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杏林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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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卿慌忙俯身去撿,便是指尖觸及竹紙的一刹,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透過紙背若隱若現,清卿彎下腰的動作不由停在了半空。
    「清卿!」
    突如其來一聲嗬斥,清卿被師父嚇得呆了。一抬頭,師父正向自己伸出手,眼神嚴厲似寒冰,絕非尋常自己做錯了事情。不及猶豫,清卿不敢違了師父的意,趕忙將那紙團交回師父手心。
    「你說的對。」子琴言語間透著苦澀,「立榕山一直被孤立於四器八音之外,便是這個原因。」
    琴弦斷,靈燈滅,東山青榕,幾重殘雪。
    淒涼的歌聲在令狐掌門的腦海中響起……子琴不由握緊了手中那團紙,薄薄的竹片應聲脆響,化成一團碎塵粒散在空中。不及清卿重新上前,子琴便頭也不回,徑直出門,向著山下的方向走去。
    清卿愣在屋裏,不知怎的,隻覺琴案冰冷,桌上沏好的茶水也已然涼透。方才那張竹紙背麵透出的小字,縱是閉上眼睛,清卿也能認出那是出自誰的筆跡:自己想盡辦法保護的唯一一人,也終究沒能逃過「梅花陣」的威力。
    此時後悔無用,清卿咬了咬牙,收起木簫琴譜,搖搖晃晃向著書譜閣的方向孤自前行。
    日風漸冷,令狐少女一人坐在窗邊。高高紮起的馬尾使得少女本就淩厲的眉眼更添幾分堅毅,發絲掃入眼角,卻顯得毫不在意。正全神貫注間,忽地無聲無響,腦門被人「啪」的一聲,彈了一顆脆脆的響栗子。
    「啊呀!」綺雪抬頭,白清卿一眼,「稀客啊。」
    清卿低頭抿嘴一笑:「我比不得師姊的本事,一天天鑽進書譜閣裏,連飯都能忘了吃。」邊說著,清卿邊翻過綺雪手中棋譜的第一頁:「《嫗老神機》?」四個字映入眼簾,清卿不由得暗自臉紅:自己傷勢未愈而荒廢琴技的幾日,師姊的棋術恐怕又前進了一段不止。
    把書頁重新翻回剛才的那一頁,綺雪點點頭:「這裏書譜閣中的棋譜比夜屏多了一倍不止,趁著師父還沒帶我回去,多看一本是一本……今天你怎麽有興致也來閑坐?」
    一聽此言,清卿雙耳凝神,聽得這書譜閣百步之內隻有此二人,這才壓低聲音:「師姊,你每天在這兒泡著,知不知道醫經藥植一類的典籍藏在哪兒?」
    「醫經藥植?第六百多排的架子上似乎見過幾本。」綺雪偏過頭想了片刻,隨即笑起來:「又不是什麽著急物事,等綺川師姊傷勢好全,你直接問她不就得……」話音未落,清卿「蹭」地站起,向著第六百排書架子徑直衝了過去。
    《春草總編》、《野蟲史》……一本一本找過去,清卿心慌得厲害,連指尖都止不住發抖不停。待得眼中終於冒出一抹枯黃色的頁邊,清卿終於一陣狂喜——
    剛要伸出手去,便站立不穩,重重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一摔不要緊,連帶著碎章殘頁的老典舊籍,劈裏啪啦如冰雹一般,盡皆從高處的書架上砸了下來。綺雪趕忙聞聲而來:「究竟是什麽事急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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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顧不上舊傷複發疼痛,清卿趕忙爬起,在身上地上摸索起那一遝遝足有半人高的藥經書籍來。隻見厚厚一冊暗黃的舊紙正落在綺雪腳下,清卿趕忙伸出手去——
    「清卿!」
    綺雪一把攥住清卿手腕:「你平素可從未因為什麽大事慌過神,今日究竟出了什麽事?」
    「師姊……」清卿抬起眼,一絲恐懼閃現在眼底:「你不會說出去吧?」
    綺雪覺得清卿一定是瘋了。
    厚重的《苦杏經》足有半人之高,光是全冊立在架子上,便能自行占滿一整排的位置。許是風霜日久,加之立榕曆代弟子翻看頻繁,書脊早已散開,薄碎的紙片被勉勉強強按順序夾在一起。
    清卿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拾起一張又一張:「梔子、梔子……甘草……在這兒!蒲公英蒲公英、蒲公英呢?」
    萬般無奈,綺雪隻得彎下腰,同清卿一齊翻找起來。看到某頁之後藏著「公英」二字,綺雪不由得快走幾步,趕忙拾起那張被壓在最
    「嗯。」清卿低頭應了一聲,沒答話。
    一瞬間,綺雪不知哪裏來的衝動,想要默默彎下腰,重新把那張紙壓回眾多散冊之中。如果清卿一直找不齊需要的藥材,便會知難而退,重新找到掌門師伯或是綺川師姊,忘了今秋所有發生在山下的事。
    不可能。
    清卿做下的決定,便是海崩石裂也反對不了。
    微微歎口氣,綺雪伸出手:「蒲公英在這兒。」
