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燕燕於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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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一截暗紅的衣袖隱隱約約地露出一個角,清卿想也沒想,一把將那藏身其中之人拉了出來。定睛一瞧,才發覺這人身上衣衫劃破了許多口子,衣著卻仍是耀眼,袖口和衣領上的金線刺繡在燭火下透出點點微光。再一抬頭,才發覺這女子頭上蓋著塊繡線同樣精致的紅布,顫抖的呼吸聲正是從那紅布下傳來。
    這女子細長推在清卿胳膊上,全力抗拒,清卿卻像座小山似的紋絲不動。
    清卿覺得這女子渾身顫抖,似乎半點內力也無,不由驚奇道:「誰人如此大膽,毫無內力,也敢往刀光血影裏麵闖?」想到此處,更是由不得這女子半分,手臂用力,一把便將她拽到了外麵大街上去。
    院後小巷僻靜,雖仍能聽到嘈雜奔逃聲,卻似乎並無幾個人發覺這條秘密小路。女子又是使盡全力,雙手拚命拽住清卿臂膀,口中低聲道:「不能過去,咱們就在這兒藏著……」
    令狐清卿本就是天生發起狠就不要命的性子,此刻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這紅布蓋頭的女子就往巷子外麵衝。誰知離巷子口還有兩三步遠時,清卿心中暗叫:「糟了,有人!」便聽得陣陣沉重的呼吸向二人所在之處壓了過來。隨即是一陣尖著嗓子的發笑:
    「新娘子——要逃到哪兒去?」
    下意識一回頭,清卿方才想起,山外之人成婚都有著那紅布蓋住新娘麵貌的習俗。再一看她滿身大紅的披掛,果真是今日婚宴的新娘子無疑。不料,此時巷角後麵那人已然轉來,腳步似乎一滯,冷笑道:
    「箬先生夠大方的啊,怎麽沈將軍娶親,還派了天客居這麽多人來?」
    清卿一聽見「箬先生」三個字,便像是被什麽不喜歡的氣味沾染上一般,恨不得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於是急著道:
    「天客居箬先生想幹什麽,與我無關!」
    「哦?」對麵那人似乎來了興趣,「若真是這樣,少俠不妨把新娘子交給我們如何?」
    「你是哪門哪派?」
    「鄙人南林而來,至於具體門派嘛——少俠身穿黑袍卻不願意和天客居染上聯係,那便恕鄙人無可奉告!」話說到後來,眼中竟顯出些許狠厲的光來。
    清卿回過頭,看著新娘子在紅蓋頭下微微顫抖的身軀,隻是覺得今日如此變故,非得和她問個清楚不可。新娘子卻似乎會錯了清卿的意,以為她有意相救,便更是抓緊了她手:
    「少俠,我不要跟這些人走……」
    不等她說完,清卿一個回身,立定了腳下,緩緩開口:「前輩恕罪,這個人我要自己留著。」清卿本想抬手行個禮,誰知對麵的黑影絲毫不給自己解釋的機會,袖擺一揚,大聲冷笑:「是你自己留著,還是給你們天客居箬先生留著?」說罷,竟是一聲呼哨,不知從何處竄出許多影子來,眨眼一閃,頃刻堵死了巷子口。
    清卿聽見這些人動作輕盈,一時驚得說不出話。自己與師父行走江湖間,一直自認為耳中聽力已然算得卓絕,人群熙攘中,沒什麽逃得過自己的耳朵。誰知這些人來去無蹤,自己方才卻毫無察覺,便是連半口喘氣之聲也沒聽見。
    仔細想著,倒像是刻意要避著被人發覺一般,藏在遠處,聽到呼哨聲才飛速前來。
    若真如此,這些人行動之迅捷,當真是江湖中聞所未聞。
    清卿左右橫掃一眼,看著一群黑影比自己高出一頭還多,已經把小巷堵了個水泄不通。便握緊了腰間木簫,漠然道:「要動手麽?」話音一落,平地一聲驚雷,天空竟淅淅瀝瀝落下點點雨水。
    一抬眼,這悶雷落雨似乎絲毫為削減來人活動活動筋骨的性質,連聲招呼也不打,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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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呼哨聲中,左右夾擊而來。清卿有意試探這些人底細,便並不使聽音之術,隻是單純用「筆陣劍法」,一橫千裏陣雲將麵前二人齊齊掃得後退了幾步。
