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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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窮匕首見。
她當著他的麵, 說要嫁給別人。李肅不明白,她為什麽變心得如此之快,好像以前追在他身後跑的王承柔與眼前之人不是一個。
李肅是在逼她說真話, 但當她真的說出來,這言語好似刀子,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劃過李肅的心房。
心裏酸了一下,傷了一下, 恨了一下, 到最後這些難受的感覺全部化成了憤怒,巨大的憤怒。
王承柔看著李肅眼中的狠戾一閃而過,沒於眸中, 最終化成一片陰霾罩住了他雙眸。這個樣子的李肅像極了平靜坐在冼塵殿, 下著仗殺令的冷酷帝王。
終究還是撕破了臉, 糊弄不過去也逃避不了,那隻能麵對了。王承柔唯一能賭的就是, 李肅現在並不能為所欲為,他有顧慮, 他身後有家族, 他有大業未成。
固國公府是壓侯府一頭, 但也沒有強娶迫嫁的可能。天下還是大禹的, 還是皇上的, 保帝侯府作為皇家恩人的事實,不容抹殺。保帝侯府好好的,就是成全了皇家的體麵, 恩澤。
隻要她侯府不願意, 皇上就不能行忘恩負義之舉, 何況隻是為了一個他早就厭惡的國公府小公爺。
既已路行至此, 已不允許王承柔後退,結親於固國公府,嫁於李肅,她決不會走這條老路。但,她剛才被怒氣衝暈了頭腦,說了過頭的話,亦或說是一個沒忍住,把心裏話全都說了出來。
她可以說不嫁李肅,但不能說她要嫁給張憲空。王承柔心裏清楚,她與張憲空沒有可能了。李肅對她的執念與勢在必得,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不能害了張憲空。
王承柔現在唯一能求的,能保的,就是她不要嫁給李肅,以及把張憲空摘出去,保他平安無虞。
李肅終是壓下了內心暴虐,他語氣還算平穩:“你再說一遍,你要嫁誰?”
王承柔輕輕吐氣道:“侯府今日上門張府之事作罷,以後也不會再去,不會私下議親。侯府也,不會與國公府議親,明日夫人與小公爺不必上門,王家教女無方,婚姻之事,父親母親皆由我做主。”
李肅要被她氣笑了:“剛是誰說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麽快就變了?剛才還硬氣地要嫁張憲空!這麽一會兒就不嫁了,嗯?”
“張憲空”三個字從李肅嘴裏被狠狠地念了出來,念得王承柔心裏一驚。她記得這是李肅第一次說出張憲空的名字,這讓她有一種張憲空被李肅盯上了的感覺,這是王承柔所懼怕的。
“父母之命的前提是要我願意,至於張公子,不過也是一時興起,我也沒必要為了他而得罪小公爺。”王承柔一字一句說道。
不得不說,聽她這樣說,李肅雖怒火沒有減輕一分,但心裏的難受勁緩和了一點兒。她終是不敢再梗著脖子,言之鑿鑿地要嫁給別人了。
就在她說出那句不嫁他要嫁別人的話時,李肅真有掐上她脖子的衝動,那裏那樣細,白透得能看清淺青筋脈。那一刻他發現,除了上手掐,他更想做些別的。
就像現在,李肅看著她雙唇輕動,說著他不愛聽卻又愛聽的話。他覺得隻有撚壓它,堵上它才能解心頭一恨。
但他忍住了。他從不是衝動妄動的性子,他最擅長的就是布局、圍獵,提前嚇到他的小兔子可怎麽行。至於這獵場裏其它覬覦他的小獵物的賤畜,他自有辦法對付。
李肅握拳手背後:“一樣一樣來,你能明白過來,不再與低賤之人來往,還算明事理。把這件事先解決了,王承柔,不管你嫁不嫁我固國公府,你身上都不能有婚約,不要害人害己,你明白嗎?”
聽李肅話裏的意思,隻要她不再與張憲空來往,斷了聯係,他就不會追究。
王承柔趕緊道:“我明白的。我可以走了嗎。”
李肅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於肯向旁邊邁上一步,把她麵前的道兒讓了出來。
王承柔幾乎是用小跑的,跑到屋門處,雙手去拉門栓,她手都是哆嗦的,全然沒有了剛才被李肅擋在牆角的鎮定。
終於推開了門,王承柔跑了出去。管青山的任務,是等在門口,待王承柔出來把她帶出院去。不想人卻是跑著出來的,他沒能及時張嘴,隻能跟上。
屋內李肅,望著王承柔似逃一樣的跑了出去,心情又開始不好。真想不管什麽布局圍獵,幹脆直接地馬上把人娶進來,到時他看她還怎麽跑。
李肅坐回到圈椅裏,重新拿起那方帕子看,顏色是最常見的青色,繡的東西也是最簡單的文字,四個字用的一個顏色的繡線,還是單織,可就是這樣簡單,談不上美感的東西,李肅拿在手裏一時竟放不下。
從帕巾上傳出淡淡的香氣,與剛才他近她身時聞到的一樣。
就在李肅還在把玩這方帕子時,管青山從外麵走了進來,他道:“公子,有一事有點古怪。”
李肅眼睛放在帕巾上,眼都不抬地問:“何事古怪?”
