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像又來晚了呢。”
    櫛名琥珀聞聲看過去，瞥見一個係著白披風的光頭青年站在深海王的屍體邊，正略顯苦惱地伸手撓著腦殼。
    “老師！”
    傑諾斯急促地叫了一聲，忘乎所以地衝了過去。前者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之後，露出一個稍帶點欣慰意味的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喲，你沒事啊。”
    “是！”傑諾斯挺直胸膛大聲應是，但隨即回想起先前的慘狀，聲音也隨之小了下來，“我還是太不成熟了。如果不是有同僚的幫助——”
    他這才反應過來，退後半步，將正在神遊的白發少年介紹給老師，“這位是協會新來的掛名s級英雄，櫛名琥珀，目前由我負責他的對接工作。”
    說完之後，他轉而看向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因而依舊顯得有些不在狀態的櫛名琥珀，再次開口之際，卻猝不及防地卡了殼。
    明明應該輕鬆自然地介紹“這是埼玉老師，是我所尊敬的師長”，但準備呼喚對方一聲的時候，卻因為稱呼問題的選擇而頓住了。
    直接叫名字顯得太過親近，然而稱呼“櫛名さん”，又似乎充滿了刻意拉開距離的生疏感。
    經過先前的戰鬥，或許已經稱得上是朋友了吧？
    就在內心戲很多的改造人默默沉思且陷入糾結的時候，埼玉已經單純感慨著“s級英雄，真不錯啊”上前一步，向著櫛名琥珀伸出了手。
    “初次見麵，我是埼玉，請多多關照。”
    對於剛剛幫了自家徒弟的漂亮孩子，隻要不是童帝那樣的嘴臭熊孩子或是龍卷那樣的偽蘿莉，他的初始觀感還是很不錯的。
    在麵對幼崽的時候，成熟的大人總會更耐心一些。
    櫛名琥珀盯著對方伸出的手，按捺住退縮的衝動，隻是拎起手裏的深海王心髒，展示性質地衝埼玉晃了晃。
    畢竟拿著這麽個玩意兒，握手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而出乎意料的是，青年眼睛一亮，整個人的畫風都變得犀利起來，仿佛瞬間換了個人，連聲線都更加富有磁性了。
    “看起來新鮮度很不錯的樣子呢。你打算怎麽處理？下火鍋？還是燒烤？其實這種海鮮的話，刺身也是不錯的選擇哦？”
    櫛名琥珀低頭看看手裏泛著詭異藍色的心髒，頭頂慢慢浮現出一個如有實質的問號。
    ……？
    不會吧，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相對於他的遲疑，經常拿海帶怪人、香菇怪人之流充作食材的埼玉就非常看得開。
    他用腳尖踢踢身邊的深海王屍體，一語中的地表示：“這不就是條魚嗎？深海魚。”
    英雄協會接下來會負責怪人屍體的鑒定與回收，j市的鬼級災害這次鬧得聲勢頗大，加上不遠處的避難所眾目睽睽，想切塊魚肉帶走是不可能了。
    節儉小能手埼玉遺憾之餘，直白地把主意打到了櫛名琥珀手裏的心髒上。
    那麽大，反正一個人也吃不完的對吧。
    於是他搓了搓手，一反常態地對看起來就很好騙的少年發出了熱情邀請。
    “要到我家裏坐坐嗎？”
    貧窮得清新脫俗的埼玉，目前和弟子傑諾斯一同居住在z市的無人區。
    那片地方之所以荒廢，是因為已經淪落成了怪人的巢穴。和大部分時候依舊保有秩序的主城區不同，絕大部分居民都早已搬離，化作了隻餘下空蕩建築的鬼城。
    而就在這個出門晃蕩一圈運氣好能碰上兩三個鬼級怪人的高危地界，埼玉幸運地找到了一棟水電還未切斷供應的小樓，快快樂樂地挑了個房間住進去，把節省下來的房租全部獻給了超市的周末打折特賣。
    因為從事興趣使然的英雄活動的緣故，埼玉並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
    拮據的生活沒能改變他原本的散漫性格，隻是讓他在為超市特賣日瘋狂之餘，極端珍視每一個能改善生活的機會——
