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瘋狂科學家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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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麽幾秒鍾,沈恪直愣愣地看著簡子晏的手心,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麽。
    當他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之後,他的臉色一點點地慘白下來。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寂靜,簡子晏收回手,似乎啟唇想說什麽,但還是沉默下去。
    但是沈恪的樣子實在是太淒慘了,他空張著口,眼中鋪展開無盡的絕望,卻又包含著一絲僥幸的希冀。
    他問:「是我……嗎?」
    實際上像是在說:「求求你,救救我。」
    簡子晏望著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艱難地將自己撐起,從床上下來。
    「我去記錄實驗結果。」他說。
    在他離開房間之後,裏麵先是傳出壓抑的嗚咽,隨即是撕心裂肺的嘶吼。
    在看到那縷火焰的印記之後,沈恪全都明白了。
    那是他的業火,他親手打進簡子晏身體中的業火。
    業火如此霸道,除了它的宿主沈恪之外,一旦進入載體,沒有任何辦法能將它取出,它會流竄於載體中,直到將載體焚燒成一片廢墟,才會從載體中脫離出來,返回宿主體內。
    沈恪一直知道他這異能的恐怖,除非是窮凶極惡之人,否則他不會輕易動用異能,但是他卻忘了,在抓捕簡子晏的時候,他就沒打算讓他活下去。
    那時的因,造成今日的果。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簡子晏不會如此急切地追趕進度,也不會如此不管不顧地使用自己的身體做研究。
    他知道自己要來不及了。
    沈恪跪在地上,一隻手死死揪住自己胸口的衣物,他瞪著地麵,眼前一片模糊。
    他想哭喊,想嘶嚎,想將眼前的一切全都毀滅。
    但是他的胸口裏堵住了太重的痛苦和自責,讓他隻能發出幹澀單調的音節,連發泄都發泄不出來。
    因為情緒太過不穩,地獄業火從他身上緩緩冒出,他整個人就像一隻巨大的火球,周圍的東西緩緩燃燒起來,炙熱的溫度甚至傳到了外麵。
    如果繼續放任他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被業火反噬,然後將自己焚燒成灰。
    「……沈恪,沈恪!」
    沈恪感覺自己嗡鳴的耳中似乎接收到了簡子晏的聲音,但他反而更深地將自己蜷縮起來。
    他沒有臉去見小晏,是他害了他,是他毀了這一切……
    「簡博士,不要進去!普通人根本無法碰觸業火,你會馬上被燒成灰燼的!」
    「放開我。」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近,沈恪混沌的大腦中驀然注入了一絲清明,然後開始驚慌起來。
    「小晏,退後……退後!」
    他終於嘶喊出聲,與此同時迅速重新掌控回了業火,將它收攏回了體內。
    他躺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抬起朦朧的視線向上看去,額頭被一隻冰涼纖長的手貼住。
    「沈恪,你醒了麽?」
    是他的小晏。
    即使他把他害成了這個樣子,他也沒有放棄他,他來救他了。
    沈恪怔怔不語,淚水從他大睜的眼眶中汨汨流出。
    為什麽還要救他,他就該以死謝罪。
    他不配,小晏,他不配啊。
    簡子晏輕輕地撫摸著沈恪的額發,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
    「沈恪,這不是你的錯。」他說,「我們現在都在承擔其他人的罪責,我做的事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自責。」
    「到了現在你還在安慰我。」沈恪雙目無神,隻有淚水無法停歇,「是我……害了你啊。」
    簡子晏目光柔和:「我說過,我不會安慰人,我隻會說出我認為的道理。」
    沈恪的眸光終於漸漸對焦,在看清簡子晏蒼白的麵容後,他急促地喘息一下,露出無盡的痛苦。
    「小晏……」他顫顫巍巍地伸手,輕而小心地環住簡子晏的腰,就像不小心掉出巢穴的幼鳥,展現出無比的依賴和無助,「小晏,小晏,小晏……」
    他一聲聲地喚著這個名字,就像隻要他叫著,這個人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我在,我在。」簡子晏一聲聲地回,「沈恪,我在。」
    沈恪嗚咽著痛哭起來。
    在他們身後,聽到聲音趕來救火的人們都看得眼眶濕潤。
    餘輝抹了抹眼睛,對其他人擺手:「我們都走吧,讓他們兩個單獨待會兒。」
    人群來了又散,隻剩下緊緊相擁的兩人。
    半晌之後,沈恪抬起身來,用顫抖的手指去解簡子晏的衣服。
    簡子晏任由他所為,反正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可瞞的了。
    在重新看到那身觸目驚心的傷口,沈恪眼中流淌出強烈的痛色,他指尖懸空著在這些傷口上猶疑,聲音絕望哽咽。
    「你怎麽下得去手……」
    「這是最有效的方法。」簡子晏握住他的手指,「別看了,也不好看。」
    然而沈恪反過來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用力地凝視著這身傷痕,就像要將每一道都刻進他的心裏。
    「連徐光磊都沒有對你下過這麽狠的手,小晏,你是真的狠心。」沈恪聲音嘶啞,幾乎已經聽不出來他在說什麽,「你明明有著最軟的心髒,卻唯獨隻對自己這麽狠。」
    「我隻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簡子晏說,「我隻會做這一件事,那就要把他做好,這是我的驕傲和堅持。」
    沈恪艱澀地閉上眼,不讓心中近乎恨意的不甘流露出來。
    那我呢?
