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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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柔想,果然,風聲沒了後,就剩下吵鬧聲了。可她不是在看到那片極致的藍後,在迎向死亡的過程中得到了永久的安寧了嗎,怎麽這才剛安寧一下,就又能聽到周遭的嘈雜了。
這聲音吵到王承柔忍不住睜開了眼,在睜眼前,她想的是,莫不是到了地府,難道地府也跟人間一樣,聲源鼎沸。
一睜眼,入目的不再是先前的藍,而是明亮亮地光。在適應了光芒後,王承柔覺得眼前所見一切熟悉至極,在剛明白過來這是哪裏時,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姑娘,你給評評理。”
緊接著她的胳膊被人搖動,另一個聲音由遠及近道:“你這性子,明知道姑娘在休憩,你擾她作甚?”
“我不叫姑娘,就要被你冤死了。”
王承柔“噌”地一下坐了起來,搖她胳膊的人馬上扒住她,急道:“姑娘,你管管清香,她說我偷了珠子。”
王承柔看著扒在她身前的年輕女孩,激動地反手抓住了她,這還不夠,她雙手覆在對方的臉上,好一陣揉搓,大有要把人搓化了的架式,嘴裏說著:“清心,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太好了。”
清心被王承柔的一頓操作弄得傻了眼,倒是清香反應快,馬上過來關切地問:“姑娘,是魘住了嗎?”
王承柔的注意力被清香拉走一部分,看著清香清心二人全都好好的在她麵前,她一把摟住二人,開始哭起了鼻子。
哭得可傷心了,清心與清香放下二人之間的糾紛,互看一眼後,清香喃喃道:“這是夢見了什麽,可說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竟哭成了這樣。”
清心被姑娘哭得心火上來了,掙出姑娘的懷抱,讓清香把人抱好,然後去到櫃閣中,從裏抽出一把桃木做的小劍,這是每家都有的風俗,一般多是放在未出嫁閨閣小姐的屋中,辟邪除災。
此刻清心拿小劍往手中一握,站在院子中間揮了揮,做出要大聲宣言的樣子。
院外,保帝侯府的大公子王亭真,正有目的地引著固國公府的小公爺李肅從門口經過,他停下腳步,往院子一指:“別雨兄,這是我妹妹的院子,你看那棵開滿花的樹,是她從小親自打理的,她這個人可細心了……”
話剛說到這,就聽院中傳出聲音:“我呸!瞎了眼的髒東西,從哪來的給我滾哪去,再來害我們姑娘,我打折你的狗腿!”
李肅還好,一如剛才的麵無表情,但王亭真卻是一驚,臉上不自在起來,怎麽回事,他按說好的時間把人帶了過來,此時承承不是該在院中彈琴嗎,這麽做是為了不要讓李肅以為她隻會男孩子玩的東西,琴棋書畫也都是會的。
怎麽此時聽到的不是琴聲,而是清心的辱罵聲。王亭真知道,這應該不是在罵李肅,但容易讓人誤會不說,還會讓人覺得丫環都如此,更做實了侯府二小姐潑辣的名聲了。
王亭真隻得打著哈哈:“那個,那什麽,嗐,我妹妹這個人,她心善,對下人不忍重責,”
話一出口,又想不對,這樣連丫環都管不住,以後怎麽去做大族主母,掌管一府,王亭真趕緊補充道:“主要是她不在院中,否則以她眼中不揉沙子,規教極嚴的作風,肯定是不容下人這樣的。”
李肅忍著心下的煩悶,雖說保帝侯府是個空架子,根本不用他多給眼神,但表麵和氣還是要維持的。況且這裏還有他老師的麵子,他老師這人,學富五車,為人中正,唯在書畫一事上癡迷成執,而不求上進一心隻知道玩樂的保帝侯,卻是個畫中高手。是以二人以知己相稱,私下關係極好。
