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也愣住了。眼珠子死死盯在符卿的臉上, 困惑地顫動著。
    現在男人也能生孩子了嗎？
    她有些生氣：“你不要騙我！”
    “我們沒有騙你。”陸啟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逐漸走到他們身邊, “媽媽，爸爸，孩子。一切都很正常，不是嗎？”
    符卿：“？”
    小惡種們聽到他的聲音，立刻轉頭，伸手就要去夠自己的錘子。然而這在旁人看來，像是爸爸拎著孩子的玩具, 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拿玩具而已。
    其樂融融, 非常像是一家人。
    女人猙獰的麵孔愈發疑惑地縮成一團, 麵部肌肉抽搐。她變成惡種後，第一次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現了問題。
    三秒後,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 清楚自己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她放棄了, 聲音一卡一卡，冷淡而敷衍：“好的。既然如此，各位請進屋坐坐吧。”
    陸啟拉了符卿一把，討好似的眨眨眼睛：我這是在替你解圍。
    符卿皺緊眉頭，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別開視線, 牽起兩隻小惡種, 跟上女人。
    屋內果然窗明幾淨。
    這家曾經的條件應該不錯，家具的材質都很高檔, 然而再過硬的實木家具也抵不住歲月的蹉跎。餐桌表麵被擦得泛了白, 甚至微微凹了下去, 椅子在承受身體重量時也發出了痛苦的哢吱聲。
    女人替他們安排了座位。
    張培和麥爾肯安排在一邊。符卿、陸啟和兩隻小惡種安排在另一邊。
    兩隻小惡種的座位在符卿和陸啟中間，一家人整整齊齊。
    女人繞著他們走了一圈，很滿意地拍拍手，仔細打量自己的客人。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到兩隻小惡種身上，表情變得有些憤怒。
    她幽怨地瞥了眼陸啟，像是打抱不平：“頭胎和二胎歲數這麽接近，真不會體貼夫人。”
    她還伸手在符卿肩膀上貼心地拍了兩下，像是寬慰和同情。
    桌子對麵，張培和麥爾肯這兩個平日裏無比嚴肅的中年男人，此時都憋笑憋得五官扭曲。
    符卿則是緊緊攢著拳頭，皮笑肉不笑地牽起嘴角。
    陸啟：“……”
    他小心翼翼地點點頭，不知道在回應女人，還是向符卿道歉。
    女人將客人安頓好，自己轉身進了廚房。
    這家的廚房是開放式的。桌邊眾人用餘光打量女人，很清楚地發現，女人也一直在注意他們，不讓他們有機會逃走。
    原本廢棄百年的房子裏，竟然傳出廚房的流水聲和點火聲。而這些，好像都是這個女人異能的一部分。眾人感覺一陣違和而微妙的壓力。
    張培看似隨意地在桌麵上點畫，實際在和他們交換信息：
    “環境增益，b9，實際可以到a1。我的異能較勉強。”
    張培隻能在完全碾壓的情況下與惡種結契，可以馴服的惡種等級需要比自己低3至4個小等級。而其他人的異能等級與a之間存在天塹，因此，在場沒有人可以光憑異能脫身。
    女人轉身，端著兩個盤子過來：“不好意思，家裏也沒點好東西。也就為大家做個家常菜，別嫌棄。”
    盤子也被擦得泛著粗糙開裂，邊緣的花紋全被磨光了，而裏麵盛著的東西卻熱氣騰騰，雖然沒有任何調味料和油，但是大塊被煮得酥爛的肉，看上去同樣十分誘人。
    然而，桌邊眾人見到盤子裏的肉菜，表情都變得微妙古怪。
    都過了這麽多年，這食材是從哪裏來的？
    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之前守在建築中血戰而死的二十多位戰士。
    好在在場的人全都心理素質過硬，沒有表現出來。然而，當盤子放到麵前，女人期待的眼神盯住他們，仍然沒人敢動筷子。
    “你們不吃嗎？”女人圍著桌子，慢慢走到他們背後。
    忽地，她低下頭，將頭湊到符卿耳邊：“你也是媽媽，也在家中主持家務，知道做飯很累對不對？你不會也不給我麵子吧？”
    陸啟的視線“刷”地落到符卿臉上，肌肉緊繃，隨時準備出手。
    符卿在女人期望的眼神中伸出手，握住筷子。筷子尖慢慢地靠近那盤肉。
    女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對，就是這樣。”
    張培和麥爾肯的臉色越來越差。
    吃人肉，與其說是擔心朊病毒，不如說是過不去尊嚴和精神的那關。
    人類在安全區奮鬥了這麽多年，從最初的為生存而戰，到後來變成為了“人類”本身。有些惡種外表看上去與人類沒有差異，但為人的文明和尊嚴，才是他們的根本差異，也是支撐整個種族延續下去的初心。
    對於從小活在安全區的新人類而言，“為人的尊嚴”比舊日有更加重要的意義。
    張培盯著符卿的手，忍不住咬緊下唇。
    忽然，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
    木頭筷子脆斷了！
    蒼白纖長的手指還維持著夾肉的姿勢。斷裂的筷子從指縫中滑下。
    “您的筷子好像用了太久，有些脆，一用力就斷了。”符卿語氣平和，像是遇到了一個遺憾的意外，“真不好意思。”
