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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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闕將木偶丟在桌上後便回到了房間。
    空調修好的房間暫時驅散了潮濕與寒意, 他將被雨水浸濕的外套和襯衫脫下,搭在空調可以吹到的床尾。
    將外套口袋中的卡牌取出時,那張卡牌的溫度灼熱, 連闕想起兩人剛自外麵回來, 景斯言也淋了雨、甚至還用自己的外套為兩人遮雨。
    “景斯言。”
    感覺到身後被召喚的人出現,連闕在床邊背身解開褲子上的鎖扣, 回頭問道:“你的衣服也濕了,要不要脫下來一起晾一下?”
    身後頷首等待著指示的人微怔。
    連闕見他不答, 便伸手觸向他的外套。
    景斯言隨著他的動作一僵, 雖然沒有避開身體卻下意識不自然地向後。
    連闕的指尖觸及他未幹的外套, 察覺對方身體的僵硬,不知他這是出於習慣的戒備還是因為潔癖,連闕微微挑眉, 反而攥緊了手中未幹的衣襟。
    “我又沒有脫人衣服的習慣,你躲什麽?”
    “……”
    景斯言僵硬著別開頭。
    連闕因為這樣的動作靠得很近, 景斯言的衣服雖未幹, 不知為何隨著兩人的動作,不似體溫的熱度透過半濕的衣料傳遞到他的指腹。
    連闕心念一動,按在他前襟的衣料上。
    入手的觸感堅毅而炙熱,連闕詫異抬手再次探向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冰涼的觸感在瞬間將景斯言的思緒拉回, 他向後退開半步:“沒有。”
    連闕收回手, 他雖然也未想到景斯言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但後知後覺想到這或許也是他那個奇怪“異能”的一部分, 便也不再追問。
    隻是身旁人的體溫格外高, 連闕甚至感受到他身上的衣服正一點點被這樣的溫度烘幹。
    連闕再次覺得, 景斯言這個奇怪的異能真是非常實用。
    “今晚老瘸子有可能會提前動手。”確定了景斯言沒有生病, 連闕才正色道:“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景斯言也收回遊移的視線, 正色頷首。
    “找到村裏的孩子,保護好他們。”
    景斯言聞言抬起頭,要知道連闕今天沒有完成老瘸子拚木偶的任務,老瘸子那麽想殺他怎麽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又如何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景斯言蹙眉道:“可是你……”
    “放心。”連闕拍了拍被扔在一旁的拐杖示意他安心:“那些孩子很重要,你去我才能放心。”
    景斯言終於重新低下頭:“我會盡快處理好,等我回來。”
    連闕應了聲,目光卻停留在他已經幹透的衣服上,又摸了摸自己攤在床尾未幹的衣服。
    即便有空調吹著,這些衣服一時半刻看來也很難晾幹。
    “……”
    景斯言看著連闕羨慕的目光,默默伸出手:“給我吧。”
    “這怎麽好意思。”連闕聞言目光一亮,忙將兩件衣服推給他。
    景斯言接過被推至眼前的衣服,珍重地抱在懷中,目光又轉而落向連闕同樣被雨水浸濕的長褲。
    “……這個就不用了吧?!”
    ……
    隨著一聲巨響,雨中院落的圍牆轟然倒塌。
    隻見沒有半截小腿的木偶被重重砸在塌陷牆壁的磚堆中,半晌才跌跌撞撞地爬起來。
    牆體塌陷的房間內,老瘸子的雙眸一片漆黑,抬手間死死掐住木偶的脖子:
    “你明明隻是一個殘次品,哪裏比得過我?”
    他如同陷入了某種夢魘,透過眼前的木偶在看向另一個人。
    隨著牆體的塌陷,他腐朽的皮囊幹裂出道道溝壑,疼痛似乎喚回了他的一絲理智,他看著眼前掙紮的木偶,目光混沌中想要將幻象甩出腦海。
    與此同時,連闕也已割斷了纏繞在賀賀身上蠕動的長發,帶著她躲過腳下肆意暴怒的地板一同翻窗躍出。
    賀賀從窒息間回神後劇烈咳嗽著跌坐在雨中,終於擺脫了那些可怕的地板,此刻腳下的泥濘對她來說也變得無比珍貴。
    然而她剛剛鬆了口氣,一抬頭便看到老瘸子的目光正向她的方向惡狠狠地掃來。
    老瘸子眼底的黑氣時聚時散,目光片刻清醒時瞥見她齊肩的短發後神色變得越加猙獰可怖。
    “你又毀了……我的絲線……”
    意識到自己被幻象所控,老瘸子依舊死死攥緊手中的木偶,隻是此刻他正與眼底的黑氣博弈,掐住木偶脖頸的指尖滲出一根根細密的絲線。
    這些絲線徑直刺入木偶的脖頸,帶起木偶整個身體的痙攣。
    “不好!”
