贏你也得付出點兒代價。”
    傅小虎欣喜地問:“我真的這麽厲害?”
    傅嚴合鄭重地點了點頭。
    傅小虎隨即又變得低迷起來,有氣無力地說:“那有什麽用,反正又出不了穀。”
    傅嚴合站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勸慰道:“別擔心,不會太長時間了。”
    不會太長是多長?傅小虎抬頭看著山穀的天空,覺得自己像井裏的蛤蟆,就算蹦的再高,也跳不出這個山穀。
    “不知道嵐兒和翠兒她們怎麽樣了……”
    朱明玉一聽買賣倆字就想到了自己家,想到自己家,就又頭疼了。今年自己已經二十了,到了做抉擇的時候了,前倆月父母往山上送了好幾封信,催他回家成親。
    “常清常清淨。”念了一句清靜經,翻身上驢,揮手跟小和尚作別。
    煩心,那就不想了。
    小和尚接過銀子,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成交!”
    朱明玉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像是騙了單純的小和尚,他又說:“我師父在山上呢,你見了他再問他要一兩銀子。你這毛驢可不止這點兒錢。”
    小和尚跳下驢背,哈哈一笑:“跟朱道長做生意就是痛快,驢是您的了,慢走您呐。”
    朱明玉在小和尚腦袋上談了一個腦崩,笑罵:“到少林寺三年,一點兒出家人的樣子都沒有,這麽市儈。”
    “沒辦法嘛,我阿爺是做買賣的,我習慣了。”
    於是他掏出碎銀,問:“這個價,怎麽樣?”
    朱明玉走近了,摸了摸毛驢,毛色不錯,是頭好驢。正巧自己要趕路,於是他對慧智小和尚說:“巧了,這驢賣給我得了。”
    夜羽小築,漆黑的地下室中。
    “我的兒!司夜我兒!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地下室裏的人全都默不作聲。
    張成慶愛才心切,隻得退了半步,就說讓孩子跟自己去道觀裏練武,等他二十歲了,出家還是還俗他自己說了算。
    朱明玉自幼長的白白淨淨的,男生女相,有些陰柔,經常被師兄弟們嘲笑。這些年經過打磨,那股陰柔氣不見蹤影,整個人如同青鬆一般,挺拔而富有朝氣。
    歎息一聲,就不該跟師傅出門。
    朱明玉二十歲,家裏是關中富商。小時候體弱多病,請了不少大夫都治不好,依然三天兩頭的生病。最後遇上了雲遊的張成慶,張成慶一眼就看出了此子根骨奇佳,練兩年內家功自然藥到病除,於是提出收朱玉明為徒。當年的張成慶已經是武林宗師,說話的分量還是很足的。可是朱家人不大樂意,千傾地一根苗,當了道士可不行。
    正朝山下走著,見到一個騎驢的小和尚迎麵走了過來。小和尚年紀不大,十一二歲。
    “朱道長?”小和尚很驚訝,“你怎麽來咱們少林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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