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醒嗎？我說，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勞您擔心了，但禦主的身體真的沒有大礙……已經是這個時間了，隻要再稍等一會兒……”
    談話聲從耳邊飄來，櫛名琥珀被殘存的睡意驅使著，閉著眼睛換了個姿勢。
    耳畔斷斷續續的低語聲頓時消失了，過了一會兒，青年隨性的嗓音才在額頭上方、距離極近的地方響起來，聽起來像是終於鬆了口氣。
    “啊，真的醒了呢。”
    櫛名琥珀不得不撐起眼皮，竭力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看他。
    視線還沒聚焦到青年臉上，就已經先一步察覺到背景的陌生之處，讓心底浮現的疑慮化為喉間小小的一聲悶哼。
    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套間，四壁和天花板漆塗成統一的白色，格紋窗簾被半掩窗戶後透進來的微風吹得輕輕晃蕩。
    靠牆放著的書桌上還擺了小小一盆綠植，極具生活氣息，明顯不是他暫住的酒店套房。
    訝異一閃而逝，對方臉上隨即浮現出來的茫然和戒備太過明顯，讓埼玉撓了撓光禿禿的腦殼，清清嗓子解釋了起來。
    “哦，那個，這裏是我家哦。因為你之前突然就暈過去了嘛，總不能丟下不管，所以就帶回來照顧了。現在感覺身體怎麽樣？要喝水嗎？”
    齊格飛站在落後他一步的地方，朝這邊看過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飾地鬆了口氣。
    哪怕埼玉的善意稱不上熱烈迫人，依然讓性格內斂的從者難以招架，繼而感到無所適從。
    櫛名琥珀從床上坐起來，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青年從衣兜裏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線條簡單的五官上寫滿了直白的高興。
    “傑諾斯，你朋友醒啦！中午的魚雜鍋可以安排上了，配菜都買齊了嗎？……誒，牛肉在做活動嗎？！讓我想想——”
    聽見“魚雜鍋”這個詞匯便下意識覺得不妙，櫛名琥珀眼皮一跳，向安安靜靜站在一旁毫無存在感的從者投去詢問的眼神。
    後者立刻意會，不動聲色地朝著角落裏的冰箱挑了挑下巴。
    他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醒得及時，木著臉下了床，赤腳徑直走過去拉開冰箱門。
    果不其然，深藍色的心髒表麵整整齊齊裹著保鮮膜，像是什麽外形詭異的巨大熱帶水果一樣靜靜躺在隔板上，偶爾輕微地抽搐一下，顯然還保有活力。
    “現在就拿出來嗎？”琦玉顯然誤會了什麽，從他身後探頭過來看，“要是配牛肉一起吃的話，這次切一半就夠了吧。等一下，我去拿菜刀！”
    再次無視了他的暴論，櫛名琥珀三兩下拆掉了保鮮膜，十指指尖虛虛按在心髒表麵，毫不拖延地用湧出的魔力開始了精煉。
    原本是打算帶回酒店慢慢處置的，但頂著背後琦玉的灼灼視線，他禁不住對能不能成功把對方眼裏的“食材”完整帶走感到了本能的懷疑。
    雜質在魔術的作用下湧出，原本龐大的心髒開始蠕動著縮小。不過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原本占滿了半個冰箱的巨大器官已經凝練到巴掌大小，色澤也更為晶瑩剔透，像是某種寶石雕琢出來的工藝品。
    在埼玉“哎誒誒誒誒誒？！”的驚歎聲中，櫛名琥珀終於停手，轉而拿起和原本模樣大相徑庭的怪人心髒，在掌心中輕鬆地拋接兩下，隨之放進了衣兜裏。
    埼玉很給麵子地鼓掌：“好神奇，是魔術嗎？”
    “素材的煉製和實際物質的轉化，”他垂著眼睫，簡單地解釋了一句，“是煉金術的衍生應用。”
