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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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臉上稚氣未脫的白叔禹看起來比這個年齡的男子要成熟一些,此刻的他心情很好,在家裏憋得久了,終於能出來透口氣了。盡管秦老在身邊不停念叨著「怎麽建立情報網」、「怎麽安插暗樁」之類的,但白叔禹根本沒放在心上。這些話他聽了太多遍了,耳朵都長繭子了。
    「三公子,三公子!」叫了白叔禹兩聲,白叔禹都沒回應,知道他在開小差的秦老直接用上了大嗓門。
    白叔禹嚇了一哆嗦,無奈地說:「秦老,您差不多得了,不用天天在我耳朵邊兒念叨,這些我都記著呢。」
    「就怕你忘了,」秦老一臉嚴肅,「我這麽耳提麵命,不是為了你們白家?」
    「您說的我都明白。」
    「那你有什麽打算?你今年可已經十四了。」
    「才十四而已,我還是個孩子呢。」
    「你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秦老看著又要生氣,白叔禹急忙說:「我知道,我已經開始布置了。」
    秦老有些疑惑:「布置?沒見你有什麽動作啊?」
    「我前天不是被我姐打了嗎?」
    「因為你逛青樓?」
    「對啊,但我又不是找姑娘去的。」
    秦老壓低了聲音:「你想搞下這座百花樓?」
    「已經搞下來了。」
    秦老臉上的表情變得欣喜:「這麽快?」
    「當然……前些日子城北有個鐵匠死了,他兒子把他發送以後想要回老家,但是身上沒錢。我讓他替我做了件事,讓他幫我把百花樓買了下來,用的別人的名字,但是地契和房契在我這裏。老鴇都不知道我是幕後老板。」
    「你就不怕他泄密?」
    「不怕,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我都知道。何況我給他的錢不少,他也知道咱家勢力大,不敢造次的。」
    「你哪來的錢?」
    「放貸。」
    「那也要本錢的啊,何況你連人都沒有。」
    「養了幾條狗,暗地裏幫我收錢。本錢嘛,都是我姐給的零花錢。城南齊老板你知道吧?他那個兒子不學好,愛賭錢,從我這兒借了錢,托他的福,半年就讓我收回一千多兩。」
    「三公子,這活可不能長久啊。」
    「已經停了,現在光百花樓每個月都能掙不少呢。」
    秦老沉思一會兒,說:「你盤下百花樓,是想做個秘密據點?」
    「對……我知道我姐的打算,這幾年偷偷花錢養了很多死士,但那些不夠。白家是吃情報這碗飯的,以後還是會吃這碗飯。青樓人員混雜,混江湖的,混商道的都有,正好打聽消息。」
    「要是這樣的話,你可就得長年在裏麵待著了。」
    「待著唄,反正白家三公子十四歲上青樓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無所謂。」
    「看來,我得教你點兒逛青樓的技巧了。」
    「你可別教我這些,我對那些庸脂俗粉可不感興趣。」
    「你得裝出花花公子的樣子來,最好在青樓裏找個相好的。」
    兩人正說著話,聽到身旁河岸邊的草叢裏傳出了沙沙聲。秦老讓白叔禹禁聲,自己悄悄走了過去。等看清楚了草叢後的人,秦老大驚失色。
    白叔禹急忙跑過去,隻見草叢裏躺著一位女子,看年齡應該有十七八歲。她狀況不大好,身上有好幾處刀傷,臉上都是血,最要命的是,她左腿小腿自膝蓋以下被斬斷,刀口很整齊。看著地上那一溜鮮血,白叔禹推測,這位姑娘可能是帶著傷爬行了這麽遠的。
    秦老轉過身對白叔禹說:「三公子,咱們走吧。
    」
    「不管她她會死的。」
    「死就死吧,跟咱們沒有關係。」
    白叔禹畢竟是個孩子,心腸軟。正準備說動秦老救這姑娘,忽聽得遠處傳來馬蹄聲,抬眼望去,隻見一隊騎著馬的黑衣人正在朝這個方向趕來。看樣子是衝這個女子來的。
    白叔禹來不及多想,從懷裏掏出白色手帕,沾了沾女子的血,將手帕丟到河邊,然後撿起一塊兒大石頭扔進水裏。這條河水流湍急,再往下是個六米多高的瀑布。
    將石頭丟進去後,白叔禹大喊:「喂!姑娘!別做傻事啊!」
    騎馬的那隊黑衣人聞言,也趕到了河邊,他們看到地上沾血的手帕,和站在岸邊一臉焦急的少年和老頭,其中一個黑衣人抱拳問道:「這位公子,可否見過一個姑娘途經此處?」
    白叔禹指著河水大聲說:「見了!跳河了!已經被衝到瀑布下了!」
    黑衣人們互相看了看,為首的人對白叔禹說:「多謝公子……我們追!」
    看著黑衣人順著河走遠,白叔禹鬆了口氣。
    秦老氣急敗壞地教訓道:「三公子!怎能如此莽撞?!」
    「怎麽莽撞了?」
    「你看不懂嗎?這明顯是江湖仇殺!現在的白家可經不起這樣的因果!」
