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給左右為難舉棋不定的櫛名琥珀提供脫身的借口一般，被扔在角落裏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
    有了轉移注意力的正當理由，真是讓人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反正這封信最多一天前才送抵時鍾塔，按照過去幾年間的頻率，織田作之助的下一封信應該會在半月之後寄出，沒什麽好著急的。
    隻要趕在那之前聯係他就好了。
    櫛名琥珀記下信封上的地址，隨即匆匆把信紙團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短暫地把這樁煩心事拋之腦後，懶得去想了。
    不斷嗡嗡作響的手機已經被齊格飛舉到近旁，他伸手接過，隨手擺弄兩下，接起了那個沒有顯示任何備注的電話。
    一陣略顯尷尬的沉默之後，電話那頭的人率先撐不住，選擇主動開口自我介紹。
    “……我是傑諾斯。”改造人原本就偏向磁性的聲音因為電流而顯得有些失真，“英雄協會剛剛有聯係你嗎？”
    櫛名琥珀反問：“他們為什麽要聯係我？”
    被他毫無英雄自覺的回答噎得一滯，稍微調整呼吸後，傑諾斯簡潔地給出了回答。
    “j市出現了自稱深海族的複數怪人，災害等級‘虎’。孤身應對的a級英雄【毒刺】已經是強弩之末，協會在向附近的職業英雄尋求支援。”
    英雄協會將災害級別由強到弱分為“神”、“龍”、“鬼”、“虎”、“狼”五檔，分別代表人類滅亡級別的危機、毀滅多個城市的危機、將導致一個城市停轉的危機、威脅不定數量平民生命的危機、有危險生物或集團出沒的危機。
    一般而言，一名“狼”級別怪人的實力對應多名c級或一名b級英雄，一名“虎”級別對應一名a級英雄，一名“鬼”級別對應一名s級英雄。
    多個同級別怪人的出現顯然超過了毒刺的應對極限，所以協會才會向距離j市較近的a級和s級英雄求援，希望場麵能夠得到有效控製。
    比如身為s級新人的傑諾斯，在致電櫛名琥珀之前，就接到了英雄協會請求出動的電話。
    他們兩人身處同一區域，按理說同為s級的後者也會有同樣待遇才對。
    但和被火急火燎催著趕往前線的傑諾斯對比鮮明的是，櫛名琥珀這邊安靜得如同太平盛世，一通不識時務前來打擾的簡訊也沒有，顯然是先前在機場的攤牌起了立竿見影的作用。
    ——哦，除了眼下這個。
    不識時務·擾人清靜·傑諾斯：“……”
    原本隻是單純想在應對怪人時照顧一下研究人員才特地打來電話，此刻反應過來做了多餘的事，他很有種當場掛斷電話的衝動。
    櫛名琥珀卻根本不知尷尬為何物，針對對方提及的某個名詞稍微提起了些興趣。
    “‘深海族’是什麽？”
    沒有麵對麵交手過、隻是因為埼玉老師隨手收拾掉過一隻而有所了解的傑諾斯也不太確定：“性情凶暴、直立行走的巨型章魚怪……大概。”
    月靈髓液在指間盤繞而上，櫛名琥珀抬眸看了眼透過窗簾鋪散在地板上的明亮陽光，有些躊躇地沉默了一會兒。
    他需要富含魔力的材料。
    答應替傑諾斯做進一步的身體改造也好、強化酒店的結界也好、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戰鬥以備不時之需也好，物質上的儲備必不可少。
    沒有魔獸的話，把取材對象改為怪人也可以接受。但是，區區虎級……能不能取得令人滿意的素材還需要打個問號。
    他最終隻是模棱兩可地表示：“我會關注的。”
    在傑諾斯掛斷電話之後，他起床洗漱，慢吞吞地啃了個已經很上道的齊格飛遞過來的蘋果，隨後便站在窗前發呆。
    太陽已經開始西斜，被不知何處飄來的雲翳遮擋，天色變得昏暗起來。
    櫛名琥珀心不在焉地回想著吠舞羅的位置，不由自主地調整了下腳尖朝向，但回過神來，隻是默默挺直脊背，無聲呼出一口氣之後，用力推開了眼前的窗戶。
    外麵的風灌進來，在耳邊吹得呼啦呼啦地響。
    他以和那副外表截然不符的靈敏姿態躍起，像隻貓兒一樣悄無聲息地落到窗台上，轉頭高高在上地向身後的從者發號施令。
    “你知道j市的方位嗎？帶我過去吧。”
    伴隨著衣料撕裂的聲音，青年的背後逐漸延伸出灰黑色的、覆滿鋼鐵般鱗片的龍翼。
    隻消輕輕一顫便能掀起狂風，仿佛陰雲般在身後盡力蜷起，依舊幾乎塞滿了整個室內。
