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亡國之君15 你的明君養成係統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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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靜坐片刻, 南流景問:“老師,你能不能收集到屈先生以前作的文章?”
[隻要是市麵上流傳過的, 都可以。]
“那麻煩老師了。”
[行,等我片刻。]
半個時辰後,姚容提醒道:[都整理好了,就在這個木箱裏。]
看著眼前那個大到能把他塞進去的木箱,南流景暗暗吸了口氣:“這麽多?”
姚容開了個玩笑:[你對屈先生的才華一無所知。]
年輕之時,屈建白就已名動天下。
後來他離開朝堂,更是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寫文章和教書育人上。
隻要有人上門求教, 他都會盡心指點。
毫不誇張地說, 江南有三分之一的學子都受過他的恩惠, 剩下三分之二都讀過他的文章。
南流景笑了笑,往書桌前一坐:“是我低估了那句良才美玉的份量。”
姚容看他這副挑燈夜讀的架勢, 問:[明天再看也不遲。]
南流景搖頭:“明天屈先生就要給我上課了, 我想在上課前多了解了解屈先生。”
姚容知道自己勸不住他。
在這方麵,這孩子總是十分固執。
[正好我也沒其它事情做, 我陪你一起看吧。你打算從哪裏看起。]
南流景有清晰的思路:“我打算從屈先生早年作的策論看起。”
策論這種體裁, 主要是用來議論時政,所以想要了解一位文人的思想抱負和政治追求,最好的辦法就是閱讀他所寫的策論。
翻開第一篇文章, 剛看完前幾行字, 南流景就眼前一亮。
他沒有說話, 一口氣讀了下來,直到看完文章最後一個字, 他才長長舒了口氣,隻覺酣暢淋漓。
喝了口水,南流景繼續閱讀第二篇文章。
一篇篇策論看下來, 南流景好像飛速看完了屈建白的一生——
年少之時,屈建白也曾因為“良才美玉”這個評論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遲早能夠匡扶社稷,斧正世道。
所以那個階段,他的策論激揚文字,意氣風發。
直到姚家的案子爆發,他身為主審官之一,明知道案子另有蹊蹺,卻不能往下深查,他才真正看清了世道,看清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原來良才美玉,也救不了大廈將傾。
這種對世道、對自身的失望,促使他遠離朝堂,寄情山水。
但雲遊天下期間,他親眼目睹到無數百姓的苦痛,意識到一個混亂的朝堂會對天下造成怎樣的傷害,所以他開始投入到教書育人之中,想為這天下培養更多有用之人,想為這世道探索一條新的出路。
……
南流景合上最後一篇策論,問姚容:“老師,這篇策論是屈夫子何時所作?”
[兩個月前。]
“我記得,梁師父是在一個月前給屈夫子寫信的。”
“也就是說,兩個月前,屈夫子還在江南教書育人、探索新出路。”
“然後因為梁師父的一封信,他放下了江南的一切,來到京都,成為我一個人的夫子……”
南流景指著自己,莫名榮幸:“我可以認為,屈先生是因為我才來京都的嗎?”
[那不然呢?]
姚容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屈建白和梁光譽的交情是很好,但也沒有好到能為了梁光譽一句話進京的程度。]
[我的殿下,他是為了親自見你一麵,才千裏迢迢趕赴京都。]
[而你的表現讓他非常滿意,所以他才會當場答應留下來當你的夫子。]
南流景努力壓製唇角的笑意,卻還是沒有忍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老師!”
南流景說:“我之前都沒敢往這方麵想!”