    比如眼下這個。
    櫛名琥珀感受到對方毫不掩飾的炙熱眼神，下意識把預定魔術素材往身後藏了藏。
    “我——”
    答應上門做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隻有一個人縮在被窩裏準點入睡，才能有一絲安全感這樣子。
    然而拒絕之語剛剛迸出一個字來，神智就被毫無預兆襲來的沛然困意整個淹沒。
    他一瞬間失去對身體的掌控，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向前跌倒，被身前的光頭青年以與外表截然不符的敏捷動作接住，隨之發出困惑的自言自語。
    “誒，生病了嗎？低血糖？”
    ……不，隻是因為j市一直是陰雨連綿的昏暗天氣，加上注意力有所分散，對時間流逝的感知變得遲鈍起來，連早已入夜都沒有發現。
    如果誰戴著手表的話，會發現時針分針正成九十度角，精準地指向九點吧？
    淩亂的念頭像餘光不經意間瞥見的鳥雀影子一樣，飛快鑽進不知哪道縫隙消失不見了。櫛名琥珀連出聲解釋的力氣都沒有，就著這個癱倒在青年肩膀上的姿勢，閉眼睡了過去。
    沒關係的吧。
    他們……會保護我。
    同樣站在旁邊的齊格飛慢了一步沒接到人，剛剛從自我懷疑中掙脫，就看見名為琦玉的男性把自家禦主打橫抱起，理直氣壯地轉身走了。
    齊格飛：！？？
    他大步追上，試圖把人搶回來，卻有些無從下手。已經準備把病號帶回家照顧的琦玉橫了他一眼，五官簡單的臉上滿是對添麻煩的多餘家夥毫不掩飾的嫌棄。
    “那個，你是櫛名的朋友吧。他現在狀態不好，需要休息，低血糖的話，吃點東西躺一躺很快就能恢複過來。”
    短暫的停頓之後，擺出認命的態度補上了一句。
    “不放心的話，就跟上來看著好了。”
    四人離去之後，在傑諾斯的通知下前來收拾殘局的英雄協會所屬姍姍來遲，開始著手收拾怪人的屍體，同時負責安撫驚魂未定的一幹民眾，將其分批送回住處去。
    災害事件的發生並非孤例，相關部門在收尾工作上早已摸索出了固定的一套程序，高效而有條不紊地運作著。
    在給深海王分為兩截的碩大屍體拍了照片著重突出胸前的血洞）之後，工作人員分為幾個小組，各自給嚴重受損的災害避難所拍照取證、抑或搜尋其他被怪人破壞過的痕跡，默契地把散發出腥臭氣味的屍體留給負責後續程序的同事處理。
    負責裝載的大型貨車已經就位，安靜地停靠在路邊。
    身著黑色西裝的負責人一手捂著鼻子，不停地低頭看表，終於在忍不住撥打出第六個電話催促之前，盼到一輛漆黑塗裝的轎車旁若無人地長驅直入，一直開到了已經被清場的災害避難所旁邊。
    他鬆了口氣，快步迎了上去。
    駕駛座的車窗搖下，戴著黑框眼鏡的伊地知潔高向著這邊露出一個尷尬而虛弱的笑。
    車還未完全停穩，後座的門便被“啪”地一聲踹開，伸出的腿裹在深色布料裏，被褲管勾勒出的簡單線條顯得又長又直。
    絲毫不知愧疚為何物的乘客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著哈欠從車上跳下，一手隨意地揉著腦後亂蓬蓬的白發，神情作態自然得像是小憩片刻之後，終於來到了心儀的旅遊景點，大大咧咧地轉動脖子四處張望著。
    負責人被對方遠超國民平均水準的高挑身量震了震，在原地咽了口唾沫，這才鼓起勇氣上前搭話。
    “請問是五條先生嗎？我是英雄協會負責處理本次深海族入侵事件的宮崎……那個，接下來的收尾程序，就麻煩您了？”
    他的語氣猶疑，臉上雖然掛著擠出來的笑容，但滿是肉眼可見的不自信。
    因為雖說是“收尾”，但每次大型事件後上級都要求請來的這些人，在宮崎看來並沒有起到什麽切實的作用。
    圍著事件現場神神叨叨地轉悠兩圈，擺一些高深莫測的花架子，說祓除了常人看不見的怪物之類的，怎麽想都非常奇怪吧。
    說是咒術師，但在宮崎心裏，就和聲稱可以破財消災的所謂大師一樣，相當不可信。