    操控著幻境的零一剛意識到不對,就見一道身影已快速襲至老瘸子身前,揮起的拐杖向著那些細密的絲線砸去!
    但這些絲線猶如一根根靈巧的蛛絲,僅在分秒之間便已鑽入木偶的身體,老瘸子也隨之抱緊懷中的木偶一躍避開了連闕的攻擊。
    兩道瘦削的身影躍至房頂,原本僵硬的木偶在絲線入體後活動著自己的關節,詭異地動了起來。
    它隨即竟當著三人的麵卸下了老瘸子的小腿,歪歪扭扭地安在自己身上。
    盡管老瘸子此刻的身體已是一片潰爛木偶的模樣,這樣的畫麵還是詭異得令人生寒。
    那具身體如殘破的布偶一般被它剜下雙眼後順著屋簷隨手丟下,摔落在雨水浸濕的淤泥裏散成塊塊腐朽的碎木,身上的黑氣也隨著身體碎裂灑落在空氣間。
    被木偶安上的小腿接縫處被一根根絲線咬合,就連原本散落的手臂零件也隨著絲線一點點重新回到身體。雖然與原本細膩的模樣違和,卻也勉強拚湊出了人形。
    “瞧瞧,我也沒想到他殺你的執念竟然這麽深,寧願換具身體也要擺脫我的幻術。”
    零一將單邊眼鏡重新戴好,此刻鏡片背後的那隻眼睛已然隻剩毫無生氣的灰白。他行至連闕身後,歎息道:“我的技能需要冷卻,等下可能要靠你了。”
    “技不如人,別找借口。”
    “……”
    兩人說話間,木偶已將那兩顆眼珠塞進空白的眼眶,在黑夜中兩顆渾濁的眼球不協調地旋轉後終於齊齊定在他們身上。
    “隻要你把它和那顆眼珠還給我,我可以答應不殺你。”
    見連闕不語,它一邊轉動手腕,一邊說道:“老瞎子曾經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作品,但它卻在我完成他的時候,斬斷了我的一條腿,還把我害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不要緊,我也可以為自己再做一具身體。現在這句身體馬上就要完工了,你把它給我,我可以不殺你……”
    “你是不是也這樣答應過那對父子?”
    木偶的嘴角挑起一絲詭異的弧度:“對,他們不是已經離開副本了。”
    “是嗎?”連闕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問道:“那你缺少的材料怎麽辦?”
    “我當然有我的辦法。”
    “辦法?”連闕抬起頭看向扭曲著身體的木偶,明明未站在高處,他的身上卻帶著上位者的威壓:“你的辦法就是村裏的那些孩子?”
    “既然你都猜到了……”老瘸子顯然也未料到他竟猜中了這一點,但他隨即漫不經心地應道:“今天是最後一晚了,你們也可以參與狩獵。當然,雖然他們的材料還沒有那麽完美,但我也可以將就。”
    “將就?”
    連闕垂下眸,眼底一片晦暗。
    就是這樣潦草的兩個字,便定下了人的生死。
    這裏被幻象蒙蔽,如果沒有幻象……
    連闕再次抬起頭,雨中靜謐的村落仍是一片寧靜祥和。
    但是,這個故事曾經真實發生時,是怎樣的一片屍山血海。
    陌生而寧靜的村落,在他的腦海中漸漸與另一幅畫麵重合——
    天空是一輪血月,腳下的血流匯聚成河,甚至將圍繞村落的河流都盡數染紅。
    空氣間滿是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氣,丟棄在牆角的一排木偶被血汙浸濕,他順著院落向房間內望去,隻見這一路滿是堆積的屍山血骨。
    慘白的白骨鋪滿了整片地麵,卻仍舊保持著臨死前痛苦掙紮的絕望。
    這一瞬的畫麵如同一閃即逝的碎片,在眨眼之間,眼前已恢複了雨中院落的模樣。
    滿地屍骨對它來說不過將就,經過的旅人對它們來說不過將就,就連那些稚嫩的孩童於它們而言也不過是太小、棄之可惜留作備選的將就。
    “將就。”連闕攥緊手中的拐杖:“既然你覺得將就,不如就把拿走的東西一並還回來。”
    木偶詭異的笑容一僵,意識到連闕根本沒想過要合作,擺動著漸漸靈活的四肢自高處一躍而下!