    幻想種特有的威壓四溢，光是視線接觸就能令人不自覺屏息，帶來似乎讓心髒爆開的強力壓迫感。半龍化的齊格飛腦後出現了兩對蜿蜒著節節延伸的灰色犄角，龍尾在身後悠然甩動，相對先前乖順犬隻般的溫和氣質，充滿了讓人警惕心大作的危險魔性。
    但刨除外形的誇張改變不言，依舊是先前那個溫順馴服到好欺負的人。
    他化為靈子穿過窗戶，再次實體化的時候，伸手接住從半空中跳下的櫛名琥珀，以盡量不會讓人感到拘束的姿勢把少年小心翼翼抱在懷裏。
    盡情舒展開的翼翅一振，卷起爆裂的氣流聲，轉瞬之間便已經從原地消失。
    “……如您所願。”
    “緊急避難警報，災害等級由‘虎’提升至‘鬼’，請j市居民盡快前往避難——”
    “緊急避難警報，災害等級由‘虎’提升至‘鬼’，請j市居民盡快前往避難——”
    民眾對日常發生的頻繁災害已經相當熟悉，大批大批的私家車沿著高速公路有條不紊地趕往周邊城市躲避，沒能離開j市的大部分選擇前往市中心的災害避難所。
    餘下的少數居民懷抱僥幸心理，選擇呆在家中閉門不出，偌大的j市街道空空蕩蕩，宛若一座死城。
    櫛名琥珀抵達的時候正是下午，天空中鋪滿陰雲，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齊格飛帶著他落在某棟建築物頂端，他從青年懷裏跳下來，有些茫然地舉目四望。
    天色昏暗，雨勢漸大，四下裏全都靜悄悄，令人一時拿不準目的地究竟在什麽地方。也許怪人已經被傑諾斯全部轟成一團焦炭了呢，那他豈不是白跑一趟？
    遠處似乎傳來什麽響動，從者探手把他拉回懷裏，警醒地朝聲源地望去，尾巴不安地甩了甩。
    “有人在戰鬥是嗎？”櫛名琥珀環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說地下了命令，“過去看看。”
    他們運氣不錯。或者說，在鬼級災害來襲的關鍵節點上，肆無忌憚地鬧出這麽大動靜的隻有正主——
    巨響傳來的地方正是j市的災害避難所，原本堅固的卵形建築被硬生生轟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暴露在致命危機下的群眾尖叫著擠做一團，竭力想要遠離形狀可怖的怪人，但避難所大門緊閉，內裏又沒有任何遮蔽物，連藏起身形都做不到。
    他們之所以還未遭受攻擊，隻是因為有人挺身而出，擋住了那隻怪物罷了。
    櫛名琥珀站在破損了的避難所頂上，不遠不近地打量著那隻自稱“深海王”的鬼級怪人。
    龐大的身軀約有五六層樓高，在逐漸密集的雨水中有進一步膨脹的趨勢。體表皮膚呈青色，表麵密密麻麻生長著一層鱗片，明明像人一樣直立行走，背部卻還保留著相當顯眼的魚鰭。
    臉部也是猙獰的食肉魚類臉，嘴唇畸形前凸，涎水從幾乎無法合攏的獠牙之間滲出，在水泥地麵上腐蝕出冒著白煙的孔洞。
    總而言之，是看一眼就會做好幾年噩夢的類型。
    人類要站出來同這種怪物對抗，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呢？
    避難所周圍的濕冷水窪裏躺著幾個陷入昏迷的a級和b級英雄，個個遍體鱗傷，呼吸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們自知不是鬼級怪人的對手，原本隻是和群眾一同避難而已。但災害避難所被攻破之際，是這幾人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得以把時間拖延到s級英雄前來支援。
    ……明明弱得可笑。
    不過，少了那幾分鍾時間，被傑諾斯的戰鬥餘波吸引來的自己看到的會是另外一幅場景吧。
    被鮮血和殘肢染紅的、人間地獄般的場景。
    近旁街道上的傑諾斯和深海王以招換招，打得不分伯仲。齊格飛以保護禦主為最優先，並沒有前去支援的意思，而櫛名琥珀也暫時不打算把他派出去。
    他在盯著戰場出了一會兒神之後，從圓形屋頂上縱身跳下，在月靈髓液的緩衝下迅捷無聲地落到地麵，從一眾正提心吊膽盯著戰局的普通人裏挑了一個，隨口問了一聲。
    “你希望他們平安無事嗎？”
    他指的是那些之前被深海王隨手打倒、現在生死未卜的a級和b級英雄。
    湊巧被他選中的市民是個社畜味道十足的地中海大叔，聞言轉過頭來，奇怪地掃了這個格格不入的白發少年一眼。