管青山:“剛才王姑娘從這裏出去,我在後麵跟著,發現她竟無需帶路,就能準確地繞過花園與梁亭,一點廢道兒都沒走,順利地出了冷杉堂。”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口,她還是跑著的,幾乎是不帶思考的就走對了。
李肅這才抬眼,古怪是古怪了些,但王承柔別說他這院子,以前是連固國公府都沒進來過。
他道:“這說明什麽,要麽她聰慧過人,來過一次就記住了我這五方八卦陣的布局。要麽,就是她該當是我國公府的人。”
管青山聞言沒敢抬頭,昨日公子做了兩件出乎他意料的事,一是他命蔣海去張憲空那裏拿一條腰帶,二是,去到國公爺與夫人院裏,主動提出他要成親。
當然,細想下,這兩件事都與保帝侯府的王姑娘有關,管青山也就不奇怪了。
不知是不是聞了帕巾上的淡香,此時的李肅,已完全的壓下怒火,冷靜了下來。而這個時候,是他最擅思考的時候。
他對管青山道:“之前布在齊府門前的人,讓他們重新按計劃行事。蔣海不用再盯著張憲空,上次暗器的事,他應該已起疑心,再盯著隻會讓他做實懷疑,還不利於我之後的行事。”
管青山知道,公子是不會放過張憲空的,但他不知道公子要如何對付他,要把他對付至何地。這是管青山猜不出來,也不能問的,他隻領命道:“是。”
王承柔從來沒這麽能跑過,一口氣從李肅的屋裏跑到了固國公府的大門口,身後清心清香跟她跑得氣喘籲籲,也得不到小姐的隻言片語,反正就是跟著跑就是了。
直到上了馬車,王承柔才安心些,回到侯府,這顆亂著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
王承柔回來沒多時,王夫人也回來了,她一進屋就見王承柔坐在椅榻上等著她。王夫人笑了:“就這麽等不及,安心啦,阿娘替你看過了,張家的老爺夫人,人挺好的。家裏是小了點,但收拾的雅致整潔,傭人也沒多少,卻忠心懂禮。至於家風,是講究讀書上進的,那倆小兒,一男一女,都有在讀書識字,請的也是雲京正經私塾裏的先生。”
王夫人話頭不停,有很多話要說:“還有這張憲空,可真是個孝順孩子。我看他爹娘身體都不大好,根本不能照顧那兩小的,伺候爹娘,照顧弟妹的擔子都是他一個人擔著。論起他家祖上,他也算是生不逢時,命有點苦。”
王夫人說著看了王承柔一眼,見她眼圈有點紅,揶揄她:“哎喲,我這才說了兩句,就給你心疼成這樣,出息。”
王承柔再也忍不住,撲到王夫人懷裏哭了起來。王夫人嚇了一跳,拿眼去挑清心清香,二人皆搖了搖頭。哪怕夫人會怪,她們也沒轍,怎麽問小姐也不說啊。
王夫人:“固國公府這一趟不順利?”
王承柔邊哭邊點頭,王夫人心裏就有數了。一邊拍著女兒的背,一邊任她哭,平靜地等著王承柔哭夠了,想說了,她再聽。
終於王承柔成功地把眼睛哭腫,才慢慢停了下來。
她從阿娘身上起來,看著她阿娘說:“讓阿娘白跑一趟了,我與張公子的婚事不成了。”
王夫人:“小公爺,怎麽個意思?”
王承柔:“他說,明日他府上人過來,要提親。”
王夫人麵上嚴肅起來:“你與他,”
“我沒有!我與他什麽事都沒有,是他要強娶。”
王夫人:“強娶?怎麽可能,他固國公府權勢再大,也不可能對我保帝侯府用的了強。你怕他作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情意相通,父母也認可的良人,怎麽為了這就放棄了?”