    連闕與零一兩人各自避開,木偶隨即將因施力而砸入泥土中的拳頭拔出,憤怒地再次向連闕撲去。
    連闕手中的拐杖在它揮拳而來的前一刻穩穩接住,零一隨之自後方掃向它那拚合的雙腿。木偶回身以手臂格擋時,連闕快速轉過手中的拐杖向著它的脖頸處揮下。
    兩人的配合之下,木偶的脖頸再次被拐杖打出一道裂口。
    木偶的皮囊薄而清透,皮下如根根藕絲一般的絲線牽引著斷裂的兩端,讓木偶嶄新的身體竟更加快速完成了愈合。
    反觀零一所攻擊到的手臂部分,竟沒有半分裂痕或鬆動的跡象。
    這具木偶更換的身體……變得更加堅固了。
    意識到這一點兩人齊齊退後,避開了木偶的下一次還擊。
    零一的攻擊毫無作用,即便是連闕手中的拐杖也隻能片刻減緩木偶的攻勢。
    然而木偶也沒有給他們留下喘息的機會,見兩人有意試探與拖延,它幹脆停下腳步將手心觸向地麵:
    “你們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如果願意參加狩獵,隻要找到村子裏任意一個孩子帶回來,你們就可以離開。”
    數根絲線自它的指尖鑽入地麵,在地麵的顫動間,牆角幾隻殘破的木偶從淤泥中搖搖晃晃地爬出。
    “現在是最後的機會,我數到三。”
    “一……”
    這些木偶肢體不全,有的僅似手掌大小也有的足有半人高,以怪異的姿勢扭動著殘破的肢體圍向三人。
    “二……”
    這一幕太過熟悉,連闕與零一戒備望向這些將他們圍住的木偶,誰都沒有接話——他們當然不會相信用孩子的命可以換來自己平安這樣的話,也不相信它會兌現自己的承諾。
    但就在這時,兩人身側的人卻顫抖著舉起手:“我、我願意!”
    正是剛剛被連闕所救的賀賀。
    “好。”木偶愉悅地示意地上的小木偶為她讓出一條路,挑釁地看向連闕。
    “小妹妹,你真的以為它會兌現承諾?你忘記剛剛是誰救了你?”零一笑得波瀾不驚:“還是你覺得傷害那些孩子,你還能離開這裏?”
    賀賀沒有說話,她最後看了一眼連闕,低著頭快步從木偶讓開的路跑離了院子。
    “如果給了機會你們不要,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隨著她的離開,小木偶再次將連闕與零一團團圍住,在木偶的一聲令下後衝向他們。
    “手環!”零一一邊閃避一邊提醒道。
    連闕像未聽到他的話,手中的拐杖揮動間一次次將張牙舞爪的木偶擊碎。
    木偶被擊碎後散落在淤泥中,但僅僅片刻之後它們又重新站起,就連那些被敲斷的斷肢也隨之一同搖晃著再次向他們團團圍去。
    這樣詭異的場景嚇得零一肩上的貓如臨大敵般弓起了身子。
    連闕沒將注意力放在這些小木偶身上,越過這些難纏的小木偶徑直向木偶的方向攻去。
    拐杖在他的手中變得越加靈活趁手,掃過木偶的脖頸、手臂或身體時,絲線都會帶著斷裂的肢體重新組合;打在他拚合的小腿時,雖然零件拚合的速度有所降低,卻也無法對其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對峙之間,連闕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力量正一點點自他的身體流逝,如同盛水容器接近頂端的位置被分割出一層薄膜,他稍稍動作就會讓薄膜之上沉積的星微液體流失殆盡,杯中水卻無法流出分毫。
    連闕目光微凝,知道再拖延下去局勢隻會對自己更加不利,便在擋下木偶揮來的一拳後將拐杖反手而持,蓄力向木偶的軀幹刺去!
    這一擊動作極快,連闕用了極重的力道。
    木偶未來得及躲開,那根拐杖衝破了纖薄的皮囊竟徑直將他的軀幹洞穿。
    連闕並未收力,拐杖穿過木偶的身體後將他釘在泥水混雜的土地之上。
    零件隨著破碎的皮囊散在地上,老瘸子因痛苦而雙目圓瞪,最終無聲無息地倒在了雨中。
    前一刻還圍在零一身邊的小木偶齊齊定住了身形,零一走到連闕身邊:“原來是要這樣?”
    連闕卻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並未鬆懈半分。
    在老瞎子的房間時,老瞎子的材料不全,那具未更換的身體也曾因他的攻擊而陷入片刻的假死,如今老瘸子更換了身體,極有可能這樣的傷也並非終結。
    “沒想到這個副本到了最後,隻剩下我們兩個。這些人自私自利,甚至背叛你、算計你,但這就是十九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推你向惡。”零一打量著地上的碎零件,伸出手想拉連闕起身:“你現在有沒有後悔?”
    連闕卻擋開了他伸來的手,隨即將他向一旁用力一推。
    “你怎麽……”
    零一的話還未說完,木偶空洞無神的眼睛忽然轉向兩人,定格的小木偶也在一瞬間自背後向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