在老師得知侯府小姐對他有意後,倒是十分積極地欲成好事,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的婚事一定要為政治前途、李氏家族服務,邁一萬步,就算不需考慮這些,李肅也不會娶王承柔,原因同看不上侯府一樣,他也看不上她。
就像此刻,大家小姐身邊的丫環,哪怕是在自家宅院,怎可如此叫囂,滿嘴的汙言穢語,粗俗不堪。丫環如此,小姐又能好到哪裏去。
可李肅表麵上風輕雲淡,對著王亭真的一番解釋,笑而不語,隻是這笑淡漠到似有似無。
王亭真見李肅也不接話,他馬上想到妹妹給他的接下來的任務,忙一拱手:“別雨兄這邊請,家父書房就在前方。”
李肅從善如流地跟在王亭真身後,眼中陰霾一掃而過,為自己出現在這裏而憋悶,若不是侯爺相邀,他定不會上門。區區一個空架子侯府根本不值得他跑這一趟,真是浪費時間。
說回院內,清心拿著桃木劍放了狠話後,打算把劍放到姑娘床下,以便她不會再被魘到。真是被她們姑娘哭的樣子嚇到了,怎麽能哭得那麽傷心那麽委屈呢,看了讓人怪心疼的。
這會兒,姑娘終於止了哭聲,可因哭的時間太長動靜太凶,現正一抽一抽地打著哭嗝,一時半會兒連話都說不利索,就聽她繼繼續續地道:“這裏,是哪?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不得了了,怎麽這股邪勁兒還沒過去,說起了胡話來。
清香:“姑娘啊,你可別嚇我。”她搓著姑娘的手說,然後一扭頭瞪向清心,“都怪你,讓她自己醒過來多好,非得把她扒拉醒,驚著了吧。”
清心也是悔得不行,一向嘴上不愛示弱的人,難得沒有言語。
王承柔見清香又說清心,趕忙攔她。好不容易見到活著的、好端端的清心,不忍她再挨說。她剛才情緒太過激動,如今哭了一大報,倒也平靜了下來。
王承柔慢慢發現,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也不是什麽地府,這就是她的家,她的屋。
在死前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可以重來有多好,難道真是天可憐她,讓她夢想成真了?
她問清香:“今為何年何月?”
清香揪著個心回她:“勝武年六月。”
王承柔一喜一驚,喜的是她真的回到了過去,驚的是勝武年是一切不幸的開始。她忍不住貪心地想,為什麽時間不再提前一些,這一年的春季鏢圓賽上,她因對手犯規而打飛了一球,正好擊中了李肅。
然後她就一見傾心,開始為了這個男人走火入魔,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勝武六月,也就是說采花節快到了。王承柔記得這一年的采花節上,她對李肅很是一番糾纏,所有試圖接近他的女子,全被她像惡犬護食一樣的嚇走,整個采花節上,她都在宣示著主權。如今想想,真是羞臊死個人。
王承柔拍拍滾燙的臉,隻能自我安慰,還好還好,雖說全雲京的人在這個時間點都知道了她在追李肅,但采花節上丟人的一幕還沒有發生。她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表現出對李肅再無興趣,誰願意追誰追,這個人以後跟她再無關係的態度。
清香以手探了下她的腦門:“不燒啊,怎麽臉紅成這個樣子。”
正在清香想著要不要去報夫人,請個大夫來時,她們姑娘利索地下了地,在屋裏開始轉起圈來。
連一向心大的清心都看不過去,她道:“我腿程快,這就報了夫人,看看是該請大夫還是巫醫。”
她正要走,被王承柔一把拉住:“請什麽大夫,我什麽事都沒有,現在好得很。說說吧,剛才為什麽和清香吵起來了?”
