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字數:9469   加入書籤

A+A-




    血掌下原本模糊的一片, 忽然清晰了起來,李肅意識到那是他手中血的來源。他低頭去看,紅色的衣服, 竟被血染的有了層次,衣服下是一個女子,一個死掉的女子。
    李肅暫緩了往她臉上看去,可就是這樣, 他的心髒已經開始疼了。不知為何, 他覺得他知道那是誰,直覺給了他一個答案。李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直覺出錯,判斷不準過。
    他抗拒著, 朝那張臉看去, 終是看清了這滿身是血的身體屬於誰後, 一股錐心刻骨的疼痛重擊了他,他從不知原來沒有受傷, 心髒也能疼成這樣。伴隨著這份難以抵抗的疼痛的是,漫無邊際的痛苦由心而起, 遍布四肢百骸。
    李肅的淚流了下來, 手在顫抖, 他心中隻一個聲音在咆哮, 他要醒過來!
    李肅像往常一樣, 告訴自己這是在做夢,他命令自己醒過來,然後睜開眼睛。以往這樣做, 他都能成功醒來, 但是這一次, 眼睛睜了數不清的次數, 他都沒能醒來。
    最後夢中的李肅動了真怒,他以全部的內心意誌來命令自己,然後拚了命的又睜了一次眼,終於,這次他做到了。
    李肅望著頭頂熟悉的床縵,聽著全身血液如萬馬奔騰般地呼嘯,心跳快而有力,一下一下,提醒著他剛才陷在了如何可怕的夢魘中。
    雖明白自己已經醒過來,但惡夢餘威尚在,李肅在榻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來。
    他看了眼天色,此時天色還早,不是他慣常起身的時辰,但也不可能再睡,他略做了下梳洗,是不用下人自己完成的,以李肅的武功功底,若是他想,下人不會察覺到他已起身。
    梳洗好後,他沒有換衣,隻披了件白薄錦大氅,散著頭發出了屋。
    管青山的作息永遠與李肅保持一致,李肅睡了他才能睡,李肅起身之前,他就要醒來。但今天,李肅特意放輕了手腳,沒有招呼管青山,也沒有招呼任何人,一個人走出了冷杉堂。
    守在冷杉堂大門的侍衛,是輪值不睡的。隻見蒙蒙霧色中,出現一頎長身影,輕飄飄的白,淺淡地勾勒出來人的輪廓,時而與白霧混在一起,時而又能顯現出來。
    這個時辰負責守門的兩個侍衛,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心裏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像是見到了天上的謫仙下凡,待看清來人是公子時,馬上恭敬地低下頭,可眼睛還是不聽話地想再看一眼,那如夢如幻的仙人之姿。
    李肅隻道了聲:“開門。”
    侍衛依令卸了冷杉堂的木鑰,大門被打了開來。李肅走出去,一直走到直鬆堂,他才停下了腳步。
    此時霧氣散了不少,天色已大亮,各院裏的下人陸續醒來,開始為一天的忙碌做起準備。
    李肅走進直鬆堂,驚訝於這座無人居住的院子裏,居然有不少府內奴仆在此。再細看,竟然還有未著李府家徽服的外人。
    李肅著一人問道:“你們是哪個院的,都聚在這裏做什麽,還有,怎還有外人在此?”
    被李肅攔住問話的奴仆,從來沒見過公子這個樣子,以往在他的印象裏,公子都是不苟言笑,一臉肅穆,威嚴至極的。而現在,他衣衫隨意,沒有束發,倒更像他本來的身份,國公府的翩翩貴公子。
    奴仆看傻了眼,直到公子眉頭皺了起來,散了些身上的仙氣,他才驚覺回神,馬上打起精神稟報道:“公子恕罪,小人未發現您來了。小人李五平,是劃堂的下人,因著幾日前的驚雷,直鬆堂的角幾瓦被雷劈碎了,二管家便派了小的們過來進行修繕。因受損麵積過大,隻怕咱們府裏自己人做不好,這才請了些府外的工匠前來。”
    李肅讓他帶路,去看壞掉的地方。走到正屋殿前,抬眼一看,老大的一塊建築確實是被劈壞了。
    李肅凝目看著已掃落並收拾過的損壞的瓦頭,他拿起一塊細瞧,依稀能看出上麵的圖案,是饕餮紋。再拿起旁邊準備新換上去的瓦頭,是水雲紋。
    似被飛針從腦中穿過的感覺,李肅狠狠地閉了下目,再睜開時,那裏,清晨的慵懶與日常的淡泊全部不見,驚疑一閃而過,隻剩下滿目精,。光。
    在剛剛的夢裏,李肅清楚地記得,被裝飾一新的直鬆堂的正屋滴水瓦,正是嶄新的水雲紋,與自己手中的無二。
    這是怎麽回事?明明隻是個夢,為什麽夢裏的細節會與直鬆堂新換的瓦頭相吻合,在做夢之前,他明明並不知道這裏瓦片的瓦頭是什麽紋案,卻在夢裏夢到了一模一樣的。
    就在李肅滿心疑惑之際,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不如趁大簷角瓦損壞之際,把整個直鬆堂的高梁砥柱重新裝飾一遍,再全部換上新的瓦片與瓦頭,饕餮紋太孤,換吉祥水雲紋,更適合婚房來用”。
    李肅放下瓦頭,拇指按住太陽穴,另兩指撫額,這個念頭從何而來,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意念中?!且是那麽的順暢與理所當然,好像他曾經就這麽想過並吩咐了下去一樣。
    種種跡象表明,他好像夢到了未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困擾他已有一段時日的那個惡夢,難道……也會成真?