    女人立刻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彎腰去撿斷裂的筷子：“我給你換一副。”
    她連忙轉身回廚房。桌邊眾人全都鬆了口氣。
    隻有陸啟低頭看著符卿骨感明顯的雙手，眉頭蹙緊。
    他的手還沒恢複好。剛才那一下用力，該有多疼？
    然而符卿的手從始至終都沒有抖，他的眼角一直含著微淺的溫和笑意，表情看不出半點疼痛和勉強。不僅女人沒有發覺任何不對，就連張培和麥爾肯都沉浸在逃過一劫的慶幸裏，沒有注意到符卿脫力的雙手。
    忽然，他們耳麥中傳來一陣嘈雜。
    “我看到幾隻惡種從各個方向向13樓進行包抄！”
    “狙擊手注意警戒，我們盡快上來！”
    “該死，景觀燈轉的好快，我們又被狙擊手盯住了！”
    “大家加快速度！”
    不能再在這裏耗下去了。
    符卿忽然推開凳子，起身。然而，幾乎同時，陸啟也站了起來，一隻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符卿轉頭，看到陸啟眼中很明確的意思。
    我們一起行動。
    椅子拖拉的聲音引起女人的注意。她轉過頭，表情生氣，然而卻發現符卿和陸啟向著廚房走來。
    “您一人料理廚房，辛苦了。我們來幫忙。”
    “有什麽事情可以幫助的，您盡管說。”
    女人一愣，連忙：“不用不用，你們坐著就好了，一切都有我。”
    忽然，符卿在料理台的另一邊，轉頭對她說：“您忘記將限壓閥放到高壓鍋上了。”
    女人一愣。
    陸啟緊接著在一邊，心領神會地接話：“一定是因為忙不過來的緣故。我們這兒這麽多人呢，那好意思讓你一個人忙碌，對吧？”
    見女人還想拒絕。陸啟連忙說：“您就給我個機會，讓我證明自己是個好男人吧！”
    不僅女人噎住了，就連符卿關火的手都一頓。
    張培和麥爾肯趁此機會連忙過來，一邊一個，牽著女人到桌子旁，讓她坐下。
    女人很慌亂：“不對，不對！你們得吃我親手做的食物。吃了我的食物，你們感激我，才能幫忙！”
    張培眼神一轉：“我們不需要吃飯。若您有需要，我們都能幫忙？”
    女人身體一怔，緊接著，雙眼瞪大，血從眼眶中慢慢滑下，
    “幫我找到小薑。我隻想找到小薑！”
    張培和符卿相視，語氣放緩，轉頭問她：“您仔細說說，發生了什麽。”
    “小薑放學後就出門找同學寫作業去了。我聽到警報聲的時候，出門去找她。可找她寫作業的同學說，她早回去了。我等不到她，我不敢走，可是，可是……”
    女人一開口，情緒就像崩潰的堤壩，血淚噴湧而出。
    兩個小惡種也抱著膝蓋，小心地縮在椅子上，被情緒感染，不停發抖。
    雖然這不是他們的媽媽，但他們的境遇卻如此相像，也如此矛盾。
    麵對突如其來的撤離警報，一邊是貪玩錯過媽媽呼喊的孩子，一邊是等不到孩子回家的媽媽。
    “這麽多年，我在這裏找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我找不到小薑。所以我就回家，等著她。如果有好心人來，我會請他們吃飯，這樣，就有更多的人幫我找了。”女人恍惚抬頭，“小薑很乖的，你們去找她，說媽媽在等她，她一定會回來的。”
    符卿將廚房裏的水和火都關好，走出來：“您放心，我們會替您找的。”
    張培眼睛一亮：“對，我們去樓上，替您找。您讓我們上樓吧。”
    “好，我讓你們上樓。”
    房間裏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就連時時嚴肅板著臉的麥爾肯都忽然鬆開了表情。
    然而，女人卻咧開一個十分神秘的微笑：“你們一定會替我找到的，對吧？”
    “嗯，肯定。”
    不對勁！
    符卿瞳孔微縮，忽然拉住張培的手臂。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話已經出口！
    一瞬間，整座房間的景象都發生了變化！
    溫馨的居家場景頓時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斷了一條腿的桌子、腐爛塌陷的沙發，碎了好幾個角的盤子……廚房裏也根本沒有能點燃的燃氣灶和可以出水的龍頭，就連剛才端給他們的盤子，裏麵放著的都是一整團的灰塵！
    陸啟一把拉過符卿，將人護在身後。
    “她的異能根本不是輔助家務，而是精神類的！”張培臉色鐵青，“場景是幻覺，而剛才的承諾是強製的契約！”
    忽然，在場所有人的手背一熱。
    一個滾燙的印記落在他們的手背，忽然一陣刺痛！
    女人咧開血盆大口，嘴角扯到耳根：“你們剛才答應我了，交易達成。我能讓你們上樓。天亮的時候，如果我見不到女兒，我就會引爆手背的印記，我們一起去死吧。”
    麥爾肯整個人都在發抖。
    這麽多年，女人自己都沒找到小薑，小薑大概應該被其他惡種吞食了，或是離開了，怎麽可能找得到？這絕對是必死的結局！
    他竟然讓張培先生落入這樣危險的境地。他表情扭曲，像是被逼絕路，猛然啟動自己的異能！
    巨型盾牌被高高舉起，雙眼緊緊盯著女人，咬緊牙齒！
    忽地，一條手臂擋在他麵前。
    麥爾肯雙目通紅：“你！”
    符卿沒有看他，而是牢牢盯著女人。他的表情十分自然，甚至可以說是胸有成竹。就連撕心裂肺的女人都不由一怔，臉上露出狂喜。
    “你讓我們上樓，我們幫你找人。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