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玉骨仙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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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卿左足躍起,翩翩然一點「高峰墜石」,便要在那黑子夾在指尖之時落於棋盤正中央。忽覺眼前白光一閃,不知怎的,從涼歸的方向突然掉落一枚白子奔來,不偏不倚打在清卿雙指所夾的黑子之處。
    那黑子一滑便脫了手,竟向著自己心口直衝。
    「嗚」地一咳,頃刻之間,清卿隻覺一陣麻木的痛感在胸前蔓延。連叫出聲的機會都沒有,已然一口鮮血落在雪地上。
    滴落聲響,便見那紮眼的鮮紅綻開在晶瑩白雪間。
    顧不得白子一偏,擦著自己肩頭而過,似是飛落在身後不遠處的暗樁中。清卿回過頭一望,那顆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的白棋,正分毫不差地躺在橫縱交界處。隻聽得涼歸口中喃喃道:
    「叫吃。」
    這是一局下到中盤的棋局,遠沒有到此結束!
    清卿陡然反應過來,趕忙回身看,聽得黑白二棋夾雜疾風呼嘯,寸步不讓,依舊打向自己麵門。片刻不敢猶豫,隻好於慌亂之中凝神於耳,閃電般跳開那「天元」位置,循聲落向黑棋下一處落子。
    就在黑影閃在眼前一瞬,清卿急忙雙掌合攏,於那黑棋掉入深雪之刻急速墜下身子。
    一陣徹骨的冰涼從清卿指尖一路傳向頭頂,成片雪花揚成了霧,那枚黑子已然合入清卿手心。隻聽另一聲暗處風聲響,清卿想躍起閃避,已然不及——
    那身後白子毫不留情,直愣愣打在自己後背「氣海穴」處。
    隻覺自己痛得快要直不起腰,偏是涼歸如同閉關入了定,深陷在這盤自己與自己的較量裏不出來。下巴沾著血絲抬起頭,清卿一下子睜圓了眼:
    好似滄海桑田,移星換月,此刻棋盤中景象與片刻之前截然不同。
    烏鷺陣被攪得散漫,已然尋找不得那「天元」處的陣眼位置。棋盤邊緣兩角,黑白光影重新恢複了繳纏之中的廝殺模樣。側身避開一子,聽得棋掠之聲淡然,雪影無痕,頃刻便吞沒了白子纏鬥的痕跡。
    思考良久,清卿一邊左支右絀,一邊盡力盯住場上局勢。自己雖然棋術低微得偏譜,倒也分辨得出——白子後發,已然堵死了黑棋一條又一條退路。
    原來這就是沒有阮聲在旁之時,棋盤本來應有的去向?
    清卿喘息半刻,將袍袖卷在口邊,擦一把下巴臉頰上殘留的咳血痕跡。自己手指方才被那白棋重重一磕,此刻控不住指尖微微顫抖,不得不捧著手心黑棋一子,吞入口中。
    深提一口氣,仿佛肺腔都要炸裂,清卿斜著身子便向那天元處躍去。
    縱是師姊不在,自己也要破了這散亂的「烏鷺陣」!
    逆著一路黑白棋風而行,清卿隻覺疾力勁猛,幾次避不開,要被拽入厚軟的雪地。眼見又是兩枚白子齊出,各奔南北,卻似是要在自己腰腹之處破開兩個透心洞。連忙平地縱身,先盡力踏在其中一枚,再借力空翻過身,探著胳膊打向偏了來路的另一枚。
    隻見一枚白棋陷進黑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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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另一枚空空掉進無氣的空隙。
    隨著兩枚白棋都打在無用位置,清卿足尖前湧,眼見著隻差毫厘,便能穩當當落在那舊時的天元之處。卻聽得此時「叮」一聲響,不知什麽東西從側旁飛到近前。
    遠不似尋常棋子淩空撞擊之聲!