[這麽高興嗎?]姚容故作吃味。
南流景眨了眨眼,乖覺道:“不比老師收我為學生時高興。”
“不過也很激動就是了,感覺自己這一年半的努力都被看見了。”
這與梁光譽收他為徒不同。
梁光譽會收他為徒,是因為他刻意爭取。
但這一次完全是意外之喜。
姚容笑了笑:[這一次的主線任務,你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局。屈先生對你初始印象很好。接下來繼續保持。]
挑燈讀了一晚上書,第二天南流景還是早早爬了起來練武。
用過早膳,南流景換了一身新衣服,前往屈建白居住的院子找他。
屈建白正坐在案前寫東西,瞧見南流景來了,示意南流景坐下。
南流景道:“屈先生,我們今天要上什麽課。”
“不急。”屈建白問,“殿下最近在讀什麽書?”
“我昨天看了屈先生寫的策論。”
“殿下看了我寫的哪篇策論?”
“隻要是市麵上能收集到的,都看了。”
屈建白一怔,抬頭掃了南流景一眼。
當看清南流景眼底的青黛時,心中頓時了然。
“殿下想多了解我一些,我也想在開始授課之前了解殿下的學習進度。”
屈建白將麵前那份筆墨未幹的卷子遞了過去:“這是我自擬的一套卷子,殿下可以試著作答一番。我會按照卷子的作答情況來給殿下安排課業進度。”
南流景雙手接過卷子:“就在這裏作答嗎?”
“卷子內容比較多,殿下可以自便,三日後將答卷交給我就好。”
南流景起身告辭。
回到自己的書房,南流景將卷子翻了一遍。
這套卷子的考察範圍非常廣,四書五經,民生經濟,幾乎應有盡有。
南流景蘸了蘸墨,握著毛筆,半天都沒有在紙張上留下痕跡。
[你在糾結什麽?]
南流景放下毛筆:“我在想,自己要不要藏拙。”
[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
“我從小在冷宮裏長大,按理來說沒有接受過任何正統教育。如果我一點兒也不藏拙,按照自己的真實水平作答,那不是就露餡了嗎。”
姚容認同:[確實是這樣。]
“但我又覺得,藏拙會影響屈先生對我的判斷。”
“要是一個不好,被屈先生發現了,反倒弄巧成拙,讓屈先生覺得我不信任他。”
姚容繼續表示認同:[這個擔心也很有道理。]
南流景無奈:“老師,你又在逗我了。”
姚容才不承認自己的這點惡趣味:[沒有,我是實話實說。]
“那老師有什麽建議嗎?”
[我不想讓自己的想法影響你的判斷。]
[我就隻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屈先生和梁大人的情況一樣嗎?]
南流景垂下眼眸,有點懂了。
他信任梁光譽。
但不可否認的是,梁光譽是朝廷命官。
在朝中局勢明朗之前,梁光譽會幫他,但梁光譽絕不會投靠他。
所以他隻在梁光譽麵前表露出自己的武力和聰慧,卻從來沒有展示過自己的才學。
屈建白的情況卻不太一樣。
屈建白如今是一介白身,與各方都沒有利益牽扯。
從屈建白的經曆也能看出來,屈建白是絕不會投靠永慶帝或季玉山的,反倒有倒向他的可能。
南流景反複斟酌,最終長舒口氣。
他提起毛筆,在答卷上留下一行流暢的筆墨。
看著他寫下的那行文字,姚容笑容十分欣慰。
三天後,南流景再次出現在屈建白的書房,將那份寫滿字跡的答卷呈給屈建白。
屈建白批改了幾行字,突然抬頭看向南流景,神情略顯吃驚。
南流景注意到他的打量,目光不避不閃,微微一笑。
屈建白也不由一笑:“看來我需要重新評估殿下的才能了。”
南流景平靜道:“沒有讓屈先生失望就好。”
“答卷讓我很驚喜。”頓了頓,屈建白又補充道,“殿下的表現更讓我驚喜。”
他不知道這些知識是誰教三皇子的,也不知道三皇子的情況為什麽和他了解到的不太一樣。
但那有什麽關係呢。
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並沒有那麽旺盛的好奇心,一定要去尋根究底。
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三皇子表現出來的態度。
屈建白重新低下頭,直到看完了整份答卷,他才再次開口:“殿下基礎打得很牢固,許多想法也都很有新意,不過看得出來殿下對民生情況不太了解。”
南流景答道:“我對很多事情的了解都來自於遊記。”
想到那本《早春閑筆》,屈建白微微頷首:“殿下久居宮中,通過遊記了解外麵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遊記上的內容並非都是對的,可做參考卻不能盡信。”