    他想問。
    在做你這些堅持的事時,你有沒有一時片刻地……想到我?
    但他不敢問。
    他沒有資格質問簡子晏,更沒有資格強求什麽,從一開始在一起,他就認清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簡子晏的感情,如今又有什麽資格質問。
    更何況,是他親手將他逼成這個樣子的,他憑什麽去恨,去不甘,去在意。
    沈恪唇邊瀉出一抹椎心泣血的慘笑,說:「好,無論你想做什麽,我幫你。」
    ……
    簡子晏的身體已經支撐到了臨界點,在一天突然垮下去之後,就再也沒能好起來。
    從還能勉強站立,到了隻能坐輪椅行動,隻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然而他沒有一天離開過研究室,從沒有停止過研究。
    他自己的手拿不穩儀器了,就交給沈恪來拿,沈恪就是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隻有沈恪才能完美地做到他的要求。
    他們如同雙劍合璧,分別都有著無比耀眼的光芒,卻又不遮蔽彼此,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讓人覺得似乎沒有什麽事是他們做不到的。
    其他人不是不知道簡子晏的身體情況,但是連沈恪都無法勸他,其他人更是有心無力,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簡子晏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他的眼睛卻一天比一天明亮,從他靈魂深處燃燒起來的火焰足以讓人忽視他孱弱的外表,在其他人的眼中,他灼熱而高大,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沈恪所麵臨的壓力和痛苦,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我的血不夠了,再抽一些出來吧。」簡子晏說著,已經開始往自己瘦如枯杆的手臂上纏止血帶。
    沈恪不動。
    簡子晏用牙齒協助自己綁好,抬眼看向他:「來吧。」
    沈恪神色幽然,無論他內心多想拒絕簡子晏,在看到他無聲催促的眼神後,還是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
    他的身體就像已經不是他自己的,機械地從那隻過分瘦弱的手臂上抽出血液,機械地存放起來。
    「我們已經快要成功了,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簡子晏看出了他的排斥,「沈恪,堅持下去。」
    沈恪正在裝血的動作一顫,他差點就要把手裏的東西摔出去,把實驗台上所有的東西都甩到地上,大吼說他不想再堅持了,他已經受不了了。
    但他僅剩的理智阻止了他,他一絲不苟地將血存好,眼眶通紅,聲音冷靜。
    「好。」他說。
    漸漸地,簡子晏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他開始頻繁地吐血,因為他的體內已經全都被業火燒毀了,他無法進食,甚至無法飲水,隻能由沈恪用棉簽潤一潤唇瓣。
    但是這樣又能撐多久呢?
    沈恪的氣息一天比一天絕望,他一邊竭盡全力維持簡子晏的生命,一邊聽從簡子晏的吩咐,繼續推進實驗進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放棄,想要帶著簡子晏離開到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然後一起安靜地死去,隻有他們兩人,不用研究疫苗,不用管什麽世界和世人。
    他愛的人就要死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能活下來,那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簡子晏並不知道,在外人眼中沈恪已經變得極為可怕,甚至除了餘輝,已經沒人敢和他說話。
    他已經沒有精力了。
    在第一批疫苗投入臨床實驗的時候,簡子晏已然陷入了昏迷中,一天僅能清醒兩三個小時。
    為了維持他的生命,沈恪嚐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甚至給他喂下自己的血,讓他吃下自己的肉,妄圖將業火給引出來,但是這些方法全都失敗了。
    然而讓人驚恐的是,越到最後,沈恪反而愈加冷靜。
    他整日整夜地守在簡子晏的床前,目光溫柔癡然,任何人都不敢去打擾。
    每一次簡子晏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就能第一眼看到他的臉。
    「小晏,你醒了。」沈恪顯得很欣喜。
    簡子晏極輕地嗯了一聲:「疫苗,效果怎麽樣?」
    「你製作的東西,什麽時候失手過。」沈恪溫柔地說,「我們成功了,這個世界再也不用害怕喪屍了。」
    簡子晏眼中流露出一抹釋然的神色。
    完成了最後的目標,原本就苟延殘喘的生命力迅速從他身上流逝,他和沈恪都知道,就是今天了。
    沈恪嘴唇顫了一下,還是努力露出微笑,他握住簡子晏的手:「小晏,在你離開之前,能不能用實話回答我的問題?」
    簡子晏艱難地側過眸光看向他:「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麽?」
    沈恪笑著,眼裏落下一滴淚。
    「小晏,你對我,真的從來沒有動過一點點的感情麽?」
    簡子晏久久地凝望著他,讓他反而惶恐起來,如果不是簡子晏眼中還有光,他甚至以為他已經走了。
    「沈恪。」簡子晏的聲音縹緲而嘶啞,充滿殘燭暮年的無力,「我從來沒有理解過感情,但我想我體會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感情。」
    「我對這個世界沒有感情,但你有。」
    「這個疫苗,是我留給你的,最後的禮物。」
    說完這句話,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光輝從他眼中褪去,他望著沈恪不動了。
    沈恪等了很久,又等了很久。
    他坐在床邊,守著一個永遠都不會再醒來的人,愴然微笑。
    「小晏,你說著不懂感情,卻又句句如此深情。」
    「到死,你都在讓我猜你的心啊,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