    隻是這樣想一想,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又要湧上來,李肅壓下情緒,出了直鬆堂。
    回到冷杉堂,管青山已候在門外,他知既然自己沒有被叫醒,那就是公子不想他跟著,那他就隻能等在這裏。
    他見公子神色不愉地邁進內院,他拱手行禮,公子未理。不一會兒功夫,公子換了一身黑色武服,把手中對劍的其中一把扔給了他,道:“來過招。”
    管青山穩穩地接過了長劍,他全神貫注地應對著這場比試。他知道,公子一般在有難以排解的心事的時候才會以武發泄。
    三招過來,管青山心裏有數了,看來這回公子遇到的心事很是沉重,劍風過於淩厲了,他知道今天這是個苦差事。
    管青山越來越吃力,接到三十招的時候,眼見著他的左臂躲避不及,要被李肅釋出的劍氣所傷,李肅反手用劍柄一抵,把管青山推出了劍風範圍,他才沒有受傷。
    管青山:“屬下技藝不精,謝公子相救。”
    李肅把手中的劍扔給他,攏袖說道:“今日到此,收了吧。”
    比劍,不光比的是武功功底,招式的變幻,比的還是對劍身控製的堅毅心性,李肅雖贏了管青山,但其實他是有些失控了。差點在比試中傷了人,這足於說明,這場本想讓心穩下來的以劍論道,失敗了。
    在管青山正要去收劍的時候,李肅道:“楊然芳那裏,人安排過去了?”
    管青山:“安排了,雖跟不了張憲空的行蹤,但楊大人那裏的暗梢,發現了他有尋到那裏。”
    李肅點頭:“楊然芳那裏不用提前告之,不知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反應。”
    夢中之事混入交纏於現實,這太過魔幻,李肅想不通,就隻能先放一放。當下,他能抓住的隻有快速行事,早一點把婚事定下。隻要王承柔,人在他身邊,那些夢又有何懼。有他看著,哪個都會在他的控製之中,惡夢不會重現。
    與此同時,張憲空確實是按李肅所布局的那樣,把雲京匪患的根子定在了楊然芳楊大人身上。
    這一次,他帶上了兵馬司的人,在拿到證據的情況下,向正指揮大人稟報了此事。茲事體大,正指揮大人向掌管兵馬司的親衛隊上報了此事。
    親衛隊的指揮使大人萬左石,親自召見了張憲空。
    萬大人隻問道:“張憲空,是吧。”
    張憲空:“是,大人。”
    萬大人:“這事你可有把握?”
