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黑一銀兩道身影很快就戰到一處。
    他們一個是西國犬妖大統領的長子，身上流淌著蘊含強大妖力的血脈；另一個則是吸收了無數妖物，人為製造出來的半妖。
    雙方實力都不容小覷。
    這兩個人之間的戰鬥，等閑之輩是插不進手的。
    邪見十分有眼力勁兒，迅速溜到了戰場邊緣，站在外圍給殺生丸大人加油打勁。
    覆蓋著厚厚落葉的腐殖層被強勁的風浪掀起，黑色的泥土顆粒漂浮在空氣中遮擋視線，隻能隱隱約約看見兩道身影不斷交鋒又分開。
    邪見一時間隻能看見妖力形成的刀氣，與黑紫色的肉鞭時不時穿透風牆，波及到周圍的事物。
    兩人從白天打到日暮，如果從上空俯瞰。
    這片無人造訪的森山老林就像被人扯掉了一大塊頭皮一樣，在頭頂中央的位置露出一大塊褐黃色的泥土層。
    半妖的血星星點點灑在地上。
    紅黑色的血液帶著毒，沾染到的地上未來幾十年都不會有任何生命存在。
    殺生丸確實厲害，森川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浸透了，黑色的衣服雖然看不出痕跡，但順著布料滴下來的紅色液體卻暴露了這一現實。
    “你確實厲害。”
    半妖讚歎。
    他的人類擬態已經很難維持，必須要趕快返回本休附近修複傷勢了。
    殺生丸感覺到體內妖力的流轉有些凝滯，金色的眼眸微眯。
    “毒？”
    森川咧開嘴，沒有回答。
    他的血液裏混合著許許多多妖物的毒，這些毒素經過融合，變異成對妖力越充足的大妖效果越顯著的妖毒。森川每受一次傷，流一次血，空氣中的毒素便會越濃。
    這些厲害的大妖一般都不會受到毒素影響，即使察覺，長久以來的高傲也會讓他們輕視。
    樹立這麽厲害的敵人而無法親手殺死，森川是有不甘的，他可不會傻乎乎的認為殺生丸會死在他的血液妖毒之下。
    黑衣男人的右手手臂控製不住出現了黑紫色的皮膚。
    他最後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沉默不語的銀發大妖，“唰”的一聲化作無數烏鴉向著四麵八方飛去。
    邪見已經退到很遠之外了。
    作為殺生丸腿部掛件的他沒聽見兩人的對話，發現占據上風的大人竟然站在原地放任半妖離開，還覺得有些奇怪。
    “殺生丸大人，您怎麽放……”
    邪見一邊說著，握著人頭杖往這邊跑來。
    殺生丸揮動衣袖吹散了空氣中的大半血氣，“他的血有毒。”
    邪見：？？？
    看著殺生丸大人的臉色好像確實比平時白一點，邪見迷茫了，這可是殺生丸大人啊！什麽可怕的毒才能對他起效果。
    等下！
    這麽說來自己要是靠近，豈不是立刻躺平了？
    邪見衝過去的步伐一滯。
    殺生丸沒告訴他，這毒對妖力越強的人越厲害，徑直離開這片滿目蒼夷的林地。
    實際上，他剛剛有很多機會阻攔半妖離開，不過殺生丸也知曉，那隻是一具□□罷了，即使毀壞了，要不了多久又能製造一個出來。
    邪見跟在銀發大妖身後，十分擔心他現在狀況。
    走了大約兩個小時，邪見看見後者的指尖逼出一顆純黑的血珠，這才放下心來。
    可惡！
    卑鄙無恥的半妖，打不過殺生丸大人就算了，竟然還敢用毒！
    在邪見憤憤不平的心聲裏，這一天終於結束了。
    森川回老宅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他身上的毒素對沒有妖力的人類沒有傷害，隻是男人覺得這幅鮮血淋漓的樣子會讓少年更害怕他，所以就沒去看築山柊，而是拿了身幹淨的衣服，直接去山澗處將身體清洗幹淨。
    月上中天，微弱的月光落在男人的身體上，能隱約看見他身上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這裏離老宅很近，本體的力量足以源源不斷的傳輸過來，讓他身上的傷痕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愈合。
    不過這隻是表麵。
    他妖力的虧空和身體的暗傷，可不會這麽快就恢複好。
    之後幾天，森川一直在修複人類身體的狀態，並暗自查探殺生丸的下落。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那家夥未來肯定會跟他再鬥上一場！
    “少爺，我來伺候您穿衣。”
