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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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靜居裏早就備下了產婆, 不止一波人。府上有侯府王夫人找的兩個她信得過的接生婆,還有李肅找來的兩人,這兩位全是專門給宮中娘娘接生的, 一般人是請不來的。
    備下這四位後, 李肅還覺不安心,秦洞天雖不是這方麵的聖手, 沒給人接生過, 但他也曾救治過在生產時,處在生死邊緣的孕婦, 他的醫術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李肅在得了消息後, 自然要帶上秦洞天同來。
    在王承柔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 李肅往容靜居又派了嬤嬤奴婢來。他知王承柔不願見到這些人,就下命令不讓她們近她的身, 但每日王承柔的情況都是要記錄並定時匯報的。
    所以,這邊王承柔剛一發動, 李肅就得了消息。同時, 容靜居裏張府的人也去給張憲空傳遞消息。
    路上秦洞天就與李肅說了,生產日子提前,生產過程中可能不會太順利, 讓他做好心理準備。李肅聞言後, 麵色雖不騫不崩,但可以看出如臨大敵的緊張。
    王承柔因從小沒少磕磕絆絆, 所以她自認是個不怕疼的,但現在她終於知道什麽叫臨盆之痛了。
    三四個月前, 林燕雲臨盆難產的時候, 請求見王承柔一麵。王承柔去了, 當時她看著林燕雲因疼痛而喊叫的時候, 一方麵加重了對自己生產時的擔心,一方麵又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等到她臨盆時,一定要忍住,盡力保持住尊嚴,不可這樣大聲叫喊。
    想象是無限的,但現實是殘酷的,王承柔想要維護尊嚴的行為失敗了,到了這個時候,她什麽都顧不上了,隨著每一次陣痛的痛呼,哪怕根本不管用,但隻要能讓她覺得,痛感好像減輕了一絲絲都是好的。
    李肅一進到主院,聽到的就是王承柔的一聲慘叫,他一下子楞在了原地。泰山崩於前都麵色不改的李肅,終是保持不住他的冷靜自持。
    他從來沒聽到過王承柔這樣的慘音兒,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哪怕他們惡語相向,吵到天崩地裂,李肅都沒有聽到過王承柔發出過這樣的聲音。他覺得心髒被人捶了一拳,一直麻到四肢百骸,這種身體上的反應,最終在內心匯成了恐懼。
    李肅又聽到院內有奴婢在說:“我老家有說法,鬼日生孩子,不死也掉半條命,尤其是這種太陽下山才開始叫病的,最是容易被陰氣煞到,不是好兆頭。”
    李肅臉上殺氣一閃,他握住拳,一口氣頂了上去,他不能害怕不能脆弱,無論用什麽方法,他都要拉著王承柔邁過這一關,鬼日又如何,隻要有他在,百鬼皆可殺。
    李肅跨進院門,冷眼掃向一個方向,手一指:“綁了。再有胡言妄語者,小心今日就送你們去做鬼。”
    剛才說不吉之言的兩個丫環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快速地帶離了主院。
    院中人嚇得跪下了一片,李肅陰沉沉地道:“小心侍候,你們主子平安,你們才能無事。”
    眾人小心地答著“是“,話音剛落,就聽屋內,王承柔又是一陣呼痛慘叫,李肅手上與額上的青筋全都崩了出來,太陽穴不受控製,一下下突突地跳著。
    下人搬了椅子來,秦洞天剛要坐下,就見李肅衝他道:“你不需要進去看看嗎?”
    秦洞天搖頭:“婦人生產,裏麵又已有那麽多位產婆,現在還不需要我。”
    秦洞天坐下後又道:“國公爺也坐下吧,這才剛剛開始,今夜都不見得能生下來呢。也不用太過計較今日這日子,過了子時就不算鬼日了。物極必反,時辰一到,極陰轉極陽,這孩子可能是個逢凶化吉的大命格呢。”
    李肅不關心什麽孩子,鬼日出生也好,至陽時刻出生也罷,跟他有什麽關係,跟王承柔有什麽關係,他隻要王承柔平安就好。
    李肅喚一個奴婢過來 ,對她說:“你進去把屋裏的人叫出來一個,我有話要問。”
    沒一會兒,就見出來的是清香。她與李肅與秦洞天見了禮,李肅問她:“裏麵是個什麽情況?”