王承柔當然不會說李肅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不該對他如此了解的。況且現在的小公爺,一直戴著麵具生活,還沒露出過本性,她說了又會有誰信,拿上輩子的事也佐證不了這一世還沒發生的事啊。
王承柔搖頭,隻道:“張公子家世全無,家底太薄,經不起小公爺的針對。我因張公子而拒絕他,他焉能不知。阿娘,你是不知,在他府上,他對待女兒有多霸道,強勢無禮,這樣的人,”
王夫人打斷她:“他對你無禮了?他做了什麽?”
王承柔:“倒也沒做太過分的事,但他就是逼迫我說他想讓我說的話,若是不說,就攔著不讓我走。總之,阿娘,我拒絕了他,也不讓他們明日上門,同時為了不牽連張公子,我不嫁了。”
王夫人沉思了會兒,然後說:“你的意思我明白,張憲空確實是底子太薄,若小公爺真打算對付他,根本不用他自己動手,兵馬司裏他就混不下去了。”
阿娘還是想偏了,王承柔可不認為李肅若是狠下心來對付張憲空,隻是以他上級逼壓,令他丟個差事那麽簡單。
王夫人:“罷了,這事我聽你的,你若如此謹慎怕他被牽連,不結這親也就不結了。但,你若堅持,侯府也會為你作主,不就是個差事嘛,不幹也罷,讓他跟著你哥哥經營,不比幹個副指揮差,我看那孩子,落落大方心性挺寬,不會自艾自怨的。”
王承柔如何不知張憲空的好,正是因為他的這份好,她才不敢冒險,不敢再與之結緣。王承柔想結的是善緣,不是孽緣。
王夫人又說:“這事要與人家說清楚,不然顯得,好像咱們上門一看嫌棄人家似的。正好,你也算再給張憲空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他不怕,他願意呢?”
是要跟張憲空說清楚的,王承柔並不想弄什麽誤會,故意去以什麽家貧的理由拒絕他。張憲空是坦蕩之人,他們的交往也從來都是坦坦蕩蕩。如今要分開,王承柔也要真誠坦蕩地分。
對於張憲空來說,這兩日的經曆跟做夢一樣,先是被王兄告之,侯府有意給承承議親,然後就是侯府夫人要親自上門一事。
還記得王兄見他聽後不言語,很是不高興,大聲問他:“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不想娶?”
最後三個字令張憲空驚覺回神,他怎麽會不想,平常一貫沉穩的他,那日也露出了毛頭小子的跳脫。
然後就是王夫人上門,雍容大方,眉眼謙和,一點都沒有張憲空辦案時接觸到的那些貴婦的傲慢。他內心暗道,難怪會把兒女教育的那樣好。
王兄雖愛玩樂,交往就知,人心善,不跋扈,不紈絝。而承承,更不用說了,是他守在心中的世間至美,人間美好。
他能感受到,王夫人應是會同意這門婚事的,那一刻,張憲空心花怒放,從沒有感到這樣幸福過。
從那天開始,他就非常想見王承柔一麵,而今日終於等到了,承承約他相見,地點還是上次她請他吃席的酒樓。
酒樓的雅室裏,同樣的竹香淡淡,流水清清,同樣的佳人在座。她竟是比他來的還要早。
王承柔在侯府忐忑地等了一個上午,也沒見固國公府的人上門。她鬆口氣的同時,又開始擔心下午。好在下午她約了張憲空說清楚,不必為未知的結果而心亂。
但現在見到張憲空,尤其是他的笑臉後,王承柔何止是心亂了,她還難受了。
張憲空落座後:“侯夫人來的那日,已盡力接待,不知是否有怠慢之處,”
王承柔受不了這個,不如快刀斬亂麻:“張公子,我今日邀你前來,是有一事相告,我們的婚事不成了。家母上門一事你隻當是日常拜訪,還請盡力與你雙親言明解釋。”
張憲空臉上的笑意凝住,雖已心跳加快,但他還是用盡量平和的聲音問:“出了什麽事?承承,出了什麽事你可以告訴我嗎?”
王承柔把李肅要與侯府結親的事說了,自然也提到了解藥的事,她知道張憲空心中一定有疑問,她為什麽會知道那是何毒,為什麽會有解藥,不如一並都告之於他。
王承柔說了很多,幾乎是把事情與利害都說了,這期間張憲空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隻在她提到李肅攔著不讓她走時,他問了一句:“他欺負你了?”
