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聰明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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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就是前麵那艘船。」
箬冬點點頭,順著弟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從高處向下望,那一葉小舟不過拇指一般大。船身在搖晃顛簸的雨夜裏意外地平穩,船裏坐著的,顯然不止一兩個人。
這件事比想象中要複雜得多,箬冬心中想著,手指關節輕叩著劍柄。
據先行的弟子回來報,眾人並未尋得放箭刺客的蹤跡,但追著清卿一路,果然發覺碼頭邊還有另一個人。夜色黯淡,並未看清那一人的麵貌,但就那擦著眾人性命而過的一箭來看,箬先生已然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那般驚世駭俗的箭法,就是孔嶽川在世,也數不出幾個人。
眼下令箬冬發愁的不是刺客——能當著他西湖箬先生的麵行刺成功的家夥,恐怕還沒生出來呢。箬先生更擔心的是,弟子們遲早要查出刺客是什麽人。先掌門對不住孔將軍之處已經夠多了,箬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掌門當時的魄力,能在明爭暗鬥之前,光明磊落地下狠手。
再者說,沈玄茗婚宴當天,自己的弟子剛出發去解決南林餘黨,那「齊天大俠」的一條命就被擁有精準箭法之人搶了先。不過當晚,江家後人立刻就現了行蹤。
這其中,有幾分可能是巧合?
即便箬先生自己也曾抱了一分的僥幸心理,眼前這一艘小船,便是把最後那一分也消除得幹幹淨淨。他們姐弟倆,就是是哪一個和江家扯上了關係?
「先生。」身後一年輕弟子抱拳行禮,「拋鉤已備好,隻等先生一聲令下。」
看來沒時間猶豫,還是先把這艘船控製住再說。這樣想著,箬冬緩緩抬起手。
「先生且慢!」
一頗為清亮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隻見安歌也輕施一禮,像是有什麽話要說。箬冬便暫且放下手,沉聲道:「但說無妨。」
「先生,弟子愚見,此刻那小船上不知究竟還有何人,而那些人作何打算也無從知曉。若是貿然拋鉤強行截船,隻怕人心不定,拚個魚死網破也未可知。」
「那你如何想?」
「弟子認為,與其動手,倒不如派天客居幾人去充當說客。若是能勸得歸降自然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能打探出對麵幾人的底細來。」
箬冬聞言,盯著那船沉默著。身後的拋鉤張著尖厲的爪子,那亮閃閃的身軀嚴陣以待。自己隻需輕聲下令,那艘船便不得不在湖心停下。縱是上麵的人跳船逃命,也會有早已埋伏於水下的天客居弟子追上去,恐怕一個也跑不了。
「你說的有理。」箬冬輕輕歎口氣,「依你之見,誰去合適?」
「蒙先生不棄,弟子願自行前往。」
「弟子也願去!」安歌身旁的任思淵聞言,也趕忙行禮請求。
安歌搖搖頭:「不可。此行凶險之處,並不在人多人少,而是生怕驚擾了對麵真正了幕後之人,打草驚蛇就不妙了。若先生準許,弟子願一人前往。」
「先生,安師姊孤身一人,隻怕……」
「無妨。」安歌轉過頭,微微笑道,「安將軍和令狐少俠雖與西湖結下過仇怨,終究是光明磊落的正派之人,斷不會使暗招害我。令狐少俠若真有心圖謀不軌,今日又何苦在來箭時拉開掌門?」
思淵一聽,心下不得不承認,師姊所言的確有幾分道理。清卿為人的確草莽了些,但也不至於<.jhssd.)
衝著養了她三年的天客居動手。安將軍就更不必說,畢竟是西湖世代將門之後,斷不會輕易暗害西湖自己人。
此時擔心的,是要問清楚,那人今日在蕊心塔暗害掌門是為何。
思淵轉頭看向箬先生,想必他此刻也是與自己一般想法。隻見先生拿定主意一般點點頭道:「既如此,就按你說的做吧。下船之後,萬事一定小心。若是發現不對勁,趕快回來,護得自己周全要緊。」
「是!」安歌聞言,攏袖向先生行一禮,將長劍緊緊掛在腰間。
看著安歌緩緩走下懸梯的背影,箬冬仍是眉頭緊鎖,似是憂心模樣,卻也並未叫安歌回來。思淵隻道師姊此行凶險,先生終究放心不下罷了。箬冬心中卻不住思考——
今晚那支銀羽箭,雖離得掌門身近,箭尖來勢,卻顯然是衝著自己。
話說清卿與江夫人正在船尾時,卻忽聽得沉璧那一聲尖叫,二人趕忙奔回船屋之內。透著門簾向外看,果真是一條身軀碩大的船緊跟在小舟之後,船上還掛著繡有弦紋的旗,顯然便是天客居以掌門之名追了過來。
安瑜從後背拿出一支銀羽箭,後背僵直,已然是臨敵模樣。
看著大船一路接近,眼看便要從小舟之上傾軋過去,清卿凝神於耳,不住地聽著那對麵的動靜。唯獨沉璧一個按捺不住性子,不住地叫喚:「到底聽出什麽了啊?咱們幾個不會被西湖的人給抓去吧!」