    “此事我已探查頗久,兵馬司各眾,也同我一起偵查過了,各方證據也已呈上書麵公書,這才敢來上報於大人。”張憲空道。
    “我不聽你說這些。內閣、監廠、還有我親衛隊,各自為政,說平衡也算平衡,但若是要打破這平衡倒也容易,你現在手上的這個就是。”
    萬左石接著道:“你們兵馬司,給內閣做事或是監廠做事,都可以。嚴格來算,雖掛在我親衛隊職下,可也不能完全算我的人。我的人我信,我也能擔,但你,你們……”
    萬左石環視一圈屋內這些兵馬司各部的人:“所以,我可以下令,可以開始查案,但若是中間出現任何問題 ,你們的身家性命,我一個也擔不了,還望各自保全。尤其是你,張副指揮,此事是你牽頭,自然也是你帶隊。我這人不居別人功,真要是像你所說,我在這要提前道聲恭喜,可若不是,親衛隊不會擔下一分一毫,其他兵馬司的人也不可能給你們全滅了,到時自然要推出一人,我說這個人是張副指揮,沒人有意見吧。”
    萬左石捱個看過去,最後目光定在張憲空的臉上,他盯著他道:“就連張副指揮,也沒意見吧。”
    張憲空再拘禮:“大人說的是,兵馬司副指揮張憲空,一力承擔。”
    “好!那就查吧。”萬左石連令牌都沒有給兵馬司的人,隻憑嘴上一說,可真是應了他上麵說的那番話,此事無論辦得好壞,都與親衛隊無關。
    張憲空要的就是萬大人這句話,雖說親衛隊在這裏麵什麽力都不出,什麽作用都不發揮,但沒有萬大人這句話,他自己的頂頭上司,黃正指揮那一關都過不了,那他前麵的探查也算是白做了。
    無論是親衛隊還是兵馬司的作風,都講究一個快字,這邊萬大人茶水還未喝完,還未離開兵馬總司,典仗正齊大人以及內閣楊然芳大人家的門口,皆熱鬧了起來。
    黃正指揮也留了一個心眼,齊大人家與楊大人家,他自然選了齊大人,那可是去抓門口的假貨郎真土匪的,是保護齊大人及全家老小的大好事,這事辦起來自然沒什麽風險。
    黃正指揮這樣選,張憲空早想到了,就算對方不這樣,他也不可能讓別人去到楊大人家,這件事,從頭到尾都由他親自上手,自然這個環節也得由他來。
    楊然芳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府門會被他從來都看不上的兵馬司圍了起來。作為高高在上的丞相一門的五大閣臣之一,楊然芳何時受過這個氣。
    他很憤怒,甚至是不可置信,待到他聽到對方給的理由時,他更是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他們竟敢把雲京匪患扯到他身上,兵馬司是瘋了嗎?!不,楊然芳稍稍冷靜了些,兵馬司怎麽敢,那就是親衛隊?但兵馬司並不是親衛隊一脈,監廠若是拿兵馬司做刀,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想來想去,不是親衛隊就是監廠要對付他,甚至他們的目標更大,這是看丞相病了,開始試探地伸手了。
    楊然芳趕忙讓人去固國公府報信,兵馬司明顯有備而來,他雖從來沒養過什麽土匪,但架不住他們誣陷啊,所以,他要告之丞相、小公爺,以作萬全之備。
    兵馬司的人都是配了兵器的行武之人,楊然芳府上這些看家護院的護衛根本不夠看,加上,楊然芳也知兵馬司敢這樣上門,必是手裏握了什麽,無論從哪方麵來說,他的抵抗毫無意義,還可能變主動為被動。
    想通這點,楊然芳在派人通知了固國公府後,就隻是憤然地的看著對方入府,看著對方搜查,不阻攔不言語,不動如鍾。
    固國公府,李肅被父親叫了過去。
    李寬澤最近氣色本就不好,現在得了楊然芳的消息,更是臉色難看。
    他頗嚴肅地詢問李肅:“楊然芳那裏是怎麽回事,或者我該問,齊陽、皇甫宇光是怎麽回事?”
    李肅道:“隻是把原計劃變通了一下。”
    李寬澤:“變通?是往麻煩上變通吧。”
    李肅:“父親,您若相信兒子,就放手讓我去做,總之最後結果會是我們想要的,中間拐個彎,還能多成一件有利之事,又有何不可。”
    “有利之事就是你與侯府王家的婚事,若真是朝著有利之勢行事,也不是非他家不可。”
    李肅:“父親不覺得保帝侯府怪異嗎?明明可以出仕,卻一直躲避。明明祖上是投機之輩,後代卻全然沒了那份精明。還有那位侯爺,前些日子派人跟過他一段時日,可不像是對外表現出來的那樣,隻知玩樂不聞世事。”
    李寬澤:“你想說什麽,他保帝侯府就算是在自保,是在扮豬吃老虎,隨他們去,總不會攔了我們的路就是了。”
    李寬澤隻能把話說到這兒,他真正擔心的,是李肅對王家姑娘的這份執著。這事憋在心裏還不能問,問了窗戶紙就捅,。破了,還不如不談,淡化之。
    反正若說李肅會為了個女子而影響大業,就是現在讓李寬澤閉眼他也是不信的。
    李肅有一句說對了,他既信他,就不能插手太多,李寬澤最後道:“好了,現在事情已出,該怎麽辦按你想的去辦吧,隻要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麽就好。”
    李肅深深一躬:“父親不用擔心,兒子這就去了。”
    李肅一邊往外走,一邊聽來人匯報,聽後心裏有了數,他叫道:“青山?”