    清香:“屋內早已按產房布置了起來,產婆說,我們姑娘剛發動,後麵還有的熬呢,隻管做好準備等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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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肅:“等著?請了那麽多產婆來,就是讓她們等著的。人都叫成了那樣,也隻是等著嗎?”
    “產婆說這是正常的,不呼痛才不正常。”
    秦洞天也附和著:“國公爺稍安勿躁,勿要關心則亂,婦人臨盆是這樣的。”
    李肅聞言坐了下來,這時院外傳來動靜,是王夫人趕來了。李肅與秦洞天重新站起來,衝她行禮。王夫人看到他們一楞,隨後注意力就被屋中傳來的王承柔的呼痛聲吸引,她微一點頭,急衝衝地步入主屋,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屋中,王承柔看到母親來了,竟覺得委屈上了:“阿娘,我好痛啊。”
    王夫人拿過棉帕給她拭汗,哄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痛上這一回,你就可以見到你的寶貝了。”
    王承柔還想說什麽,但一陣巨痛襲來,她隻能拉著王夫人的手,產婆過來查看後道:“夫人到旁邊坐一坐,以娘子現在痛的頻率,到了較勁的時候了。”
    王夫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耽誤產婆的操作,拍拍女兒的手道:“我就在旁邊,別怕。”
    王承柔疼的已經顧不上拉住王夫人了,抓緊湊過來的一名產婆的手,聽身前產婆告訴她:“娘子先不要使勁,待一會我讓你用力,你再用力。”
    清香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參片過來,也被產婆製止了:“再等一等,先憑自己使勁兒,待到後麵沒勁兒時,再含這個。”
    這屋裏四位都是經驗極其豐富的接生婆,就連接生的步驟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出現意見不一致的地方,王夫人對此倒還安心,但也緩解不了她焦急緊張的情緒。
    屋子裏的燈與院子裏的燈越點越多,李肅雖然還在坐著,但他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自王夫人進去,已兩個時辰,除王承柔叫得嗓子都啞了外,屋裏產婆的聲音與王夫人的鼓勵聲就沒停過,但孩子還是不見出來。
    李肅焦急、煩躁、恐懼,這一切的不良情緒,全在見到張憲空衝進來時匯成了憤怒。
    他明明在外麵設了防,防的就是張憲空,李肅不想在容靜居裏看到他。
    此時的張憲空,顯然是打進來的,他受了傷,衣冠也有損,明明是衝進來的,但在進到這個院子後,他忽然駐了足。臉上同樣露出焦急與恐慌的表情。
    一道寒光閃過,張憲空本能地一閃,竟是李肅提劍來襲。
    張憲空內心同樣有淤積需要發泄出來,他與李肅纏鬥起來。
    秦洞天站起來躲開,根本沒有開口勸,他隻微歎一聲:“都什麽時候了,就不能忍忍嗎。”
    屋內王承柔剛經曆了一波陣痛,她正要抓緊這不痛的一點時間恢複體力,被清香與清心擦汗換參,就聽到了外麵的打鬥聲。
    王夫人堅定地道:“就算外麵打死一個也與你無關,你現在與孩子的命懸在一線,還沒個定論,哪有功夫去管他們的死活。”
    聽阿娘這樣說,王承柔就放心了下來,她還以為家裏來了匪,或是兵變在打仗呢,原來是張憲空與李肅打了起來,那就沒事了。
    吐掉嘴裏的參片,飲上一小口水,再重新含上一枚,隻是身上的汗無論怎麽擦,都是下不去的,她全身已經濕透,好在提前在產婆的指示下,隻著了一件薄棉裏衣,比起其它裏衣,這件更吸汗,更透氣,至少能讓王承柔在這樣夏末的天氣裏好受些。