    原本正糾結於預定的魚雜鍋主料嚴重縮水的青年聞言眨巴眨巴眼睛，興趣被飛快地轉移了。
    “你說的煉金術，是點石成金的那個嗎？！”
    自從變強之後就罕有情感波動的埼玉，久違地感到了一陣鮮明的好奇和期待感。
    實際體會大概類似於拮據小市民在辛辛苦苦扮演底層社畜多年後，突然發現昨天隨手買的彩票似乎大概也許好像中了頭獎。
    “將賤金屬變為貴金屬，的確是最有代表性的操作。”櫛名琥珀絲毫沒有意識到不對，隨口給出了答案。
    埼玉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停頓了幾秒之後，他一頭紮進牆角的雜物堆中，從不知那條縫隙裏摸出幾個硬幣，叮叮當當地擱在了櫛名琥珀麵前的桌子上。
    “那個，其實我對錢沒什麽興趣。”青年麵色誠懇地如是說道。
    “但關於煉金術運作的原理，真的很讓人好奇……能稍微展示給我看看嗎？拜托了！”
    傑諾斯提著大包小包回到住處時，還沒來得及進門，就嗅到了和自家老師幾乎絕緣的銅臭味道。
    他驚訝且猶豫地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一條縫隙，謹慎地探頭進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屋裏倒還是他熟悉的布局，埼玉老師正盤腿坐在茶幾前頭，表情是少見的亢奮，身旁的地板上堆著一小撮形狀非常眼熟、但顏色不太對頭的金燦燦硬幣。
    純金的色澤原本稱得上相當吸引人，但此時此刻卻黯然失色。
    原因無他，窄小的桌麵上正堆放著大顆大顆品種各異、質量上乘的剔透寶石，大小驚人的鑽石、紅寶石、藍寶石、碧璽、祖母綠，平整的切麵折射出閃耀的炫目光澤，讓原本樸素的小屋也籠上一層寶氣，像極了剛剛打劫完頂級珠寶拍賣會的劫匪分贓現場。
    傑諾斯被超乎想象的場麵一震，靜止在了門口。
    而背對這邊的埼玉無暇招呼他，興衝衝地朝坐在對麵滿臉麻木的櫛名琥珀搓手手。
    “能再來一次嗎？最後一次，我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少年的脊背微彎，綢緞般的白發垂落到地板上，末端像雲霧般散開，被寶石折射的各色光輝染上了斑斕的虛淺色塊，像是從電子屏幕裏走出來的假人。
    他左腿平放在地板上，正抱著支撐軀體的右腿發呆，眼神是飄浮遊移的，下巴虛虛抵在膝蓋上，似乎有些困倦，以至於靈魂正從當前的場景慢慢抽離出去，飄浮在其他人看不見的雲端。
    視線和開門進來的傑諾斯對上，表情看不出不耐煩或欣悅愉快，隻是在聽見埼玉的懇求之後，從鼻腔深處輕輕地嗯了一聲。
    “滿足你。”
    數不清的寶石從桌麵上方的虛空中嘩啦啦墜下，構築成一道約莫碗口粗細的洪流。
    原本已經堆成了小山的寶石堆頓時不堪重負，哀鳴著從不大的茶幾上傾塌，四散滾落到周邊的地板上，甚至有一枚打著轉奔到了門口的傑諾斯腳下。
    等到動靜停歇，改造人放下手裏的袋子，彎腰撿起了這枚寶石。
    是一枚菱形的鴿血紅寶石，顏色鮮豔剔透，切麵上閃爍著柔和的啞光。
    ——和正朝著這邊望過來的那雙眼睛很像。
    “你想要嗎？”
    少年一手撐著臉頰，語氣自然而平緩。那對寶石般的紅眸裏有飄蕩的霧，讓人捉摸不透他所思所想。
    如果隻是想要財物，那對他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隻需一句應允便能滿足。
    ……這麽輕易就能令自己感到快樂的話，還在等什麽呢？
    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角無意識地翹了起來，向著佇立在門口的傑諾斯展露出一個過分柔和的淺笑。
    懷揣著難以言喻的、仿佛釣魚人拋鉤之後垂手以待的期盼之感，以愈發輕快的聲音催促。
    “向我許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