    「好。」清卿接過,看見上麵果然印著「仆公英」三字,想來並無甚差別,便把手中剩下的兩頁並攏在一起,「今晚我且先回去,師姊——可千萬別讓師叔知道!」
    綺雪點點頭,清卿便快步向門外奔去。待得出門一步,清卿忽地回過頭:「師姊,今天多謝你。」還沒等綺雪反應過來,清卿便放開步伐,一溜煙跑遠了。
    書譜閣空空蕩蕩,綺雪望著剩餘的一地狼藉,俯身收拾起來。忽地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透過百十層書架,向著綺雪的方向緩慢走來。綺雪顧不得抬頭:「又忘下什麽了?」
    腳步停在綺雪身前。
    綺雪皺著眉,一抬眼睛,卻嚇得「謔」一下站起,四肢發軟而心中藏鬼,不由得「撲通」跪下:
    「師父!」
    令狐子棋麵帶寒色,正顏厲聲:「你師妹要去哪兒?」
    半山腰另一側,清卿覺著時候不早,隻好越跑越急,向著頭頂藥植堂奔去。推開紗簾,正相坐低語的嘉寧、綺琅二人不約而同抬起頭:「師妹?」
    清卿把那幾張書紙攏進袖子,抿嘴一笑:「我來看看川師姊,不會太晚吧?」
    綺琅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趕忙起身,搖搖頭:「怎會。下午是師父一直照看著,我二人也是剛來不久。」話雖這麽說,綺琅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嗬欠,眼角的黑紋也深重得藏不住。清卿見狀,便勉強笑笑:「你們且坐著,我去燒茶。」
    提起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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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二人並未留心,清卿便從指尖彈下些昏葉粉末來。
    「對了清卿。」綺琅似乎忽然想起些什麽,「今天我們來時,師父似乎心神不寧的模樣,別是山下又出了什麽亂子吧?」
    清卿心下一驚,趕忙端起兩個杯子:「許是今日琴曲磕絆,師父生了我的氣。」
    「嗨。」嘉寧不由插了句嘴,「清卿才傷好沒幾日,掌門師伯也太嚴厲了些。」
    「師父再嚴厲,又哪裏能比得過畫師姑?」綺琅癡癡笑了,「你今日的遠景還沒畫完吧?」
    嘉寧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今日月明星稀,景色正好,我等你睡下出去畫。」
    清卿聽著二人隻言片語,默默衝了茶,遞到二人手邊。嘉寧剛想來接,清卿卻一轉手腕,將那杯子遞到師姊手裏,反轉著把另一手的杯子向南公子遞了過去。「師姊,今夜你且早些休息吧,我在這裏多待些時候。」
    「那怎麽行?你自己的傷還沒……」話說到一半,不知怎的,綺琅竟又抑製不住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快去睡吧。」嘉寧附和道,「正好我前半夜畫完,清卿便能早些回去。」
    不過幾分功夫,綺琅便覺得自己已然困倦難當,便是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於是便也不再強撐,對清卿道:「你也小心別太累著,要是困了,就去把南公子叫回來。」
    「嗯。」清卿方一點頭,綺琅師姊便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夢鄉。
    「公子?」
    「哎。」嘉寧一邊應著,一邊給綺琅蓋上張薄薄的毯子。
    「你知不知道,綺川師姊的藥材都在哪兒放著?」
    南嘉寧一聽,忍不住嗬嗬一笑:「你都不知道,我哪裏能曉得?不過……」頓了頓,嘉寧似乎想起些什麽,「有些常用的在榻
    「哦。」清卿冷冷一答,反手出簫,一襲暗影頃刻架在南公子脖子上。
    嘉寧根本來不及反應,便下意識地使出舊日那招「天雷降」,將無形的隱線反手劈頭向著清卿砸下去。清卿憑聲側身閃開,手中木簫使力,二人便身不由己地向後倒去。
    「哎!」
    嘉寧出聲到一半,突然被清卿捂住個半截:「悄聲!」同時用手掌搶先撐住地麵,免得二人泰山壓頂一砸,受傷的睡著的一齊醒過來。清卿仍是保持著半路打劫的姿勢,嘉寧掙脫不動,舒口氣:「清卿,你大半夜取我性命作甚?」
    清卿沉下聲音:「那張竹紙上寫的什麽?」
    嘉寧後背一涼,一時語塞答不出話。
    「寫的什麽啊!」
    記著綺琅不許自己告訴任何人的要求,嘉寧幹脆咬著嘴唇,免得自己一個忍不住突了出去。隻覺著身後漸漸沒了聲響,嘉寧試著撥了撥架在脖子前麵的木簫,竟是毫無力氣,一個猛子飛到半空。
    這一下變故嚇得嘉寧連忙悄聲竄出去,才沒讓硬簫和堅實的地板來個天雷巨響。
    轉過頭,清卿正坐在原地,淚水一滴一滴掉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