    清卿隻覺對麵遲疑片刻,像是從未見過這「筆陣圖」一般。
    今時今日,令狐子書已然逝世十六餘年,江湖上聽聞過「筆陣劍法」的人本就不在多數,而親眼見過的人便更少。令狐清卿此招,顯然不是西湖箬先生的後人所用。前麵兩人退卻幾步,相視一眼,像是驚異之中卻疑惑萬分。
    卻並不待那幾人喘息,清卿挺起木簫,一式「萬歲枯藤」豎起,在幾人身前破了個口子,二話不說便拉住了新娘子的手,二人一同向外猛衝幾步。誰知,為首那黑影似乎早就料到清卿要一鼓作氣衝出去,因而竟留了後手,重影疊加之後還有黑影把守,清卿一下子停了腳步,一回頭,才發覺兩人已然陷入重重包圍之中。
    「哈,還不鬆手麽?」熟悉的笑聲響起,在雨聲夜幕中顯得毛骨悚然。清卿下意識看向自己抓著那女子胳膊的手,那女子也低頭望來,竟是將清卿抓得更緊了些。
    「聽著。」為首那人咳了兩聲,慢悠悠開口,「除卻今日之事,南林和西湖一向無冤無仇。既然如今碎瓊林南家斷了後,那便由著西湖的小掌門胡鬧幾年,也不是壞事……天客居素有‘宓羽三天客"的名聲保著,諒來今日這見不得人的下作手段,也絕不是箬先生的弟子所為……」
    清卿聽著這人囉裏囉嗦一大堆,卻沒幾句正派言語,不由得心中怒火中燒,便低聲吼道:「長話短說,究竟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這人忽然止了笑,語氣立刻強硬幾分,「少俠今日把新娘子留下,日後江湖相見,咱們交個朋友;但少俠不肯的話……」
    「如何?」
    「隻怕今日出來的天客居弟子,多一個少一個的,也沒人能發現,是不是?」
    這人不過在蒙蒙黑夜中抬起手,便聽得齊刷刷的利刃出鞘,金屬相碰之聲驟然打斷了雨聲淅淅瀝瀝。清卿心下大驚:「隻聞齊聲而不見兵刃,莫不是個會使暗器的主?隻怕如此一來,更不好脫身。」卻見來人越來越多,便是雨夜看不清楚,也能聽得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仍在不斷向巷子口湧來。清卿心生一計,心道雖險,卻屬實無路可走,便拉緊了女子袖擺,微微一笑。
    「少俠考慮得如何?」
    「晚輩有一言,方才已然告知,不知前輩還記不記得?」
    「哦?」這人慢吞吞答道,「是什麽話?」
    「晚輩不是什麽西湖箬先生的弟子。是死是活,天客居也管不著我!」說罷,一下子揚手,將一團紅色光影向上擲了出去。隻聽得那女子一聲驚叫,圍著的來人見狀,趕忙一個個縱身上躍,猶如老鷹撲雛雞一般就要將這女子抓牢在空中。
    隻見其中一人身形頎長,一馬當先,手臂一探便將那女子蓋頭抓了下來。誰知蓋頭之下卻早已沒了人影,隻剩個烏黑水窪留在地上,劈裏啪啦地濺著水點子。
    清卿拉著那女子,站在對麵屋簷,回頭一望,隻見眾人接二連三地落在地上。抬頭看向二人,之間黑袍紅影,那新娘一頭長長的黑發披散在腦後,發髻淩亂,而紅蓋頭還在那高個兒黑影手中抓著。竭力忍著笑,清卿道了聲:「有緣再會了!」便拉著那女子一齊跳入圍牆內院。
    「不能進去!」二人一落地,清卿剛要抬腿,便被這新娘子拉住了胳膊。
    「這是為何?」清卿一皺眉,心中煩悶,不由得甩開她手,回過身去。不曾想,這一回身,卻是驚得愣在了原地——
    沒了紅蓋頭,這女子那空靈澄澈的雙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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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顯現在清卿麵前。
    一路奔跑,雖是粉飾已亂,女子的眼中也沒少卻半分水靈的神色。紛繁的發絲被冷汗緊緊貼在額頭上,女子抿著嘴,衝清卿不停地搖頭。
    令狐清卿平生,第一次刹那間變得手足無措——雖說人不可貌相,又有誰能相信,如此一副天真麵孔的美人,怎會與婚宴上狠辣的冷箭有關係?