    管青山馬上回話:“一共抓了兩人,都是在齊府門前抓的,楊大人府裏自然是抓不到任何人的。這兩人如公子所料,沒有被押到親衛隊,隻是關在了兵馬司。”
    李肅這次沒有坐馬車,而是騎了馬,管青山也是。管青山上了馬後,與公子保持著一個馬頭的距離,繼續說:“關押的地方早就安排好了,待他們從楊府回去,就天地大挪移了。”
    李肅隻“嗯“了一聲,就加了一馬鞭,朝著楊府而去。
    其實這件事他早就安排好了,根本不用親自出麵,一個代表固國公府的管青山就可以把事辦了,但李肅非得走這一趟不可,他要親自會一會張憲空,親手了結他,才算解了他心底的結。
    快馬加鞭,楊府一會兒就到了。李肅下馬大步入內。
    楊府內,張憲空帶領的兵馬司人員還沒有走,還在搜查。
    終於,聽到下屬道:“大人,找到一個地下通道,裏麵沒有人。”
    “走,去看看。”
    楊然芳眼皮一跳,難不成他們要在地道裏栽贓?他馬上站起來,表示要同去,張憲空不置可否,這麽多人眼皮子底子,楊大人也做不了什麽,同去也無妨。
    這邊幾人剛從地道裏探查出來,楊然芳是鬆了一口氣,裏麵還是他家的地道,除了存了點糧食與藥材外,地道裏什麽發現都沒有。當然也不會有人住過的痕跡,他就沒在裏麵藏過人。
    而張憲空的表情凝重了起來,明明他日盯夜盯,那些劫匪自認身後沒人,繞了一大圈回到楊府後,再沒有出來。地道都找到了,怎麽會沒有人。黃正指揮剛傳來消息,他隻在齊府門前抓了兩個人,那剩下的四人呢?不在楊府不在地道,難不成憑空消失了?
    楊然芳臉上的表情得意起來,正要發難,就聽下人來報:“固國公府小公爺到。”
    楊然芳聽後心裏更加安穩,忙去迎小公爺去了。
    張憲空心裏一空,不好的預感生入心田。他轉頭去看,就見李肅一身服飾精致華貴,各種身份製式全部都有穿戴,竟是異常的正式。
    在張憲空朝李肅看過去時,李肅也在看他。兩人目光一對上,沒有人退縮。
    還是楊然芳打破了這充滿劍拔弩張的怪異氣氛,他衝李肅道:“小公爺,您來的正好,丞相大人可得要為我作主,咱們閣臣都被欺負到了何種地步了?”
    李肅把手一背,管青山問道:“張副指揮,這裏可探查完?”
    張憲空一拱手:“小公爺,已探查完畢,可有指教?”
    李肅輕輕樂了一下:“那就換個地方說話吧,既然楊大人與雲京匪患有染,那還是帶到兵馬司好好問一問才好。”
    楊然芳麵色一變,但他深知李首輔這個兒子,不僅會是未來的臣閣之首,心機手段都不比李寬澤少,於是他忍住沒說話。
    一行人決定出楊府,去兵馬總司。
    張憲空一下楊府台階,走在他後麵的小兵上前一步,二人並排之際,張憲空對他低語了一句。那小兵麵不改色地聽完,然後漸漸落在後麵,直到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各而去。
    張府門外,有人“哐哐”地敲門,老管家馬上就給開了門,好像一直等在門裏一樣。事實上,他就是拿了個凳子一直坐著等消息,如今消息來了。
    開門一見,正是剛才與張憲空耳語的小兵,他把話又對張家老管家說了一遍。老管家正要關門去做件事,大門被一隻手按住,從外麵露出王亭真的臉。
    他道:“憲空在嗎?”
    老管家想了想,請他進來,然後隨手帶上了門。他一邊招呼著王亭真往裏走,一邊道:“王公子,我們公子遇上事了,你稍等等,待我傳完了口信,再來與您細說。”
    老管家在張憲空的院子裏拿出一隻鴿子,然後把提前準備好的小紙條放到鴿腿處,手上一使勁,放飛了這隻信鴿。
    王亭真看著老管家做完這一切,他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保帝侯府,桃水榭。
    王承柔手中拿著一本書,但根本看不進去,就聽外麵嘈雜聲起,她扭頭一看,就見哥哥急急火火地走了進來。
    他的樣子太過急迫,王承柔不由得站了起來,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王亭真因趕路急,喘著口氣道:“憲空出事了,可能跟李肅有關,我本想直接過去看看的,但想到你,不知你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當然要。咱們現在就走,路上你再跟我說出了什麽事。”王承柔衣服都沒換,隻攏了下頭發就急匆匆地跟著王亭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