「安靜些!」江素伊忍不住瞪她一眼。
「瑜兒,對麵大船頂上的右邊,有個鐵鉤子,隻怕隨時要拋過來。」
安瑜一聽,趕忙眯著眼睛向著右邊看去。若是不注意,當真看不到——那亮閃閃的斑點不過綠豆一般大,隻是憑著眼睛,自然是難以察覺。莫非姊姊是聽出了鐵鉤和繩索搖晃的動靜?安將軍心下正暗自佩服著,忽聽清卿接著道:
「若是那鉤子等會兒被拋到半空,你能不能把它射下來?」
「能。」安瑜毫不猶豫,微微拉開了弓,對準了那枚綠豆大小的亮斑。
一時間,船裏船外,所有人屏息凝神。似乎連雨夜的風聲都變小了,空氣中隻剩下安瑜微微拉動弓弦的咯吱咯吱聲。忽地聽清卿鬆下一口氣:
「不必了,他們把鉤子收回去了。」
「收回去?怎麽可能,難道西湖就這麽放我們走?」
「噓。」清卿趕忙作個悄聲手勢,「沒那麽簡單,有個人過來了。」
「難道是要上到船裏來?」素伊皺起眉頭,「他們幾個人?」
「一個。」
「這……」舟中幾個人麵麵相覷,怎麽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清卿也低頭沉思片刻,一下子抬起眼來:「不如這樣,你們三個去舟中找個地方躲起來,我且先再此處,試試她來意。」
「不可!」安瑜高聲道,「西湖弟子在對麵已成包圍之勢,豈可留姊姊一人在此?」
沉璧一聽,也叫起來:「和這幫人有什麽可說的?咱們還是跳船遊走吧!」
「遊走更不行。」清卿搖頭,「早有天客居的弟子埋伏在水下,一聽便可知。現在跳船,隻會被抓個正著。倒不如你們三個先躲起來,實在沒了退路,試試魚死網破,倒也是個辦法。」
不待幾人反駁,清卿接著道:「我本身也不會水,還不如留在<.jhssd.)
此處,試試天客居的底細。」
江沉璧叉著胳膊,「哼」了一聲。此時此刻,的確沒有更好的出路。
隻見那來人身影越來越近,三人隻好先藏在船下的一處暗道中,清卿在出口處重新放好一張方桌,隻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果真聽得門簾之外一聲輕喊:
「天客居大弟子安歌,前來拜訪貴客!」
安歌聽著門內動靜,隻是覺得其中靜悄悄,不像是有人樣子。試著伸手掀開門簾,隻見隻有清卿一人安坐正中,優哉遊哉端起茶杯,招呼一聲:
「好久不見。」
卻見安歌環顧四周,重新把目光落到清卿身上來:「如何隻有你一人?」
清卿笑了:「天客居好大的陣仗,不也隻來了安少俠一人?」
聽她這樣回答,安歌也隻能閉起眼,歎口氣:「清卿,這不是一步好棋。你明明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掌門,是大功一件,如何又要與刺客共同逃跑?這豈不是白白辜負了掌門心意,還為自己添上了一項罪名?」
「所謂罪名不罪名,不過是你們先生一念之間的事。我若此刻仍留在蕊心塔,自然沒了那逃跑的罪,卻也少不了謀害掌門未遂的名聲。清卿雖知道這不是一步好棋,卻是相較之下,最本能的選擇罷了。」
「本能?清卿,你如今豈可靠本能做事?」安歌說話間,頗有語重心長之意,「你如今在西湖孤身一人,雖說先生三年前留你不死,你也仍是戴罪之身。豈可仍是野人那般草莽,害了自己和身邊人?」
清卿聽她說「身邊人」,料定天客居已然在岸邊看清了安瑜模樣,隻怕想瞞也是瞞不過去。便並不接她的話頭,而悠悠道:「我素來當不了如安少俠一般的聰明人。江湖上的人之所以叫我‘令狐野人",也是我自己傻得慣了,隻好憑著本心做事。你若問我當初為什麽把你們掌門推倒,我自己也說不上來。隻是我自問心無愧,天客居也不必因此就送我個什麽大功大過的名頭。畢竟,我若真是聰明過頭,便早該更名改姓,忘了自己是令狐後人,潛心在天客居圖個安穩日子不是?」
不等安歌接話,清卿便又道:「既然勞煩安少俠遠來一趟,清卿今日便聽一次安少俠的勸告,告訴少俠一件算不上聰明的事。救了掌門,你們不必謝我——因為那箭本也不是衝著西湖掌門去的。」
一聽此言,安歌忍不住握緊了拳頭,「砰」地在桌上一敲:「那是衝著誰!」
「少俠聰明絕頂,不妨自己猜猜?」
「是你?還是當晚在蕊心塔另有其人!」
清卿聽她猜想,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少俠聰明蓋世,怎麽如今聰明反被聰明誤?少俠當真以為,西湖平了八音四器,橫掃江湖一世,自己天客居的名聲就那樣好麽?」
安歌聽著她話中有話,還頗有些嘲諷之意,隻覺這隻言片語間,牽扯出的事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當今江湖之上,竟有人敢在天客居頭上作亂——如此大事,不得不問個清楚。再抬頭,眼神間已多了幾分殺意:
「你想把此事瞞下去不成?」
「清卿說不說,是自己的義氣。安少俠真想知道,就該憑自己的聰明。」
安歌聽她出言這般諷刺,終於忍無可忍,頃刻之間長劍出鞘,拔劍而視:「令狐清卿!此事今日必須有個了斷,你別讓我逼著你說!」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