    猶豫片刻,清卿咬咬牙,想著費了半天功夫,無論如何也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便重新扣住她手腕,生生把她拖到門前的窗子樣把自己提在手裏,隨便拖到什麽地方去。
    二人無聲地彎下腰,剛一抬頭,便見窗子內「謔」地亮起一盞光。
    裏麵人影微閃,清卿不願打草驚蛇,因而並未戳破窗戶紙,而隻是凝神於耳,仔細聽著其中動靜。呼吸陣陣,其中之人似乎分為了兩邊派別。清卿隻覺得身旁女子小心翼翼地拉著自己袖口,似乎有什麽話想說,自己卻無暇理會,仍是關注著室內的動靜。果真聽得一人怒氣衝衝道:
    「你們西湖若再不認下此事,隻怕好端端的沈將軍之妻,就要婚日便忌日了!」
    「沈將軍?」清卿一時聽著耳熟,反應了片刻,才心下訝異道,「莫不是在立榕山下搭救我的沈玄茗將軍?」
    一眾人屏息凝神間,果然一陣熟悉的沙啞之聲響起——
    「秋兒!你們把秋兒如何了!」
    當真是他!清卿險些叫出聲來。此等聲色聽在耳中,簡直不能再過熟悉。時隔三年有餘,清卿聽著玄茗聲色啞了不少,氣力卻沉穩得多,相比是年齡增長的緣故。下意識地,清卿回頭一瞧,那女子竟低下了頭,臉上泛起陣陣紅暈。
    「原來今日是沈將軍大喜,這新娘子名叫秋兒。」清卿心下點頭,「倒不知這些人要把沈將軍夫婦如何?」
    「將軍不必著急。」另一陣悠長的話語聲響起,聽在清卿耳中,隻覺得與方才那尖厲的冷笑之人有著難以言說的相似。隻聽屋內之人緩緩道:「有這閑聊功夫,隻怕將軍愛妻此刻,已然在南林地界被好吃好喝地供著了!」
    「你們豈能……」
    沈玄茗還想說什麽,卻似乎被身邊的人攔了下來。隻聽得又一人高聲道:「南林無主,被西湖掌門收服,乃是已成定局之事,哪裏還有什麽‘南林地界"之說?若是江家當真帶了沈夫人離開,還請諸位明白事理,盡快護送夫人回來!否則……」
    此刻在屋內長篇大論的,清卿已然聽出是天客居的任思淵無疑。莫非此事真是箬先生有所囑咐,才讓思淵少俠把自己帶到沈將軍的婚宴上來?清卿低下頭想著思淵方才那段話,卻忽然靈光閃過——
    是江家要帶沈夫人離開?
    想到這一點,清卿一下子咬緊了呀,身體也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任思淵口中的江家,不是江素伊的江,就是江沉璧的江!
    既然知道了對方來路,那就沒什麽好懼怕的了。方才那一眾善使暗器的功夫,如此一想,多半也是隨了素伊沉璧的金針本事。清卿站起身,拂開衣袖上的汙泥,正準備大咧咧推門進去,卻忽然聽得梁上雨水滴答,夾雜驟然風聲,輕輕巧巧落在屋頂上。
    若是尋常時候,隻怕這等細微快速的動靜夾雜在雨聲中,清卿未必聽得出來。隻是方才已然吃了一次江家黑影的虧,清卿一根弦始終繃在心裏,因而猛地抬頭,向著微微翹起的屋梁看去。
    屋頂上的人並不露麵,隻是悄然站起身,「咯咯」笑著道:
    「令狐好嫂子,怎麽沒了師父滅了門,卻落得個孑然一身的落湯雞下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