    「人都已經救了,說這話沒用……秦老,您回去找輛馬車,咱們把這位姑娘救走。」
    秦老拗不過白叔禹,隻得回洛陽找了輛馬車,他趕著馬車回來的時候,白叔禹已經幫那姑娘包紮好傷口了。秦老有些震驚,白叔禹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會的東西基本都是自己教的,秦老可不記得交過他怎麽包紮傷口。
    白家在洛陽有很幾處地產,位於城東北角的這處小宅院最為僻靜,平常連過路的人都很少。
    將那女子安放在此間,秦老粗通醫術,對於跌打損傷的治療還是拿得出手的。
    隻不過這女子失血過多,按照秦老的話來說: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了。看書菈
    姑娘造化大,在床上昏迷兩天之後睜開了眼。反常的是,這女子對於當下身處環境沒有半點疑惑,隻是緊緊閉著嘴,除了吃飯,不開一次口。連著十來天,都是白叔禹親自帶飯過來,那女子對於這份善意坦然接受,沒有半點感恩或者愧疚。
    終於,一個月後,女子開口說話了。
    「你是誰?」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白叔禹回答:「洛陽白家老三,白叔禹。」
    「我知道你。」
    「我們白家在江湖上還挺有名氣的,這位姐姐,你是誰啊?又為什麽被人追殺?」
    女子閉口不談。
    白叔禹又問:「至少告訴我叫什麽吧?」
    「陳玲兒。」
    「沒聽說過……你不要多想,救你隻是出於好心。姑娘你傷好以後,如果行動方便,可自行離開。不過嘛,還是要求你一件事,我們白家這些年跟江湖的糾葛很小,不管你惹了什麽人,請不要跟人說我救過你。」
    「我知道。」
    「那我就不打擾了。」
    陳玲兒看著這個行事作風有些早熟的小孩兒離去的背影,眼神裏滿是疑惑和戒備。她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有人敢救她?
    陳玲兒在腿上的傷口好了之後就已經想要離開洛陽,繼續亡命天涯,隻可惜現在的她隻有一條腿,日常起居都是個問題。自她開口說話之後,白叔禹就時常來這個院子。他對陳玲兒很感興趣,這姑娘身上有故事,而且很神秘,激起了少年的探索欲。
    接觸了兩個多月後,陳玲兒對白叔禹有了一定的認識。白家三公子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是沒什麽壞心眼
    兒,而且人很聰慧,跟他講什麽事情都是一點就透。漸漸地,陳玲兒也開始喜歡跟白叔禹聊天,臉上也有了笑容。
    「我是實在想不通,青樓有什麽好逛的,為什麽那些人愛去這種地方?明明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偏偏要在那些女人身上花大把的銀子。」
    陳玲兒坐在天井中,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愜意的生活了。一旁的少年坐在台階上,嘴裏喋喋不休。
    陳玲兒看了看白叔禹,笑著說:「三公子,人各有喜好。有的人愛錢,有的人愛女人。愛逛青樓,說得過去。」
    白叔禹說:「到了青樓就要找姑娘,找了姑娘就要喝酒,喝了酒話就會變多,話一多,就容易說錯話。」
    陳玲兒從白叔禹的口中聽出了什麽,是少年無意間透露出來的。
    她說:「白家做情報生意,這些年隻搜集江湖表麵情報,做成邸報賣於各大門派。你們白家,似乎不滿於此。」
    白叔禹有些震驚,問:「你怎麽知道的?」
    「我隻是瞎猜,不過,你說完這句話,我確定我猜對了。」
    白叔禹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沮喪地說:「我管不住這張嘴……玲兒姑娘,這事,還請你保密。」
    「恩……」陳玲兒抬頭看了看天,思索了一會兒,「我現在也離不開這裏,想跟人講,也沒有人聽……我們不妨說的再透徹一些,三公子是想靠青樓搜集信息嗎?」
    「這你也猜到了?」
    「對,你這個法子不錯。但是你年齡太小了,估計打理不過來。我聽人說,白大小姐性子剛直,知道你沾染青樓,怕你在家中不會太平。」
    「還真讓你猜對了,我去了一次青樓,我姐差點兒把我後背打爛。也好,反正你也猜到了,洛陽百花樓已經被我拿下了。確實跟你說的一樣,我太小,沒時間打理,而且,那裏也沒有我信得過的人。這麽長時間了,一條有用的情報都沒有。」
    陳玲兒感覺深埋於心底的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她試探性地問:「三公子,這地方,還是女子來打理比較好。」
    白叔禹笑了:「你讓我姐打理青樓?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等等,玲兒姑娘,你不會是想?」