    新一輪陣痛襲來,王承柔已記不得這是第幾波疼痛了,她經曆了太多次,能感受到力量的流逝與耐心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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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記不清自己努力了多少次了,王承柔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就在這時,外麵打鬥的聲音她聽不到了,取代刀劍之聲的是打板子的聲音。
    “啪!啪!啪!”地聲音入了王承柔的耳,這聲音越來越清晰,漸漸地她好像隻能聽到這個聲音了,正閉目使勁的王承柔忽然覺得身下不疼了,她睜開眼來,看到屋中,產婆、阿娘、清心清香全都不見了,圍在她榻邊的是無數個黑影。
    黑影沒有麵目,但從每一個的影子裏,還是能看出男女。這些黑影兒男女都有,令王承柔最為心悸的是,從影子輪廓裏她還能看出他們的穿著打扮。
    他們的衣著輪廓很統一很眼熟,就是宮中太監與宮女的穿著,王承柔都快忘記她是在生產了,害怕的情緒沒有讓她逃避起來,她一邊恐懼著一邊數了起來……
    待她數完,王承柔喘了起來,影子的人數與上一世,她冼塵殿被仗殺的奴婢數一致。
    鬼日生子,王承柔已分不清這是她的心魔還是真的趕上了“好”日子。但結果就是,聽著他們的討代,她迷茫了,甚至產生了放棄的念頭。
    李肅不要人上手,他與張憲空打得難解難分,直到聽到主屋裏傳來清香與清心的哭聲,以及產婆略帶岔音的喊叫:“娘子!你不能睡!孩子要憋死在你腹中了,他出不來,你的命也就沒了!撐住啊!娘子。”
    李肅與張憲空同時住了手,同時向屋門衝去。王夫人大門一開,厲聲道:“二位還沒鬧夠嗎,還要進到屋裏來鬧!”
    二人同時止了步,王夫人又道:“秦居士,可否請您入屋一看。”
    秦洞天在王夫人開口前,就已走向主屋,隻不過他動作沒有李肅與張憲空快,他悶頭快步進了主屋,而後王夫人“哐”地一下把門關上了。
    李肅與張憲空望著屋門,一個收劍一個拾刀,互相別過臉去,同道了一句:“為了她。”
    隻這三個字,李肅與張憲空無需再多言,就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恨不得殺了對方的二人,在此刻,目的達成了空前的一致。
    秦洞天入內一看,聽了產婆的話後,心裏一沉,孕婦最怕這種情況,人失了意識,孩子卻還沒有露頭,若是短時間內不能讓孕婦清醒過來,大人孩人皆危。
    秦洞天沒耽誤,馬上拿出了他醫箱中的一套銀針,照著王承柔的三個穴位就紮了下去,但她毫無反應。秦洞天轉著針柄再深入,但也隻是見王承柔的眼球開始轉動。
    這是好現象,說明他的銀針觸動了她,但最重要的還是她要醒過來。
    秦洞天抬頭喚王夫人:“夫人,娘子能否及時醒過來,還需您的相助。請在她耳邊不停與她說話,如今情況凶險,什麽辦法我們都要試試。”
    王夫人馬上俯身,抓住小女兒的手,在她耳邊一遍遍喚著她,秦洞天觀察著王承柔的反應,每當王夫人提到要出世的孩子時,王承柔眼球轉動的頻率最高。
    他把發現的這一點告之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領神會,不再以母親的口吻對待孩子,而是用寶寶的身份呼喚母親。
    這樣做了後,效果是有的,但王承柔就是不醒。這時候,屋內與院內焦灼的氣氛中,一道嬰孩的啼哭,讓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秦洞天一楞,問道:“你們都聽到了嗎?哪來的孩童哭聲。”
    王夫人反應了過來,看向清香與清心,道:“是那個孩子?”