    侍女真紀一如往常，在房間外候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少年悶悶的回答。
    自從森川戳破身份後，在他麵前是越發不加遮掩了，不是人的“真紀”現在連休息都不休息，不管築山柊在什麽時候睡醒，有沒有發出聲音，外麵的侍女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並問候他。
    築山柊並不想要這種體貼！
    這根本是在時刻提醒他，正身處於多麽可怕的妖怪巢穴裏嘛！
    “難道妖怪就沒有弱點了嗎？係統，你不是說他是半妖，半妖跟完全的妖怪比起來，肯定有更多弱點吧？”
    係統想了想。
    說到弱點，半妖確實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據我所知，半妖每個月會有一天失去妖力，變成普通的人類。”雖然森川把自己分裂成了本體和人類□□兩個存在，但身為半妖的事實卻沒有改變。
    等到失去妖力的那一天，他的人類擬態應該會跟本體脫節，本體變成普通的怪物，人類擬態則會變成普通人類。
    築山柊：“這一天確實是個機會，不過要是我是他，我肯定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一天是哪一天吧？”
    一天，也就二十四小時而已，隻怕築山柊還沒發現是哪一天，大好機會就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錯過了。
    係統覺得也是。
    他的宿主文不成武不就，腦子也不夠聰明，怎麽可能是森川的對手？
    一人一統雙雙eo。
    不可否認，森川對築山柊真的很好。
    他給築山柊提供了最好的生活，讓身處於荒野郊區老宅裏的少年，深刻體會到有錢真好的感覺，甚至還親、自、動、手修建了一個網球場！！！
    係統：……你怕是傻了，現在他的本體覆蓋著整個地底，想做什麽隻要伸出“手”，自然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
    親自動手半天。
    讓別人來弄一星期。
    你自己選吧。
    築山柊最期待的就是每天能有兩個小時去球場打球了。
    森川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搞來的好登西，隻是根據自己的描述，就大差不差的做出了網球拍和網球，手感雖然跟現代的沒法比，但做代餐非常的香。
    築山柊雖然看不到，但是他可以感覺啊！
    聽說厲害的網球選手用心去感受，甚至能比用眼睛看打出更加完美的球路呢！少年暫時還做不到這一點，不過總有這麽一天的！
    “今天乖嗎？”
    森川將一隻球拍遞到少年嫩白的掌心。
    築山柊覺得好羞恥，但是可以打網球的快樂還是戰勝了羞恥。
    “乖！”
    反正周圍也沒有人看！
    理直氣壯.jpg
    “沒有想著偷跑？”
    那怎麽可能不想，不過嘴上要是這麽說，今天的兩個小時打網球時間，肯定會被森川取消。
    “沒有。”
    “沒有就好。”
    陽光晴好，懶洋洋的照在頭上。築山柊此刻正穿著最簡單的男士和服，最近氣溫有所回升，即使衣服單薄也不會覺得冷，而且輕薄寬鬆的衣服更適合運動。
    森川傷勢還沒好，但跟少年打網球對他來說，消耗的還沒愈合的速度快。
    而且和平的相處，能到他看到少年放鬆的笑臉。
    這種感覺很幸福。
    打了約莫半小時，築山柊有些累了。森川每次都會把比分控製在比他低一兩分的地方，讓築山柊總是很有被反超的壓迫感。
    “這就是強盜匪徒的惡趣味嗎？”
    築山柊小聲逼逼。
    由於運動，他鼻子和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臉頰也紅撲撲的，胸口不斷的起伏，喘的很厲害。
    大概是嘴有些幹渴，築山柊舔了舔唇角，一副“我打不動了請求中場休息”的模樣。
    球場那邊的男人別說流汗，就是呼吸都沒變一下。
    係統看著築山柊噸噸噸的喝水，冷不丁的：“你身體好像變健康了一點。”
    築山柊不懂他突然說這個幹嘛。
    “嗯。畢竟這幾天我天天都有運動，經常運動身體當然會變健康，免疫力也會增強，比如裕太他就很少生病。”
    係統：“誰想跟你說這個。”
    “那你想說什麽？”築山柊緩了緩，又開始噸噸噸。
    係統：“據說人類都會把豬養肥再吃掉，因為這樣就有更多肉吃了。”