王承柔搖頭:“不曾。”李肅把能欺負到她的所有事,在上一世裏都做了,與那相比,昨日在冷杉堂裏的又算得了什麽。
說了那麽多,王承柔都沒敢抬頭,這句“不曾”讓她抬起了頭。這一抬她的視線撞進張憲空的牟中,那裏是王承柔從來沒見到過的戾氣。
張憲空不是嫉惡如仇的性子,在辦案辦差時,他也多是冷靜平和,沉穩持重。但此刻,他的眼紅了,臉上滿是肅殺之氣。
王承柔不想看到他這樣,她用手指輕輕地碰了下他的手,隻一下,就眼見著張憲空整個人柔和了下來,眉眼也平和了不少。
她的柔軟觸碰,柔軟了他的心,一下子令他的戾氣散了。
他反手握住了她,這還是頭一次張憲空主動,王承柔驚了一下想抽出,不想他握得更緊了,不允許她逃避。
他就這樣堅定地握著,他說:“如果隻是這個原因,我不同意你的提議,婚事照舊,一切照舊。”
王承柔有想到他會這樣,她一狠心,這次使上了勁要把手抽離。與李肅不一樣,張憲空感受到她使了勁,怕弄疼她,在察覺到的那一刻就鬆開了。
鬆開後,還特意看了一眼,自己剛才情緒激動下,有沒有攥紅她的手。
王承柔感受到了這份溫柔,她又難受了,她道:“現在是我不要嫁了,你同不同意有什麽關係,當初是我找上的你,現在我不想了,你就該聽我的放手而去。”
“你不喜歡我握,我可以放開,但,執子之手,我不會放。”張憲空就是可以辦到,一臉溫潤平和地讓人感受到他的力量,他的堅持。
王承柔望著他,他是與李肅截然不同的男子,卻並不比李肅的鐵血手腕溫吞,張憲空的底色是有厚度的堅實。
王承柔不能再呆下去了,她怕她會動搖,她站起身來,對張憲空欠了欠身:“該說的我都說了,張公、張憲空,後會無期。”
王承柔想最後再叫他一聲張憲空,她喜歡他的名字,每次連名帶姓喚他時,每一個字都會被她特意繞喉而出,特意而珍重。
張憲空沒攔著她,直到王承柔走了很久後,他還坐在那裏。
如果在認識王承柔之前,有人來告訴他,會有一位貴女看上他,要與他結親,但價代是會得罪其他權貴,問他會怎麽做。那他的回答一定是,不結。他可不想為場婚事而壞了自己的前程。
而現在,他真遇上了這樣的事,而他的回答卻變了。他甚至想到,丟了這份差事他會怎麽辦。
固然,侯府有錢有勢,可以再為他謀一份生計,他不窮大氣,可以接受。可除了接受,在這世上,他難道就再沒有不靠別人而能安身立命的本事了嗎?
這才是張憲空在意的,他發現,他還是不夠努力,不夠本事,他變強的速度太慢了。但,雖然他現在還沒有強大起來,他也不要鬆開王承柔的手,他不要放手。
哪怕付出前程上的代價,但他頂天立地一男兒,他就不信在這世上另外找不到一條自己可以走的路。
王承柔回到侯府,馬上詢問固國公府有沒有人上門,下人說沒有,但侯爺被皇上急召入宮了。
王承柔心裏“咯噔”一下,漏跳一拍後,心跳開始加快,她忙問:“什麽時候的事?父親去了幾時了?”
“未時整。算下來,侯爺走了還沒有一個時辰。”
王承柔:“是誰來傳的旨,有說是因為什麽嗎?”
“是個臉生的小太監,沒見監廠那幾位,是皇上的口諭。”
王承柔問完暗道,這還真是急召。
一直到天擦黑,侯爺才回府,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王承柔一直等在母親房中,見父親這樣進來,心開始揪了起來。她站起來:“阿爹?”
王霜坐下歎口氣:“固國公府欺人太甚,連我侯府的門都沒上,就直接跑到皇上那裏要求賜婚。”
王夫人:“賜婚?那侯爺是怎麽說的?”
王霜:“當然是不同意了,皇上又怎麽樣,再說皇上也沒說一定要兩家結親。”
“但是,”王霜又道,“看皇上的意思,倒是很樂於促成此事。這也倒好理解,小公爺的親事,猶如太後麵對皇上的親事一樣,都盯得緊呢。”
王承柔想的是,怪不得上一世皇上會主動詢問她追求李肅之事,原來也是存的這個心。無權無勢空有名頭的保帝侯府與重臣擁權的固國公府,可真是皇上眼中的最佳良配了。
“阿爹,皇上是不能逼迫侯府嫁女,但隻怕以李肅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他若是用皇上的大婚來做交易呢?”
王霜皺眉:“不能,李肅瘋了?就算他瘋了,太後還有丞相沒瘋,怎麽可能為了他的私願,而對皇上做出這麽大的讓步。這決不可能。”
門外,正要邁步而入的王亭真聽了幾耳,他停下了腳步,轉身離去。他出了侯府,朝著象兒胡同張府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