    清香:“是,夫人,是尚兒哭了。”
    秦洞天不管這個尚兒是誰,但王承柔明顯呼吸急了起來,眼球轉動的飛快,這是要醒的前兆。他大聲道:“把那孩子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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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情況,秦洞天沒經手過,但他在醫書記載上曾看到過,一名孕婦生產時昏厥,怎麽救治都醒不過來,最後竟是她另一個孩子的哭聲喚醒的她。既然王承柔對這個孩子的哭聲這樣敏感,說明此法可用。
    清香馬上跑了出去,李肅與張憲空自然也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一開始他們狂喜,以為是終於生了,但後來發現,聲音並不是從主屋裏傳出來的,來源是後院偏房。
    眼見著清香狂奔出來,從後院抱出一個孩子,李肅與張憲空對視一眼,兩個人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同時撤開目光,複又朝清香的方向看去。
    李肅與張憲空各自喚人,奴婢們的回答是一樣的:“是林廚娘的兒子,三個月前她難產而死,留下這個孩子,求我們娘子照顧,娘子憐她,又說曾受了她的恩,就把這個孩子收為了義子。娘子在林廚娘死後,就把孩子抱到了身邊養著,在林廚娘頭七的時候,告之全府,說這是容靜居的小少爺。”
    與張憲空的毫不知情不一樣,李肅想起來了,他派來的奴婢曾報過此事,但他並沒有當回事。
    王承柔渾渾噩噩看著這些圍著她的影子時,忽然聽到嬰孩的哭聲,而這些圍著她一直吵鬧的影子,忽然一並噤了聲。
    這是誰在哭?王承柔先是不解,後來她聽清了,這是尚兒在哭。一下子有關林廚娘生產時的情景重現在眼前……
    林燕雲氣玄如絲,但她在見到趕來的王承柔時,一開口就是清晰的言語:“對不起,娘子,我騙了你,我並不是啞巴,隻是過往太不堪,我不想也無法解釋自己的經曆,又因我母親是名啞女,所以就起了這個心思。”
    王承柔在來之前已聽說她的情況,產婆的意思是,出血不止,沒剩多少時間了。這種時候,誰又會與她計較,王承柔隻道:“無妨,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林燕雲:“娘子,這個孩子,這個孩子,”
    王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孩子道:“你放心,我會養他到大的。”
    林燕雲搖頭:“不,娘子,我不僅要你養大他,我要你做他的母親。”
    清香:“大膽!”
    王承柔阻止清香,她道:“你在挾恩圖報?”
    林燕雲油盡燈枯的麵容上,一雙眼亮得出奇,她咬牙:“是,我在挾恩圖報,娘子能答應我嗎?”
    王承柔垂下眼,看了一臉自己的肚子,稍許她說:“我隻能答應你做他的養母,你永遠是他的母親,我會在他懂事時告訴他關於你的一切。這是我的底線,其它你不用再說。”
    林燕雲露出一抹笑:“娘子,你是個好人,好主子,可惜我沒命再侍候您。我能最後再提個條件嗎?這是我最後的一個遺願了。”
    “你說。”
    林燕雲:“這孩子的身世您可以告訴他,但不要讓他姓林,我再大膽一求,求娘子賜給他一個‘王’姓。”
    看著林燕雲滿眼的期待,王承柔點頭道:“好,一個姓氏罷了,你想要我可能給他。”
    林燕雲這一次是真的笑了,她躺好,望著天的方向,連孩子的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含著笑離開了這個人世。
    林燕雲是笑著離開的,因為她做到了能為她的孩子做到的一切,娘子說錯了,絕不是“一個姓氏罷了”,一個姓著她姓氏的養子,與姓著林姓的養子絕對是不一樣的,哪怕現在看不出什麽,但隨著日日、月月、年年,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這孩子姓王一定會比姓林,能更多地得到王承柔的愛憐與偏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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