    築山柊不管怎麽說也是個男孩子，雖然因為身體太弱從來沒有早上那啥的煩惱，但好歹是初升高的人了，自然明白係統說的不是真的“吃豬肉。”
    “咳——！！！”
    少年一口水嗆進鼻子裏，難受的他彎下腰，又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在說什麽混賬話呢！”築山柊咳的眼淚都出來了，在腦海裏對係統大小聲。
    係統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麽，不過球場那頭的黑發男人已經靠過來，“怎麽這麽不小心。喝水都能嗆到。”
    男人眼裏滿是無奈。
    他身後在少年後背輕輕拍了拍，築山柊覺得好些了，抬起頭正準備道謝，忽然感覺森川猛地退後了好幾步。
    “？”
    築山柊正奇怪。
    係統似是發現了什麽，大聲道，“他身上的妖力正在變弱，他一個月一次變成人的日子，就是今天！”
    什……
    築山柊還沒來得及反應，係統又發現退後了好幾步的男人正彎腰捂著頭，好像正陷於極大的痛苦之中。
    “森川？你怎麽了？”
    築山柊聽到身邊傳來恐怖的咬牙聲，還有骨頭移位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
    “別……過來……”
    築山柊一愣，雖然趁人病就逃跑有點不好，不過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少年立馬扭頭準備溜走。
    結果剛叫他離開的半妖又後悔了。
    一陣狂風吹過，築山柊隻覺得有個什麽東西拎著他的後衣領，他整個人像是被抓住後脖頸的貓，頭不著天腳不著地的被帶往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
    築山柊坐在森川臥房的矮腳凳上，並著膝蓋乖乖坐著。
    我真的謝謝你。
    大可不必又把我帶到本體裏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森川難道不知道自己妖力退散的日子是哪一天嗎？係統不是說具體日期是由半妖自己控製的？
    還有啊……
    少年垂下眉眼，森川把他帶進來之後，連站都站不住，直接倒在他腳邊的地上。
    雖然他很能忍痛，連一聲痛呼都沒有發出，可衣料的摩擦聲，以及骨頭發出的哢哢聲響是遮掩不了的。
    “……半妖變成人的這一天，都會這麽痛苦嗎？”
    這可是每月一次的啊，一想到每個月都有這麽一遭，築山柊帶入自己真的感覺很絕望。
    係統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吸了口涼氣。
    “當然不是了，他會這樣，是因為今天根本不是他計劃變成人的日子。總而言之，是被他吸收的無數妖怪殘餘的不甘靈魂坑了一把。”
    如果隻有一隻兩隻妖怪，憑森川的意誌力是完全可以抵禦的。
    可惜妖怪的數量太多，它們每個人殘餘一點怨念，隱匿起來集結到一起，在森川受傷還未康複，心神又因為跟築山柊在一起而最鬆懈之時，突然暴起給他致命一擊。
    想到這裏，係統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森川之前讓築山柊離開，是怕自己壓製不了妖怪的怨念和不甘，被控製傷害築山柊。
    而他後來又把築山柊帶到這裏。
    是因為他更承受不了築山柊離開他。
    要是能挺過去，那他們幸福的生活還能繼續。要是聽不挺不過去……大約森川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也會先自盡，讓少年能平安離開吧。
    男人倒在築山柊腳邊，口鼻溢血，眼瞳也染成猩紅的顏色。
    他已經無法正常視物了，半闔的眼眸卻依舊盯著少年的方向，甚至連因為用力而經絡凸起的手指，還伸著想要觸碰少年足尖。
    本體除了這一處還能勉強維持安靜，其餘地方全都痛苦的蜷縮翻滾著，屋宅坍塌的聲音像是死亡前最後的祈禱。
    正這時。
    半妖體內的妖力全部散了個幹淨。
    和本體的聯係也就此中斷，築山柊腳下軟乎乎的地麵也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看來森川變成普通人類了。
    少年心頭明悟。
    “月……”
    強盜向築山柊的方向爬了一點距離，他口中含糊不清叫著入江月的名字。