    大概是他那副懷疑的態度太過明顯，原本正雙手插兜、漫不經心地左右張望的白發青年突然“嗯？”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一樣，捏著下巴頗感興趣地朝著他湊了過來。
    雖然對方戴著嚴絲合縫擋住眼睛的黑色眼罩，理論上是什麽也看不到的——但那一瞬間，強烈的被洞察感讓宮崎略顯慌亂地下意識後仰，連發問都變得結結巴巴。
    “您、您這是——？”
    “沒什麽哦。”
    名為五條悟的青年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宮崎似乎聽到什麽東西在肩膀後麵“砰”地爆開的聲音，多日以來的肩痛和盤桓心頭的隱約煩躁情緒都不翼而飛，整個人的狀態好得不像話。
    他小心翼翼地轉動一下肩膀，還沒能從茫然狀態回過神來，青年已經大踏步從一邊走過，隨口拋下了幾句意味不明的話。
    “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嗎？從事這一行的話，不注意好好調整心態可不行呢。”
    隨手祓除了那隻糾纏負責人的低級詛咒，五條悟正式開啟工作模式，沒有選擇接近相當吸引人眼球的怪人屍體，而是通過被破壞的大洞，輕輕鬆鬆進入了已經空無一人的災害避難所之中。
    在常人看來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被眾多j市居民的恐懼情緒滋養了這麽久，卵形建築的頂端已經不可避免地結出了咒胎。
    無法計數的深紅色觸手深深嵌入瓷磚的縫隙之中，將約兩人高的水滴形繭狀物懸掛在半空中，不時因為內部物體的孵化而急促地蠕動兩下。
    五條悟探手拽了拽眼罩的邊緣，甚至懶得接近，直接將高濃度的咒力聚集在指間發射出去，把剛剛結成不久的咒胎轟成了滓渣。
    仔細搜尋過、確認沒有任何漏網之魚後，他興致缺缺地把手插回兜裏，轉身離開了災害避難所。
    工人們正在用起重機把怪人的屍體裝上貨車，五條悟捏著鼻子湊上前去掃了一眼，一邊嘀咕著“真誇張啊”一邊縮回腦袋，轉身向著一旁跟隨的宮崎發問。
    “是協會的英雄負責處理的嗎？輕輕鬆鬆就結果掉了這樣的怪物，連我也不得不稱讚一句厲害呢。”
    協會的負責人頓時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那當然了！s級英雄可是比這些怪物還要誇張的存在啊。負責處理這次事件的【魔鬼改造人】傑諾斯好像還是新人吧？雖然聲稱得到了那位掛名魔術顧問的協助，但——”
    “‘魔術顧問’？”
    五條悟高高挑起一邊眉毛，打斷了對方的自吹自擂，像是嗅到食物腥氣的貓咪一樣，為了能引大魚出洞而擺出故作不信的誇張表情，“拜托，不會是我想的那個魔術吧？”
    每位s級英雄的個人信息都會在英雄協會官網上進行公布，並沒有所謂的保密事宜。
    負責人以每秒八十邁的速度徑直衝進他的語言陷阱中，收腹挺胸，拿出自己腦海裏有印象的全部資料進行科普。
    “您不知道嗎？在西方較為主流、現代之前曾被稱為‘魔法’的存在。為了開展合作，上級特地從名為‘時鍾塔’的魔術協會總部借調來一位魔術師，現在在英雄協會這邊掛名。我記得那位的名字是——”
    “櫛名琥珀。”
    被對方以再篤定不過的語氣打斷，負責人恍然地連連點頭，試探地問：“是您的舊識嗎？”
    五條悟沒有掩飾臉上像中了頭等獎一樣的燦爛笑容，聞言偏了偏頭，抬手捏著下巴做沉思狀，並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直到重新坐進轎車裏，在輔助監督即將發動車子離開之際，才慢吞吞打開車窗，衝著負責人假模假樣地感慨了一聲。
    “算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老朋友了吧？”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他輕快地補上了後麵的部分。
    “——當然，他肯定不認識我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