南流景後退一步,微微俯身,向屈建白行以一禮:“先生這些年一直在外遊曆,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請先生教我。”
兩人愉快定下了教學方向。
接下來每一天,屈建白都會帶著南流景出門。
他們沒有去很遠的地方,隻是在京都周邊閑逛。
在屈建白的指點下,南流景對很多事物都有了全新的認知。他在飛快消化書本上提到的東西。
這天中午,兩人路過一處村子時,南流景看到村口種有不少柿子樹,示意車夫停下。
這會兒太陽火辣辣的,忙了一上午農活的村民們正三三兩兩坐在柿子樹下納涼休息。
瞧見村口停著輛馬車,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屈先生等我片刻。”
與屈建白打了聲招呼,南流景提著一盒沒開封的糕點走下馬車。
一位頭發花白、看上去在村裏很有威望的老人問道:“小公子來我們村裏,是有什麽事情嗎?”
南流景將糕點遞了過來:“這位老丈,我想跟你打聽些事情。”
老人看了看那盒包裝精美的糕點,沒接:“小公子想打聽什麽事情,直說便是,不必如此客氣。”
南流景其實是看到村口那幾棵柿子樹後,突然心血來潮,想要打聽下黃金餅的情況。
聽到自己熟悉的東西,原本還有些局促不安的老人瞬間變得鎮定了許多。
他說的情況,跟南流景了解到的差不多。
不過老人有一句話引起了南流景的興趣:“前些日子,我們村每家每戶都出了人去開墾荒地,在荒地上種植柿子樹苗。”
南流景問:“大家樂意去嗎?”
老人笑了:“能掙錢,有什麽不樂意的。到時種出來的柿子做成黃金餅,每家每戶都能分到錢。”
“我能去那片荒地看看嗎?”
老人想了想,道:“我們一會兒還要下地幹活,小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讓我家大孫子領你過去。”
說著,老人朝不遠處一個七八歲、瘦瘦黑黑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走了過來:“爺爺,怎麽了?”
老人交代道:“你帶這位貴人去柿子地看看,小心些,別衝撞了貴人。”
“是。”小男孩應了一聲,看向南流景,雙手攥緊衣角,緊張道,“貴人跟我走吧。”
南流景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荷包,遞給小男孩,笑道:“裏麵裝著一些糖果,送給你吃。”
小男孩驚喜道:“糖?”
“對。”南流景直接塞進小男孩手裏,“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南流景走回馬車邊,笑問屈建白:“屈先生要一起去看看嗎?”
屈建白早就從梁光譽那裏聽說了黃金餅的事情,聞言點了點頭。
開墾出來的柿子地位於村後山,距離村口不算近,小男孩沒舍得吃糖,將荷包緊緊握在手裏,走在前麵領路。
南流景見他實在緊張,就問道:“這些糖你是要留著慢慢吃嗎?”
小男孩紅著臉道:“我想留著給妹妹和娘親吃。我妹妹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吃過糖,我娘也從來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南流景摸了摸袖子,又掏出了一袋蜜餞。
這都是出門前桂生塞給他的,怕他路上餓著。
屈建白掃見這一幕,眼裏蘊著淺淺的笑。
南流景將蜜餞遞給小男孩:“這個也給你。”
小男孩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就給您領了個路,您給的糖果已經夠多了。要是再拿您的東西,爺爺會罵我的。”
“我正好想跟你打聽一些事情,你收下這袋蜜餞,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我,怎麽樣?”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終於還是沒忍住接了過來:“您問吧。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一定告訴您。”
南流景先從簡單的問題問起:“你們過年的時候吃到黃金餅了嗎?”