    築山柊下意識想要反握住森川向他伸來的手。
    兩人指尖相碰。
    森川的眼眸綻放出明亮灼熱的光。
    係統一聲喝道：“你還在等什麽？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對哦！”
    築山柊瞬間收回手。
    森川的手落在地上，他握了個空。
    少年離開的腳步聲是那麽清晰。
    “咚、咚、咚！”
    一下一下仿佛踩在森川心上，讓他飽受身體與靈魂上的雙重折磨。
    “別走……”森川發出悲鳴，連跟他斷開聯係，變成沒有思緒理智怪物的本體都痛苦的嘶吼起來。
    可惜築山柊被係統一點撥，滿心就是即將逃離的興奮。
    是啊！
    森川已經變成普通人類了，現在還痛苦的在地上起不來，怎麽可能追他？
    他要回家啦！
    說起來築山柊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壞人，看見森川那個樣子他多少有點不忍心。
    隻是一想到森川是個披著人皮的妖怪，還暗中害死了那麽多人，築山柊就立刻將這絲不忍心壓抑在心底。
    總之，他離開後，森川也就沒有理由害更多人了。
    不管是藤原澤野還是純四郎兄弟，亦或是這座老宅所有的侍女仆人，他們的死都是森川一手造成的。
    而作為誘因的築山柊，也覺得自己應該承擔一部分責任。
    少年離開男人的臥房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置物架。置物架上應該放著一個陶瓷物件兒，因為築山柊聽到有東西搖搖晃晃掉下來，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
    他沒管，在係統的提示下繞開碎片拔腿狂奔，十幾分鍾後，少年來到了一個不會被任何人看到的、符合係統要求的登出之地。
    “確認離開？”
    “確……”築山柊忽然想到一件事，“我離開之後屍體怎麽辦？”
    畢竟是用他自己的身體一比一複製出來的宿體，就這麽放在外麵爛了也不好吧？
    係統說這有什麽難的。
    “到時候我給你遠遠拋屍到森林裏，沒一會兒就有動物過來把你吞了，物盡其用這下可以了吧。”
    築山柊：“……”
    這跟爛了不是半斤八兩？爛了他還能變成養分滋養大地呢。
    不過算了，反正他都回家了，這個世界也跟他沒有關係，“行行行，確認確認確認。”
    築山柊眼前的景色一陣扭曲。
    腦海裏傳來沒有感情色彩的電子合成音，“叮。即將登出世界，請宿主做好準備。”
    話音剛落，少年的身體便失去生命體征，消失在原地。
    午間時刻。
    邪見正在用人頭杖裏噴出來的火焰烤野味，忽然，一具還溫熱的人類屍體落在他眼前。
    邪見：？？？
    他完全沒察覺到這具屍體是怎麽出現的。
    妖怪正準備靠近查看，正坐在高高枝椏上的銀發大妖仿佛感應了什麽，微微抬起眼瞼道。
    “他身上是那隻半妖的氣味。”
    邪見吸著鼻子嗅了嗅，什麽也沒聞到。
    雖然這麽說有點不尊重殺生丸大人，不過大人的狗鼻子還真是靈敏啊。
    殺生丸從樹上落下，執起天生牙去看那具屍體。
    他並非想救這個人類，隻是想知道此人是怎麽做到突然落在自己的警戒範圍之內，還沒有讓他察覺的。
    難道是那個半妖的能力？
    隻可惜殺生丸並沒有看到屍體上的靈魂。
    這種怪異讓他稍微上了心，大妖將一枚圓形玉放在屍體口中，下一刻，少年安詳的身體變縮小成一枚手掌大小的人偶。
    “帶上。”
    殺生丸隨手將人偶丟給了邪見。
    邪見看著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偶，將之背起來。
    哎。
    他歎了口氣。
    大人您自己隨便掛在腰間不就行了嗎？
    不久後。
    坍塌成廢墟的老宅內。
    臉色慘白的黑發男人站了起來。
    他緩慢走到置物架邊，伸手將碎裂的、少年親手捏給他的人偶碎片拾起來。
    “找他。”
    男人微垂著頭，猩紅眼眸在陰影中扭曲崩壞，薄唇近乎抿成一條冰冷的線。
    “去找他。”
    一瞬間。
    遮天蔽日的烏鴉四散而去。
    他領地內的所有妖物同時抬起被控製的紅眸，放下手中的一切向外移動，喉腔裏還發出人類聽不懂的沉悶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