    眼見下一枚黑子又來,清卿還來不及後閃回躲,便見得眼前一道金光劃過,竟是看不出形狀的利刃轉著圈打在自己身前,和那黑棋撞個正著。
    利刃輕輕巧巧迎著風,劃過厚實的白雪地,仿佛一片羽毛浮在其上。
    眨眨眼,果真是陽光下的彎刀反射出金光晃在棋盤中。清卿不知該先開心還是後生氣,隻好無奈偏過頭,向著雪堆之後的密林大喊一聲:
    「星星,誰許你來!」
    即墨星揚著腦袋,像個麵無表情的木頭人晃晃蕩蕩,嘴角卻掛著一絲得逞的壞笑。
    二人對弈正酣,哪裏能想到旁邊有隱客要插手一二?世人常言「觀棋不語」,可即墨星這彎刀一打,便好似替清卿執棋放了個位置。清卿心下歎口氣,這烏鷺的陣眼,隻怕尋不著了。
    倒是涼歸從滿身是雪的鬥笠中愣了一刻,抖落著身子,輕笑一下。
    清卿循著棋士視線望去,卻不由得「咦」出了聲。方才自己站在棋盤一側,並未看出什麽端倪。此刻身立陣中,便如同那形單影隻一人交手著千軍萬馬,方才覺著這眼前局勢漸漸明晰:
    此刻的烏鷺以白棋為翅,以黑子作食,偏是反了個顏色,在棋盤上散漫擺開那深藏於局部廝殺之下的陣法。
    而即墨星的彎刀不偏不倚,飄在「白鷺」的陣眼上。
    棋士抬頭望向少年:「可曾修習過棋術之類?」
    即墨星抱著胸,搖搖頭:「晚輩不會下棋。」
    重新望向棋中局勢,那黑子一點,終是把明裏廝殺和暗處包圍一瞬化解開來。一絲無奈的苦笑淡淡浮在涼歸嘴角:
    如此絕妙的巧合,竟終究隻是個巧合。
    離開夏棋士住處,清卿不由伸出冰涼的手,緊緊握住失而複得的木簫。即墨星持刀走在前,哼著小曲兒,一步散躍快要蹦起來。
    清卿嗔怪道:「別人下棋,哪有你這般中途插手法?」
    「哼。」即墨星冷笑一聲,卻是眼中含著樂轉過身,「我要不幫你擋一刀,你這般薄弱身子,非得再吐口血不可。」聽他這樣說,清卿抿嘴一笑,低下頭:「棋士引導我出手,定然把持著力氣,哪裏就能要了我性命?」
    不等她說完,星星突然繃緊兩根指頭,在清卿額角不輕不重地彈了個「響栗子」。
    「嗷!」清卿反應不及,立馬捂緊腦袋,「疼!誰許你彈!」即墨星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摸摸清卿頭上剛才被打痛的地方,吹口氣:「虧得還知道疼,怎就不怕棋子打?」清卿撥開他手,撅起嘴來不說話。
    「好啦。」忽地從身後,星星溫柔地攬住清卿肩膀,眼神向山路盡頭白雪皚皚處望去,「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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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那紅撲撲的一片是什麽?」
    清卿順他視線一望,果真是紅朵褐枝,點點冷梅疏影入雪,閉起眼,像是聞得到暗香沁入腦海。那梅枝怒放成一簇簇,恣意舒展著瘦幹玉骨,自己在東山或南林當真從未見過。
    生長大漠之中,即墨星不斷走近,也是看得癡了。
    忽地二人對視一眼,拉起手,在山路上撒開腳步便向著梅樹叢之處狂奔。衣衫高高揚在身後,隔著遠遠幾裏,都能聽到少年少女歡快的笑聲灑滿了小徑。
    令狐子棋在高處看了許久,終於放下溫熱的茶盞,轉身回到屋內。
    令狐子琴正一手夾住本泛了黃的琴譜立在眼前,另一手撫在弦上,看著琴譜上各類彎彎曲曲的符號彈挑不停。清卿與星星的笑鬧聲不過幾條山路之遙,子琴卻充耳不聞,似是沉浸在古曲旋律中半天不醒。
    續上半杯熱茶,子棋走近他身前,故意用力地「咳咳」兩聲。
    子琴這才從譜書琴弦間眯著眼睛,抬起頭:「難得在你這兒養兩天清閑,怎麽你也開始吵個不停?」
    「你師弟可學不來這份清閑。」子棋站在一旁,斜睨著眼,「山林子裏冰骨仙風,青梅竹馬,倒不知師兄哪來彈琴讀譜的閑情逸致?」
    「你不必激我。」無奈一笑,子琴重新把頭埋進那本琴譜裏,「那北漠的孩子在沙塵中就倒在清卿旁邊,琴還能單抱清卿回來,不救那少年不成?」眼看師弟又要開口,子琴忽地抬起手,打個手勢:「你打算那‘梅中試"是什麽時候?」
    「現在天還不算冷,再等半個月吧。」
    子琴「啪」地一聲合起書,歎口氣:「‘梅中試"結束了,我們就回去。」
    「這麽急?」子棋一聽,忍不住大聲抗議,「你才休息多久,上次從玄潭回來的內傷還沒恢複過來,這次去北漠又是強撐著一次,你想撐到什麽時候!」
    「我回了立榕山,一樣是休養。」
    「你以為誰都像你?才多大年紀就被箬先生刺了一劍……」聽子棋叫聲越來越高,子琴趕忙把食指放在嘴邊,皺起眉頭「噓」一聲:「你再叫下去,非讓兩個孩子聽見不成。」
    「哼」一聲偏過頭,子棋不再說話。
    隻是這一個人的悶茶未免越喝越心煩,屋外歡快熱鬧,屋內琴聲嘈嘈,不由得把那小巧的茶杯往桌案上一墩:「等‘梅中試"結束,非把那即墨家的孩子送回逸鴉漠不可。」子琴一聽,不禁輕輕笑出聲來:「虧得名震天下的令狐棋士,也要和個少年置氣?」
    「置氣!」子棋簡直要睜大了眼,「這孩子每日帶著清卿亂跑遲到,令狐掌門不會當真動了心思,要從北漠找個弟子收入門下吧?」
    不料子琴一聽,忽地放下書譜,挪開琴,用胳膊撐住腦袋,緩然歎口氣。
    子棋正義憤填膺到興頭上,不料師兄突然這般愁緒,便不由戛然而止轉過頭。子琴輕輕道:
    「你看不出來,清卿喜歡和那即墨家孩子待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