    陳玲兒說道:「你救我一命,我幫你做事。」
    白叔禹搖著頭說:「那裏可是青樓,算了吧。」
    陳玲兒拍了拍自己的斷腿,眼神有些哀怨:「不瞞三公子,我的身世有些複雜,對於情報一事,頗有心得。現如今,我這軀殼殘破至此,活著也是個廢人了……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如果能為你做些什麽,也算是我的榮幸。」
    「你不要這麽想,我救你是順手為之。」
    「我知道你有顧慮,不知道我的身世,自然不敢用我。」
    「那倒不是。」
    陳玲兒用力扶著椅子把手,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一條腿無法掌握平衡,剛站起來就跌在了地上。兩個膝蓋,連同斷掉的那個,重重地砸在青石磚上。未痊愈的傷口接觸地麵,一股鑽心的疼痛湧了上來。可是她用力咬著牙齒,不讓自己哭喊出來。
    白叔禹急忙上前攙扶,陳玲兒卻推開了他。
    白叔禹一個大小夥子,身上是使不完的力氣,但是在陳玲兒麵前,發現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氣。
    陳玲兒跪在地上,額頭滲出大顆汗珠,她顫巍巍地說:「三公子,既然你不想我報恩,那我給你磕個頭,這份恩情,以後有機會,我定當報與白家。」
    白叔禹再次上前攙扶陳玲兒,這次陳玲兒沒有推開他。
    白叔禹說:「你看你這是幹嘛……言重了,什麽報恩不報恩的。你這年紀的女子,應該無憂無
    慮。那天追殺你的人應該以為你已經死了,你在此處多待些日子,等風波過去了,換個身份重新活著。」
    陳玲兒慘笑著搖搖頭:「有些人注定無法無拘無束,我就是那種人。我身上的因果,不比白家少。我換個說法吧,我可以幫你們白家重振江湖地位,而你們白家要做的……就是保護我。」
    白叔禹歎了口氣:「你還是堅持……也罷,我也不想被我姐打死。等過些日子吧,到時候讓你試試。」
    陳玲兒眼中有淚光閃動:「多謝三公子。」
    陳玲兒,當然是個假名字,這點白叔禹很清楚。她身份是個謎,江湖上沒有傳聞說哪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被人追殺。但是身陷絕境的人,沒什麽功夫騙人。糾結了幾天後,白叔禹選擇相信陳玲兒。找了能工巧匠按著陳玲兒的身形打造了一個木人,又偷偷將木人的小腿取下來,給陳玲兒當假肢用。
    陳玲兒出事前武功不錯,沒多長時間就適應了那條木腿。平常隱藏在裙子下,走起路來與常人無異,根本看不出她有條假腿。
    一年後,洛陽百花樓來了一名叫陳玲兒的姑娘,剛露麵就成了花魁。她麵遮白沙,眼眸靈動,彈得一手好琴。到百花樓沒幾天就把白三公子迷了個五迷三道,從此白三公子夜夜流連秦樓楚館,成了江湖上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又過了幾年,越來越過分的白三公子竟然將這位玲兒姑娘接回了家,這事也算是個江湖笑談。
    …
    聽白叔禹講完,翡翠默不作聲。
    白叔禹補充道:「就這些了,她的師承、身世,乃至於真名,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也沒問過。」
    翡翠說:「但你一定猜到了一些。」
    白叔禹點點頭:「那一年江湖最大的事,就是一幫武林人士圍攻廬州夜羽小築的門麵,軍師韓奎被亂刀砍死。之後沒多長時間,我就在洛陽成外救了陳玲兒,這些年我一直覺得……玲兒姑娘跟夜羽小築有些瓜葛。那些追殺她的人,保不齊就是夜羽小築的殺手。」
    翡翠歎了口氣:「怎麽到哪都是夜羽小築?陰魂不散的。」
    白叔禹沒回答這個問題,他挪了挪身子,離翡翠更近一些,笑著問:「翡翠,我什麽時候能去趟朝嵐穀啊?」
    「你去朝嵐穀做什麽?」
    「見你爹和你娘啊。」
    翡翠白了他一眼:「沒那麽快,過段時間再說吧。」
    「上次你娘來我家,她對我什麽印象啊?」
    「不好。」
    「不好?」
    「我娘一向不喜歡富家公子,她年輕的時候長的很漂亮,總有人仗著有錢有勢接近她。」
    「你不是說你娘挺喜歡朱道長的嗎?那朱道長也是富家公子啊。」
    「人家眼裏有活,我娘喜歡勤謹人。」
    「我也是啊!你去問問外麵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男人,哪個會做飯?哪個會洗衣?」
    「暮雲也會。」
    白叔禹忽然笑了,搖頭晃腦地說:「你們姊妹仨,真是享福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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