小男孩用力點頭:“吃到了,我吃到了半個。”
“隻有半個嗎?”
“對。我是男孩子,這才分到了半個。我娘和妹妹一共隻分到了半個。我娘隻舍得嚐一口,剩下的都留給了妹妹吃。”
南流景一怔,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那你爹呢?”
“我娘剛懷上妹妹不久,我爹就被拉去當兵了,好幾年都沒給家裏傳過口信。”
小男孩扭頭看向南流景:“我爺爺說在我出生以前,北邊打了大敗仗,有位跟關二爺一樣厲害的大將軍被害死了,所以我爹和村裏的很多叔叔伯伯才會被拉去當兵。這位貴人,你知道我爹他們什麽時候能回家嗎?”
“我娘很想我爹,總是背著我和妹妹偷偷哭。我妹妹也很想見爹一麵,她都不知道爹長什麽樣。”
小男孩在心裏補充道,還有他,他也很想他爹。
南流景的心情愈發沉重。
十五年前那場大敗,讓大燁損失了最驍勇善戰的三萬精銳。
但那何止是三萬個家庭的悲劇。
因為邊境防線全麵潰散,朝廷必須重新構建邊境防線,所以一直在不斷征兵補充邊軍數量。
按照小男孩的說法,這個村子在多年前就被征走了大量青壯年勞動力。
難怪他一路走來,看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婦孺。
難怪這個地方距離京都這麽近還如此貧困潦倒,即使是過年也頂多能吃上半個黃金餅。
在見過朱雀大街十裏長燈的繁華後,他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大燁百姓的生活。
不多時,三人到了柿子地。
一望無際的柿子地被打理得很好,地表還有翻新過的痕跡。
剛被移植過來的柿子樹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在貧瘠的土壤上,透出蓬勃熱烈的生命力。
南流景喜歡這股生命力。
他覺得這股生命力,像極了在長信宮裏孤獨長大的自己,也像極了在這片土地上努力活著的大燁百姓。
離開村子時,南流景將手裏那盒糕點遞給小男孩,讓他轉交給他爺爺。
一路上,南流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屈建白放下茶杯,笑問:“殿下在想什麽?”
南流景抿了抿唇:“有些事情想向屈夫子請教一番。”
屈建白抬手:“殿下請說。”
南流景:“屈夫子能告訴我,你眼中的大燁,是何等模樣嗎?”
屈建白有些意外。
這個問題對屈建白來說並不難回答。
隻是,這個問題問得太廣,太寬泛了。
所以一時之間,屈建白反倒不知該從哪裏著手回答。
“那殿下呢。”
“殿下眼裏的大燁,又是何等模樣。”
南流景下意識就要回答:“我眼中的大燁……”
屈建白抬手製止了南流景:“殿下不必急著回答我。”
“教了殿下幾日,我還從未給殿下布置過作業。不如就以這個為題,殿下寫一篇文章交上來給我吧。”
南流景想了想,問:“不知我要何時寫好文章,呈給屈夫子?”
“殿下不必急著動筆,未來幾個月,我會陪著殿下到處走走,殿下可以再多看看、多思考。”
回到別院,南流景換了身常服,坐在涼亭裏吃冰鎮過的西瓜。
這會兒他身邊沒人,他可以心無旁騖地跟姚容聊天,說著今天的見聞。
即使他知道,他經曆這些事情的時候,姚容也在“旁邊”。
姚容靜靜聽著,沒有打斷他。
等他說到屈建白給他出的題目,姚容莞爾:[屈夫子給你出了一道題,我在他問題的基礎上,也給你出一道題,到時你可以一起作答,你看怎麽樣?]
“老師要出什麽題?”
[你眼中的大燁,是何等模樣。]
屈建白要問的,是南流景對世道的了解。
[如果你看到的大燁,沒辦法使你滿意,那你想將大燁,變成什麽模樣。]
而她要問的,是南流景對世道的追求。