    “那根本不關我事吧。”大叔嘀嘀咕咕，伸手撓了撓腮邊的胡茬，“再說了，那種程度的家夥就算醒過來也幫不上什麽忙……”
    “這樣啊。”
    櫛名琥珀表情平淡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穿過牆上的破洞，在背後嘈雜的竊竊私語中朝著戰場中心靠近。原本停留在屋頂上的齊格飛隨之跟上，寶具已然裝備好，右手虛虛放在大劍的劍柄上。
    在察覺來人之後，交戰中的雙方不約而同地選擇分開，給彼此留出片刻喘息的契機。
    傑諾斯體表的零件已經遍布裂痕，整條右臂不翼而飛，看上去頗有些淒慘。認出櫛名琥珀的一瞬間，他的瞳孔不受控製地緊縮了一下，強撐著沒有露出擔憂之類暴露心理活動的表情。
    這隻怪人太強了，他沒有能保護好這個人的把握。
    傑諾斯平複呼吸，以盡量平靜的語氣暗示對方離開。
    “請去避難所那邊安撫民眾，等待支援。這裏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櫛名琥珀毫無所覺，甚至還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掐滅了對方希望的小火苗。
    “正巧，我也不打算讓saber出手。”
    公共場合，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從者的能力暴露得越少越好。
    深海王和蛇類相似的橢圓瞳孔忌憚地打量著半龍化的齊格飛，但視線落到櫛名琥珀身上時，分叉的舌頭忍不住帶著涎水探出，貪婪地舔舐了一圈嘴唇。
    強力的直覺告訴他，如果把這個人類吞下去，它的生命等級一定等得到大幅度提升，說不定能夠進化到“龍”級。
    大顆大顆的酸液墜落到地麵上，龜裂的柏油馬路被腐蝕出濺射狀的深坑。深海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獵物，幾乎忘卻了所有外物，隻是一味含混不清地嘟囔著。
    “是新來的hero嗎？看起來好像……很美味……”
    話音未落，小山般的身軀又在愈發密集的雨幕裏膨脹了一圈。
    對麵的異常反應讓第一次直麵怪人的櫛名琥珀有些奇怪，但轉念之間便從自己身上找到了原因，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是念能力的緣故吧。
    因為“念”是生命能量，對這種野性頗強、憑本能追尋生命形式進化的怪物構成吸引力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他事先並沒有料到這點，希望不會讓事情變得麻煩。
    櫛名琥珀眨了眨眼睛，對隱約擋在自己麵前的傑諾斯說：“隻是覺得打得太過火了，過來跟你說一聲。”
    “請注意一點，不要破壞它的心髒……我需要那個當做魔術素材。沒問題吧？”
    還沒等後者應聲，勃然大怒的深海王已經低吼一聲，朝著這邊噴出了一坨足球大小的腐蝕液。
    櫛名琥珀沒有躲。
    不要說全神戒備的齊格飛就站在一旁，這樣軌跡清晰、速度又慢的攻擊，是他憑借月靈髓液也能輕易抵擋下來的地步。不管怎麽看，都沒有倉皇躲避的必要。
    所以，當下一秒被腐蝕液擊中的傑諾斯在他麵前轟然倒下、飛快消融的身軀滋啦作響地冒出青煙來的時候，櫛名琥珀心中相當茫然。
    畢竟是s級英雄，這個人的速度有多快，他是清楚的。
    總之，不可能連那樣的攻擊都躲不過去……不如說是上趕著接下了。
    他垂眸看著溶解到幾乎隻剩頭顱的改造人，費解地偏了偏頭。
    “為什麽？”
    深海王粗啞的笑聲在耳邊炸響，充斥著在明顯不過的嘲諷意味。
    “那種溶解液，他一個人本可以輕易躲開。不是為了保護你嗎？”
    ……不可能。
    第一反應就是倍感荒謬地否認。
    櫛名琥珀下意識看向身前已成殘骸的傑諾斯，試圖尋求答案。正巧碰上後者艱難地仰起頭來，一字一頓地向他做出口型。
    【快，逃。】
    像是被意料之外的重擊直中胸口，某種無法具言的感情令櫛名琥珀倍感愕然地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白癡嗎。”
    他蹲下身來，看著改造人瀕臨熄滅的金色瞳孔認真發問。
    “我什麽時候說過，需要你來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