熟悉安心的環境與人,讓王承柔一下子找到了少女時的快樂時光,她發現連以前她最煩的清香與清心吵架都變得那麽美好。
清心與清香緩過勁兒來,看姑娘確實在變得正常,於是清心道:“是清香冤枉我偷了您那件新衣上的珠子。”
清香忙說:“你可真能瞎說,我是說你偷了嗎,我是說你做事不仔細,沒提前檢查清楚,現在無憑無據怎麽去找成衣店說理。”
王承柔忽然想起,以前二人確實為了她的一件衣服鬧過,就是她死前穿的那件。她聲音幽幽道:“把那衣服拿過來我看看。”
衣服被放在盤中端了出來,可不就是那件紅衣,此衣袖擺處鑲有珠串,每一顆都價值不菲,稀裏糊塗少了一顆自然要有個說法。
但上一世,這顆珠子也是這樣再也找不見,不知丟在了哪裏,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侯府財大氣粗,王承柔從小大手大腳不把東西當東西,自然也沒追究,是以這件衣服因有這一個小瑕疵,而被她束之高閣,因此才被一直保存了下來。
沒成想,最後竟成了她的喪服,與她上一世的本人一樣,身有瑕疵。
“收起來吧。這珠子特殊,就算有人拿了也賣不出去,應該不是府上人手腳不幹淨,況誰能蠢到這種地步,少顆珠子那麽明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嗎。肯定是脫落了,不知掉去了哪裏,不要再糾結此事,不用再提。”
姑娘這樣說了,清香與清心都不再言語。
清香去收起衣服,清心對王承柔說:“姑娘,你怎麽就把我給夢死了,為什麽不是清香?”
清香回來正好聽到,抬手欲拍清心:“你才死呢,讓你咒我。”
王承柔馬上禁止她們道:“以後不許說這個字,咱們這裏誰都不會死。”
說這話時,王承柔溫柔且堅定地看著這兩個貼身侍女,她回到了十七歲,美好的十七歲,這一次她要好好替自己謀劃一番,反正現在正是李肅避她唯恐不及之時,隻要她不再刻意製造二人的交集,他們就可以避開接觸,這一生彼此放過各自安好吧。
這樣一想,天地寬闊,世間美好。當然還有更好的,她可以再見到父親母親以及哥哥,這可真是太好了,王承柔想的熱淚都快出來了。
她等不及要去找父親母親,讓清香給她換衣,見對方拿出的是一件正紅色衣裳,還是忍不住心裏一突,上一世的影響怎麽可能完全消除,現在她再看到紅衣,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喜愛之情。
可她偏偏狂愛紅色,衣櫃裏基本都是這個顏色,算了,以後慢慢置換下來就好。王承柔趕緊收拾好自己,朝著母親那裏而去。
侯爺的書房,李肅已經在這裏等了一段時間了,根本沒見到侯爺的影子。
他耐心告罄,終還是問向了王亭真:“公子,侯爺若是不方便相見,我這就告辭了。”
王亭真等得心急,承承這個死丫頭怎麽回事,不是說好趁父親不在家,讓他把人引來書房,怎麽來了這麽半天,也不見她過來,到底在搞什麽,不是看她求了自己好久,他才不幹這破事呢。
李肅這人,表麵看知書達理,很好相處的樣子,可王亭真不這樣認為,說不上哪裏怪,反正以他廣交朋友的性子來品,李肅實則不是個好相與的,他家承承就是被他一張臉騙了,難過美男關。
算了,誰讓他寵妹妹呢,好不容易把李肅誆來,不能兩人沒見上一麵就這麽讓他走了。
王亭真隻好搬出母親:“這會兒該是午膳時間,父親可能是被什麽事絆住了腳,家母院內已備下飯菜,待一會兒父親也該回來了,別雨兄難得來我家一趟,還是不要推辭家父家母的盛情。”
這是又搬出了王夫人,李肅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會落下話柄於人,他到要看看,今日這保帝侯府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被兄長盼星星盼月亮的王承柔,哪裏想得起,她重生回來的今日此時,正是她與兄長密謀騙李肅來家裏私見的時刻,她一心隻想著飛奔到母親那裏,再當一回有爹娘疼的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